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评郁东的“新新诗”二首
作者:杨迪斯
近日,读到云南诗人郁东的两首短诗,感到特别惊喜。诗人郁东曾参与发起“新新诗”写作,即“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写作”,这个在诗坛鲜为人知的主张,郁东实践坚守长达18年,读他的作品,读出了“生活即诗”“诗就是人”,他通过自己的作品,在诗歌与人生,诗歌与生活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这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是值得庆幸的。
山水大理,就是诗和远方,诗意生活或让生活富有诗意,这是我们的全部目的。
■说命
——致吴家良
多年不见了,他突然约我
兄弟,见了一次就记得牢
如果我把现在的年龄减去17岁
那时,我正意气风发
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把恋爱
想像得比童话还美
一群办报人,现在各自走散
当官的当官,写诗的写诗
突然相见,我们还是说着
诗歌一样的人生,简洁
干净,不累赘,一以当十
酒在杯子里,酒就偃旗息鼓
断肉一年,天天吃着素菜
喝着茶,向往更远的明天
兄弟,举着杯子说话
与年轻人相比,整整相差二十岁
也就是说,有一天你活到八十岁
今天的年轻人才进入花甲之年
那时我们还能在一起喝口酒多好
人活着,活法大体相同
到了最后,能守护自己的
也就是一头白闪闪的头发
说起这些的时候,身体之外
一切都显得那样多余
减法中的加法:论郁东《说命》中的时间辩证法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郁东的《说命》以其看似简单的语言构造,完成了一次对时间本质的深刻勘探。这首诗以减法运算开篇——“如果我把现在的年龄减去17岁”,却在随后的展开中,奇妙地将时间的减法转化为生命的加法。这种数字与诗性的辩证关系,构成了整首诗最富张力的美学特征。
诗歌第一节通过精确的数字对比,在两个时间平面间建立起抒情空间。17年的时间跨度被压缩在“突然约我”与“记得牢”之间,形成强烈的时空张力。“意气风发”与“童话”的并置,暗示着青春认知的天真特质,而这种特质恰恰需要通过时间的减法才能重新显影。数字在这里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携带情感温度的记忆坐标。
第二节展现“办报人”群体的生命分流,当官、写诗的不同选择在“诗歌一样的人生”的比喻中获得统一。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用“简洁/干净,不累赘,一以当十”这样的诗学标准来定义人生质量,将艺术法则与生命哲学融为一体。“酒在杯子里偃旗息鼓”的意象,暗示着中年后欲望的沉淀,而“断肉一年”的素食选择,则指向精神性的生活转向。
第三节的数字对比更具震撼力。诗人将“相差二十岁”的年龄差,延伸到未来时空的想象中,在八十岁与花甲之年的并置里,创造出奇特的时光透视效果。“还能在一起喝口酒”的朴素愿望,暴露出时间暴力下人类情感的脆弱与坚韧。这种通过数字游戏展开的抒情方式,体现了新新诗写作中“数学抒情”的独特路径。
在终极层面上,诗人将生命归结为“一头白闪闪的头发”的守护。这个意象既具体又抽象,既是时间的印记又是抵抗时间的徽章。“身体之外/一切都显得那样多余”的顿悟,完成了从物质减法到精神加法的转化。这种生命认知的升华,使《说命》超越了普通的怀旧之作,抵达了存在之思的高度。
《说命》的独特价值在于,它用看似随意的口语化表达,包裹着严密的生命算术。在新新诗强调的“生活诗学”框架内,郁东成功地将数字转化为诗性元素,将时间计算升华为哲学思考。这种在日常生活细节中发现形而上意味的能力,正是当代汉语诗歌最可珍视的品质。当大多数诗人要么陷于语言的过度实验,要么流于情感的廉价贩卖时,《说命》提供了一种朴实而深邃的诗歌范式,证明真正的诗性智慧往往藏身于最简单的算术之中。
■忧郁或悲伤
一个人的忧郁一定是大海的忧郁
深蓝深蓝,泪眼汪汪
一个人的悲伤一定是苍天的悲伤
呼天唤地,雷鸣电闪
大海的胸怀巨大
苍天的泪水泱泱
伟大的世界
有一颗伟大寂寞的心
伟大寂寞的心
打开伟大世界的门
忧郁的拓扑学:论郁东《忧郁或悲伤》中的情感空间化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星图上,郁东的《忧郁或悲伤》以其惊人的意象拓扑术,完成了个人情感向宇宙尺度的惊人跃迁。这首诗通过独特的空间修辞,将不可丈量的内心情绪转化为可观测的宇宙现象,创造出新新诗中罕见的“情感天体物理学”。
诗歌开篇即以两个不容置疑的肯定判断建立抒情逻辑:“一个人的忧郁一定是大海的忧郁/一个人的悲伤一定是苍天的悲伤”。这种斩钉截铁的“一定”句式,消解了比喻传统中的“如”、“似”等缓冲词,直接实现本体与喻体的同位替换。值得注意的是,诗人选择的两个喻体——大海与苍天——都具有空间无限性的特征,这种选择本身就暗示着忧郁的本质是空间性的蔓延。
形容词“深蓝深蓝”的重复使用,不仅模拟了海浪的韵律,更通过颜色词的心理暗示,将忧郁具象化为可感知的色谱。“泪眼汪汪”与“泪水泱泱”形成微观与宏观的泪滴共振,个体的生理性眼泪与天象的降水现象在此达成量子纠缠。而“呼天唤地,雷鸣电闪”的激烈天象,则揭示了悲伤的暴力维度,这种暴力不是破坏性的,而是宇宙规模的抒情方式。
诗歌后半部分出现的三次“伟大”重复,构成情感升华的三级推进。从“伟大的世界”到“伟大寂寞的心”,再到“伟大世界的门”,形容词“伟大”经历了从客观描述到主观体验再到主客融合的辩证运动。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寂寞”与“世界”的奇妙搭配,这种矛盾修辞暴露出宇宙本质上的孤独症候——最宏大的存在却怀抱着最私密的情绪。
“心”与“门”的意象组合构成全诗最精妙的诗学装置。心作为内在空间的隐喻,门作为空间转换的机制,二者的结合暗示着情感具有改变现实维度的能量。当寂寞的心打开世界的门,实际上完成的是抒情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诗意殖民。这种心物关系的处理,体现了新新诗“内心宇宙学”的典型特征。
在诗歌技艺上,郁东采用了新新诗标志性的“三减法则”:减修饰、减转折、减解释。诗歌几乎全部由简单判断句构成,没有任何过渡性连接,这种语言上的极简主义反而造就了想象上的极大主义。每个意象都像黑洞般吞噬着读者的联想,又在记忆深处爆发成超新星。
《忧郁或悲伤》的现代性在于,它既承续了古典诗歌“天人感应”的传统,又注入了现代人特有的存在孤独感。当诗人将忧郁定义为大海的属性,将悲伤确认为苍天的情感时,他实际上是在重建一种万物有灵的当代神话学。这种将情感客观化、将情绪宇宙化的书写策略,为新新诗的情感表达开辟了新的星际航道。
【作者简介】杨迪斯,重庆人居大理,网络写手,新文艺人,“两新”作家,曾用化名无数。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