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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苦弦悲“风入松”(词牌风情系列)

董元奔2025-03-02 14:27:44

意苦弦悲“风入松”

(词牌风情系列)

 

文/董元奔(江苏省)

 

你听过西风穿过松林的声音吗?在秋天的霜夜,西风以强劲的姿态进入茂密的松林,穿透每一棵松树的树冠,每一棵松树所发出的嗖嗖的声音汇成轰鸣般的松涛声,在山谷回响,并一波连着一波传向山下的村庄和城市。这声音如此凄厉,连山溪都惊惧的双腿发软,向山下逃逸时,一条山道被它走得弯弯曲曲。这声音如此凄厉,连山猿都惊惧的不敢哀啼,纷纷从树上下来,瑟瑟发抖的抱紧树干。这声音如此凄厉啊,连月亮都惊惧的赶紧拨开寒星,向天边的云层里逃逸,慌忙中身躯被山石撞残。

 

1

 

唐肃宗上元年间(760-762)的一个深秋之夜,诗僧皎然(720-805?)独坐在湖州(今浙江湖州)法华寺一间僧房的西窗下,聆听着从远处石斗山窝里传来的阵阵松涛声,感受着大自然那凄厉的韵律,他不禁想起自己这几年来游走各地所见到的他一度引以为豪的这个帝国的景象。

 

“安史之乱”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是大唐帝国似乎还没有从这次惊吓中缓过神儿来。不久前,因法华寺之需,皎然受主持之托,远赴长安造访大慈恩寺,抄写该寺保存的东晋时期长安草堂寺主持鸠摩罗什翻译的《不可思议解脱经》、《法华经》等天竺佛经。当时,大慈恩寺的凄凉状况令他非常震惊。寺院的院墙倒塌了一大截,西风吹着院墙缺口处的几株松树,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寺院中的人行道如同消瘦了的一条条巨蟒,弯弯曲曲的在瓦砾和杂草间穿行着,通向那一千八百九十七间僧房。阎立本、吴道子、尉迟乙僧等画家们所画的壁画只有十来幅还在,而且也已经残破。存放玄奘当年所译经卷的大雁塔的门窗大多被毁,经卷只好转移出来,暂时放在法堂和大雄宝殿里。镌刻着高宗敕命的高大石碑已经断为三截,立在地上的那一截的断茬上堆满鸟粪。偌大的十进院的建筑群里,只供养着三十多个面色蜡黄的僧人。遥想天宝年间,长安城里共有上规模的寺庙九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那些兰若、经坊、佛堂不计其数的遍布大街小巷,城里城外终年弥漫着香火的烟味,回响着木鱼的声音。据大慈恩寺僧友介绍,目前,全长安城的寺院能够有香火的不到十之二三,相较于天宝年间全城数万名僧侣的规模,如今全城僧侣不会超过三百人。

 

寺院如此,其他方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皎然忘不了来长安的一路上所见到的塞满官路的饥民病卒,忘不了蔡州城外护城河里腐尸发出的恶臭味,忘不了商州街头一个被兵卒抢去粮袋的老汉那无望的哀嚎声。够了,这还不够吗?

 

繁华的大唐盛世,莺歌燕舞的大唐盛世,如今已变得这般悲凉,皎然似乎听到了传自历史深处的凄厉的声音,如同窗外石斗山窝里的阵阵松涛声。

 

2

 

夜开始深起来,西风把惨白的月光吹进窗子,很寒凉,皎然打了个寒噤。但是没关系,他用双手支着下巴,继续聆听那一波又一波凄厉的松涛声。如同诗来自生活一样,音乐也来自生活,特别是来自大自然,古代高明的音乐家都善于从大自然的声音中发现震撼人的心灵的旋律,从而谱成流传千古的名曲。风入松,风入松,西风穿透松林所发出的这凄厉的声音使皎然想到了嵇康,想到了嵇康的著名琴曲《风入松》。

 

曹魏后期和两晋时期是罕见的空前绝后的政治高压和吏治黑暗时期,统治集团内部派别林立,各派之间矛盾重重,大小规模的战争几乎年年发生,年纪轻轻的皇帝差不多几年就会被杀掉一个,贵族动辄就被满门抄斩。皎然俗家姓谢,嵇康(224-263)和皎然的十世祖谢灵运(385-433)都生活在那个时代。

 

嵇康是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的丈夫,虽然这算是驸马,但是官也只是做到七品的中散大夫。爵位倒是次要的,嵇康以他的音律和诗文成就名满天下,嵇康的诗文很多,代表作有《与山巨源绝交书》、《忧愤诗》等,音乐上的成就除了理论著作《琴赋》外,还有两首琴曲《风入松》和《广陵散》。司马昭控制朝政后,嵇康弃官退隐竹林,但是,为了粉饰新政,司马昭数次下书要求嵇康出来做官,而且把职位开到六品的尚书吏部郎的级别,但是嵇康拒不接受。

 

景元四年(263),司马昭在钟会的怂恿下,下令处死嵇康。行刑当天,三千名太学生到刑场为嵇康送行。一名太学生代表端坐刑场边,抚琴弹奏着嵇康数年多前谱写的琴曲《风入松》,那凄厉的琴声一波又一波的向刑场四周扩散,穿透刑场外小山上几株松树的树冠,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的飞走了,令包括监斩官、刽子手在内的所有听者潸然泪下。但是,嵇康神态从容,他的脸上甚至露出微微的笑意。待曲子弹完,嵇康不无兴奋的说:“某平生无所好,诗文琴曲耳。论琴曲,《风入松》当为天下第一,某甚欣慰。”停了一下,他对弹琴的太学生说:“请递过琴来。”太学生赶忙起身,把琴捧到嵇康面前。嵇康接过琴,把琴摆在为他砍头准备的石砧上,用手拂了一下琴弦,说:“某近日新制一曲,名曰《广陵散》,妙处当在《风入松》之上。某在此弹于诸位,请仔细聆听,然后谱之,以传后世。”嵇康正要弹琴,突然监斩官大喊“时辰到!”在刽子手举起屠刀的时候,嵇康叹道:“《广陵散》不复存焉!”

 

《广陵散》是失传了,不过好在《风入松》流传了下来。

 

精通音律的皎然当然也会弹嵇康的《风入松》。想着嵇康的故事,皎然起身点上灯,把桐琴拿到窗前,弹起嵇康的这首名曲。凄厉的琴音传到窗外,与远处传过来的凄厉的松涛声交汇在一起,整个世界几乎要在皎然的意识中坍塌了一样。一曲弹完,皎然已经泪流满面。

 

3

 

身旁火炉上的水瓮传来开水沸腾的声音,皎然长叹了一口气,遂再度起身,给自己冲泡了一杯龙井茶。这年把,由于战乱,大量茶园被毁,大批茶农流离失所,加之朝廷的茶叶用度很大,以至于生活在盛产茶叶的太湖之畔的皎然都很难获得茶叶了。法华寺里倒是有一个皎然早些年经营的茶园,如今为了僧人们的生计已经改为菜园了。这包龙井还是半年前皎然游历到灵隐寺时方丈特别分给他的,灵隐寺方丈感谢他和竟陵(今湖北天门)人陆羽(733-804)在茶树栽培技术推广、茶道研究方面的卓越贡献,方丈甚至称皎然为“茶圣”,不过皎然倒觉得三卷《茶经》刚刚脱稿的小老弟陆羽更配“茶圣”这个头衔。对了,想到陆羽,皎然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在写作《茶经》的这两三年中,陆羽经常从竟陵来湖州拜会皎然,听取皎然对茶园经营、茶叶烘焙和茶道取舍方面的意见。陆羽甚至想把皎然署名为《茶经》的共同作者,平生谦虚的皎然坚决不答应。

 

陆羽最近一次来拜访皎然是在三个月前,目的是对《茶经》书稿的相关内容作最后一次调整。在跟皎然饮酒和切磋茶艺之余,陆羽老是往玉真观里跑,皎然知道,玉真观里有个女道士名叫李冶,人虽然生性风流,但是容貌俊俏,而且能诗善乐,琴曲的弹奏技艺甚至不弱于皎然,喜欢沾花惹草的陆羽就是奔李冶去的。

 

过了半个多月,陆羽准备回去了,临行前,他把李冶的事儿跟皎然说了。陆羽希望皎然次日到玉真观里去一趟,把自己回竟陵这件事告诉李冶,并希望李冶永远忘记他。皎然对李冶的情况略知一二,他认为李冶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忘记陆羽。不过,陆羽本有家室,竟陵到湖州又如此遥远,皎然认为李冶必须忘记陆羽,所以他就答应了陆羽的嘱托。

 

次日午后,皎然来到玉真观,恰好李冶正要出门。湖州的秋初时节依然炎热,穿着一袭白色纱裙的二十来岁的李冶果然如传闻的那样风姿绰约,皎然一时间竟然心慌意乱起来。定了定神,皎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李冶赶忙把皎然让进屋,一边泡茶一边说:“久闻师父能诗善琴,在下亦略通琴曲,一直想赴贵寺求教师父,不成想倒烦师父先来贫观。”皎然接过茶盅,抿了几口,并未答话,见李冶面露诧异之色,皎然遂说明来意。李冶听罢大惊,她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而痛哭流涕。皎然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安慰了李冶一番,也不知李冶是不是听到了,就起身离开了玉真观。

 

过了大约一个月的一个黄昏,李冶到法华寺拜会皎然。

 

皎然见李冶比一个月前憔悴了很多,遂烧了几个菜招待李冶。皎然一边烧菜,一边听李冶讲述一个月以来的事。原来李冶跑到竟陵寻找陆羽去了,李冶不敢直接登门,她央求邻居去陆家通报,但是陆羽躲着不见她。李冶接连五天都没有见到陆羽,最后只好直接登门,不料陆羽的妻子告诉她,陆羽到蜀中云游去了。陆羽的妻子也不知道陆羽在蜀中的具体云游路线,李冶只好黯然回来。

 

看着桌上的菜肴,李冶问:“贫道可否与师父饮一杯?既有鸡肉在桌,想来师父不会戒酒。”皎然说:“仙君有兴致,贫僧奉陪就是。”酒杯端起来,皎然说:“你我皆世外之人,不成想尘世之根拔却不掉。然仙君该晓得,凡人之所以终生悲苦,缘由只在情也。”李冶一边流着泪,一边摇头又点头。

 

饭后,二人又喝了一杯茶,李冶说:“贫道弹一曲《风入松》何如?”皎然颔首。

 

夜幕已经降临,李冶端坐在窗前,轻轻弹起古曲《风入松》。那天没有刮风,并没有松涛声从石斗山窝里传来,但是李冶那如泣如诉的断断续续的琴声,几乎复制了皎然时常听到的那凄厉的松涛声。皎然坐在距离李冶两步开外的椅子上,凝视着灯光中李冶那颤动着的迷人的后背,李冶那来自心灵深处的幽怨通过《风入松》琴曲震动着皎然的耳轮,皎然似乎听到松涛击碎山峦的轰鸣。

 

李冶弹完后并不罢手,以自然而然的形式使琴曲回到开头,如此弹了一遍又一遍,皎然感到,这大自然的夜晚似乎不会走向黎明了,李冶心中黑夜般的愁苦似乎将永远不会排遣掉了。

 

4

 

西风把一截松枝吹进窗子,落到皎然面前,皎然的思绪回到现实中,回到窗外的松涛声中。皎然一边抿着茶一边想: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冶怎么样了呢?皎然叹口气,摇摇头,无论李冶怎么样了,他又能做什么呢?李冶的情感经历确实是凄厉的,但是自古以来,世间苦挨着凄厉人生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大唐帝国当前的国势如风入松般的凄厉,嵇康所在的那个社会如风入松般的凄厉,李冶在情感上也如风入松般的凄厉。这一切汇同窗外石斗山窝松涛声的凄厉,以极速的方式再度涌上皎然的脑海,他遂铺开纸,提笔写了一首乐府诗《风入松歌》:

 

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

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

声断续,清我魂,流波坏陵安足论。

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徵。

风何凄兮飘凤脊,搅寒松兮又夜起。

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

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

 

这首诗并不算唐诗中的精品,难以跟李白的《蜀道难》、杜甫的《丽人行》、白居易的《长恨歌》那样的名作相提并论。皎然死后,怕也没有多少后人读过它。不过,北宋中期,在词的创作逐渐兴盛,新词牌次第诞生的时期,词人晏几道(1038-1110)认真研读了皎然的这首《风入松歌》,并深有感触,遂创制了词牌“风入松”。

 

北宋中期,经由北宋前期柳永、苏轼、秦观等词人的创作实践,词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开始确立,其体制逐渐走向成熟,成熟的表现不仅在于题材选取的丰富性,表现手法的多样性,还在于小令逐渐让位给慢词。晏几道创制的“风入松”作为慢词,前后片各达到押平韵的六句,字数也达到了七十四个。在思想取舍上,由于读懂了皎然的《风入松歌》,晏几道以词牌“风入松”试填时,作品也呈现出国运、社会、个人情感经历纠缠在一起的悲凉感。晏几道当时试填了两首《风入松》,我们这里且看看第一首:

 

心心念念忆相逢。别恨谁浓。就中懊恼难拚处,是擘钗、分钿匆匆。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彩笺书尽浣溪红。深意难通。强欢殢酒图消遣,到醒来、愁闷还重。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心心念念”,那肯定不是一年两年的思念了;“分钿匆匆”倒还罢了,也许情人间的一切已经无法重来,不然为什么“桃源路失”了呢?为什么只能“空记前踪”呢?“彩笺”再美寄给谁?“初心未改”又怎样?“强欢”也罢,“愁闷”也罢,阴阳两界的人儿到底该怎么折腾对方!乍看这首词似乎只是写爱情的,而纵观晏几道的一生经历和他的艺术追求,爱情确实也占据了重要位置,不过那都是伤情。

 

晏几道虽然是抚州临川文港(今属江西进贤县)人,但是他自幼随少年时期就进士及第的父亲晏殊生活在京师汴梁(今河南开封),他对临川没有印象,一直把自己作为汴梁人。嘉佑三年至六年(1058-1061),晏几道为父亲守孝期间,结识了附近西楼的一个歌女,二人情投意合,爱情生活可谓缠绵悱恻,晏几道中晚年的有许多词比如《采桑子·西楼月下当时见》、《满庭芳·南苑吹花》、《少年游·西楼别后》等都回忆了他这一段时间幸福的爱情生活。守孝结束后,晏几道到长安去谋职,本来准备待安定下来之后就把汴梁的西楼情人接过去,谁知不久他得到了情人病故的消息。

 

此后好多年间,晏几道的情人如同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他的词一览无余的记载了他的情事。嘉佑末(1064),情感空档期的晏几道在长安结识了自己的住处西溪南楼的两个歌女杏儿和柳儿,他的数首词《少年游·西溪丹杏》、《梁州令·莫唱阳关曲》等记载了他跟杏儿和柳儿的情事。然而,年轻乃至于少不更事的杏儿和柳儿根本读不懂他的词,加之风月业务繁忙,她们也没心思跟晏几道纠缠,晏几道就这样“被失恋”了。晏几道在熙宁四年(1071)前后认识了一个名叫文君的南京(今河南商丘)歌女,不久又感于文君薄情而跟南京的另一个歌女疏梅交往。晏几道跟疏梅交往的时间很长,疏梅甚至还跑到江南找过他,直到元丰二年(1079),晏几道还有词《菩萨蛮·江南未雪梅花雪》等记录他跟疏梅建立在批判文君薄情基础上的爱情。但是,最终疏梅还是离开了晏几道。元丰五年(1082),晏几道在颍昌(今河南许昌)镇监任上认识了同僚家的歌姬小莲和小云,他的词《丑奴儿·昭华凤管知多久》等记载了他跟小莲、小云建立在批判文君、疏梅薄情基础上的爱情。

 

初恋是人生中最难忘的情感经历,晏几道“丰富多彩”的爱情生活说到底都起源于汴梁西楼歌女身亡对他情感的打击。

 

5

 

晏几道活了七十三岁,时间上跨越了北宋时期的大部分,北宋前中期和中后期的国情他都是亲历者,在这方面他甚至超过年寿短于他的苏轼、王安石、司马光,包括他父亲晏殊这些高官,更超过他一生所经历过的寿命更短的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和宋徽宗这五位皇帝。这段历史时期虽然是中华文化的大发展时期,但是却也是中原封建王朝始终为生死存亡而折腾的时期。同时,晏几道家庭的变故也是冰火两重天。国势和家境的状态深深的熔铸在了前文所说的晏几道初创词牌“风入松”时的填词创作实践中。

 

至和二年(1055),“太平宰相”晏殊去世,这时候晏几道还未满十八岁,青少年时期养尊处优的生活戛然而止,谋生摆上晏几道的人生日程表。根据宋朝的惯例,父荫可以使晏几道获得低级别的职位,晏几道被任命为太常寺太祝,这样的小吏身份不仅使晏几道横溢的才华在世人眼中黯然失色,而且那菲薄的俸禄也不足以支撑他已经习惯了的纨绔生活。好在父亲还留下一份可观的家业。此后十多年,晏几道坐吃山空,加之不断更换的“红颜知己”的攫取,他的家道逐渐衰落,所饮的酒的档次逐渐降低,茶更是戒掉了。

 

晏殊十四岁就中了进士,数十年中基本上没有到地方上任过职,不仅一直在朝任职,而且做了好多年的宰相,提携的官员众多,其中包括富弼、欧阳修、宋祁、司马光这样的高官名臣,即便像苏轼这样的后起之秀,也间接借过晏殊的光。经济逐渐拮据了的晏几道跟父亲的那些老友逐渐疏远,他难以得到他们的接济。当然,这些名臣固然生活优裕,但也都是昙花一现,或者说是好一阵子差一阵子,好的时候可以奴婢成群,差的时候跟讨饭花子没什么区别。那是为什么呢?党争!

 

晏殊的时代,党争还不明显。虽然晏殊是守旧派,但是范仲淹、欧阳修这些革新派跟晏殊还都能和睦相处。晏殊死后,特别是嘉佑八年(1063)宋仁宗死后,大宋积贫积弱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从彻底上进行革新已经非常紧迫。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任参知政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革新,史称“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旨在富国强民,但是客观上要触动旧贵族利益,从而引起旧官僚的反对和攻击。晏殊作为老派的旧官僚,他虽然去世多年了,但是他提携过的那些官员还是能够以他为招牌团结在一起,不用说,晏几道也就“被成为”守旧派了。

 

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和以司马光为首的守旧派之间的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熙宁七年(1074),晏几道被捕入狱,虽然在宋神宗的宽恩下不久即被释放,但是晏几道的生活却越发窘迫了。天性清高的晏几道只能把自己放逐到自然界和歌楼中去。晏几道的个人的遭际倒还罢了,王安石变法最终失败,在金国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宋朝统治区不断出现的农民起义的打击下,大宋走向崩溃的边缘。晏几道去世的时候,距离北宋灭亡也就只有十几年的时间!

 

国势的逼仄和社会的炎凉极大的影响了晏几道的后半生,他创制的“风入松”词牌和所填的《风入松》不可能不留下这些烙印。回过头我们再看前文所列的《风入松·心心念念忆相逢》,这哪里仅仅是一首爱情词呢?爱情在这首词中或许只是引子或表象,晏几道所要表达的是自己好多年中感受到的无比逼仄的人生处境和大宋王朝无法挽回的颓势。“心心相念忆相逢”,念念不忘的仅仅是西楼歌女吗?不!难忘的是衣食无忧的青少年时代,是堪比盛唐的大宋盛世。“擘钗、分钿”的仅仅是西楼歌女或者是疏梅吗?不!再也追不回的是父亲晏殊在世时的纨绔风流,再也追不回的是父亲晏殊在世时的朝野和睦。“桃源路失”,个人的荣华不再,爱情不再,大宋的繁华也不再,即便还保留着“初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至此,“风入松”从琴曲到乐府,再到词牌,走完了它的完整的三部曲,嵇康、皎然、晏几道是三大功臣。此后,词人们使用这一词牌填词时,基本上沿着这三条路径走下去,那就是:或者吟咏凄凉的国势,或者吟咏凄凉的世态,或者吟咏凄凉的感情生活。

 

你听过西风穿过松林时那凄厉的声音吗?如果你住在城市中心的豪华小区里,如果你住在大都市数十层高的大厦里,别说松林,就连一株松树都不会有。不过,没关系,想想嵇康,读读皎然,或者读读晏几道创制“风入松”时所填的那两首词吧。这样,你就能感受到西风穿过松林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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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董元奔,1971年生于江苏宿迁,江苏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知名辅导工作者,两度被选为教育厅机关杂志封面人物。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今日头条“优质深度长文精选频道创作者”和“专家评审百人团”成员,中国作家网签约作家。已发表作品500多万字。有论文获人民日报出版社专题征文一等奖、中华诗词学会梅尧臣诗学奖等,有论文或长文获今日头条青云奖56次,还有诗文获湖南省社科院文学汇展奖、中国散文网生态文学征文特等奖、《诗词百家》杂志十年作品评选一等奖等,有骈文被市属重点中学勒石于校园。相关作品入选《福州大学“中华诗词文化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华诗词学会宋诗宣城研讨会论文集》《山东师范大学李清照暨第37届中华诗词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现代教育理论和实践指导全书(论文汇编)》《中国诗典(1917-1999)》《中国最美游记》等。个人传记入选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放首发式的大型文化工程《中华百年人物(现代篇)》,有关事迹载入《江苏教育年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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