短叙事如何反映纷繁的时代
——大时代下的微型小说如何自处
对谈人:安谅&高健
对谈人:安谅&高健(安谅为对谈发起人,高健为对谈回应人)
对谈人简介——
安谅,本名闵师林,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博士。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曾获萌芽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第八届中国长诗最佳成就奖,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中国微型小说年度优秀作品集等。著有《阳台上的微笑》《你还有多少童年的朋友》《安谅微型小说精选》,以及“明人日记”系列《你是我的原型》六辑及精选本等小说集12部及《逐梦之旅一一安谅散文》《寻找生命的感动》《寻找幸福的感觉》等散文集12部,《谁能在天空久留》《青春轨迹》,《生命有多少借口》等诗歌集8部,另有音乐剧、话剧等公开演播。
高健,笔名高家村,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故事会》杂志副主编。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故事创作理论。文学作品、理论评论散见各文学、学术报刊。著有《微型小说的叙述艺术》等个人文集3册。
安谅:在这个信息爆炸、节奏加速的当代社会,微型小说如何以“小体量”承载“大时代”?
对这一命题,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人,其实有意和无意地,都会有过思考。生活在这样一个信息如洪流奔腾,甚至被裹卷着,不由自主的年代,作为小说的创作者,尤其是微型小说创作者,实际上是时光的抵抗者,也是时光的摄取者。微型小说这一文体,是手中的武器。但无异它是微弱的。时光浩荡,时代恢宏,所谓的抵抗和摄取,也就是于无可奈何的冲击推涌中,敏锐地发觉时光中有特色的碎片,像一片浪花,也像一茎细草,折射出某种光色,仿佛是万物推出的代表,在滚滚浪潮中,显出别致和特征。创作者能迅捷地撷取之,呵护之,探俪得珠,以自己的视角和文字,美学地展现之。便是一种对时光的截取和留存。
结合自身经历,微型小说拉拉杂杂,或骤或疏地写了四十余年。一是缘于对文学的痴爱,不创作,毋宁死。生命与其息息相关。二也是出于无奈,繁忙的公务,与这节奏快捷,信息纷繁的时代气息,既让人新鲜,又令人应接不暇,甚至疲于奔命。如此,要从中找到一条路径,一条沧桑正道,既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又能将自己的生活,写作,与这时代,相偕而行,就得与路侧的所有事物,有所接触,有所碰撞,也有所避让,有所舍弃,更得时时有感悟,才不至于走了老长的路,仍一张白纸,两手空空,这就失去了自我的意义了。
经济学有一个边际支出曲线,其特性定义为,最大利润是在边际收入等于边际支出时达到的。这一直在提醒我,我既要有文学的视角,人文的情怀,不餍人望地,无比广阔地去认识,去感受这个时代,但同时也自得自省,时间有限,生命也有限,我得从自己的足下起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不仅尝试各种文学体裁,也涉足各个文字领域,发表了许多文章。这自有助我笔健的一面,也让我精力大为分散。我本是一个纯业余作者,仅有的业余时间,多半用来写作了,涉及面过宽一个显而已见的弱点,就是各个深度都不够。因此,有一度我专攻我熟悉的大建设题材,我本置身于火热的建设生活中,也是专业者,更是亲历者。有几年,我的报告文学发表频频,也多有好评。连当年著名诗人雷抒雁,来沪还特约我写稿。后来两篇中篇报告文学,先后在《五月》和《北京文学》特刊发表。
再后来,本职工作更忙了,我便以微型小说作为主项,挤出时间来创作。精,小,短,而且具有足够的艺术张力。我最初练笔,它就是主要文体之一。而时代和生活呈现出的斑驳陆离,气象万千,我投身其间。在宁静时回味深悟,总能萃取一些有趣的故事,我迅疾落笔,每周至少一篇,不能说篇篇精彩,但却若一滴滴朝露,映照和包涵了一片天地和时光,自有隽永回味和令人感动之处。
以小见大。以短代长。连续不断,竟也发表了上千篇。我想,这是经济学理性思维与文学创作的感性表达的“双重视角”的融合,才让我在这汹涌如潮的时代,还留下了自己的文学作品。这是一种欣慰。
我还曾有过近三年半的援疆经历。边陲喀什,让我这南方汉子,有诸多生活习惯的不适,但异域的风光风情,也触发我崭新的创作冲动和思路。于是在同样繁忙而重任在肩的援疆工作中,充分利用业余的时光碎片,将平时观察入微,深有感触的人与事,乃至万物,以诗歌,散文,甚至微语录的方式记述。每天夜深人静时,还力求以文学的视角和笔触,写上上千字的日记。微小的事物,往往深蕴着生活最感的样子。莎车的巴旦姆,戈壁滩上的胡杨与红柳,还有帕米尔高原上的鹰笛声声,上千个村落幢幢富民安居房的拔地而起,如沙枣花一样的充满生气,都是我创作的对象。也都是这一片热土时代巨变的标志。
我在援疆期间,就创作了近3百万字的作品,其中微型小说在这个阶段,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生活的土壤。异地化的生活发现,也别开生面。与散文《躺着的丰碑》等多有获奖。也是我援疆的另一收获。
高健:您的写作实践在微型小说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许多从事这一文体的作者都是因为微型小说体量小,写作不会占用过多的连续性时间。但是,微型小说体量小,容易上手只是一方面,另一面,微型小说想要写好很难,这就是微型小说的“易写难工”。现实的情况是,因为“易写”,创作队伍呈现大众参与状,即微型小说创作的“大众性”;因为“难工”,微型小说的创作队伍更需要相当文学素养的作家,即微型小说创作更需要“专业化”。相较其他体式小说而言,微型小说呈现出强烈的“技术美”。技术的基础性,不仅体现在技术是一篇优秀微型小说作品文本形成的先决条件,而且体现在技术是构成一篇优秀微型小说作品文本的直接成因。微型小说的“易写难工”特性决定其需要“工匠精神”。您是经济学博士,其实微型小说创作也特别需要经济学思维,即这一文体需要用更微小的文本质量,激发更深刻的意义裂变。这就是我强调微型小说创作呈现强烈的“技术美”,更需要“专业化”写作的原因。
微型小说,能不能反映大时代,如何反映大时代,这也是微型小说界讨论较多的一个话题。
个人理解,所谓时代,时者,自然层面的流年运转;代者,社会层面的人治更替。时与代组合起来,反映了自然循环与社会变革交相映照下的社会状态。而大时代,其语义指向应该是人类社会在特定历史阶段中发生重大变革、转型、重构的关键时期。
作为小说这种文体要反映大时代,应该说不是一个轻松的命题,而作为微型小说尤甚。不论是反映了微型小说的文体担当也好,还是反映了微型小说的文体焦虑也罢,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是非常有意义的。
从创作实践上看,长篇小说如《子夜》《山乡巨变》都是反映大时代的力作,微型小说虽然只有一千多字,但也有类似的作品,如作家戴希的微型小说《死亡之约》,您的《明星班趣闻》,都反映了大时代下的一个生活切片。
文学创作是否反映了时代的变化或者变迁,不在于文字的多少,只在于作者所采取的方式和方法。唐杜甫120字的《石壕吏》,“其事何长,其言何简”;法国作家哈巴特·霍利的《德军剩下来的东西》,全篇也不到200字。两篇作品均以微观视角反映了社会的宏阔和深远,其广度与深度达到了不亚于鸿篇巨制般的效果。这些经典作品昭示我们,微型叙述反映大时代存在于“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的叙事张力中。微型小说需要从“大而全”到“小而新”的蜕变,这涉及到微型小说写作话语范式的转换,需要作家具备“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匠心和智性。长篇小说可以以全景式来反映时代的变迁,而微型小说更多的是以特写式来反映生活的变化。
作为“文艺轻骑兵”,微型小说更有利于迅速快捷地反映时代生活的变化,这个关键在于作者对生活感受的敏感度,能够及时地看到生活的变化,锚定时代的脉搏。作家丛维熙的微型小说《爱的墓园》,如果我们撇开其中的道德批判,也是一篇通过“窥探”这一微小切口,剖开了时代背景下人性的真实伤口,以微观视角反映人在大时代之下的变化。从这一层面上来说,微型小说的文体特征,其微观的宏阔,有滴水藏海、见微知著之巧;其稀疏的稠密,有以一当十、以象达意之美;其简洁的丰富,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之妙。虽然说微型小说更多的是微观视角下的“私人叙事”,但众多的“私人叙事”形成合奏,就是时代的宏大乐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微型小说的“以小见大”吧。
安谅:您说的很对。实际上,锚定时代的脉搏,是时下短叙事的生命线。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短叙事的题材选择,要注重“烟火气”,要从社会生活的细微处入手,不要好高鹜远,求大求全。但要提升并调动自己的创作敏感和把控能力,找准找好,艺术地表达,拿捏好分寸,不直露,也不虚张声势,让作品的“时代性”,在读者的咀嚼品味中,意蕴乍现,又绵延不尽。
很多年我以“明人日记系列”来创作我的微型小说,这也是弥补我的一个遗憾,即无大把的时间可连续投入长篇的创作。用“明人”来贯穿每篇微型小说,如同每天的日记,选取典型的人和事,作为小说素材,予以艺术加工。连篇累牍,便成为独特的系到。所谓的典型故事,就是从自己亲历或耳闻,在寻常的甚或市井生活和职业场景中,捕捉时代的印记。
比如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微型小说集《你是我的原型》,绝大多数篇幅中的人物,都是生活中有原型的,他们的生活遭遇,看似平常,但有不少闪现了人物和时代的某种特质,如果很好地挖掘和提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注脚。小说中菜场的摊贩、雇用的司机,小区的保安,甚至是陌生的路人,这等小人物身上所发生的故事,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历史的简单重复,你仔细比较捉摸,站高望运,再放大,就能看出,往往与我们这个时代休戚相关。《司机老马》中的老马,就是一个典型人物,善良淳朴的他,实在见不得雇主的儿子(也即他的主人,富二代)肆意妄为,一气之下,故意把车开歪了,既对他人的保护,也表示了他的愤慨,自炒鱿鱼,凸显一个普通百姓的正直之心。也是我们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良心。小人物,大境界,朴素而自然,正是我们这个时代依然有美好,有希望的一个注脚。
重要的是,对我这样一位事务缠身的业余作者,方法论十分重要。对平常发现和感悟的故事和细节,不可能随时放下一切,静心记述。但要善于随时记录,在手机上留下一两个“关键词”,比如〝五谷磨房”,“蚝哥”,“明星班”,“风中的铃铛”等等,等得空创作时由此回忆,延展,想象,形成构思的支撑元素,小说便诞生了,这些关键词,有的是现成的小说题目。特别对于新潮的捕捉,及时感受,比如“直播”,“共享单车”,“闪称”等等,更要有高度的颖悟感和表达能力,将社会热词转化为故事内核,让作品更具时代性。时代的大变局大变化,微型小说可以有自已独特的表述和映照。
高健:刚才我们谈的微型小说能不能反映大时代,如何反映大时代,更多的是从宏观的层面,从认识论的角度去审视这一问题。现在我们更多的是从方法论的角度去谈微型小说反映大时代的实践路径。在谈方法之前,我觉得还要谈一下能力。
宋人王辟之撰《渑水燕谈录》写了这样一则典故:几位史官需要给一位贵侯立传,但这位贵侯出身贫贱,年轻时曾干过杀猪的营生,几位史官为此犯了愁:写了犯忌讳,不写又违反实录的规矩。找到吏部侍郎胡旦,胡旦说,为什么不说他‘某少尝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直陈杀猪谋生,似对贵侯不雅;埋没史实,有违职业操守,于是方有杀猪转换为“宰天下”的冠冕堂皇。
这个小故事告诉我们,文字纪录与生活现实是有一定距离的,作为艺术想象与现实加工产物的文学,尤其如此。我想,所谓作家,就是具有将庸常生活转换为文本能力的人吧,他们以自己的作品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钱钟书曾经说过,有些写作者,他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自以为要写就意味着会写”。这话值得我们深思。
除了把现实转换为文学的能力,还有一个作家聚焦生活的能力。有的作家擅长“长距离”叙事,有的作家惯于“短距离”聚焦。如于德北的《杭州路10号》,以一个颓废青年的奇特经历,完成一次心灵的洗礼。看似荒诞的事件,其实是以“事赝而理亦真”的故事,达成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却内里动机强烈的教喻目的。《杭州路10号》应该说是一篇“长距离”叙事,你把它放到当下也可以,放到十年甚至二十年前也可以。而您上面提到的大作《司机老马》,即可看作是“短距离”聚焦,人物、事件、场景是贴着我们的生活的,就是我们身边正在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短距离”聚焦要注意的一点是,要避免“社会热点拼贴”,或者生活的流水账记录,要经过“提纯”和“蒸馏”。
安谅:微型小说属于“螺蛳壳里做道场。”篇幅短小,但紧凑而充实,要让作者品读有味,结构布局是得精心设计的。有时要在精短的篇幅里,表现某个具有时代意义的故事,不剪裁得当,不作深度的提练,是难以驾驭出精品的。这需要反复的磨练,所以,我常以“萃取〞一词来表达,其实就包含了您说的“提纯”和“蒸馏”的意思。
我在微型小说创作中不局限于某个固定结构,而是努力探索符合逻辑,但又一波三折的故事叙述,从而让小说引人入胜,也更富有情趣,立意也更高。其中“三幕式”结构在微型小说中的运用,时有展现。比如《鱼翅捞饭》的误会构建、反转升华,生动而真实,所受教育的不同,构成潜在的冲突,从礼节,好食到对此的厌恶,保护鲨鱼的情怀理念,在一幕幕的推进中,得以诠释。另有一篇《看不见自己影子的人》,曾被广为转载,还被某地中考选用。采用的也是层层递进,悬念迭起,骤然的转折中,将受过创伤,心有大爱的一位人民警察,刻画得栩栩如生。令人读罢,感慨良多。
同时,好的小说不是直白书,一定要有隐喻,如同诗歌要有某种意象一样。《司机老马》中,我讲述的是“老板与司机的利益冲突”,但也暗喻职场的权力关系,更深含的是经济学思维与文学隐喻的结合,体现了人性中的美与丑。
高健:我也很喜欢您的《看不见自己影子的人》《鱼翅捞饭》。《鱼翅捞饭》简约的笔墨与深刻的寓意形成强烈对比的互文叙事张力;《看不见自己影子的人》则以隐藏在叙事背后的深刻内涵,以不动声色看似轻盈的笔触承载了生命厚重的审美意义。微型小说作为一种特别讲求空白艺术的叙事文体,它巧妙地利用文本外的留白与省略、文本内的蕴藉与多义,为读者创造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作家引导读者深入文本之中,感受那些未被言明却意味深长的部分。这就是微型小说的“不叙之叙”。这种“不叙之叙”具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不仅丰富了作品的层次,更激发了读者参与创作、探索欲望得以释放的快感。
所以,微型小说的这种阅读审美特征,特别需要读者的参与,其相对简约的文本“静水”,潜伏着浓郁的意蕴“流深”,字里行间氤氲着超越文本的“言外之意”。 相较其他体式的小说,微型小说更需要“耐心的读者”,更多地要求读者能够读出作者“隐含的叙述”,进而去观照、“镜像”自己的生活,并以此刻入自己的“精神年轮”,从而使自己的人生更多地立于“生命的阴影”之外。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微型小说既是一种隐喻性特别强的文体,也是一种介入性特别强的文体。
大时代下的微型小说如何自处,作为最接近“实用文体”的小说体式,当下的微型小说多为介入型写作,以对社会、人生的及时、深入“黏合”彰显其文体价值。当微型小说将介入性转化为艺术自觉,便实现了从“文体实验”到“社会文本”的升华——它不仅是故事载体,更成为观察时代的棱镜、参与公共讨论的轻骑兵。
安谅:应该承认文学的社会功能,但强调“潜移默化”优于说教。小说不是教科书,应该让读在轻松愉悦的阅读中,有所获得。著名作家邱华栋在对我的“明人日记”小说评论中写道:“非常有识别度,读起来非常亲切,搁在枕头边,沙发边或者轻巧温柔地蹲在一摞沉重的辞典上,让我随时都能够拿起翻开来,读一篇进去,享受流丽密集的审美感受。〞
他说:“如果有人看过我读书的样子,我可能都是眉头锁着,我至少是面色严肃的地看长篇小说,但阅读这种来自一个作者生活,明确的个人视角的微型小说,我却时常会有欣快之感与会心之感。”
我想我是为此在努力。
比如《傻根》一文,就是一段孩童故事的轻松自如地舒展。讲述的是智力低下的孩子,他在被同学恶作剧“挖坑”摔倒之后,不仅不恼怒,反而带着伤搬石填坑,以免有人步他后尘,这无声的行为,令自以为聪明的恶作剧者羞愧难当。用“反智”细节暗讽某种不善甚至丑恶,而非直接揭露和批判,但仍会令人有所领会感悟,包括有所撼动。这是微型小说自可轻舒的艺术魅力所在。
高健:春秋时期左丘明在《左传》中评述《春秋》时曾言:“《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文以载道,于委婉叙事间完成价值传递,其实这是包括微型小说在内文学创作的共同追求。
微型小说以其高度凝练的叙述语言和迅速展开的故事情节,完美契合了现代社会人们的碎片化阅读和快节奏信息消费,满足人们快速获取文学滋养的需求。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微型小说的文体价值因时代的强烈需求而被赋予了更新更大的意义。其自身文体应该可以为文学发展提供的更多更具独特价值的公共产品。刚才我们提到的微型小说的介入型写作,是从其社会功能来考量。个人认为,微型小说的创作实践,还可以从文体功能方面进行探索。
一是创意写作的探索。其文体灵活性、超现实手法及跨界融合,激发文学形式的创新;二是精致写作的探索。在方寸间制造审美张力,于细微处见精神意蕴,赋予文本超越自身的艺术生命力;三是个性写作的探索。突破传统叙事范式,通过细腻独特的个体呈现,让微观叙事承载普世性思考,最终实现“私人叙事”对“宏大叙事”的审美辉映。
当然,我们探讨的是短叙事如何反映纷繁的时代,更多的是聚焦其文体的社会功能。文艺批评学者李晓东先生曾说,文学要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微型小说不仅可以承担,而且具有独特优势。这其实就是微型小说的文体功能的优势。微型小说,或者说文学,既是我们对抗这个世界的铠甲,也是发现这个世界的潜望镜,更是我们疗救社会创伤的手术刀。
安谅:面对当下的数字化的纷繁复杂,微型小说从文本创新到表现形式,都有了新的可能。但是,创作者也应该保持足够的清醒,既要守住文学作为为人学的本旨,也要正视并关注短时频这一时代热潮。网络热梗也是一种生活的现象,不乏可以感受乃至吸纳之外。完全不应排斥。有时恰恰是对社会某种情形和心态的生动刻画。小说创作可以“拿来主义。”。对碎片化的阅读,我则是坚持不依赖,也并排斥,偶尔涉猎。有时也会对创作带来某种意想不到启悟和影响。相对的,我更多的是书本的完整阅读主义者。某位作家或某类作品系统而又反复的研读,特别是经典作家和作品,常读常新。
对短视频借力而不媚俗。我的微型小说作品有被人改编为短视频的,我觉得未尝不可。只要尊重原创的本意。作者自然希望自己的作品,广为传播,广受青睐。但我还是坚持走传统之路,纸质版为先。我也创作过一篇小说,题为《直播女孩》,在文中对为求夺睛而矫柔造作的所谓“打赏文化”,以及由此承载的虚荣心,予以了讽刺。同时,对直播这一方式是予以肯定的,主人公后来为家乡的发展而奉献,直播回归正道,文中给她大大地点赞,即是我的态度。
高健:确实,人类信息传播媒介迭代到数字化时代。篇幅精短的微型小说恰逢其时,其文体生产、传播与消费均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转型与重构。这种媒介变革既为微型小说开辟了多维发展空间,也激发了微型小说的创作活力,大量的新生代作者群体加入进来。可以说,数字媒介正在重塑微型小说的文体意义。就微型小说的数字化传播量来说,早已超越其他体式小说。媒介嬗变带来的不仅是传播方式的改变,更是文学生态的重构。这些现象昭示着微型小说已突破“补白文学”的定位,演变为承载时代情绪的“精神美食”。应该说,在几种体式小说中,微型小说是与新兴媒介融合较好的,这使它更有机会孵化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学新可能。
安谅:“微型小说是时代的‘切片’,更是人性的‘标本’。”我常说微型小说里有定力。可以理解以这种文本为镜,甚或手术刀,坚持不懈地去映照,去解剖时代的内理和生活深层。它是生活的片段和瞬间,是用文字汲取和提炼的生活的极精短的一部分;却不仅仅是这千余字本身,既可以囊括天下,可以穿越时空,亦可横空出世,也能洞察人生。它也许微小如豆,细短如丝,一目了然,分秒读完。但她字里行间有大悟、有大气,即便信手拈来的生活的短小篇什,也是有睿智、有意蕴,有心领神会的一悟,有深为感触的一笑。以小博大,见微知著,立意高远,微型小说里的大世界,气象万千。
每个时代都自有特征,微型小说也必能以一滴水去映照这个时代的某一个光点,某一种精神和某一片色彩。如诗如画,也可史诗般壮丽。
高健:像科学技术在当下的飞速发展一样,当代文学也在以自己独特的姿势开辟着文学进化的新路径。当然,微型小说的创作实践也以自己个性化的艺术探索参与着这场文学变革。在考察这一文体形态的特殊发展轨迹时,需要将其置于宏观文学视域进行观照——它既非孤立于其他文体的异质存在,亦非简单的文学现象,而是折射着时代精神嬗变与审美范式转型的微观样本,其艺术形态的嬗变本身便构成了当代文学整体发展的活性基因。
我们正处于一个纷繁迅变的大时代,当下的微型小说正孕育着从文体意义到文学精神重构的可能性,微型小说的未来不在于对抗其他文体,而在于创造更加独特的自己,与其他文体一起璀璨新时代的文学星空。
微型小说何如?最终还是要以作品来说话。
回到话题本身,短叙事如何反映纷繁的时代,以及大时代下的微型小说如何自处,是值得深入讨论的一个话题。包括您在内的微型小说作家,正以自己的创作实践进行着回答。
拉拉杂杂说了这些,不一定切题,只是一些零散的感想,期望能引起更多的思考。
(主要内容己刊《文艺报》2025年12月26日)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