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杖行吟真歌哭
——冯东海诗集《拐杖上的鸟语》简评
作者:闫晓光
拿到东海的诗集,我就想写一篇拙评,以表敬重!但是,诗评写什么?却让我搔疏了头发。当我终于写下这个标题时,泪水夺眶而出,为他这样一个拄着拐杖的痴心人对诗歌的坚守!东海的诗以观我的内向视角写生存、释生活、剖生命,正像刘向东老师序中所言,“关乎生活,也关乎灵魂,是歌,也是哭”。
心若鲲鹏自高远。知道东海早于和他相识,即便是相识,至今已恰好整二十年。2003年11月,我调任广平县原南韩村乡(现南韩镇)党委书记,2004年春节前,我专程去慰问他。当时,他是全县唯一保留的农村小学代课老师。但是,当我看到他那显得破旧、简陋的家,才知道微薄的代课工资,仅仅能够维持他简朴的生活。可在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的室内,摆满了诗歌刊物和书籍。“我家有很多书/三十多年前的十年前的还有刚买的/它们有的被放在书柜里/有的被堆在书桌上地上或者床上”(《书是我的另一把拐杖》)。因为行动不便,他经常住在学校。他说,这是他的精神家园。夜晚的校园,他与诗对坐,“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你的呼吸/我的心跳……”时(《与诗对坐》),他已插上诗歌的翅膀,在梦想的天空翱翔。“晚上在寂静的校园里/我把孩子们的笑声歌声/还有写字时的沙沙声/课间追逐时的脚步声嬉笑声/写成一首首小诗/放在枕边/让它像花朵一样/在我的梦里/悄悄开放”(《花朵》)。一个生活在农村、身有残疾的农村小学代课老师,对诗歌有着常人无可理解的执着,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所有的答案,都在东海的诗里。这本诗集就是他的生存史、生活史、生命史,从每一首诗中,我都读出了鲲鹏之志、高远之心!《沾满泥土的拐杖》《拐杖上的鸟语》《书是我的另一把拐杖》《撑起自己》《生命开成叫诗的花朵》《临近年关摔伤有感》,是东海对自我生存和生命状态的透彻感悟,是不屈的呐喊。诗人是孤独的,因孤独而唯有坚持!“在我们县城和我们小村里/我被人们称为诗人/在这个用唐诗进行胎教的社会/诗人却成了嘲讽的对象/但是我依然在这个偏僻的小村里/写下一首首诗”(《在一张矮小的桌子上写诗》)。“生命没在岁月中老去/站在诗里向诗外张望”(《读诗》),“谁在远方唱歌/歌声粗犷而豪放/让我的骨节/在黑夜里啪啪作响”(《夜色》),“攥紧几首小诗/使劲地拧/拧出一种/可以燃烧的东西……”(《点灯》),直到“生命开成/一朵叫诗的花”(《生命开成一朵叫诗的花》)。至此,他实现了生命的涅槃,一颗诗心飞向更高远的天际。
最是润物细无声。诗集中写教学和师生情的诗逾50首,占到了诗集的近三分之一,这是他从农村小学代课老师到县特教学校老师的成长历程,更是他倾心讲台、诲人不倦,甘做烛光的真实写照。《在乡下代课》记录了他从教的第一步,“高中毕业那年我十七岁/回家第二天就在村小学/做了一名代课教师”。从此,他靠着一只拐杖,在讲台上一站就是34年!在任村小学代课老师的23年里,虽然工资微薄,但他把全部的心血倾注到了孩子们身上。“村里每月发五十元工资/母亲说还不够买一袋尿素/但我干得很投入/和孩子们一起读书算题做游戏/我觉得青春已在拐杖上绽放”(《在乡下代课》)。当他独自一人住在学校,批改学生的作业时,“夜晚的校园/很静/静得让我感到/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跳”(《停电的夜晚》)。他一声声呼唤:“点亮我吧 孩子/我愿为你燃烧”(《灯》)。黎明到来,把孩子们迎进教室,他便和孩子们一起“去描绘,心中的那个梦”(《那样爱你》),“雪白的粉笔/在乌亮的黑板上碎步轻移/如焦墨中的一束百合/那么耀眼/那么醒目”(《黑与白》)。2017年8月,东海调到县特教学校任教,他比常人更加无微不至地去关爱这些特殊的孩子。“从乡村小学/来到县城的特殊教育学校/从第一次看到这些特殊的孩子/我的心就像一直被一双手揪着/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痛”(《老师,慢点儿》)。他用泣血的笔触写《盲童》、写《盲女》、写《春天的眼睛——写给一位双目失明的女孩》。对于那些重度残疾的孩子,他坚持送教上门,“你的目光在我的手指上/绽放成一朵灿烂的微笑/然后又化成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砸疼我/也砸疼了春天”;“把书本在你面前摊开/你就是春天泥土里的一粒嫩芽/用尖尖的小嘴/大声地歌唱春天”,“你抢过课本自己打开/你用手指着课本上的一个花书包/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送教上门——写给那些重度残疾的孩子》)。“孩子,别再犹豫了/快!踏着我的肩膀上来……别担心,我的肩膀尽管有些瘦弱/骨头还硬”(《孩子,你看到了什么》)。无悔的奉献,换来应得的荣誉。2013年9月,东海荣获河北省“燕赵最美乡村教师”称号。东海对师生之情的描写,不玩弄技巧,不搞意象组合,语言简洁、淳朴。《洗头》《我的心很疼》《拄着拐杖的我站在学生们中间》,娓娓道来的絮语,聚合诗歌的感染力,直击人心。
今世难抑故园情。南张村——这个东海生于斯、长于斯的小村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是东海的肌肤和筋骨;一鸣一吠、一悲一欢,是东海的呼吸和心跳。这片土地上毫不起眼的人和物、平淡无奇的情和事,都成为他歌之、咏之的主题。我不认为这是乡愁诗,我要冠名为“乡情诗”,这是一个无法入史的村庄的时代记忆,一个难以入志的族群的群体记忆。这样的悲欢我也悲欢着,这样的疼痛我也疼痛着。《银锁叔》《二伯和山羊》《被风吹走的饮料瓶》,让我在泪目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在农村的“银锁叔”、“二伯”、“三婶”。东海和乡亲们朝夕相处,同样的期盼、同样的欢乐、同样的忧伤,使他以一颗敏锐的诗人之心,感悟着乡村生活的点滴诗意。《写对联》《元宵节》《春联》,乡亲们的喜悦之情跃然纸上。但是,乡亲们的忧思,让他的诗笔增添了无限的凝重和悲悯。“长势喜人的小麦/被隆隆的机器声啃光/麦子最阳光的味道/酿成了一种淡淡的苦……后来/机器声被一地荒草覆盖/在发酵池旁的砖缝里/长出一棵麦苗/它看到偌大的场地上只剩下自己/和一个看门的老头/它想呼唤/张张嘴却喊不出声”(《停产的酒厂》)。“雪越来越重/压弯了树枝/压塌了菜棚/大棚里红红绿绿的蔬菜/还带着甜甜的梦/就被冰封在记忆中”(《暴雪来了》)。这样的诗,读一句,心揪一层!作为老师,他更关注另外一个特殊群体——留守儿童、辍学少年。《侄子今晚没回家》《我的心很疼》《上初二的侄子》《外甥》,当他的子侄辈也成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时,他心中五味杂陈的那种无奈,让人不胜唏嘘!他对改善农村小学的教学条件,寄予无限希望。“乡村小学躲到小村的/一个旮旯里/一声不响/乡村小学没有铃声……乡村小学没有报纸……乡村小学没有音乐美术”(《乡村小学》),“我攥着一粒鼓胀的种子/在校园里的一条小路上/逆风而行/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说我是在/等一场春雨”(《等一场春雨》),赤子之心、殷殷之情,力透纸背!
寸草犹报三春晖。写母亲的亲情诗是这部诗集的亮点,母子情深的诗化表达,极具感召。在《跛足诗人和他的母亲》中,东海把母亲因疏忽而致其残疾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用诗的语言镌刻在了“个人史”(刘向东序)上。何止是“个人史”,这是那个年代、那样的医疗条件下,所有这样的农村母亲们的“伤心史”!“你在襁褓中熟睡时/母亲下地挣工分了/“小儿麻痹症”乘虚而入/咬断了你的一条腿/也咬断了母亲含笑的目光/从此 母亲鲜艳的目光/被泪水泡得失去了光彩”。在东海爱上诗歌,坚韧地跋涉在诗歌之路上,从孤独走向寂寞的过程中,是母亲的爱和支持给予了东海勇毅前行的不竭力量。“母亲把积攒的两篮鸡蛋/换成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诗刊/铺就一条多彩的羊肠小道/搀我沿张海迪的脚印/跋涉人生”(《写给母亲的歌》)。 因为代课老师工资微薄,只能靠母亲的操劳持家,东海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娘喂猪》《春天里看娘做一条棉被》《去麦田》《紫眉豆》《小院的黄瓜》《剥玉米》,一行行诗句,是东海心头滴出的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如何回报母亲,是东海苦苦思索的人生课题。所以,他把全部精力倾注到教学上,以优异的成绩回报母亲的爱。“今天 电视台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低处/对准了我倾斜的身体/对准了我光滑的拐杖/对准了那只被悬吊起来的残疾右腿/对准了那条被拐杖踩疼的乡村土路/对准了开满花朵的校园/对准了放飞梦想的教室/对准了孩子们那一张张天真灿烂的笑脸/对准了三尺讲台和那块墨色变淡的黑板”(《镜头》),终于,母亲“开心地笑过一次/那是在电视机前看到/跛足人在掌声中/走向领奖台的一刹那……”(《跛足诗人和他的母亲》)。他把爱好定格在诗歌上,以灵性的诗歌回报母亲。2014年,东海连续在《诗刊》2月下半月刊、4月下半月刊、5月上半月刊发表10首诗,至今已在全国性文学大赛中获奖40余次。 《写给母亲的歌》《蒸馒头》《包饺子》《拿什么温暖冬天》,这些看似对日常生活的素描,源自东海观察生活之常、发现生活之本、抒发生活之感的诗人的自觉与自省,把对母爱的感悟凝聚为传承和弘扬人性之美的原动力,从而摒弃了诗的传统意义,使其具有了“一定的精神动能”(刘向东序),蓄积了以诗歌推动行孝向善的力道。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