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报道

童庆炳:教研室的十年长征

作家网2015-06-27 08:48:55

教研室的十年长征


童庆炳
     
我这一生可以说遭遇过三次打击,三次低潮。第一次是小时候家里不让我上学,让我辍学;第二次是1963年,我被当成“白专道路”批判了一个月,就因为我发表了一篇研究《红楼梦》的文章;第三次就是1990年,博导评选落选。当时我已经辞去了研究生院副院长的职务,回到教研室当主任,正准备一心一意把教研室建设起来,博导评选受挫将我个人和教研室都带入了低谷。
  
这时候,在我的面前就摆着一个问题:怎么办?对我来说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选择自己干,不管教研室了,教研室的主任我也辞掉,这样子自己还可以清净地做一点学问;第二种就是还要继续干,带领着教研室走出低谷,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单独干,而是要跟大家通力合作,把教研室的团结、教学、科研都搞好,让教研室走上一个比较高的教学科研水平。
  
我自己反复思考,自己一生的追求就是想要为国家、为人民做点事情。所以选择了克服困难,还是要继续干。当时我的情绪很不安定,有的老师就来鼓励我。比如启功先生鼓励我:“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受这么点打击有什么呀!我还当了22年的右派呢,这才出了头了。不要灰心,要继续干。”然后他写了一幅字给我,是陆游晚年书房的对联“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意思就是你静下来读书吧。所以我给自己的书斋起名为“消永日斋”,纪念启先生给我的鼓励。
  
钟敬文先生也把我找去,现身说法,告诉我他最困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有这些前辈老师的鼓励,又有教研室一批年轻的教师都拿到了博士学位,我也觉得可以再做点事。
我坚定了信心之后,事情很快有了转机。1991年,国务院博导评审组临时增加了一次会议,会议中又通过一些博导。当时我没有申请,结果却在讨论名单中,被拿出来投票,全票通过。这样,我在1991年获得了博导资格。
  
也就在这个时候,经过几次人事调整,教研室出现了比较和谐的局面。尽管我们只有一个教授,著作也不算很多,力量也不算很强,可以说正处在教研室的低谷时期,但我们就从低谷开始起步。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把罗钢、王一川、李珺平、张海宁,这四个年轻教师,找到东操场的一个双杠旁边,开了一个很简单的会议,核心议题就是“我们怎么办”。我们分析了教研室的利弊,做了比较深入的讨论、思考,大家建立了信心,开始了教研室的十年长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们打了四大战役,之后我们教研室一下子成为全系乃至全国最强的一个教研室。
  
第一个战役是在九十年代初期,由黄药眠先生和我两个人从教育部领来一个博士点基金课题,课题叫“中西比较诗学”,1990年前后,我们就开始做这个课题。这个课题参加的人数达到二三十人,几乎把所有相关专业的老师学生都组织到一起了。我们按照比较文学的结构和思路,集体撰写出了中国从未有过的一本书,叫做《中西比较诗学体系(上下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是在1991年出版的,乐黛云老师———研究比较文学的顶尖专家、北京大学的教授,看到这本书以后就说:“哎呀,我们研究了这么久,就是想写这么一本书,结果我们没写出来,你们比我们先写出来了。”
  
第二个战役,就是教材编写。1990年,教育部决定高校要编两部文学理论的教材。一部是由北京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合编的综合大学教材。另外一部是师范院校教材,就由北师大、陕西师大、山东师大这些单位编写。师范院校这部教材就由我牵头。在文学活动论观点的统领下,在灵活创造性地运用“古今中外法”的过程中,经过多次会议和漫长细致的统稿,师范院校这本教材于1992年出版了。没想到的是,综合大学的那本教材没编出来。于是我们这一本不仅师范院校用,综合大学也用。那时候中文系你不管是考哪个专业,都要考一门文学理论,指定的用书都是这本书。后来,我又下了比较大的工夫出了第二版,叫修订版。然后是第三版,现在已经修订第四版。这个教材在中国影响很大,直到现在仍然还在使用,已经印了一百多万册。每年我们编写教材的人都可以拿到不少的稿费,像我每年要拿三万多元,这书直到现在还在印刷。我之所以说它是一个战役,不只是针对这一本书而言的。我们从这本教材得到启发,我们发觉学术观点要有影响力,就要编各种各样的书,后来我们就编了好多本书,比如《文艺心理学教程》、《马克思与美学理论》、《西方文论发展史》、《美学》等等。我们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形成了一套教材体系,很有冲击力。这样在各个高校,无论是基础课也好,选修课也好,都是用的我们北师大文学理论教研室编的书。
  
第三次战役,是把我们八十年代所做的心理学美学发扬光大。我们考虑到,仅仅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文学、美学创作、美学作品,还是有缺陷的。因为文学毕竟跟社会有着密切的关联,文学是一种社会心理现象。所以,我们有了教育部的一个课题———“文学艺术与社会心理”。1999年,我们完成了这一课题。这样,关于文艺心理,我们前后一共有了17本著作,我们认为这17本书超过了朱光潜先生所写的《文艺心理学》。
  
第四个战役,要从它的背景讲起。
    
1989年,对我们文学理论这个学科来说,是一次转向。当时,中央对意识形态管得比较紧,于是文学理论就出现了一次转向,叫语言论转向。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我们就专门来研究文学的语言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读了很多西方关于语言论的著作,又参照了中国古代诗论、小说论,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其实这个观念并不新,就是“文体论”。当时在我的组织下,我们出了一套丛书,叫“文体学丛书”。我关于文体的思考,在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上就有体现,所以后来莫言给我的书《创作美学》写序的时候,他就用了我讲的《轻轻的呼吸》做例子,因为我在讲课的时候讲形式的重要、文体的重要时,他们都觉得这个案例非常好。
  
所以这四大战役,总结起来,就是我们出了将近四十本书。中国没有任何一个教研室在那十年里出了这么多的书。我认为重要的是我们给中国的文学理论研究注入了一些新的东西,开拓了一些新的领域。而这四大战役,涉及了文学理论的各个方面,而且又切合那个时代的需要。比如说,那个时候很需要从国外介绍西方二十世纪的文论流派,我们有《文艺新视角丛书》;我们有新的文学观念编写出来的新教材;我们的文体学研究,这是一种新的开拓,五四以来没有一个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开拓文体学的研究;文艺心理学研究,我们把朱光潜先生的研究从古典推向现代,他主要是十九世纪的研究,而我们的研究的是二十世纪的东西。我们教研室很团结,开了几次学术会议,在各高校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这四大战役打完了,我们教研室又走向了新的高峰,评上了国家重点学科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1999年,我们成为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2001年,我们成为国家重点学科。距离1989年正好十年,我把一个陷入低谷的教研室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峰。那时候,我们教研室有七个教授,各有特长,这是别的学校所没有的。而且我们的著作,有国家教学成果奖以及很多其他奖项,这是别的学校无法和我们相比的。
世纪之交,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没想到随着重点基地和重点学科的入选,我只能更加忙碌起来……
 
作者:童庆炳
来源:北京师范大学校报
 
(录音整理:陈爽、王起晨、罗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