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报道

诗人远村:荒诞天王 散淡本性

作家网2015-10-23 12:35:07
诗人远村:荒诞天王 散淡本性
文/子小
 
“诗人并不是寂寞的。因为作为文化创作者,他必须要从‘读万卷书’中走出来,参与到‘行万里路’的集体活动中来。‘行万里路’的意义就在以切身的体验,去了解各地的自然地貌、风土人情以及民俗之差异。而集体活动诸如笔会、学术讨论等,是诗人结交志同道合之友的好时候。因为许多诗人的个性是率性又好玩的,通过结识,他们在归途中结伴,继续沿途采风,且一路拜访新朋老友。所以一次出行,少则半月长则数月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千万不要以‘时间就是金钱’这样的眼光来衡量,因为这本来就是诗人、包括艺术家在内,积累创作素材的关键。他们聚焦思考的问题,常于喝酒聊天时相互激发灵感,光这一点,就不是苦思冥想所能办到的了。文人间这样的交流,历史上记载就很多。宋苏东坡擅于诗文与书法,虽也能画画,但常人称其为画家并不多见。他与画竹名家文与可是好友,来往密切,由此得到不少画竹教益,可惜总也还是画不顺心。文与可就于一次聊天中告诉他自己‘成竹在胸’的经验。苏轼由此想到自己写诗文不也正是因为了然于心的缘故吗?除此外,弹琴、书法皆是如此。由此他写道‘岂独竹乎?’”远村的一段话意义深远,标识性地开启了他的诗式生活。
 
源起偶然
 
当远村还不是诗人时,他的本名是宋建华。“成为诗人是一种偶然。”远村典型的诗人风格,率真地脱口而出。一切还得从他学习书法的渊源忆起。
 
那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宋建华刚高中毕业。年轻者的玩性与生俱来,一次不小心而误伤了脚骨。赴上海救治时,他就寄宿在复旦大学的一位老先生家。宋建华与老先生每天在院子里聊天散步。一个伤了脚、一个年迈不利索,笃笃锵锵恰好同了步。几天之后,等宋父前来接宋建华回金时,老先生好意挽留他继续在这里养伤。宋父深知老先生学问高,也想让儿子跟在他身边学点东西。老先生同意了。宋父又问:“那让他学点什么,才能改掉他贪玩的个性呢?”老先生随即想了想,特别朴素地说:“就实用点练练字吧,以后参加工作了也可以写写大字报和宣传标语”。宋建华从此开始了他的书法渊源。
 
这样一过就是两年。宋建华早已养好了伤,并在恩师的指引关照中日日临池不辍,心境大变。他这才知道恩师叫他习书的用意,书法竟这样练人!他也开始思索,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做的。也许是受当时“文学热”的冲击,也许也受到恩师与往来学者探讨文学的耳濡目染,使原本就爱好文学的宋建华向恩师表达了学习写作的愿望。哪知恩师随即笑逐颜开,一点也不意外:“像你这样灵活的孩子,学什么都是快的。如果只一味地叫你学书,恐怕真的都浪费(可惜)了”,老先生一面笑着,一面继续叮嘱他:“但条件是‘字’不能丢,你可以减少一点练书法的时间,然后再腾出功夫来学习写作。”
 
就是这样的温馨鼓舞,宋建华一头潜入书海。“青春时期,为戴望舒、徐志摩、郁达夫的浪漫作品而澎湃;渐学入深后,明代小品文的淡雅与清丽深入我心,那种闲适的基调,与我随遇而安的性格简直契合得天衣无缝。太享受这样的文字了,就好像读着读着,心中那片尘埃落定,那样悠然清静。”
 
经过几年的扎根苦读,宋建华大致明确了主攻抒情诗歌与散文的方向。并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正式起名“远村”,发表了平生第一篇文学作品;尔后仅隔两年,他的文学批评作品也相继问世。这一点尤为难得,所谓十年磨一剑,一位创作作家要想进入到文学批评领域,往往需耗时十年、甚至是二十年,而远村却只用了两年,足见他的用功之深。
 
所有的艺术都与诗有关
 
如此一来,此后几年(即九十年代中至末期),远村干脆将自己的主要研究方向继续延伸到中国古典美学的理论研究中。恩师当年要求他边习书边学文的教诲如今使得他如鱼得水,逐渐领略到其中的异曲同工之妙。
 
他发现历史上能沉淀下来的书画家,皆是修养很高的文人。这些受后世极赞其为人气质的文人中,往往个性出逸、不计功名。其代表作品更是一个时代的经典。“我尤喜宋人苏轼,从人格个性来讲,他身上有一种既往不咎的大度与豁达。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前半生虽然相对平静,但在他约36岁以后,仕途之路的坎坷重重,使他遭遇到接连不断的打击。但他的内心却始终豁达与开朗,甚至替曾使他落难的官员审辩,完全不计前嫌。这需要一种怎样高尚的情操啊?真正让我敬佩!所以这样的人格磅礴,所作怎么能不出色,不流芳百世呢?”
 
远村的话让我想起画家石涛曾说过的一句话:“呕血十斗,不如啮雪一团”,绘画需要呕心沥血的功夫,但一个成功的画家是不能停留在技巧的追求上,而应超越技巧,由技而进于道。因绘画的空间形态是心灵的显现,不仅靠“学”还须靠“养”。所以养得一片宽快悦适的心灵,就是石涛说的吞下一团洁白的雪——以冰雪的心灵(毫无尘染、高旷澄明)去作画,格调才能高。所以“养”即是一个人的综合修养,一个人的文化内涵。
 
再有同为诗人画家的唐人张志和,他名气没前两位大,但他的生活态度却是我极为推崇的。他乐在烟波,浮三江,泛五湖,扁舟垂钓,过着芦中鼓枻、竹里煎茶的生活。而他垂钓时并没有钓饵,无非是真正要沉醉于这烟波浩渺中。于是,后人甚至将其与陶渊明相比。他的《渔父歌》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又道:“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读这样的诗,我眼中浮现出望不尽的荷花荷叶,陶醉在那荷塘中。
 
的确,艺术家(诗人、书家、画家)的角色,比常人更容易感知周遭事物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他们可以感受到属于一棵树的忧伤和一朵云的欢快,然后,用心灵将它们捕捉、记录下来。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种诗意的表达。
 
荒诞天王的散淡
 
精神上,远村与气节高尚的古代文人结伴;生活中,他又与当代精英共赏同行,远村的不计功利及散淡的个性,逐渐成为他在文坛的标识。由此,他在诗歌界被誉为“当代庄子”,又因其荒诞诗剧《大飞》的诞生(2005年),使他一跃成为“中间代”的“荒诞天王”。
 
那么到底该如何来了解远村?
 
“父亲生前说的话就很形象,我是老虎紧追屁股后面,还要朝过脸去数数老虎身上有几根毛的慢性子。”他依然直言不讳,我也能了解他的“散淡”,恰如他的“好玩”:“散淡”是一种自由平和的心态,它决不是懒散式的不振作和精神萎靡。散淡的人懂得在读书、漫游中观察与遐想,懂得进退,他总是放松的,豁达的,仗义的,“散淡”是心态乃至命运的庞大的余地、丰富的侧面、宽厚的背景,散淡的人要么不做事,做就要做好,做满意、做尽兴为止。
 
庞德曾说:“诗人是一个民族的触须。”透过远村过去三十余年里的社会身份,庞德的这句话就显得更有哲理。远村曾是会计、销售、律师、编辑,后来又经营过酒店、跑去北京创办文化传播公司、在上海办学等等。从文、从商的社会经历,给了他体验浮生若世的机会,也从一个侧面映射着诗歌边缘化的现实。但成功与失败都没有关系,只要远村依然“散淡”,只要他还爱诗,那么现实就会赋予(反馈)他更多的责任与力量(灵感),谱写最真实的诗意。《大飞》的诞生便是一次很好的证明。
 
北大洪子诚教授亦在《中国当代新诗史》教材中提及远村和安琪、黄礼孩合作编选的《中间代诗全集》;中间代批评家、湛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张德明这样认为:“远村以诗的形式,向你展现了尽情的奇异与荒诞。他善于捕捉现存社会中种种不可思议的悖谬与反逻辑情形,借助蒙太奇剪辑和虚实互渗,将历史与现实并置,真相与幻境交织,悲剧与喜剧同演,物象与心象叠合,在无迹而行、无理而妙中,升腾出诗意之美来。远村醉心于写梦,写幻觉,写潜意识,写超常态,写出了非理性世界的奇奥与精彩。在荒诞诗剧《大飞》里,诗人以一场莫名其妙的围棋赛为线索,来折射历史、文化和现实的诸多内蕴。诗剧中,游戏规则的不确定性,人物对话的非线形反逻辑,情节发展的出人意料,演绎出匪夷所思的离奇与荒诞来。在这里,道学的玄妙与现代社会的驳杂构成强烈的反讽和喜剧性冲突,呈示着诗人对世界的独特理解与表达。语言的游戏性,能指的漂移,情绪的碎片化,时空的倒错,使整个诗剧成为一种典型的‘可写’性文本,带给读者反复阅读但永远无法穷尽的审美诱惑。”湖南科大的吴投文也认为:“‘大飞’是高妙之棋,不可测度,同时又是一种心与物游的飞翔状态,两者都代表极高的境界。诗剧的这种取意显然也得之于道家哲学的启示,形成作品更深一层的象征意蕴。”
 
因为兴奋,安琪(诗坛同仁)读到一半便按耐不住地要往他家挂电话:“远村,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出挑的作品,也不用管你以后还会不会有比这更出色的作品,只要凭这篇《大飞》,你就可以成为中国的一流诗人!”
 
所有评价皆高无比,那么远村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
 
他意识到,当下生活质量确实因科技的发展而便利,但却也带来了很多伤害。这种伤害是人类因生存的平面化、精神上的焦虑与无奈而产生的严重危机感。人类是自然的产物,经由上亿年的进化,形成自身的生物钟,如适应掌握了大自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长规律,以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代代相传。但人类拥有了高科技手段后,这些自然规律就遭到了打破。诸如大棚蔬菜、转基因粮食,甚至是克隆技术的发现,带来一系列食品安全、环境污染等直接影射向人类身体与内心的恐慌。作为自然人中的一小份子,我们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焦虑而无奈。造成当下旧制度被打破、新制度未完善的恐慌,难以适应有序与无序的交替状态。
 
由此,《大飞》摒弃了常态的逻辑性与连贯性,试图让我们看到了其中之“荒诞”。反映出诗人潜藏于内心的严肃责任感,以及对生活抱以热情思考的人格印象。
 
时光就在这里静止
 
如今,远村已回金华定居。并于就近的十多年里,又归复到传统的书法创作中去。同时,他又一手创办了“远村文化培育馆”。他说自诗歌边缘后,早前的一批诗人纷纷进入其他艺术圈,如朦胧诗人芒克现已成为知名画家,江河现也已是知名的书法家,等等。
 
当下的远村,守着一杆老祖宗传下来的软笔,身边伴有一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感触的时候还能写写诗,内心平和而流露出自由和满足。也许唯一略有遗憾的是,他必须要在采风这件事上做一些适当的调整压缩。因为他得为文化培育馆里的孩子们负责。
 
我们就坐在他的“远村文化培育馆”里会面,一聊便是一个下午。培育馆虽不大,但就是我印象中早前文人开办的“私塾”。我由衷地羡慕前来听课的孩子,可以受这位“典型传统文式性格”老师的点拨与辅导。他是用他的历练、他的所学和他的所悟在教育他的孩子们学习和做人。“实质上,我在教孩子们写文章、学国学、练书法的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重新回顾以及反思的机会。所以过去起起落落的几十年,在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为了今天心灵的回归。而我也终于在这种回归中,为自己找对了位置。”
 
夜晚难眠,再次想起远村这席话。兜兜转转,大概人生便也是如此吧。
 
 

 远村,原名宋建华,1960年出生,浙江金华人。诗人、书法家。从事文学、书法创作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三十余年,发表文学作品与学术论文若干,著有诗集《在旅途上》,主编《荒诞派诗选》、《中间代诗全集》、《郁达夫全集·第七卷》。曾获多种文学、书法创作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