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的“后爱情诗学”
作者:李霞
陆健近年的爱情诗写作在中国当代诗坛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与精神品格。他的作品突破了传统爱情诗的浪漫化窠臼,以日常生活的肌理为纸,以婚姻生活的烟火为墨,构建出一种兼具温度与深度的诗学实践,指向一种生存哲学。在菜籽油洒落的油渍里看见梅花,在刮痧板的疼痛中感知存在,在二锅头的算计里品味人生。这种将诗学锚定于生活现场的写作,不仅拓展了爱情诗的表现疆域,更在精神维度上回应了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古老训诫,使诗歌成为抵抗生命虚无的日常修行。
一
诗人书法家陆健教授退休后写的爱情诗确实不是我们惯常理解的那种爱情诗。如果说传统的爱情诗是酒,浓烈、醇香,令人沉醉于激情的高光时刻;那么陆健的爱情诗就是茶,乃至是白开水,初品平淡,却余味绵长,是生命不可或缺的日常滋养。他的诗之所以非同一般,在于他完成了对爱情诗书写的一次内部革命。
从“云端”落到“灶台”。他彻底拆解了爱情作为“空中楼阁”的浪漫想象,将其稳稳地安置在厨房、病榻、超市和散步的小径上。爱情不再是“我爱你”的直白宣告,而是“我怕粥糊了”的慌忙搅拌,是刮痧时手下控制的力道,是计算二锅头与红星二锅头差价的小聪明。在这里,爱情是一种具体的行为,一种共享的生活节奏。
从“激情”转为“温情”。中老年婚姻里的爱情,早已褪去了青春的炽热与戏剧性。它不再是电光火石,而是文火慢炖。在陆健的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历经岁月打磨后的温情、默契与慈悲。温情体现在《太太养成记》里,对妻子从青涩到成熟的种种“糗事”与成长的包容与欣赏。默契体现在《稠密的日子》里,“陪着她,和她一起朝箩筐走去”这种无需多言的共同未来感。慈悲则最高级,它淋漓尽致地体现在《病妻》中。当伴侣被疾病摧毁形体与精神时,爱情升华为一种无条件的守护与怜惜——“她快死了,我才发现我居然是爱她的”。这是在生命悬崖边上的顿悟,是婚姻最深刻的基石。
从“审美”融入“审丑”。他勇敢地将诗歌的笔触探入传统爱情诗会回避的领域:病容、化疗后的身体、争吵、怨气乃至经济上的算计。在《病妻》中,那“被撕下、揉皱的隔日报纸”般的病容,“失去了温存对话邻居”的乳房,这些意象非但不美,甚至残酷。但正是这种不回避,这种对生命整体包括脆弱与不堪的拥抱,使得他的爱情更加真实、可感,具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从“情人视角”切换到“家人视角”。是最关键的身份转换。诗人不再是求爱者或崇拜者,而是丈夫、父亲、生活的合伙人。这个视角带来了责任、琐碎和幽默。他会因为妻子的“两边讨喜”而想奖励她一朵小红花如诗中与儿子的互动,也会在妻子购物时“一溜小跑着‘好好’答应得勤”。这种身份感,让他的爱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与实实在在的担当。
陆健的爱情诗书写的是 “后爱情” 状态——当鲜花、誓言和心跳加速都沉淀之后,爱情究竟以何种形态存在?他的回答是:它存在于一餐一饭的照料里,存在于疾病困顿中的扶持里,存在于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对话里。他让我们看到,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爱情转化与深化的炼金炉,最终炼出的,是一种名为 “恩情” 的更为坚韧的情感合金。这正是他的诗作在现代社会尤其可贵的地方,它为被浪漫主义话语长期主导的爱情诗,开辟了一片广阔、深厚且更贴近生命本真的书写疆域。
陆健的爱情诗,以其对日常婚姻生活的深刻书写,精准地捕捉并命名了一种普遍存在却又被文学长期忽视的情感状态——“后爱情状态”。这不仅是其诗歌的核心主题,更是他对当代爱情诗学的独特贡献。在《稠密的日子》中,诗人写道:“二十多年了。日子多的我都/懒得数了”——这正是“后爱情状态”的典型写照:爱情已不再是需要反复确认的激动,而是如空气般自然存在的生命背景。
陆健不回避婚姻中的复杂情感,他呈现了“后爱情状态”的辩证本质,对“后爱情状态”的书写,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1. 填补了爱情诗的叙事空白。文学史上充满了求爱诗、失恋诗、婚外情诗,却罕见关于婚姻稳定期的深度书写。陆健的诗填补了这一空白,他告诉我们,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爱情转化的熔炉。2. 重建了爱情的当代伦理。在消费主义鼓吹永恒激情的社会中,陆健的诗提供了一种反叙事,真正的爱情不是永远保持心动,而是在心动平息后依然选择相守。这种“后爱情”比“爱情”更深刻,因为它基于自由意志的持续选择,而非荷尔蒙的短暂驱动。3. 创造了平凡生活的神学。陆健在《俗世观音》等诗中,将妻子塑造成“俗世观音”,将日常起居神圣化。这种“平凡神学”正是“后爱情状态”的精神核心:在琐碎中见永恒,在世俗中觅神圣。
如果说传统的爱情诗描绘的是爱的“第一程”——相遇、心动、热恋;那么陆健书写的就是爱的“第二程”——相守、忍耐、共生。这个阶段的爱,不再需要鲜花的装饰,却能在一锅粥里品尝出滋味;不再追求心跳的加速,却能在病榻前的守护中找到安宁;不再相信永远的誓言,却能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实践永恒。
陆健的“后爱情诗学”,指向了一种深刻的生命智慧:爱情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如何开始,而在于它如何持续;不在于最初的激情多么绚烂,而在于最终的相伴多么深沉。在这个意义上,“后爱情状态”不是爱情的衰减,而是爱情的完成——当浪漫的迷雾散尽,生活的真相显露,两个灵魂依然选择彼此陪伴,这或许是爱情最动人的样子。
二
陆健的爱情诗,透示出了现今婚姻家庭的生存密码:共生关系,《稠密的日子》中“一溜小跑跑进了现代生活”展现夫妻间的相互塑造;病难见证,《病妻》以手术、化疗为切口,在生命脆弱处迸发“才发现我居然是爱她的”的顿悟; 幽默解构,《尊称太太》通过“给萝卜脱裤子”等谐趣场景,化解婚姻的严肃性,呈现接地气的温柔。幽默解构也暴露了陆健爱情诗中一种非常独特且迷人的品质——趣味性与幽默感。这种幽默不是外来的俏皮话,而是深深植根于日常生活与婚姻关系的智慧之中。
陆健的幽默,并非少年人轻盈的玩笑,而是一种历经世事、通透圆融的中年幽默,甚至可称为 “爷爷式幽默” 。它温暖、自嘲、充满智慧,是其爱情诗不可或缺的灵魂。
自嘲,以“矮化”自我来“美化”关系。陆健最常用的幽默手法是毫不留情的自我调侃。他将自己从可能的“一家之主”、“著名诗人”的神坛上拉下来,变成一个笨拙、惧内、时常犯傻的“呆子”。《尊称太太》是典范之作:“我答应之后就把脖子 / 塞在了胳肢窝底下”——用极度滑稽的肢体语言,形容自己接到妻子命令后的窘态。 “我,我在给萝卜——脱裤子”——将削萝卜皮这一日常动作进行陌生化处理,瞬间产生令人捧腹的效果。 “一溜油渍,为她的博士论文 / 增加了二百多行”——将厨房的狼狈与学术的严肃并置,用夸张的手法凸显自己的“罪过”,妻子的反应“脸色比茄子还紫”与自己的“胆子从大象变成了蚂蚁”形成鲜明对比,画面感十足。这种自嘲,非但没有贬低自我,反而通过主动放低姿态,彰显了对妻子的爱与包容,让婚姻关系在笑声中变得松弛而平等。
语言的“错位”与“歪解”,制造智慧的惊喜。陆健善于玩弄文字,通过词义的曲解、嫁接和降格使用,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诗日记·家庭生活》中,将“上学”纠正为“去读书”,继而将“熬粥”的“熬”与“煎熬”的“熬”勾连,得出“可见没有煎熬人活不下去”的荒谬又深刻的结论。由“搅搅锅”联想到“搅局”,并评论“搅局 / 是要手段的。这也是妙想”。他将沉重的哲学思考(“煎熬”)和世俗的权谋(“搅局”)统统拉入厨房这一方天地,予以消解,显得举重若轻,妙趣横生。这种语言游戏,展现了一个诗人敏锐的思维和不肯被日常琐碎磨平的棱角,他能在最无趣的地方开掘出趣味的矿藏。
情境的戏剧化,将日常琐事升华为“家庭喜剧”。他善于捕捉生活中极具戏剧性的瞬间,并用镜头语言将其放大。《俗世观音》中,他描绘妻子享受商家爱戴,如同女神,结果笔锋一转:“不久,市政责令沿街小贩拆迁 / 这伙好公民,动作快,一夜间 / 不见了踪影。我们家的预付款呢?” 理想的崩塌如此迅速而现实,最后“太太瞅我的眼神,让我觉得 / 这天下人数我最不厚道”。这种从“俗世观音”到“追债无门”的落差,以及妻子毫无道理的“迁怒”,充满了家庭生活特有的喜剧感。《尊称太太》中,妻子购物回家,要求“在老丈人的这个地方亲一口”,而“我当时就昏倒在了地板上”。这种夸张的、戏剧化的反应,将夫妻间的情趣展现得淋漓尽致。
幽默的底色,温情与悲悯。必须指出,陆健的幽默从来不是尖刻的讽刺,而是包裹着温情的糖衣。它的内核,是对生活、对妻子、对命运深沉的爱与理解。在《病妻》这样沉重的主题下,依然有“我是滚落到墙角的一粒六味地黄丸”这样的自嘲,但这笑声里含着泪水,让痛苦变得可以承受。在《太太和她的朋友》中,他将妻子的疾病称为“我实在喝不下去的苦酒”,以及“我坚决不惹她的朋友生气”的无奈与幽默,背后是巨大的忧虑和守护。
陆健爱情诗的幽默感是一种非凡的智慧。它是关系的润滑剂:通过自嘲,化解了婚姻中可能的摩擦与权力之争。它是精神的减压阀:在面对疾病、衰老、琐碎这些生命重负时,幽默成为一种优雅的抗争和豁达的应对。它是深情的另类表达:当直白的情话显得苍白时,这种拐着弯的、带着笑的调侃,成了表达“我爱你”与“我懂你”的独特方式。正是这种“趣味的烟火气”,让他的爱情诗脱离了甜腻与虚空,变得可亲、可感、可敬,让我们在看到诗中那个“呆子”丈夫发笑的同时,心底又泛起最温柔的涟漪。他让我们相信,能够一起笑对生活的夫妻,才能真正地白头偕老。
三
陆健的爱情诗写作在当代诗坛构建了一种独特的诗学范式——他以日记体的形式、纪实性的笔触,将中老年婚姻生活升华为具有史诗品格的诗篇。这种创作不仅拓展了爱情诗的美学疆域,更以其对日常生活的深描,完成了对时代精神图谱的微观记录,具备深刻的史诗价值。
个体生命史的时代铭文。陆健的爱情诗超越了私人情感的抒发,成为一部具体而微的中国当代家庭生命史。他的诗作精确锚定于21世纪前二十年的北京日常生活,如时间刻度,诗中频繁出现的“2024年12月21日10点38分”等精确时间戳,赋予诗歌以编年史般的严谨。这些时间节点与个人生命历程(儿子高考、妻子生病)紧密相连,构成独特的时代坐标。
空间叙事,“黄渠地铁站”、“王府井”、“四合院”等北京地标的反复出现,使诗歌成为城市空间记忆的载体。在《俗世观音》中,小区商铺的变迁更成为城市化进程的微观镜像。这种将个人时间与历史时间交织的写作策略,使他的诗作具备了为时代立此存照的史诗品质。
婚姻伦理的史诗性重构。陆健以纪实笔法,完成了对爱情史诗主题的现代转换。从英雄传奇到日常坚守,传统史诗歌颂英雄业绩,陆健则将对“英雄主义”的重新定义植入日常领域。《病妻》中“我胆子越来越小/像落单的年轻土匪”的自喻,以及“咱就把半废人活成个囫囵的好人吧”的宣言,建构了一种属于平凡人的英雄主义——在疾病与苦难面前的不屈与相守。
从宏大叙事到微观史诗,他将史诗的宏大结构微缩到家庭空间。一次刮痧(《诗日记》)、一场疾病(《病妻》)、一次购物(《尊称太太》),这些看似琐碎的事件,通过诗人的深度开掘,获得了与古典史诗中战争、远征同等重要的精神重量。
社会变迁的棱镜反射。陆健的诗作犹如一个精密的多棱镜,通过个人家庭的特定角度,折射出广阔的社会图景。经济生活的真实记录,诗中关于“牛栏山牌二锅头”与“红星牌”的价格比较、超市预付款的担忧,乃至《我们为不为她祈祷》中朋友借钱移民的插曲,都是中国经济生活与社会关系的真实切片。全球化时代的个人困境,在《我们为不为她祈祷》中,他将美国社会动荡、华人移民困境与个人家庭遭遇并置,展现了普通人在全球化浪潮中的复杂处境与道德抉择。这种将个人命运与时代脉搏紧密相连的书写,正是史诗的核心特征。
平凡生活的神圣化仪式。陆健通过诗歌语言,将世俗生活仪式化,从而赋予其史诗般的庄严感。日常仪式的神圣赋格,熬粥、刮痧、购物这些日常行为,在诗人笔下获得了仪式感。在《诗日记》中,“熬粥”的“煎熬”被提升为生存哲学的隐喻;“刮痧”成为驱赶病魔的现代巫术。凡俗人物的光辉塑造,妻子从“烤鸭姑娘”到“博士”,再到与疾病抗争的勇士;诗人自己从“呆子”到守护者的转变——这些平凡人物在诗歌中获得了史诗人物般的立体与光辉。
情感纪实的史学价值。陆健诗歌的纪实性,使其具有了情感史、社会史的研究价值。中老年情感的真实档案,他弥补了文学史上对婚姻稳定期、中老年爱情书写的空白,提供了这一阶段情感状态的鲜活样本。城市家庭生活的微观史,从家庭分工、消费习惯到教育观念、医疗体验,他的诗歌构建了一部完整的当代中国城市家庭生活史。
陆健以其独特的“诗日记”形式,将爱情诗的抒情性、日记体的纪实性与史诗的宏大性熔于一炉。他通过对个人家庭生活的深描,不仅书写了一部“爱的史诗”,更成就了一部“生活的史诗”、“时代的史诗”。在他的诗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对夫妻的爱情,更是一个时代的侧影,一种在平凡中坚守、在琐碎中升华的生命哲学。这种将个人叙事提升至历史高度的写作,正是其纪实性诗作最具价值的史诗品格所在。
四
陆健的爱情诗在当代诗坛构筑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其最动人的情感力量,往往不在直抒胸臆的告白中,而隐藏在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看似平淡的细节和刻意转移的话题里。这种“不言之言”的情感表达,构成了他诗歌最深刻的美学特质。
日常细节的情感编码。陆健善于将汹涌的情感编码于最普通的日常动作中,让物品和行为成为情感的代理人。《诗日记·家庭生活》中,诗人记录为妻子刮痧:“用劲啊!刮出洇洇血色才行/把你平时对我的怨气运力在手”。在这里,“怨气”被坦然提及,却又在“运力在手”的刮痧动作中转化为疗愈的关怀。情感的修复,不需要言语的和解,而是在共同对抗病痛的过程中悄然完成。《病妻》中,当妻子手术后昏睡,“她膀子动一下,像要/摸摸自己还在不在人世/在等——等我的手覆上她的手”。这是全诗情感的顶点,却没有一个“爱”字。那只等待的手和覆上去的手,完成了一场关于生命确认、陪伴与誓言的无声对话。在《周末生活》中,太太在看电影、儿子在浏览手机、我在看书,“屋子很安静,天气也晴好/中午了,谁也不抬头/谁也不提做饭的事。就这样爱着//好像要比一比耐力,比比/亚洲,欧洲,美洲/谁最能抗住饿”,这些每个家里都上演过多次的哑剧,终于留下剧本。家人都不想做饭怎么个小事,写到如此大,也是够奇葩的,没谁了。
叙事中断的情感留白。陆健经常在情感即将喷薄的时刻,巧妙地转移话题,制造出一种“情感短路”,而留白处正是真情所在。在《诗日记·家庭生活》中,他刚想记下“没有煎熬人活不下去”的警句,却“连忙搅搅锅,以免粥糊了”。哲学思考让位于生活现实,恰恰证明了生活本身高于一切言辞。在同一诗中,他由地上的油渍联想到朋友画的梅花,却感叹“我却无法/把这梅花移植进我的诗里”。这不仅是诗学的困境,更是情感的困境——有些美、有些痛,无法言说,只能任其存在于生活本身。
幽默背后的深情暗道。陆健诗歌中的幽默感,常常是表达难以启齿的深情的一种策略。 《尊称太太》 中,妻子要求“在老丈人的这个地方亲一口”,而诗人“当时就昏倒在了地板上”。这种夸张的喜剧反应,恰恰掩盖也暴露了夫妻间难以用正经方式表达的亲昵与激情。《稠密的日子》中,太太说“没有我,你会落伍到十八世纪”,而后承认是“上我圈套了吧?其实我/无心怪你,这会儿只想看看你/急赤白脸的样子”。这场小小的“阴谋”,揭露的是彼此依赖的真相,却必须用玩笑的方式说出来。
克制陈述的情感张力。在面对最沉重的主题时,陆健采用了一种近乎零度叙事的克制,而这种克制反而产生了最大的情感冲击力。《病妻》中描述手术后的妻子:“那曾经相互顾盼的骄傲乳房/仅剩其一,失去了温存的对话邻居”。用“顾盼”、“骄傲”、“对话邻居”这样诗意的语言来描述乳房的缺失,克制中蕴含着巨大的悲悯与心痛。《太太和她的朋友》 中,“她的这朋友,是我/实在喝不下去的苦酒”,将疾病比喻为“朋友”,已是无奈的接受,而“喝不下去的苦酒”则道尽了所有说不出的苦涩。
空间距离的情感隐喻。陆健还善于利用物理空间的距离,来映射情感关系的亲疏。《我们为不为她祈祷》中,那位远在美国、借钱不还的朋友,与患病在身的妻子形成空间与道德上的双重距离。而最终“我们还是为她祈祷吧”的决定,在空间的距离中反而丈量出情感的宽广。在《诗日记·家庭生活》中,儿子“九点二十从黄渠地铁站出来”到家的这段路程,成为父母牵挂的具象化体现。物理距离成为情感距离的透明隐喻。
陆健的爱情诗告诉我们,最深沉的情感往往栖息在语言的静默处。他的“不言之言”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诗歌美学——它不依靠抒情的高音取胜,而是在生活的低语区寻找共鸣。这种表达方式,恰恰最契合中老年婚姻情感的质地:激情已沉淀为默契,誓言已转化为行动,千言万语都浓缩在一个眼神、一次刮痧、一锅粥里。
在他的诗中,我们看到了情感表达的另一种可能——最深的爱,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甚至是不说出来的。这种“不言之言”,如同中国书画中的留白,因为虚空,所以包容万千;因为沉默,所以震耳欲聋。它让陆健的爱情诗在当代诗坛独树一帜,成就了一种属于平凡生活的深沉诗学。
2025年11月于郑州
作者简介:李霞,诗人,评论家,媒体人。艺术创作还涉及摄影书法绘画。1984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南省诗歌创作研究会副会长。第三届中国桂冠诗歌奖评委。网络诗选《汉诗榜》的策划者与主持人。中诗网点评专家。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出版有诗歌及评论集《一天等于24小时》《分行》等。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