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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云杉,或哨所白杨

史映红2025-07-18 10:12:16

沙地云杉,或哨所白杨 

——浅析朱增泉诗作《沙地云杉》

 

作者:史映红

  

读这首诗的时候,相信不少人、特别是曾当过兵的人,脑际会呈现出边疆边关,军营哨所及其营区内外的大楷景致,比如花草树木,营房院落和每天出操执勤、训练学习随时随地见到的风物事物,它与营区或哨所融为一体,像不领津贴的战士。那有人会问,你是指阎维文曾唱遍大江南北的《小白杨》那种吧?是的,就是由梁上泉作词,士心作曲、阎维文原唱的《小白杨》这种标志性的物什。不妨摘几句歌词:“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啰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来来来,来来来/小白杨,小白杨/它长我也长/同我一起守边防……”。

在我军旅人生中,辗转多地,高原内地,南方北方,来来回回跑,但是有那么几棵树,普普通通的杨树柳树,时常会想起来:我的新兵岁月开始于驻日喀则空军某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还是战备场站;平时学习训练,上班执勤等任务不是很重,记得节假日和晚饭后,我常与同年入伍的战友去营区旁的路上散步,两旁就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杨树柳树,最高的约有三米多,最粗的约小碗碗口粗。都不好看,甚至丑陋,枝桠七歪八拐,树皮粗糙龟裂,夏季会有并不繁茂的、细碎的绿叶,但也就两三个月吧,随着短暂雨季结束,树叶也就泛黄凋落了;更多时候,它们像挺立的干柴,在风雪里摇晃。

两年多后,我考取了江苏某所军校,严格的管理,严明的纪律,山一样的学习任务,让我疲于应付,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分配到西藏另一个部队,我把自己调整为全速的马达,忙碌于各项工作,事事不甘人后,两年后又前往上海某所军校参加为期两年的指导员进修;毕业后就更忙了,四年的指导员,天天两眼一睁忙到天黑,整个人又黑又瘦。不久便调往上级机关,命运捉弄人,在师机关两年,又回到日喀则。时隔八年,物是人非,又看到了那些树,根本就没长高也没长粗,只是龟裂处缝隙更宽了,树干上的疤痕更大了。看到它们,我是震惊的,震惊基本没有变化,只是伤痕累累,委屈无处诉说。是的,它们像我,经受风吹雨打,电击雷轰,工作虽然夜以继日,但在当时乌烟瘴气、昏天黑地的单位,在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同事当中,自己的善良与单纯注定要受挫;但一直挺立着,像这些丑陋不堪的树,它们活着是因为脊薄的土壤,我活着是因为有书和文学相伴,有信念与使命支撑。

言归正题,来品析著名军旅诗人朱增泉诗作《沙地云杉》第一节:“生命和信念全在根部、树根比树干还粗,还长、向远处伸展,伸展、抓住一把沙土、暴出一条条青筋、指尖已深深插进地下”等词句,我们读到了坚毅坚强,坚韧坚定,气候寒冷干燥,多风多雪,昼夜温差大;土地瘠薄,沙砾遍地,牛羊啃食;“沙地云杉”可以受伤,可以疼痛,可以弯腰,甚至默默哭泣,但从不屈服,更没有放弃。就像西汉时期中郎将苏武,被扣押、流放十九年后,一心向汉,最终归汉。像西汉文学家史学家司马迁,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十四年,最终完成震古烁今的《史记》。像清代文学巨匠曹雪芹,家道衰落、贫困潦倒,潜心十年,增删五次,终于完成巨著《红楼梦》。

同样,我们读到了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天寒地冻,罡风似刀,烈日炙烤,人为伤害,“沙地云杉”都看作生活的常态,生存的定数与必然,执着绽放,努力“向远处伸展,伸展”;没有自轻自贱,更不自暴自弃,而是永远热爱滋养了自己的土地,不嫌贫爱富,不趋炎附势,不有奶便是娘。像南宋末年政治家文学家、民族英雄文天祥,严刑拷打无用,威逼利诱无效,最终以身殉国。像明朝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于谦,含冤入狱,刚烈不屈,大义凛然,以身殉职。像清末政治家思想家、“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生死关头不逃跑不隐匿,从容面对,最终慷慨就义。

本节给读者印象极深的是诗人使用了大量的动词,如“伸展、抓住、暴出、深深插进、力可拔山、拔地而起、生养”等,把“沙地云杉”生存环境之贫瘠,生存气候之恶劣,生长条件之严酷,生长欲望之强烈,热爱大地之真诚表现得形象生动,淋漓尽致。

“死死抓住,忠贞不渝/树干上是猎猎飘扬的旗/是浑身披挂的铁甲/是缨/是烈马长鬃/是铁盔下热血涨红的脸/是声震远山的一阵阵低吼”;明代文学家谢榛在《四溟诗话》里言:“夫情景相触而成诗,此作家之常也。或有时不拘形胜,面西言东,但假山川以发豪兴尔。譬若倚太行而咏峨媚,见衡漳而赋沧海,即近以彻远,犹夫兵法之出奇也”。在这里,诗人“面西言东”,表面写“沙地云杉”抓住“生养的故土”不放,其实喻指戍边战士牢牢扎根于边防哨所,纹丝不动,“忠贞不渝”,矢志不移。

“猎猎飘扬的旗、浑身披挂的铁甲、缨、烈马长鬃、铁盔下热血涨红的脸、声震远山的一阵阵低吼”在“沙地云杉”身上,也在边防军营和哨所界碑上,在曲曲折折、险峻漫长的边境线上,还在每个戍边军人的肩上和内心里、灵魂里。是的,在很多生物望而却步的严酷之地,“沙地云杉”活了下来,戍边战士也一代代坚守着,天天执勤,日日巡逻,夜夜站岗;彰显战士们不屈不挠的意志,纯净高尚的心灵,坚毅隐忍的品格,矢志不移的爱恋。

“为了守住这方疆土/当沙漠风暴袭来/挺直/迎风搏杀/拼死沙场”,众所周知,我国大约有四万二千多千米边海防线,有的冰封雪裹、寒风如剑;有的干云蔽日、直刺云霄,有的礁石嶙峋、荒无人烟,有的丛林密布、危机四伏。但守边官兵没有选择,只有尽责;没有退路,只有上路。自古以来有一个职业,注定不能羡高慕远,心慕手追,见异思迁;有一个职业注定要守护初心,忠肝义胆,净扫边尘;有一个使命注定要横刀立马,“迎风搏杀,拼死沙场”。第二节印象颇深的是排比句式使用,六个“是”表达了“沙地云杉”吃苦耐劳,不畏艰险和甘守清贫。表达了边防战士随时准备为人民浴血沙场,奋勇杀敌,视死如归。

我在网上查过,朱增泉军旅生涯超过五十年,从一名普通士兵到声名显赫的将军,诗人的魂与根一直在基层,在边疆,在哨所,故而,他作品里的战士、营区和哨所也就有了根有了魂有了魄,都站得笔直,棱角分明,呼之欲出,让读者感到真实真切,生动形象,充满了生活气息和永不过时的家国精神。

 

沙地云杉

 

作者:朱增泉

 

生命和信念全在根部

树根比树干还粗,还长

向远处伸展,伸展

抓住一把沙土

手背暴出一条条青筋

指尖已深深插进地下

力可拔山,却切忌拔地而起

沙地也是生养的故土啊

 

死死抓住,忠贞不渝

树干上是猎猎飘扬的旗

是浑身披挂的铁甲

是缨

是烈马长鬃

是铁盔下热血涨红的脸

是声震远山的一阵阵低吼

为了守住这方疆土

当沙漠风暴袭来

挺直

迎风搏杀

拼死沙场

 

作者简介:

朱增泉:1939年出生,江苏无锡人。1959年1月入伍。从士兵到将军,经历了五十余年军旅生涯,长期坚持业余写作,已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40余种。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诗歌、散文入选几十种选本。

史映红:男,70后,甘肃庄浪人,笔名桑雪;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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