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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导演张元龙心中的家乡

池征遥2025-04-07 06:24:06

名导演张元龙心中的家乡

 

作者/池征遥

 

与张导(张元龙先生)相识多年了。他是中国内地资深名导演,所以我们会经常看到他执导的影视剧,很受观众好评。他写的文章我还是首见。前天我看到他写的“我的家乡”,给我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千年古云中,魅力托克托,感叹他用极简的文字就把家乡从古到今说的一清二楚,就像看了一部精彩的微电影或短剧,一直被那些不同凡响的画面所吸引,挥之不去,总在脑海中萦绕。匠心独运,情趣横生,驱使我有了下文,一起分享其中快乐。

在张导的笔端,他的家乡托克托河口不是地图上的某个坐标,而是流动的乡愁标本。他以镜头般的语言,将塞外河口的时光褶皱徐徐展开,在文字的暗房中显影出一部流动的家族史诗。

 

一、舌尖上的地理诗学

 

当黄河与黑河在托克托相拥,激荡出的不仅是壶口瀑布的雷霆,更是食物链的诗意交响。张导以庖丁解牛般的精准,解剖着河口炖鱼的秘密:花圪台梁下的铁杆椒在油锅里爆裂成朱砂,宁夏甘肃的茴香沿着黄河水道溯游而上,在铁锅中与黄河鲤鱼完成宿命般的相遇。这种对香料的考据式书写,实则是地理基因的味觉显影——塞北高原的凛冽需要辛辣祛寒,黄河水的浑浊需要辛香涤荡。

张导童年记忆中的鲫鱼,是游弋在时间褶皱里的精灵。那些边走边嚼的早餐,红唇上的余香穿透课堂,在意识层面构建起味觉记忆的蒙太奇。这种将生存需求升华为审美体验的书写,使食物成为承载乡愁的琥珀。

 

二、历史褶皱中的光影拼图

 

河口的地层深处,埋藏着多重文明叠影。从新石器时代的“海生不浪”遗址到北魏的“君子津”传说,从隋唐公主的车辙到晋商驼队的蹄印,张导以考古学家的严谨与诗人的感性,在时空断层中打捞文化记忆。特别是对“君子津”故事的演绎,让历史事件在民间伦理中重新生根,展现出民间叙事特有的救赎力量。

黄河水患与战争创伤在文本中形成互文。当张导将“河塌水淹”与“日寇侵凌”并置,揭示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沧桑,更是文明韧性生长的密码。那些“河口摞河口”的建筑奇观,恰似文明自我修复的伤疤美学。

 

三、民俗信仰中的精神图腾

 

寺庙群像的描写构成独特的信仰光谱:龙王庙祈雨,禹王庙镇水,礼拜寺诵经,正一坛通灵。这种多元信仰的共生状态,折射出河口人特有的生存智慧——在黄河的喜怒无常中,既保持对自然的敬畏,又坚守人性的温度。张导将“仁义礼智信”的儒家训诫与民间俗语熔铸,创造出了有情感温度、新颖独特的生命奇观。

在张导的视角下,这些民俗符号如同待剪辑的素材:晨钟暮鼓的声画蒙太奇,梵音呢喃与市集喧哗的对比剪辑,都在诉说着一个永恒的主题——人类如何在动荡中守护精神家园。

当张元龙导演以思维重构故乡叙事,文字便获得了镜头般的景深。那些流淌在黄河波纹里的家族记忆,那些沉淀在寺庙砖缝中的历史尘埃,最终汇聚成关于乡愁的影像。这不是简单的地理志,而是一部用厚重文字拍摄的故乡纪录片,每个汉字如同在河床或显影液中,晃动着塞外河口的粼粼波光。

 

附录原作:

 

我的家乡

 

文/张元龙

 

老家河口。

叫河口的地方有很多,南方有,北方也有,我说的是内蒙古托克托县的河口。这个河口,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长大成人的地方,我们一般把这样的地方叫做家乡。

河口是美好的,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有我的血脉亲情。

河口有肥沃的土地,是塞北高原上出名的鱼米之乡。麦苗青青的时候,满眼的嫩绿连到天边。小麦穗黄的时节,金色的波浪翻卷着诱人的麦香,直到家家的锅台灶角,院落饭场。

河口鱼多,河口的炖鱼是出名的,鲤鱼,鲶鱼,鲫鱼,花鲢,每当炊烟升起的时候,河口炖鱼的独特香味就会随风飘到街头巷尾,飘到河滩林稍,融入雾霭,化作彩云,去想远方的人们。

河口炖鱼的独特香味,除了鱼是黄河活水的生长环境之外,我觉得还跟炖鱼的辣椒茴香有关。辣椒产自河口东边三里地的花圪台梁下,大红辣椒,晒干,捣碎,过罗,如同朱红的面粉一般细腻,炝入油锅,香味儿欻地一下窜起,鱼儿刚好入锅,便将那扑鼻的香辣滋味吸收进鱼肉之中。

茴香来自远方。宁夏,甘肃的茴香,旧时乘着黄河上的大船,不远千里,来到河口人家。千百年过去了,如今茴香在山西内蒙古也广有种植。

我说的茴香是小茴香,小茴香不仅仅是一种调料,还是一味中药。老人们说,茴香性温,散寒,走肾入肝,和胃,止痛,尤其对于男子睾丸偏坠疼痛,女子痛经不调有着奇效。

待我年长,慢慢醒悟,辣椒茴香,自然会对生长于寒凉河水中的鱼类有着相生相克的道理。祖先智慧,可见一斑。

托县河口,吃鱼方便,犹喜冰雪消融,流凌河开的季节,开河鱼的美味实在是其它吃食难以比拟,其肥美香辣实实令人垂涎。

常记得儿时上学,早晨来不及吃早饭,随便在手上抓两把夜天炖好的鲫鱼,边走边嚼,到学校门口,手里的鱼刚好吃完,两手在裤子上一抹一擦,便进了教室。红红的嘴唇上余香不绝,课堂上不经意地舌尖在唇齿间舔一舔,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下课钟声响起之前肯定是再不会犯困了。

河口老家,最诱人的就是千百年来积淀的滋滋味味,每每动念便有一股一股的香气翻滚袭来,红油杂碎,鸡肉蘸糕,莜面酸粥,猪肉烩菜,实在是馋得人口水直流。

当然,之所以叫做河口,也是因河得名。

黄河从村边流过,“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涛风簸自天涯”也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也好,统统都是咱家门前习以为常的风景。

地理课本上,托县河口是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界线,河口以上是泥河,河床宽阔,水流也比较平缓。河口以下则是石河,河道逐渐变窄,水流汹涌澎湃,咆哮不羁,举世闻名的壶口瀑布,当是这段河水的典型写照。

但是,光有黄河还不能叫做河口,之所以叫做河口,是因为还有另外一条河,大黑河。大黑河从北魏的大漠风沙,从隋炀帝、唐太宗的姥姥家门前,从阴山的北麓草原,一路流淌而来,然后从呼和浩特穿城而过,流经云中古郡,流经昭君香冢,流经文姬回车的地方,流经茫茫敕勒川上。随后与沿途的溪流河水汇成一河,流经土默特平原,流经木兰故里,流经李陵持节牧羊的草滩,流经东坡慷慨悲歌的荒原,流到托克托河口,流到汇入黄河的地方,于是便有了河口。

河口乃塞外河钥,蒙古语叫做“湖滩河硕”,名副其实的洞天福地。曾有多少美丽的传说,在老家河口代代传颂,于是有了君子津的美谈。

欲闻其详,我们还得翻开郦道元的古书《水经注》。书中说,北魏桓帝十一年,有洛阳大贾,在河口渡河的时候猝死。河口的船家将其安葬。待此商人儿子闻讯赶到河口,发冢举尸,资囊一无所损。其子以金相送,船家不受。事情传到桓帝那里,“帝曰:君子也。即名此津为君子津”。

由于河道水运的方便,老家河口也曾是塞外高原上一个重要的商业枢纽,明清年间,黄河上游的粮油、盐碱、甘草,下游的煤炭、瓷器、木料,皆以河口为中转站汇通南北。陆路上,常年车轮滚滚,络绎不绝。河面上,终日白帆点点,樯桅幢幢。码头河岸,更是驼铃叮咚,驴骡嘶鸣,每日里南来北往的驼队、驴队、骡队,真的仿佛层层叠叠的山峦在这广袤的原野上移动。

想想吧,如此光景,四条通衢大街上,怎么能不摩肩接踵人潮汹涌?更有京津、湖南湖北乃至蒙古库伦的商家趋之若鹜昼夜奔腾。正可谓“甘宁晋陕上下河运乘风破浪行千里,水旱码头远近汇通厚德载物达万城”。

璀璨厚重的历史,风起云涌的过往,引得多少英雄豪杰为之折腰,扼腕,捶胸顿足!感慨我们的先人,躬耕于这么一块风光旖旎,水占鹅飞的地方,他们劳作不息,经营子孙,方有今天枝繁叶茂,瓜瓞绵绵的盛况。

国人常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那么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大家,仰韶文化滥觞之地,当是这只古老摇篮的篮底子。而站在自家房顶上就瞭得见的海申不浪文明遗址,就是自家祖宗埋骨的地方。

诚然,黄河黑河也曾脾气暴躁洪水肆虐,紧挨着黄河黑河的河口也难逃河塌水淹颗粒无收的命运。更难忘日寇侵凌,兵连祸结的年代。火烧,轰炸,枪击,弹毙......岁月在苦难中前行,故园在挣扎中呻吟,一代又一代的河口人,不屈服,不甘心,如同先哲所言,他们掩埋了父兄的尸体,擦干净身上的血迹,他们从地上爬起,又开始在废墟上一茬又一茬地重建家园,于是有了河口摞河口的千古奇观。

河口这个地方庙多,龙王庙,老爷庙,禹王庙,河神庙,甚至还有礼拜寺、正一坛,晨钟暮鼓,梵声呢喃。所有的寺庙都在殷殷祈求,期盼风调雨顺,祈祷平安吉祥。但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祈求来的却不一定是人们想要的东西,战争,洪水,疾病,贫穷往往跟个鬼似的如影随形......然而,这里的人们死心塌地地热爱着自己的家乡,勤劳朴实的父老乡亲从来不与天地计较,吃再大的亏,受再大的委屈,依然面无表情一如既往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伺候着脚下这块土地。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谁家不遵循这个为人处世的古老原则?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哪个河口儿女不懂这是安身立命的要紧法门?虽地辟天远,灾难深重,然而五千年华夏传承的君子品格岂敢一刻忘怀?这,就是我的家乡,蒙古高原上的托县河口。呜呼,尚飨!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