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的阵痛与微光
——《破茧》的现实主义叙事与人性叩问
作者:钟国富
在脱贫攻坚的时代浪潮中,陈家胜的长篇小说《破茧》(山西人民出版社2025年2月出版)《破茧》以临金县仙掌村的脱贫实践为蓝本,跳出政策宣传的概念化框架,深入扶贫一线的肌理与人性深处的褶皱,构建了一幅兼具时代重量与人文温度的现实主义画卷。小说通过贫困乡村的蜕变轨迹与个体命运的挣扎沉浮,不仅记录了精准扶贫的实践历程,更以 “破茧”的核心隐喻,叩问着阶层壁垒、精神觉醒与社会变革的深层命题。
一、扶贫叙事的现实主义突破:从“恩赐”到双向蜕变
《破茧》对扶贫叙事的革新,首先体现在对扶贫复杂性的清醒认知。小说没有将脱贫简化为政策落地的线性流程,而是深入产业扶贫的具体肌理:软枣猕猴桃种植时村民的怀疑观望、电商销售土豆时的技术壁垒、天麻产业推广时的资金短缺,这些细节生动展现了扶贫绝非单向的“恩赐”,而是政策、市场与群众认知的反复博弈。公路修建中的利益纠纷、易地搬迁后的就业困境、安置小区的治理难题,更打破了“扶贫即成功”的浪漫想象,让读者看到政策落地过程中的妥协与阵痛。
更深刻的是,小说将扶贫定义为干部与群众的双向“破茧”。吴焕珍从十四年照料瘫痪丈夫的贫困妇女,成长为调解矛盾、引领产业的村干,其蜕变不仅是物质条件的改善,更是主体意识的觉醒;陆自远从理想主义学者到务实扶贫干部,在政策刚性与人性柔性的平衡中,完成了从“外来帮扶者”到“乡村参与者”的转变。这种双向成长的叙事,让扶贫超越了单纯的物质帮扶,成为阶层观念、生活方式碰撞融合的社会实验。
小说对贫困根源的挖掘极具穿透力。贫困不仅是仙掌村 “云雾缭绕”的自然阻隔,更源于思想观念的桎梏 —— 赵良材的游手好闲、胡景焕的自暴自弃,折射出长期贫困催生的精神惰性;常庭武利用职权骚扰村民的行为,则暴露了封闭环境中乡村伦理的扭曲。而曹振宇的自杀、雷宏与周志强的工伤死亡等悲剧,更将扶贫叙事推向生存本质的思考:脱贫路上,个体的牺牲与无奈从未缺席,这正是现实最沉重的注脚。
二、人物群像的阶层隐喻:壁垒下的挣扎与共情
《破茧》的人物塑造始终缠绕着阶层差异的核心线索,每个形象都是时代困境的微观载体。吴焕珍是小说最具张力的“破茧者”,她身上浓缩了底层女性的坚韧与局限:十四年照料瘫痪丈夫的奉献,展现传统女性的负重;参与扶贫工作、追求爱情的勇气,彰显现代意识的觉醒。但她与陆自远的情感始终困在阶层的“茧房”中——陆家父母的精英顾虑、省城生活的未知恐惧、自身“农村妇女”的身份自卑,这些无形的壁垒让她在爱情与现实间反复挣扎。这种挣扎并非个人懦弱,而是城乡二元结构下底层女性的必然困境。
陆自远的形象打破了“精英扶贫”的刻板印象。他带着学者的理想主义而来,为修公路、兴产业倾注心血,却也难逃阶层带来的局限——对吴焕珍融入省城生活的简单设想,暴露了精英视角对底层现实的隔膜。他与吴焕珍的爱情悲剧,本质是阶层壁垒的产物:当陆自远调任省城,吴焕珍选择留守安置小区,这场分离无关不爱,而是不同生存土壤培育出的人生选择难以兼容的必然。
配角群像构成了阶层光谱的丰富注脚。邹智与周茜茜的爱情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城乡青年通过共同奋斗实现阶层跨越,成为“破茧”的亮色;张珊与吴焕珍的深夜对话,让两个不同阶层的女性在婚姻平衡的困境中达成意外共情,消解了阶层对立的脸谱化;郭大鹏、雷宏对吴焕珍朴素的爱恋,则折射出底层男性在生存压力下对“稳定与温暖”的卑微渴望。作者以平视视角展现人性多面性:陆自远的浪漫与犹疑、吴焕珍的善良与自卑、张珊的理智与释然,甚至常庭武的贪婪与算计,都被赋予真实的情感逻辑,让阶层隔阂的命题充满温度与痛感。
三、“破茧”意象的多重解构:蜕变的代价与未竟之路
“破茧”作为贯穿小说的核心隐喻,在不同维度上展开丰富解读。表层是贫困乡村的物质蜕变:从“土路泥泞” 到 “柏油通车”,从“传统种植”到“电商热销”,从“摇摇欲坠的土房”到“安置小区的楼房”,仙掌村的物质“破茧” 清晰可感。“全芋宴”的成功、布鞋产业的兴起,更印证了乡村特色与市场接轨的可能性。
深层则是精神世界的觉醒与革新。胡景焕从自暴自弃到参与产业种植,赵良材从投机取巧到踏实务工,村民从“等靠要”到主动学技术、跑市场,这些转变印证了扶贫的终极目标是唤醒内生动力。夜校里的识字声、电商培训中的求知眼,这些细节让精神“破茧”有了具象的载体。
但小说的深刻之处在于正视“破茧”的代价与未竟性。雷宏、周志强为挣钱殒命,郭大鹏因工伤截肢,这些个体悲剧揭示脱贫路上“发展的代价”;吴焕珍最终留守安置小区,放弃与陆自远的省城生活,既体现她对社区责任的坚守,也暗示阶层壁垒难以彻底打破。这种不完美的“破茧”,让小说的现实批判更具力量:物质脱贫或许可以速成,但观念革新、阶层流动是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正如安置小区“黄褐色外墙”暗示的那样,新环境中的隔阂与不适,仍是“破茧” 后需要面对的新课题。
四、叙事艺术的质朴力量:现实肌理与情感克制
《破茧》的叙事艺术在质朴中蕴藏力量,以精准的细节与克制的表达构建真实感。多线交织的叙事结构将扶贫工作、爱情纠葛、乡村伦理三条线索有机融合:产业扶贫的硬核叙事中,穿插吴焕珍与陆自远的情感暗流;易地搬迁的政策落地里,嵌套着村民的生存焦虑。这种交织让宏大时代与个体命运相互映照,避免了题材作品的空洞说教。
环境描写极具象征意味。仙掌村的“云雾”既是自然景观,也是贫困与封闭的隐喻;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燥热拥挤的摇号现场”,空气里“二氧化碳、泥土味、土烟味” 的混合,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底层群体在变革中的期待与不安。而天麻种植的技术细节、土豆销售的电商流程、布鞋制作的传统工艺,这些精准的专业描写,让扶贫叙事有了扎实的现实肌理。
语言风格兼具乡土气息与文学质感。方言的恰当运用 ——“背时儿子”的嗔怪、“讨说法”的执拗,让人物对话充满生活张力;对乡村细节的捕捉——吴焕珍用葡萄糖水瓶暖被的节俭、曹振宇绑木板行走的艰难,让贫困与坚韧跃然纸上。情感描写尤为克制,吴焕珍与陆自远分离时的短信交流,没有激烈控诉,却在“你多保重”“这里需要我”的简短字句中,将现实无奈与爱恋不舍传递得淋漓尽致。
结语:
《破茧》以脱贫攻坚为切口,书写了时代变革中的个体命运与阶层图景。它记录了仙掌村从泥泞到坦途的物质变迁,更捕捉了人性在困境中的挣扎与微光——吴焕珍的坚守、陆自远的成长、村民的转变,共同构成了“破茧”的众生相。小说没有给出廉价的希望,却以真实的力量告诉我们:“破茧”或许艰难,会留下伤痕,会伴随遗憾,但每一次挣扎、每一份坚守,都在为更公平的世界积蓄力量。这种对现实的深刻洞察与人文关怀,使其超越了普通扶贫题材作品,成为一部记录时代、叩问人性的现实主义力作。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