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辉本色是诗人
——乔辉散文集《不过如此》读后
作者:郭腾
作为诗人的乔辉,继出版诗集《最高的雪》一年后,其散文集《不过如此》又与读者见面了。尽管其洒脱率真的散文不同于他的诗,但读者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凝聚着诗人个性生命所积淀的风,于时间的旷野之中,掠过乡村、家园、山河和荒原。卢梭有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于是,备受束缚之苦的人们,拉着理想柔韧的绳索,用力攀援,试图于禁锢之中求得心灵的安抚。乔辉自己认为:写作是对过去10年真正意义上的“交代”,是他所皈依的心灵庇护所。而对于读者来说,阅读本是一次对作者灵魂隐秘处的深沉凝视,读者可以透过这部散文集静态的文字,感受作者情意深沉的诗心,慧心反观的诗思以及生死诘问的诗魂,体味其诗人本色。
一、“半朽临风树,多情立马人”——情意深沉的诗心
诗人总是浪漫而多情的,乔辉并不刻意强化自己诗人的身份,他说:“写诗码字和泥瓦匠码砖,搬运工计件一样,只是在做一件事情罢了。”诚然,作家最本质的特征不是舞文弄墨,而是对其创作来源生活的超越,尽管乔辉的散文源自于寻常生活,其中所蕴含的深沉情意却从作品的一字一句中弥散开来,氤氲如面,这正是作者诗心的彰显。
1.伉俪之情
青春、恋爱、婚姻这些人生旅途中承前启后的感情节点,作者皆以生动的诗语再现,他与妻子的相恋相守被反复书写。乔辉将其与董老师的恋爱称为“非典型爱情”(《非典型爱情》),他说他遇见了“最好的爱情”(自序《钢铁是怎样没炼成的》)。书中还有多篇他与妻子的同题作文。我们仿佛透过董老师简约而内敛的文字看到爱情最长情的告白与最美好的模样。他对妻子说:“当时光追忆我成为生活的弱者,只要你知道。”(自序《钢铁是怎样没炼成的》)
在乔辉的回忆中,武侠小说陪伴他走过整个青春,有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也有英雄美女的缠绵悱恻。他赞美金庸于庙堂之外,建构了一个庞大的江湖——有国有民有家,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自由进出。称金庸的故事里,深藏着我们民族的集体心理与生存密码,也承载了我们的道德想象。多情的金庸在他的作品中消解了许多,唯独不曾辜负过爱情。所以,我想,武侠小说不仅滋养了乔辉的侠气,也许也助成了他自己神雕侠侣般的深沉爱情吧。
2.穷物之情
清俞琰《咏物诗选》序云:“穷物之情,尽物之态。”此为写物之美。乔辉笔下寻常生活中的物品,不是商品时代下的塑料制品,或是缺乏质感的浮游之物,而是弥补着生命喜悦之物,是有情生活中的枝枝叶叶。如今人们追赶着时间与效率,殊不知弄丢了许多触手可及的惊喜。卡西尔说,“人是符号的动物。”当这些符号通过作者的散文重现于生活现场,我们或许会惊奇地发现:这些日常,俯拾皆是,有麻将的哲学(《我爱麻将》),有老鼠的陪伴(《和老鼠同居的日子》),也有天猫精灵的伶俐(《也瞧,这些人邻》)……他们有的打着岁月的印记,有的则穿越时空融入光华而不着痕迹。也许只需要一个偶然的契机,便和着作家的思考与情怀从笔端喷涌而出。
“物皆着我之色彩”,读罢,我们会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其中所流淌着的天真之气。太多温暖的细节,被纷杂挤压在记忆的隧道里,像一条条被压缩的弹簧,在某些时刻,猛地窜将出来,直击心灵,惊心动魄。作者站到精神的高处,用一种相对客观的视角,在审视世界的同时审视自我,在思辨生活的同时自我反思。
3.乡土之情
乡土是文学恒久的主题。这里是“红尘陌上频回首”的情感映照,是“依稀故园梦里寻”的情结皈依,也是“行至天地苍茫处”的最终归宿。《不过如此》的文字里总有一种“回望”的视角:农耕的乌兰察布,坐南朝北的凉房(《也瞧,这些人邻》),还有鸡鹅呕哑的小院里“父亲可能在看电视也可能正给院子里的西红柿浇夜水,母亲可能在纳鞋垫也可能沏杯茶端过来。冬日睡懒觉,父亲早早生着了火炉,母亲正在做早饭,哄哄的火响、饭菜的飘香与朦胧梦境糅杂在一起……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我最愿意生活的三个时代》)这些风景、风俗、风物,甚至风情,被作者温情的目光长久凝视,是亲切的,是熟悉的,但亲切熟悉中又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惆怅来。“在村落 水乡 温度里飞翔……酿酒/或打开封存的酒坛/内敛和散发的/都是无边无际的时间/桃花落了 杏花落了/遥远的树林灭了”(《我最愿意生活的三个时代》)。当我们隔着记忆的帷幕遥望这些过往和风物,日常于作家笔下一一归拢,心酸匮乏的清苦藏匿于温情的文字之下,在作者丰盈又执着的体悟中,升华出了鲜活的生长性与恒长感。
作者无意于采用乡愁式的写作,而是在对寻常的一草一木、一啄一饮的铺叙中,寻找让心灵安放的故园。他的文字始终接着北方地域涌动不息的地气。有声音,是人间烟火的繁盛;有味道,是品咂不尽的沉醉;有色彩,是光影重重的缭乱;有暖意,是生灵蓬勃不息的生命。这一段段充满诗意的横截面,既是原生态的生活再现,又同时构成复杂多维的乡土空间,生出了永恒的时空感。
白居易有诗云:“半朽临风树,多情立马人”。无疑,乔辉的写作属于性情写作。“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文因情生,情随文走。《不过如此》的篇什,情感充盈是其最大的魅力。一个优秀的书写者,当他进入写作,其实就是一次情感的临场和在场。情的生发,使写作者和其所在的生活和所在的人群发生深刻的联系,从而让写作进入深沉的美学状态,并营造出具有强大感染力的情感磁场。情性深厚的散文,让人精神温润,内心柔软。这样的文字,不媚雅,不媚俗,不装腔作势,不自鸣得意。其格调自然而率真,抚慰读者,但又不讨好读者。这些都最终成就了乔辉的散文,实现他质朴而深沉的诗性写作。
二、“口耳四寸间,慎思辨宜明”——慧心反观的诗思
散文,没有情性的流淌,就没有温度和鲜活;没有灵性的融入,就没有超拔和飞翔;没有智性的参与,就没有思想的深度。这就要求好的散文应同时具备思想深度与文化品格。无疑,乔辉对写作有着清晰的自觉:“我之写作,亦从不装神弄鬼、故作玄虚,没有流派、不讲章法,只是自己想写了,便写下来,纯粹自娱自乐。”于他而言,写作是对生命的主体能动性,也是个性的真实的心灵呈现。当读者穿过湖面上四处弥漫的蓝色雾霭,感受其散文真实基底下层层点染的文化思索与知识气象,裹挟于一次次的聚散离合,人性冷暖、时代更迭,自会沉浸于乔辉的散文之中,领会作者慧心反观的诗思,体悟出历史尘封与现实掩映的明辨与深思。
1.对世相风景的个性化思索
乔晖年少时便下定决心将人生视为一场远足。故此,《不过如此》中作者“览景则情溢于景”,游览蓬莱、香港,反思两次“遇佛”之经历(《蓬莱遇佛记》);多次赴港感受其“如树木、森林和气候,制度人人遵守”的“文化自觉”,所谓“礼失,求诸野”(《香港:衣冠简朴古风存》);行至济南灵岩寺,记录一座塔“有三个门,一真两假。东、西是假门,只雕了门的形状——东面是日出,象征人的出生,一个浮雕的人正推石门,从此进入了人生;西面是日落,那个浮雕的人已出来,一生已走完。只有北面是真门……拉开门,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哦,这就是人的一生啊!”突然悟懂了万事皆空的人生真谛(《某年灵岩寺》)。为寻找自然之景的震撼力,乔辉奔走三年,终在回归故乡时,看见“大青山灰黛色的粗壮山体骨骼般兀立在如砥的旷野中,天地间没有一丝生息。”体会到“只有大青山,傲慢狂野肆无忌惮地横亘于天地之间,没有飞鸟,没有白草,甚至没有冰雪凝结或消融的声音,生命寂静的天宇间,只有大山的灵性和豪气荡斥其间,左冲右突!”踏上宿命般的灵魂归途(《又见大青山》)……
览景、体悟、游历,变中不变的是乔辉对世相风景背后文化意蕴的细腻打捞,这也使他的散文超越于当下大多流于表面化、浮躁化的作品。所谓“修辞立其诚”,处处“有我”的思考,给读者提供了真诚理解世界与生命的新角度。
2.对现实问题的深切反观
当然,“有我”,也要“无我”,要跳脱,要自省,要疏离。在写作时,作者常化身于两个“我”,一个“我”旁观另一个“我”,“无我”更是“忘我”,只有这样才能以冷静客观的视角看待现实人生。所以,乔辉的散文体现了他对现实的深切反思。
如《美丽的,为什么是悲哀的》中,作者展现出了他的人文关怀。在“雄浑寥廓的草原,透明而遥远的天空,孤单而坚定的马儿,悠长而深挚的爱情……腾格尔的歌喉一扯,忽而高昂而响亮,忽而哀婉而深沉,我们联想到的是在高山上、在旷野里,风吹沙丘,马踏斜阳……”,然而,这样美丽而辽远的自然环境,却没能使内蒙古地区在经济上真正富足起来。在文章中,作者深刻反思“粗放的生存环境培育出了粗放的文化,粗放的文化又积淀为粗放的意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据我所见,北人的优点是厚重,但厚重之弊也愚。’所以某先生曾经指出缺点道:北方人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乔辉细致梳理了“粗放意识”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对北方地区未来的文化产业发展诉以深切的期盼。
“因为懂得所以悲悯,因为理解所以同情,因为宽厚所以隐忍。这种对于故土乡情的坚守、对本民族独特文化现象的珍重,并非是出自一种狭隘的地域意识和民族思维,或是媚俗的自我炫耀,而是源自在多元文化的冲击中对自我认知和身份建构的需要。”所以,乔辉作品中流露出对于人、自然、时代关怀的同时,力求使自己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而清醒的反观现实,这便是其散文中成熟、知性的又一重要体现。这也正如刘庆邦所指出的:“写作能让人善良。作家为什么对世界充满善意,因为他一直处于写作状态,这是一种沉浸式的状态,他沉浸其中的世界是善良的世界。”
3.对历史文化的理性探究
乔辉的散文同时也在努力追寻历史文化的记忆,在历史的沉淀中寻找今日精神之出路。所以他述历史、谈文化、诠事理,典籍掌故总是随手拈来,融会贯通。一事一物,来龙去脉,清清朗朗;文化源流,汩汩滔滔;谈古论今,状物述微。汪洋恣肆间,岁月的味道浓郁芬芳。于是,我们看到了“江湖”一词的源流探究,对比了范蠡、陶潜截然不同“归隐路”,重温了刘辰翁对苏轼的倾慕:“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也沉溺于“且覆掌中杯,花晨月夕,浅斟低唱,一响贫欢”……尤其是《非常语文》一栏,让人更是惊叹于作者深邃的文化反思,李白、苏轼、鲁迅、孔子,《诗经》《史记》《庄子》《三国演义》……洋洋洒洒,上下几千年。伟大的传统是文人精神的皈依,这种来自岁月纵深的文化,作为一个精神整体发出强大的感召力。
人类在传递生命,当然还包括传递中的文化。文化只有与生命结合,她才是活的,那些活在每个心灵之上的文化才是有力的、有温度的。乔辉仿佛是攀援到生命的制高点上,他的眼光从自己的脚跟前伸展开来了,他看到的不只是现实中活着的,还看见了远处消失的,那些看似十分遥远的东西,在他叙事中都真切了起来。
元代诗人龚璛有诗云“口耳四寸间,慎思辨宜明”,乔辉正是以其鲜明的知性光芒与文化考索,为他的散文集《不过如此》增添了反观的精神厚度。他以生命的热度激活了文化历史韵味,使这部散文集既有深邃的文化底蕴,又兼具鲜活感性的审美趣尚。
三、“青灯不归客,浊酒留风尘”——生死诘问的诗魂
《不过如此》中凝结着乔辉多维的人生感叹,这些关于生命终极命题的体悟,同样诠释着作者内心深沉的超然悟性。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知北游》亦感叹:“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在这种时间意识下,历史感、惜时感和追忆都成了人们表现生命情感的一种普遍的审美方式。而在这种思考中,人的存在同时间之流相汇,在被这片河流的历史残片中找寻时间与生存的关系,找寻“须臾”与“无穷”的联系,并最终将其凝结为生命的意义。不仅如此,对个体生命的观照常会引发人们对宇宙的探索,如司马迁即言其著书的目的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可见,生命意识常常与同宇宙意识相伴相生。天地阔大,时间永恒,与阔大永恒的宇宙相比,人逾见渺小短暂,因而苏东坡言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凡此种种,皆是历代文人墨客反复思索与思考的终极命题。乔辉一次次对自我灵魂的拷问,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对生命死亡的诘问,正是他鲜活诗魂的彰显。
1.时间意识
《不过如此》本是一部作者与时间博弈取得胜利而赢来的战利品,大有“我与岁月彼此消费,谁也没饶过谁”之意。乔辉感慨“年与时驰,意与月去,遂成枯落。四季更迭后,在记忆的深处,不知已停驻了多少度春风,多少场秋雨。”他亦会在落叶时沉思:“也许脚步充满崎岖而路没有沟坎。也许太阳流着眼泪而云没有阻拦。也许四季永远芳馨而秋没有凄寒。可为什么、为什么树叶总是那样无依地坠落,浑然找不到依托的凭藉,只在向晚的风中,且飘且摇且坠落。”惆怅而哀伤。他也常有“对时光的妄想、恐惧及种种构思,如同我的骨髓植在身体的最深处,奔忙时念不及它。但在无意识的梦中、忙碌后的闲暇片断及每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瞬间,它会突然袭来——如果正在飞杯畅饮,我会立刻敛起笑容正襟危坐;如果正在睡梦中,我会惊醒,汗涔涔地坐起来……对时间的冥想莫若说是对时光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人深刻。”面对命定的时间之河,焦虑、失望和怀疑萦绕心中,但乔辉却并未却步,纷杂俗世中,他自2017开始于公众号发布作品,许多年来,笔耕不辍。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挣扎,他写下:“也许,时光的隐藏性,才是生命困惑的真正所在。怕湮没、怕死亡,才使人们想借‘立德、立功、立言’以求永恒。于是,乔达摩坐上莲台,画师拿起画笔,匠人拎起錾头,诗人费尽‘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心思……永恒。不能永恒也要追求永恒。”最终他达至了“爱意温存,终究片刻贪欢;断管残沈,亦是吉光片羽;飞鸿雪泥,不过浮光掠影。所有的记忆,都将随云烟散尽。海伦·凯勒说,万物皆奇迹,乃至黑暗与寂静。我已懂得,无论境遇,泰然处之。”
对时间流逝的焦虑,引发了乔辉的诗性灵感。时间之下,历史感、惜时感和追忆都成了他表现生命情感的审美方式。在他看来,不论时间之河如何纷繁复杂,或者充满想象而显得浪漫与虚幻,本质上均是人生的参照系,人的存在同时间之流相汇,在被这片河流的历史残片中找寻时间与生存的关系,找寻“须臾”与“无穷”的联系,并最终将其凝结为生命的意义。
2.生命意识
苏珊·朗格指出文学艺术是“生命的形式”,也就是说,文学创作常常是一个作家对个人生命内涵的诠释和理解。生命意识简单来说就是死亡意识。当然前者的概念要大于后者,但它是建立在后者基础之上的。用一种死亡的眼光看待一切,会具有对事物宏大把握的可能,能够看清看透人生的意义,直达生命的本相。乔辉喜欢诗人海子,喜欢《九月》,他理解海子在绵长的时间长河中领悟到的生命必将走向死亡的绝望。海子感叹“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远方对海子来说是美妙的,是自由和希望的象征,他因此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始终不肯放弃远方。但在《九月》中,远方对海子已失去了意义:“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然而,尽管乔辉骨子里有着如海子一般的热烈,并未如海子一般陷入虚无,他说:“当生命化作一腔悲怆的唢呐,化作一抔深寂的黄土,一块冰冷的石碑,化作记忆中浅淡的一笔、风雨中易逝的一痕……我们的理想、生活、爱以及恨都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湮没了。其实,生命只是一种形式。生命以躯壳的形式消亡了,又会以另外的形式延续诸如花的形式、草的形式、空气的形式等等。不然,为什么每座坟茔上都会有一蓬葱茏的绿草?为什么死寂的冬雪下总蛰伏着一个万物蓬勃的春?生命意义的大小恰取决于我们一生中的所作所为,只有奉献自己、完成自身的价值才是通向再生和永恒的唯一道路。”也许正是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在启示着乔辉,使他思考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完成自己的生命。
3.宇宙意识
从生命意识中突围,在“念天地之悠悠”中,作家们往往选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更广阔的宇宙意识中。何谓宇宙意识?《淮南子·齐俗训》云:“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今来是指时间,四方上下是指空间。因此,宇宙意识便是指人在面对永恒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所构成的宇宙时所生成的认识和感触。《汉乐府·怨歌行》中有“天道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若风吹烛”,阮籍《咏怀》中有“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嵇康《赠兄秀才入军诗》中有“人生寿促,天地久长”等等,大都是表达宇宙无穷、人生苦短的伤感。
宗白华以希腊美学为例,提出:“心灵必须表现于形式之中,而形式必须是心灵的节奏,就同大宇宙的秩序定律与生命之流动演进不相违背,而同为一体一样。”以此看海子,在他的宇宙意识中,“草原”这个意象体现出了海子对“宇宙”的理解,“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这个草原却“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诗人连用四个“远”写出了宇宙的广袤无际,同时对照了生命的渺小平凡,此时诗人的形象是骑在马上,于草原中驰骋,寻找生命的真谛,可在人生漫长的生命过程中,他发现其所向往的“远方”是触不可及的,无法寻求的,因而他将“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体现出在苍茫的宇宙由于失去生命意义而导致的极度绝望。面对草原般的宇宙,海子只能作为一个生命的过客“只身打马过草原”。乔辉同样经历了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一边热情洋溢,一边要死要活”的挣扎探寻之路。终于,他将自己的散文集定名为《不过如此》。在自序中他这样阐释其宇宙意识:“宇宙浩森,时间无敌;人如蝼蚁,命若琴弦。血脉的谱系千万年传承到今天,恰好是‘这个我’出现在‘这段时光’的褶皱里,犹如宿命。人生没有意义,但‘我’即使被动也要去经历去感知,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仿佛从未存在过——写作可能便是‘存在’的一种方式吧。”冯友兰在《新原人》中指出,人的最高的境界,在于“天地境界”:“人对于宇宙人生底觉解的程度,可有不同。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底意义,亦有不同。人对于宇宙人生在某种程度上所有底觉解,因此,宇宙人生对于人生所有底某种不同底意义,即构成人所有底某种境界。”
乔辉亦然,“青灯不归客,浊酒留风尘”,几番沉浮后,再饮一杯老酒,更有别样滋味,更显出对现实诚挚的眷恋。乔辉与海子的思考都是以无限时空作背景,站在历史的、哲学的高度上,去探索和思考宇宙人生的问题,从而超越了一己的、生命的、时代的有限,获得了宇宙的永恒,只是问题的答案有所不同罢了。
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曾感慨说:一切优秀的艺术作品都应该“使人的心灵变得高尚,使他的勇气、荣誉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这些情操正是昔日人类的光荣——复活起来,帮助他建立起来。”读罢《不过如此》,仿佛看到“冬日里,生命悄然更迭。旧的一切已死,新的一切方生。梦幻永远不变,劳作将继续进行。日暮苍山,归鸟喧于枯林。忽然,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来,既像飘进心间又像涌出眼眶。”回首间,一位诗人身着长衫,孑然独立,傲然潇洒,这人就是乔辉。(作者/郭腾 编辑/刘不伟)
作者郭腾,内蒙古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