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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白话百年中国当代诗歌百人微访谈(二十三)沈浩波、轩辕轼

作家网 2016-09-07 22:40:40

重磅:白话百年中国当代诗歌百人微访谈(二十三)

沈浩波、轩辕轼轲、凡斯
 

 
 
  编按:
     
  中国当代诗歌就是指新文化以来,中国的白话诗、新诗和现代诗。今年是这个诗歌的大日子!从胡适发表《新文学刍议》和他的一组白话诗,马上就到一百年了。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总结与研讨,废话教主杨黎带着四中校草李九如一起做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中国当代诗歌微访谈。为什么说“非常有价值"?从所覆盖的人群,问题的深度,到回答的精妙,都值得反复一读再读。
      
  微访谈覆盖了老中青百名诗歌写作者,杨黎采访部分以老将为主,九如采访部分以年轻人为主。教主和校草都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心血,编辑正在对访谈内容进行整理,陆续在四中首发。正在编辑中的《橡皮》5也会选发一部分,整体访谈最后会辑集出版。
      
  感谢所有参与微访谈的诗歌写作者。 
     
 
 
 
  沈浩波回答
 
 
  回到语言、建立语言、超越语言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在于:回到了语言,建立了语言,又正在超越语言。并终于在新世纪形成了汉语诗歌的现场感、身体感、生命感和当代性。
 
  第三代诗歌对于朦胧诗歌的反动,正是建立在让诗歌回到语言这个向度上。韩东所说的“诗到语言为止”,成了那一代重要诗人的共识,虽然在当时就已形成了口语与书面语的分野,但这个分野,并不是本质上的,那一代的诗人,本质上都是语言诗意的崇拜者,只不过有的走向了口语,甚至走向了口语的乌托邦(比如杨黎从非非开始,到创建“废话”诗学),有的走向了词语和修辞,其本质都是建立在语言崇拜的诗学观念上。
 
  回到语言,或者说找到语言,是第三代诗人从诗学观念上突破朦胧诗的浪漫主义诗意基础,使中国诗歌走向现代的开始。事实上,朦胧诗时代的重要诗人,如北岛、多多等,后来也都进入以词语、修辞为基础的现代性,而朦胧诗一代中,后来创作力最旺盛,并逐渐别开诗风的严力,其诗意的核心,同样建立在语言的智性化基础上。
 
  其后的一代代当代中国诗人,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基本语言体系,口语诗的发展和成熟尤为意义重大。并且在其发展和成熟过程中,逐渐走出了语言诗学,不再停留于由语言本身构成诗意的诗学观念上,语言成为诗歌的基础而不是核心。口语巨大的容纳力,令事实诗意,生命诗意的诗意系统开始得以大规模构建,正在成为年轻一代口语诗歌写作者的常识。
 
  口语诗歌的成熟,又令汉语诗歌的主流命题,从现代性转向当代性。口语诗歌更能容纳当代都市的现场经验,更能容纳诗人即时的生命体验,令当代汉语诗歌具备了成为中国诗人生存现场、心灵现场和生命现场的可能性。而这种当代社会的生存现场感,以及独属于当代人的现场生命感受,构成了汉语诗歌的当代性。而那些无法承载当代性的诗歌,相形之下,就显得传统和陈旧。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从朦胧诗,到肇始于第三代的语言诗学,到现代口语诗歌系统与学院书面语修辞系统的分道扬镳,再到口语系统内部向后口语时代的发展,到盘峰论争形成的,本质上是口语系统与书面语系统的分歧爆发,或者说是诗歌中的平民精神与经院诗歌的分歧爆发,再到“下半身诗歌”推崇的身体性和生命诗意与“废话”诗歌将语言诗意推向极端,这两种口语系统内部的诗学分歧在互联网时代的爆发,再到互联网时代的诗歌狂欢令诗歌的平民精神得到无限伸张,再到伊沙创建“新世纪诗典”平台对“事实的诗意”进行命名和大规模的诗歌案例呈现……这才是汉语诗歌现代性的主流,而汉语诗歌的现场感、身体感、生命感和当代性的确立,构成了新世纪以来当代诗歌的最重要美学成就。
 
  厘清这条汉语诗歌在现代性(后现代也好,当代性也好,都是现代性范围内的概念)方向上的主流,我们就能清楚的看到,是口语,并且只能是口语,为现代汉语提供了最大范围、最大程度,也是最深刻的新机制和新内容。第三代以来,只有现代诗歌中的口语一脉,真正实现了跨越语言诗意,通往新的诗意系统,用最大的诗意容量来承接诗歌的当代性。
 
  也正是由于口语诗歌的发展成熟,我们才可以说,现代汉语与古白话之间本质的差异在于现代汉语更自由,更多元,更丰富和更复杂。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我很赞同诗人徐江提供的的分类方法,他将白话诗以来的中国诗歌分为“现代诗”和“新诗”两种。  
 
  这并非按照时间来划分的简陋分类法,而是按照诗歌所呈现出来的内在美学观念进行的划分。当然,徐江本人在使用这个二分法时,比我现在的描述更为极致,他认为他所说的“现代诗”并非等同于诗歌的现代性,而是对当代诗歌有在现代性基础上更进一步的美学要求。但是如何来描述这个“更进一步”呢?是后现代呢?还是当代性呢?徐江并未给出更明确的理论界定,对此我也只能意会。但我觉得可以退一步来接受徐江的这一划分,现代性强的诗歌,可以被称为“现代诗”,现代性弱或者不具备现代性的诗歌,可以被称为“新诗”。
 
  我在上文中厘清了当代中国诗歌在现代性意义上的发展主脉。但这一主流发展方向虽然从未动摇地向前发展着(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诗歌的美学当然是在不断前进,并永在更新和前进,而先锋,也当然绝不可能包含任何后退的可能),但在整个当代中国诗歌的范围内,又常常会被一些旁逸斜出的声音扰乱人们的视线。比如,1989年之后从政治到思想到文学的全面保守化,也对中国诗歌现代性的发展产生了扰乱,再加上海子的自杀,这两个原因,使得90年代的知识分子诗歌部分地向朦胧诗时代的知识分子抒情倒退,再加上沉渣泛起的农业文明抒情大行其道,这二者的合流,令现代性诗歌主流一脉的发展在90年代成为一条暗流,直到盘峰论争才浮出地表。再比如,新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打破了民间、学院、官方之间交流沟通的瓶颈,这固然带来了诗歌的丰富和多元,也带来了年轻诗人生机勃勃的活力和各种新鲜的美学刺激,但也使得过去泾渭分明的,以诗歌的现代性为根基的先锋诗歌,与相对保守和传统的官方文学杂志的诗歌美学开始杂糅,令某种改头换面的传统抒情诗歌重新在诗歌界内部流行,取悦于很多缺乏现代美学感知力和认知力的诗歌爱好者。
 
  所以,100年来,在汉语诗歌世界,一直是现代性诗歌和非现代性诗歌并存。甚至在同一个诗人身上,也同样有现代性美学与非现代性美学并存的情况,并且相当常见。这当然是由于中国的现代主义文学发展较晚,农业文明积习太深、社会主义文学流毒深远等等原因造成的。因此,徐江提出的“现代诗”和“新诗”的并存式命名,有助于厘清这种现代性美学与非现代性美学既并存又分歧的事实。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年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分阶段点名吧。
 
  1949年之前,当然是胡适、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废名、卞之琳、冯至、路易士(纪弦)等。
 
  1949年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汉语诗歌靠流落台湾的一脉孤军发展,必须提到的名字当然是纪弦、洛夫、痖弦、商禽、管管等。台湾诗歌我不是很熟悉,不敢过多置喙,但纪弦对于汉语现代主义诗歌起到了承上启下,发扬光大的巨大作用,无论其诗歌文本还是历史重要性,都值得浓墨重写。我甚至觉得他是中国现代性诗歌史上的第一个完整意义上的重要人物。
 
  在大陆,食指、昌耀当然都是非常重要的诗人,但远不及纪弦那样意义重大。另一位出生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诗人,也是后来北师大诗群共同的老师任洪渊先生,其重要性直到其晚年才越发体现。
 
  进入朦胧诗时期,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第二个完整意义上的重要人物出现了——北岛。
 
  朦胧诗一代,天才如顾城、江河、芒克,以及后来形成了更完整的诗学体系和大量杰出文本的严力,都值得一提。尤其是顾城和严力,一个是天才向度,一个是美学向度。
 
  在朦胧诗与广泛意义上的第三代之间,口语诗的源头诗人王小龙,是必须提及的重要人物。同样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但既未早慧于朦胧诗时代,又未崛起于第三代的两位远离中国大陆的诗人,欧阳昱和姚风,晚熟于新世纪,前者指向先锋,后者通往文明,在现代诗意义上都体现了重要的美学价值。
 
  进入第三代诗歌运动时期,第三位完整意义上的重要人物出现了——韩东。他是语言诗学的肇始者之一,也是唯一一位语言诗学的集大成者。
 
  如果说每一代都注定会出现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先锋诗人的话,在第三代,这个人物应该是杨黎。但先锋应该更自由,我认为他努力倡导并推而广之的“废话”诗学,局限了他自己的生长空间,他本来可以更重要。
 
  原本有机会与韩东呈一时瑜亮的于坚,后来走向了现代诗的反面,将诗歌文化化和概念化(为其图解文化理念服务),使得他在现代诗歌美学范围内的重要性大打折扣。
 
  张枣、臧棣等诗人则在语言诗学的词语、修辞这一极有重要建树。
 
  第三代之后,当代汉语诗歌史上第四位完整意义上的重要人物出现了——伊沙。他的出现令汉语诗歌超越了语言诗学。他是口语诗歌从前口语时代通往后口语时代的标志,也是“事实的诗意”的创立者,与前面三位最重要的诗歌人物相比,他是唯一具备完整的先锋意义的诗人,因此这是第一次,一位纯然的先锋诗人成为引领风潮的最重要人物。我认为他是迄今为止,现代汉语诗歌中最杰出的诗人。
 
  与伊沙并称为“北师大三杰”的徐江、侯马,以及跨越前后两个口语阶段的唐欣,都是第三代以后的标志性诗人。他们和伊沙一起,成为1989年以后,直到今天的现代诗核心力量。
 
  在新世纪以来出现的,我本人作为重要发起与参与者的“下半身”诗群,是70年代出生的诗人中最重要的一群,尤其是在先锋诗歌的向度上,对身体性和生命诗学的极端强调使得“下半身诗歌运动”在新世纪之初引发了巨大争议和影响力。这个群体中的每个诗人,都以鲜明的美学个性闻名于诗坛。
 
  后期加入“下半身诗歌运动”的春树,我以为是80后一代到目前为止最先锋也最杰出的代表。春树和“下半身诗歌运动”的早期创建者尹丽川、巫昂等,构成了以都市现代性为表征的女性先锋诗歌。
 
  必须提及的是,2000年,“下半身诗歌运动”成员,诗人南人创建的“诗江湖”论坛(我亦参与了长期主持该论坛),与2010年诗人伊沙创建的“新世纪诗典”平台,是新世纪以来最重要的两大先锋诗歌发生现场。
 
  自伊沙以来,“先锋”成为衡量诗人重要性的最重要标准。
 
  我认为我本人有机会成为中国汉语诗歌的第五位完整意义上的重要人物,但我不认为我已经做到了,我会为此而努力。
 
  我在上面所开列的名单,主要是在汉语诗歌现代性主脉尤其是先锋性主脉上,在现代性诗学和先锋诗学的发展上起到过重大推进作用的诗人,并不能涵盖不同时期引领过不同风潮的一些优秀诗人。如果同样要点名的话,我以为多多、王小妮、柏桦、翟永明、李亚伟、欧阳江河、海子、西川、黄灿然、杨键、宋晓贤、唐丹鸿、唯色、贾薇、秦巴子、雷平阳、张执浩、祁国、李岩、宇向等,都是应该提及的名字。
 
  随着汉语诗歌的不断发展和成熟,传统的代际划分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更多不同年龄段的杰出诗人开始涌现,比如晚熟的潘洗尘,比如西娃、君儿、宋雨、唐果等女性诗人,比如刘川、西毒何殇、起子、艾蒿等更多的70后80后诗人……这是一个可以拉得很长的名单。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码?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我心中当然有标准,我的标准其实在前文中都已有足够的涉及。但我并不认为必须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即使我认为我的标准是对的,我也不希望它放之四海而皆准。我甚至更喜欢这种没标准的,英雄和小丑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众声喧哗的,说不清谁对谁错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挤在一起的,先锋和传统永在战斗的,现代性和非现代性你死我活的局面。有时候混乱是一种生命力,有时候标准不清楚更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诗的自由,也更能带来一些奇特的美学撞击。谁知道在一片混乱中,谁在黑暗中等待崛起,谁又在光亮中为自己掘墓呢?没有秩序,才有生命力。

 
  与其问什么是“诗”,不如先问什么是“诗意”。心有所动就是“诗意”,念头一起就是“诗意”,诗意即“诗”,我们将它写出来,是让“诗”显示出形状。
      
  所以,诗首先属于心灵。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活到哪儿,写到哪儿。
 
  用心灵去活。用全身心感知活。向活中挖掘更深刻更丰富更微妙而不可言的活。
 
  这是我写作的理念,也是我写作的追求,也是我写作的理由。
 
  活与写的关系,大于生与死的关系,你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若不写诗,我何以活?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懒得回答。
 
 
  沈浩波,1976年出生。1995至1999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8年,发表文章《谁在拿90年代开涮》,引发了第二年对中国诗歌界影响巨大的“盘峰论争”。2000年,创办《下半身》诗歌杂志,与同仁一起,发起“下半身”诗歌运动。2000至2010年,长达10年,担任中国先锋诗歌的第一网络现场“诗江湖”论坛版主(“诗江湖”创办者为诗人南人)。2010年至今,成为中国先锋诗歌在网络论坛时代之后的第一现场“新世纪诗典”理事长和出版人(“新世纪诗典”创办者和主持人为诗人伊沙)。是《一把好乳》、《饮酒诗》、《文楼村记事》、《蝴蝶》的作者。但现在更希望被认为是《玛丽的爱情》、《理想国》、《在圣方济各圣堂前》、《花莲之夜》、《罗纳瓦拉的清晨》的作者。当然也是《淋病将至》、《致玛雅可夫斯基》、《哀歌响起的旅程》、《星空之问》的作者。出版过诗集:《心藏大恶》、《文楼村记事》、《命令我沉默》、《不烂之舌》、《向命要诗》,以及长诗单行本《蝴蝶》。
 

 
                        
  轩辕轼轲回答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最大的成功就是写出了各种各样的失败,我们通过阅读这些精彩纷呈的失败才体会到当代诗歌的成功,当然这里的失败是广义的,人在面对时空时的渺小感和面对现世时的纷乱感以及不断闪灭的人间喜剧都可以归结进去,诗作为诗人返身自顾的战壕,作为这个时代的末梢神经,首先要描述出内心的硝烟和悸动。就语言而言,最大的成功就是找到了一种最敷贴于当代现实生活的语言,和新诗草创后出现过的语言的粗疏、欧化,某一时期的假大空、某一时期的陷入语言的泥沼和对现实生活细节的规避、无从描述不同,当代绝大多数成熟的诗人正运用一种有意味的有质感的口语进行创作,得以描摩出当代生活和世道人心方方面面的精微细节。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当代诗歌的优秀文本增加了汉语的弹性和张力,丰富了汉语的表现力,这些通过个体诗人对汉语的提纯与拓展,会通过当代诗人的取舍成为共谋再运用于创作实践,再冲破诗的堤坝流传于人口,如此就使现代汉语呈现出新鲜生动的面貌。现代汉语从古白话进化而来,但并不是简单的升级版,语言要放在语境中衡量,和古汉语匹配的只能是当时的那个时代生活。因此那些在当代写出的古诗,伸出的裹着平仄的韵脚,总是踩不着也不可能踩到和它匹配的地面。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没有命名并不是最大的隐患,没有好诗才是。不论现在提出多少种命名,在历史回溯梳理时都会归档为一个现在提到了或者没有提到的命名,这事后人负责弄。当然在当代,基本共识的命名也是有必要的。当代诗这种提法等于没提,当代写的当然是当代诗,唐朝人也把他们当时写的称为当代诗,为什么现在我们给更正成唐诗和古诗了,如果我们现在称当代诗,以后也会被更名的。现在我们用新诗的提法和古诗区分开来,用现代诗的提法和已显陈旧的新诗区分开来,是很有必要的,当然,这个现代诗是指现在那些富有现代性先锋性的诗歌,不是那个在时间上划分的现代诗歌。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年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除了那些被证明为无用功的,野狐禅的,所有参与新诗进程的有意义的尝试都有它的价值。这一百年新诗进程来说,空白期或者停滞期也不短,自朦胧诗(以严力为代表)始才有了长足的发展,随后第三代、中间代直至新世纪以来的70后80后诗人,都写出了很多足以改变诗歌内部结构的杰出之作。一些有建树的诗人的作品,一些创造性的提法,一些前瞻性的流派(如“他们”“非非”“莽汉”“下半身”等),一些通过大量编著、推举新人、凸现经典等方式推动诗歌发展的诗人(如伊沙主持《新世纪诗典》、潘洗尘编《读诗》、沈浩波编《中国桂冠诗丛》等等),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岛屿,在茫茫诗海中水落石出。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码?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唯一的永恒的标准那就是好诗。就如食物从古到今永恒的标准就是好吃。具体到每个时代,回望时也能看到一个脉络清晰的标准。当然标准不是破坏诗歌的丰富性,那种一把尺子集体合唱的标准才是致命的。至于当代,不同的诗人由于创作趣味、方向、追求迥异,形成了一个个自足的工作场,而且互不买账,但是作坊并不是全封闭的,也有窗口和瞭望台,也能鸡犬相闻,看到其他作坊锻造出来的作品,也会借鉴、吸收、转化,因此在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基础上,也出现了语言和创作意识上的趋同性,这种趋同性就是标准的雏形,譬如当代很多诗人已经致力于对鲜活口语的运用,追求事实诗意的精妙等,相信这股洪流会冲破每个作坊,最后去芜存菁地融汇到现代诗的长河中去。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世界发生改变和写诗不构成因果关系。正因为世界随时发生变化,诗人才会更有兴致捕捉这种变化在心灵中的投影。写诗使我愉快,适合我的体力,所以我踢不了足球。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写诗和性都来自内心的欲望和冲动,它们师出同门,但拳法不同,一个是咏春,一个是怀春。
 
 
  轩辕轼轲,1971年生于山东临沂,1999年和友人创办民刊《中间》,2000年参与“下半身”诗歌运动,著有诗集《在人间观雨》《广陵散》《藏起一个大海》《挑滑车》。
 
 
 
 
 
  凡斯回答
 
 
  一、你认为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没成功的话那最大的问题又是什么?谢谢你的支持,我等着。
 
  最大的成功是让诗歌又开始能说人话。
 
 
  二、谢谢你的回答。对于第一个问题,几乎都给了中国当代诗歌肯定。而这种肯定,都和语言紧密联系。那么我想请教你,中国当代诗歌究竟为现代汉语提供了什么新机制和新内容?顺便再问一句,现代汉语和古白话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期待你独特的高见。
 
  上面说了,新诗的成功就在于让诗歌能说人话。我口写我心,证明语言与口有关,口与心有关,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语,诗都必须与心有关,它是感动层面,不是感知层面的呈现,也就是说,诗不是知识,是知觉。再说现代汉语和古白话有什么本质的差异,应该这么问:现代白话和古白话有什么本质差异。因为现代汉语包括了现代书面语和现代白话。
 
  现代白话与古白话的本质差异是心的不同,相由心生,古人的心和现代人的心是有差异的,所以,心象必然有差异。另外,工具也会异化心灵。
 
 
  三、很好,谢谢你的回复。在做这个微访谈时,我们在白话诗、新诗、现代诗、现代汉诗和当代诗歌等好几个词语中费了许多脑筋,总觉得没有最为准确的叫法。说新诗吧,那它针对什么旧呢?而且已经100年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叫下去。说现代诗歌吧,难道它不包括当代吗?说现代诗,其实好多诗并不现代,难道就要拒绝在这类诗歌历史之外?所以,我们真的很迷茫。所谓名正言顺,为中国百年来新的诗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确算一个迫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还发现,没有准确的命名,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自由白话新诗最大的隐患。对此我们再次期待你的高见,找到最准确的说法。
 
  我对这各种叫法不很在乎,约定俗成,只要大家都知道是指这种东西就行。
 
  一个概念的形成它是有针对性的,是有所指的,是相对的,动态的,新对旧,古对今。我们说的古体诗涵盖了两三千年,甚至更久远,在这久远的时间里,并不是只产生同一种诗,楚骚、汉赋、唐诗、宋词都不是一类的东西,当时就没有古体诗的概念,五四新文化运动一出现这种与过去不同的新诗体,一下就把这两三千年的不同诗歌装一筐里了,放大了它们的共性,抹杀了它们的差异性,统统都把它们叫古体诗了。
 
  古体诗的概念是对应现代诗概念的出现而产生的,它并不代表这些诗当年的属性。现代诗概念的产生,代表的是当下诗歌的现代性,并不是指时间概念,譬如,唐朝当下写楚骚汉赋,并不能将这些诗称为唐朝的“当代诗”或“现代诗”,又譬如现在的现代人新写格律诗,也不能说是现代诗或新诗,一切都约定俗成,现代诗讲的是现代性。
 
 
  四、好的,你的说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这种诗,我们已经写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长,但肯定也不短。亲,就你的阅历和学识,在这100里,有哪些诗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关于诗的言说,你认为是有价值的?有发展的?至少是你记得住的?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必定是一个关于诗歌100年历史的访谈。辛苦,辛苦。感谢,感谢。
 
  新诗百年其实是新诗的“学龄期”,或叫“习作期”,站在人类诗歌一线高度来讲,中国新诗刚刚毕业,还没成熟,还没代表当下人类上场,为诗歌打开新的空间,为人类诗歌提供新的生长点。换句话说,中国新诗一百年,还没进入“创作期”。
 
  百年中国新诗,是一个诗歌泊来的百年,也是一个翻译诗歌的百年,从文艺复兴,到现代主义,到后现代,用一百年跟上人类的脚步。中国百年新诗中最优秀的诗人郭沫若、徐志摩、戴望舒、艾青、北岛等等,都是翻译体,他们的贡献是把人类已经一次次打开的新空间,填上汉字。他们对中国百年新诗有贡献,对汉语诗歌有贡献,对人类最近百年诗歌没贡献。中国百年新诗没有产生全人类层面的诗人,也就是说,中国百年新诗没产生大师。
 
  我对人不止一次说过,当下的中国诗人或艺术家是不幸的,他们再也不能用泊来的东西获得贡献,人类打开的任何艺术新空间都被人填满了汉字,他们和全人类一样迷茫,无路可走。但是,当下的中国诗人或艺术家又是万幸的,他们终于熬到了和全人类同在一个起跑线上,迈出的每一小步都代表全人类在艺术上的拓展。
 
  诗人或艺术家与诗歌票友和艺术从业者的区别,就是在诗人艺术家必须为诗和艺术打开一个新空间,提供一个新的生长点,而诗歌票友和艺术从业者只需消费诗和艺术,在现有的诗歌艺术的空间里彳亍。
 
  诗人和艺术家有为诗和艺术打开新空间,提供新的生长点的这一使命,所以,可以这么说,真正的诗人、艺术家,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人类提供一个新的观察世界,表述世界的角度,一种观察和表述世界的新的可能性,它和善恶无关,和真假无关,甚至和美丑也无关。
 
 
  五、谢谢你回复,让我们的访谈很有价值。在前面四个问题之后,我们觉得有一个绝大的问题必须摆到桌面上来:这个问题,就是诗歌的标准问题。诗歌到底有没有标准?或者说有没有唯一的永恒的标准?笼统而言,“古代诗歌”似乎是有标准的;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白话入诗,诗歌事实上陷入一种先验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没有完全确立自身,或者说,它需要像中国古代诗歌一样,确立一个标准吗?说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启万世,到底什么是“诗”?期待你指教,并先谢。
 
  诗歌是有标准的,有唯一永恒的标准。不但古代诗歌有标准,现代诗歌也有标准,但它不是“兮”,不是“格律”,不是押韵,也不是白话口语,这些都是呈现心象的工具或载体。
 
  诗就是相由心生的心象,它是心在感动层面而不是感知层面的折射。诗不是知识,不是学问,是智慧。诗不是哲学、宗教、政治、伦理道德,诗是哲学、宗教、政治、伦理道德的心在感动层面的折射。它不是告知你什么,而是让你感受到什么。
 
  人心在变,材料和工具就会变。“兮”会死,“格律”会死,甚至哪天口语和白话也都会死,但诗不会死。只要心不死,诗就不死,它只是改变了它载体的形态。
 
 
  六、谢谢你。关于中国百年诗歌的访谈,问题还多,但已大致有数。这里,我们想用一个古老的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结束,那就是你为什么写诗?或者说是在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而你为什么还写诗?写诗,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心在动,必折射成象,有感,必想发,它可以是分行的文字,可以是画笔下的图象,可以是一个到处喷的垃圾桶,可以是一段呈现心象的行为,如我们最近进行中的“诗行天下”,不管这个世界发生多大改变,它们都是诗。
 
  “写”诗的好处不但能给我有发泄的通道,还能有感动他人的快感,不但有感动他人的快感,还能让我有机会在某一天,能向全人类提供一种属于我名下的新的独特的观察世界和表述世界的角度,一种属于我的方法论和世界观,证明我活过。
 
  換句时髦话说,我在刷存在感。
 
 
  七、哇,各位大侠:访谈完了,我们才发现是六个问题。而我们算了一下,六个问题不吉利。所以,我们必须麻烦你,再回复我们一个问。不过这个问比较简单,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复。一定。我们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写诗与性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说,写诗对你的性想象和性行为有没有影响?期待你的回复,多谢多谢。
 
  回答杨黎先生这个问题,在我,这个问题你应该反过来问我。写诗与性,在我影响巨大,关系密切,不可或缺。在我,是性和性行为影响我的诗想象。
 
  我十六岁开始写“诗”,那年是1974年,我性成熟得晚,当年性开始慒懂,我“诗”也慒懂,后来我性和性行为开始成熟,我才写出了我此生中的第一批诗,那是1980、81年,我的处男身也是这一阶段破的。所以在我,写诗,性绝对重要。
 
  回答完毕,感谢杨黎你给我这个废话的机会。
 
 
  凡斯,男,1958年生于广东,祖籍湖南。自小喜欢画画,70年代中期开始写诗,出版过个人诗集《机器马》、《肖像》和多部与他人合集,70年代与诗歌同仁合办“地下刊物”《绿洲》,共九期,90年代独自创办先锋诗歌民刊《原创性写作》,共出四期,垃圾运动发起人,2004年出版先锋诗歌民刊《垃圾运动(创刊号)》。
 
 
 
  第二十四波:刘洁岷、金汝平、周凤鸣
 
  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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