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史映红评论(之三十四)

史映红2023-05-15 17:10:52

史映红评论(之三十四)

 

雪山上的脚印,或高原上的身影

——浅析党益民诗集《雪山上的脚印》

 

作者:史映红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当兵在遥远的西藏日喀则,训练出操,学习执勤,站岗放哨,三点一线;由于长期远离故土双亲,每每夜深人静,独望孤月,便拿起笔抒发思乡之情;单位领导见我经常写写画画,还让进了新闻报道组,就开始了学习写作。除了新闻稿件,也写诗歌散文,当时诗歌之火的燃烧还比较旺盛;我把自认为不错的豆腐块寄到《西藏日报》《西藏文学》《日喀则报》《拉萨晚报》和西藏广播电台的“空中雪莲”栏目,一些豆腐块竟然陆续发表;我欣悦地一遍又一遍看这些豆腐块时,大多时候,能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党益民,他名下要么是洋洋洒洒、下笔千言的散文、报告文学和小说,要么是构思独特、才思奔涌、像水乡层层叠叠梯田般铺排的诗歌,让我非常羡慕。无容置疑,他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西藏文坛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或者说名家,名字经常与扎西达娃、马丽华和西藏第一个获鲁迅文学奖的加央西热等排在一起。

  再后来,党益民一发不可收拾,长篇小说《一路格桑花》《喧嚣荒原》《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石羊里的西夏》《根据地》《雪祭》,长篇报告文学《用胸膛行走西藏》《守望天山》等十余部作品问世;被改编的《一路格桑花》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接连获鲁迅文学奖、柳青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至今在西藏军地文坛传为美谈,影响深远。

  而我近期一直品读的是党益民诗书画集《雪山上的脚印》,又把回内地已十年的我带回到遥远高耸的西藏和高原军营。下面从三方面浅析。

 

西藏,云天之上

 

  众所周知,青藏高原是人类最原生态、最纯粹的地方,是离天和太阳最近土地,同样也是此生可以抵达彼岸,从而能净化心灵的最好去处。程抱一在谈到里尔克时说:“诗创造,在他心目中,是一种苦修、一种圣德。接受做诗人,是宗教式的献身”。党益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入伍进藏,数十年来,把自己身心全方位融入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仰望、侧观、感受青藏高原的前世今生;他敬畏这里的山川河流、草木万物,与它们心与心交流,与这片土地的人们深情对话;人们的悲天悯人、随遇而安,人们的从容淡泊、宽阔豁达,人们普遍的温文以丽,意悲而远的境界,始终潜移默化影响着党益民,故而在《雪山上的脚印》里,诗人写了不少这方面的作品。这类诗作,往往将抒情与哲理相结合,在舒缓的语调与节奏中蕴含着一种辽远悠然的意境,押韵句式自然而舒展,没有牵强附会和生拉硬拽的痕迹,让读者感到轻松舒畅却又回味无穷;有一种历史的深厚和沧桑感;有一缕哲学或禅宗上的通透与豁达;有一种只属于青藏高原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符号。 

  来品析《玛尼石》:“那些石头上/刻着六个字/唵嘛呢叭咪吽/血红,滚烫/如同刻在心上/每一颗都是一个祈望/堆在一起/就是一道心墙/永不风化的信仰∥那些石头/是殉葬的格桑梅朵/开放在朝圣的路上∥那些石头/是菩提树上落下的坚果/敲打着天堂的门窗∥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人来往,云飞扬/石无语,风在唱”。第一节“石头、刻着、唵嘛呢叭咪吽、祈望、心墙、信仰”等词句,把青藏高原独有的地域特色加以呈现,是的,走在这片充满神性和信仰的土地,经幡、玛尼石、桑烟、白塔、经轮、随处可见,我就无数次看到人们即便捻毛线、织布、劳作时都默诵着“唵嘛呢叭咪吽”;走路、静默时不忘捻佛珠、转经轮。诗人巧妙地用“刻着、刻在”与“心上、心墙”两组排比句,把高原人民深入血脉的信仰和与生俱来的情怀加以展现,这种浓烈信仰上的坚定与情怀是持久而执著的,是代代传递、生生不息的。

  甘南诗人阿信在《花与寺》里说:“按藏族的说法,每时每刻,都会有神灵从你的头顶经过——你必庄重,你必虔敬。我就是这样对待我写作的文字——因为我写作的高原不仅神秘,而且有灵”。党益民对待文字也是这样,第二节共六句,其中一与四、二与五、三与六句都使用排比句式,名词“石头、格桑梅朵、路上”与“石头、坚果、门窗”对应;动词“开放、朝圣”与“敲打、落下”对应;代词前后两个“那些”对应。阅读既琅琅上口,又舒展流畅。意象之间的跳跃性并不突兀和强烈,但在字里行间蕴含着浓郁的诗韵之美,有一缕古朴和书香气息,悠然从容,清纯淡雅。第三节“人与石”“来往与无语”“云与风”“飞扬与在唱”,三行21个字,浓缩了排比、对应对照等修辞手法,娴熟自然;却把只属于西藏地域的高耸遥远,苍茫奇崛,民俗民风的独特奇异,卓尔不群,人们信仰与心态的缘生缘终、风轻云淡描摹得畅酣淋漓。

  继续看《其布和拉姆》:“藏北的黄昏/刚刚送走狂风/雪花便开始飞舞∥我拉着你们的小手/在无树的街道上行走/你们的小手冰凉/上面有陈旧的冻疮∥我蹲下来对你们说/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孤儿/我就是你们的爸爸∥其布仰头看着拉姆/拉姆使劲抿着嘴/黑亮的眼睛里/无声滚下几颗泪珠”。德国哲学家康德曾言:“有两事充盈性灵,思之愈频,念之愈密,则愈觉惊叹日新,敬畏月益;头顶之天上繁星,心中之道德律令”。读到第一节“刚刚送走狂风/雪花便开始飞舞”,这些文字我是感动的,大家都知道,高耸奇崛、辽远苍茫的青藏高原,是地球之巅、世界第三级,绝大多数地方长年冰雪覆盖,风暴肆虐,高寒缺氧,但正因为这片酷寒之地,锻造了高原各族人民乐观豪放、坚毅顽强和以苦为伴的精神气质,反而在极端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张扬着人性的光芒和决不屈服的信念,潜移默化地形成了人与自然、与神灵、与自身和谐相处的关系,即休戚与共,互帮互助,共生共荣。

  第二节“拉着、小手、无树的街道、陈旧的冻疮”这些词句,衬托出两层含义,“高在阿里,苦在那曲”,藏北之地,被誉为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之上的高原,是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雪如席、风如刀、骄阳似火、昼夜温差大,“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是这里真实写照;环境的严酷,种不活一棵树,故而孩子“小手冰凉、上面有陈旧的冻疮”;再则衬托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兵爱民、民拥军的鱼水之情,在这充满爱的土地,冷漠麻木、贪婪功利被人们摈弃,取而代之的是善良友爱和同舟共济。

  西汉学者刘向在《说苑•政理》中讲:“善为国者,遇民如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闻其饥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之悲”。“我蹲下来对你们说/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孤儿/我就是你们的爸爸”,简约的动作与文字,质朴的走笔,彰显出人性的善良与慈悲,宽厚与大爱,奏响了一曲高亢的军民情深、鱼水相依的情感赞歌。结尾“仰头、看着、使劲、抿着、滚下、泪珠”,这些动感十足的词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党益民的这首诗把情感表现得深沉、细腻、强烈,有一股撞击心灵的力量,这些文字营造的环境与情节,有苦涩和沉重的成分,有悲凉与伤感的情节,但更多的是温馨和温暖,友爱与体恤,能看到阳光抚摸的痕迹,能闻到酥油茶醇香的味道。

 

绿色,镶遍西藏

 

  作为军旅作家的党益民,大多数作品是以国防边陲、军人界碑、守疆戍边为基本素材,文字充满了军人的阳刚之气和诗人的灵慧之气;把高原官兵“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精神加以呈现,给广大读者带来直观全面的了解西藏、理解高原军人远离乡关,戍守云天的拳拳赤子之心和家国情怀。《雪山上的脚印》绝大多数作品是写国防与绿色,边疆与军人,诗人把西藏军人可歌可泣的故事,可亲可敬的身影浓缩于笔端,既栩栩如生,又活灵活现,感人至深,比如《冰雪铠甲》:“从踏上边关的那天起/铠甲就在骨头上生长/一天一天,坚硬异常/铠甲冰凉,热血滚烫∥雪山轰鸣/雷霆万钧的雪崩/刺破黎明/助阵雪域鏖兵∥太阳离得很近/如一盏点燃灵魂的灯/青春在冰雪间沸腾/照亮雪域高原的天空∥宁让生命透支/不让使命欠账/苍穹为屋冰当床/高原缺氧又何妨∥雪线之上/有一种威胁/不是敌人的子弹/而是时间的刀刃/穿过铠甲的缝隙/在勇士的胸膛上/刻下勇敢与坚强∥生命禁区里/生与死的距离/在一呼一吸之间/心脏的一起一伏里/掩藏着生命的秘密/铠甲再硬/手中没有刀枪/一切都是虚妄/想要和平/就必须拿起武器/正合与奇胜/考验兵家的智商/向死而生/是勇士最后的荣光∥现代战争/全域聚优/速决制敌/勇士需要智能化/更需要冰雪铠甲/这道精神的闪电/是战争的制胜密码/铠甲比山还硬/使命在肩头嘶鸣/冰峰就是刀锋/出征,出征”(节选)

  读这些诗,我眼前总是晃动着许多身穿戎装的年轻军人形象,有的骑马或牵马,顶着风雪艰难行进、逆风而上;有的嘴唇干裂,大口大口吞雪、吃着冻成冰疙瘩的干粮;有的在哨所旁笔直挺立,呵气成霜、眉毛成雪;有的因为巡逻路上山高坡陡雪厚,坚持不住而轰然倒下,战友们七手八脚地搀扶抢救;有的以界碑的姿势迎接朝霞万丈,目光如炬,紧握钢枪掂量手中的吴钩……许多面庞与身影闪现着、穿插着,幻化定格为一个个绿色的身影,镶嵌在无数座哨所和巡逻路上,披星戴月,与界碑为邻,与风雪为伴。

  前三节,众所周知,不少战士入伍前是家里的小皇帝,但奔赴雪域,穿上军装,瞬间就长大了,边疆是属于雄性的,军旗与界碑,军装和绿色,是责任使命,是荣光职责,是尽职与坚守,也是国徽军徽的浓缩。“雪域、雪山、雪崩”纵然“雷霆万钧”,但挡不住官兵“雪域鏖兵”,执勤巡逻,守疆戍边的脚步与热情。这里“太阳离得很近”,可以烤黑面颊,晒裂皮肤,灼伤眼睛,但战士们不躲闪不后退,反而视太阳“如一盏点燃灵魂的灯”,照亮巡逻的路,照映出敌人的图谋不轨,“照亮雪域高原的天空”,也照映出西藏军人对祖国和人民忠贞不渝的心。

  四五六节,诗人写青藏高原地域环境的极端艰苦,“苍穹为屋冰当床”,“生与死的距离/在一呼一吸之间”,缺氧、雪崩、滚石、泥石流;巡逻路上,沟深水急,崖峭山陡,险象环生;有时一场小小的感冒就能夺取一个年轻的生命。诗人接着写“宁让生命透支/不让使命欠账”,把战士们缺氧不缺精神,山高标准更高的昂扬状态和大无畏英雄气概表现得纤毫毕现。我曾在西藏部队21年,自然知道西藏是我国西南安全上的依托和屏障,总面积达123万平方公里,占全国的八分之一,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很多地方冬季气温在零下30度,这里有长达4000千米的边境线,每一寸边境线有一双警惕的目光,有一颗赤胆忠心,当然,也有足够多的上膛子弹。

  当下我们的确国泰民安,人民安居乐业,特别是疫情之后,大江南北充满勃勃生机,到处生机盎然,这是多么可喜可贺,无容置疑,我们正大步行进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道路上,但任何时候不应该忘记守边固疆、加强国防现代化建设;不应该忘记每时每刻有人在站岗放哨、执勤巡逻、抢险救灾。在我并不长的军旅生涯中,一些可亲可敬的战友有的倒在巡逻路上,有的倒在战斗岗位,有的倒于高原性疾病,这个名单很长,像西藏厚重而深邃的历史,像苍茫漫长的边境线。

  诗作结尾,“现代战争”虽然需要“全域聚优/速决制敌”,但“更需要冰雪铠甲/这道精神的闪电”,时代在发展,国防现代化的步伐更是日新月异,世界军事领域的竞争一直如火如荼。这时候如何捍卫祖国神圣领土,如何保护14亿人民安居乐业?当然要有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作基础,但“精神的闪电”才“是战争制胜的密码”;我理解那就是一种深入血液的信仰,深入骨髓的气质,正如《亮剑》里赵刚说的:“信仰,那曾经是多么厚重的力量。那是你无数次想要放弃之时坚持下来的理由。你愿意为它付出青春、热血,甚至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也如李云龙说的“我们进行了22年的武装斗争,从弱小逐渐走向强大,我们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种军魂,就是我们广大指战员的战斗意志”。

  “使命在肩头嘶鸣/冰峰就是刀锋/出征,出征……”尤其让人深刻,像千军万马冲锋的号角,像雄兵百万拉动的气势,铁甲洪流,滚滚向前,战鼓雷动,旌旗猎猎,气壮山河,给人一种激越澎湃、向前向上的力量。这首作品充溢着高昂的激情状态和满血复活的力量,充溢着奋进的斗志与家国情怀,表达了诗人的赤胆忠心和对使命责任及新军事变革的坚定信念。

  再品析《一个兵的两座坟茔》:“一个人可以死两次/以前我不信/自从你走后/我信了/亲爱的战友/你走得如此匆忙/没有留下一句话/来不及喊一声爹娘/尽管有一千个不愿意/但我仍亲手将你埋葬∥站在你的两座坟茔旁/我无比悲伤/你还很年轻啊/青春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在冰雪边防∥放心吧,战友/你的母亲/就是我们的亲娘/我和战友们/会替你守好边防”。作品描述的是党益民亲身经历,在他报告文学里,曾数次写过“一个人可以死两次”的真实故事:一位与党益民同年入伍的汽车兵,有一次执行运输任务时发生重大意外而掉入江中,部队组织人员密集搜寻,十几天后在某处发现了半具遗骸,被战友们收殓掩埋;第二年春天,战士们在据此几十千米下游又发现了半具遗骸,通过身上残存的毛衣碎片辨认出来,于是大家又挖了一座新坟,把半具遗骸加以掩埋。作品第一节诗人以忧伤的走笔,徐缓地描述,写一起入伍、同吃同住同训练同执勤战友的悲壮牺牲;冰封雪裹的青藏,峡阔沟深的青藏,山高崖峭的青藏,多少泪水能融化那千年的雪、万年的冰?多少青春能填满万仞悬崖、万丈深涧?多少爹娘的呼唤至今在广袤苍茫的雪线回荡?

  第二节“站在你的两座坟茔旁/我无比悲伤”,字字带情,句句含泪,如泣如诉,这发自肺腑的吟诵,让字里行间弥漫着真情实感,这是诗歌应有的品质,也是对朝夕相处战友深切怀念的真实表达。“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发乎情,止乎礼仪”(《毛诗序》);“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辩》);“情缘境生,而境随情感”(俞平伯《俞平伯全集》),古圣先贤、名派大家对诗歌抒情的论述可谓鞭辟入里,力透纸背。结尾“母亲、亲娘、守好边防”等词语,既表达了高原军人坚毅果敢、铁血无畏的一面,又表现了他们面对生死别离肝肠寸断、悲伤难抑的一面;还抒发了高原军人纵然面对牺牲和付出惨重代价,仍要把保家卫国、守边固土的责任与使命放在第一位,放在比生命更重要的位置,这些文字既有一种焚心锥骨的痛,又有一种激越向上、铿锵向前的力量;它的名字叫军魂,它的体现者、践行者,就是无数军人。

  接着品析《边境线上的古堡》:“六百年的古堡/骨头很硬/任枪炮呼啸/遍体鳞伤/陡立不倒/白云抚摸残垣断壁/鸟儿在弹洞里筑巢/夕阳西照/一群岗巴羊/在寂静的山坡上/啃食着秋草”。前五句诗人使用短促简洁、铿锵有力的文字,个人理解,至少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正如我们读到的,“六百年的古堡/骨头很硬”,是的,冰刀雪剑无数次击打它,电闪雷鸣无数次袭击它,六百年来,如火的骄阳烤晒它,但它仍然挺立着,即使“遍体鳞伤”,但仍执拗顽强,令人感动地“陡立不倒”。而我更愿意理解为诗人以“古堡”这一意象象征我们祖国母亲,数千年里,特别是近几百年,帝国主义列强用洋枪洋炮、坚船利舰打击我们,在中国土地上耀武扬威、肆意杀戮、无恶不作;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无尽的硝烟弥漫过,冲天的烈火焚烧过,寒气逼人的钢刀屠杀过,震天的枪炮呼啸过;曾让我们家园赤地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虽然家国破碎,“遍体鳞伤”,但华夏儿女始终“骨头很硬”,不屈不挠,拼死抗争,始终昂首挺胸,像大雪中傲然站立的松柏,像蜿蜒盘旋的万里长城,像高耸入云的珠穆朗玛。

  前五句写“古堡”的前世往昔,后面写“古堡”的现在,“鸟儿、抚摸、筑巢、夕阳西照、安静的山坡、啃食着秋草”等词句,描摹当下边境线的安宁和谐与恬静悠然。这首简洁之作,前半部分苍凉厚重,冷峻深沉,后半部分悠闲淡然,静谧和谐。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和民族历史的探寻与溯源,对我们走过或陡峭险峻,或荆棘密布来时路的回眸与总结,进而坚定信念,爱国爱军,忠于职守,把沉甸甸的使命与责任扛起来,让中华民族全速航行的巨轮劈风斩浪,搏击风云,从胜利走向辉煌。让祖国神圣的土地不再有“枪炮呼啸”,更不要“遍体鳞伤”。

  整首作品文辞熟捻,过度自然,词语搭配新奇,意象意蕴恰到好处,是一首借景抒情、寄意于物的佳作。

 

站在雪山望故乡

 

  当我认真反复品读《雪山上的脚印》,在第四辑“故乡在东我在西”里,诗人一改写西藏和雪域高原时苍茫刚劲、气势恢宏的风格,也一改写边陲和军营澎湃激越、荡气回肠的格调,而是以深情忧郁、悲怆难抑的走笔,字字含泪,句句哽咽,缅怀母亲,这些咯血之作,如泣如诉,静读细品,诗人把我们带到他用文字构筑的情感世界,在这世界里,能清晰地感知到诗人独特的抒情智慧,体悟到他娘俩的血脉之情,作为读者的我们心的涟漪与诗人情感的波涛同频共振,党益民用文字激荡起怀念母亲的浪花,淋湿了我们在浮世奔跑的脚印,浸润着我们在滚滚红尘里日渐麻木冷漠的心。

  来看《遥祭母亲》:“天堂里的妈妈/今天是您的三周年祭日/可我不能回家/我只能朝着故乡的方向/长跪在西藏的雪地上/向您祭拜,请您原谅/可能有人会说我不孝/可是妈妈我知道/您不会怨我/母子连心,您最懂我/当兵临走时您对我说/别想家/别牵挂妈妈/你干出了名堂/妈妈脸上才有光/吃糠咽菜也觉得香∥百善孝为先/忠孝两难全/什么是孝/您说,顺就是孝/什么是顺/您说,听妈的话/当一个好兵/儿子始终牢记您的话/爬冰卧雪/九死一生/边关明月可以做证/父亲说,每次接到军功章/您都会流着泪说/这是娃用命换来的啊/娃没有辜负我/娃是一个好兵∥离家三十六年/儿子陪您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年/您的思念被岁月越拉越长/无言的母爱里/闪烁着期盼的泪光/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您/转眼您已白发苍苍/只有那十三枚军功章/默默地陪伴在您的身旁”(节选)

  品读这些文字,就想起毛泽东主席缅怀母亲的挽联:“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皆须补;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朱德委员长在《回忆我的母亲》里写到:“母亲那种勤劳俭朴的习惯,母亲那种宽厚仁慈的态度,至今还在我心中留有深刻印象……”第一节诗人用质朴真挚的语言,讲述“今天是您的三周年祭日”,诗人只能“长跪在西藏的雪地上/向您祭拜”,对慈母的思念与缅怀,作为军人对岗位的忠诚与热爱,二者取舍与纠结让我们感同身受;自古忠孝两难全,这是作为军人必须要直面的矛盾,但最终只能舍小家为大家,以守疆戍边为重中之重。好则“母子连心”,通情达理的母亲,心系国防安危与边境安宁的母亲形象陡然而立。是的,母子之情,血脉之爱、脐带之恩在党益民的文字里已经升华为更深沉、博大、持久的爱,这种爱浸透着中华民族悠久文化和道德传统上的强大力量。这种排山倒海的力量,这种雷霆万钧的气势,正是我们国家和56个民族赖以生存、持续发展和不断强大的最稳妥的基石。

  接着“您说,听妈的话/当一个好兵”“您都会流着泪说/这是娃用命换来的啊”,这样的文字,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想他不会不无动于衷。曾几何时,社会上形成一股歪风邪气,并席卷大江南北,有些人把目光投向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明星身上,投向豪横任性、消费无度的暴发户身上,投向一些道貌岸然、夸夸其谈的官吏身上,对国防科技、教书育人、医疗卫生和体力劳动者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党益民的母亲,也许文化并不高,见的世面并不多,但老人知道“临患不忘国,忠也”(《左传•昭公元年》)的道理;知道“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礼记•儒行》)的道理;知道“家国相依为大义,后家先国应前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其二》)的道理。

  结尾“离家三十六年/儿子陪您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年”,读到此处,你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春秋战国时期孟子与母亲孟母三迁的故事,想起宋代欧阳修与母亲画荻教子的故事,当然也想起南宋岳飞与母亲岳母刺字的故事。诗人母亲的博爱慈祥、坚强隐忍、明义通理的形象屹立在我们脑海;既感受到老人对儿子的爱,也对国家和人民的爱,爱到极致,就“吃糠咽菜也觉得香”;就经常安顿儿子“当一个好兵”;也感受到诗人对家乡和母亲的爱,对军人这个职业的爱,爱到最深处,就“爬冰卧雪”,就“九死一生”,就力争上游“当一个好兵”。语言淳厚,走笔质朴,感情细腻,可感可触,这比那些泛泛空洞的宏大抒情强多了,比那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文字强多了。

  结尾《今天,我该给谁打电话》:“今天是母亲节/我拿起手机/一时茫然/不知该给谁打电话∥母亲走了/大妈走了/二妈走了/姨妈走了/舅妈走了/就在半个月前/岳母顶着一头白发/也一声不吭地走了/她们都走了/好像约好了/去另一个世界旅游/可我知道/她们买的是单程票∥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叫一声‘妈’∥高原春来迟/后院的梨花开过了/一片片飘落时/不像是高原的飞雪/更像是母亲凋零的白发/高处不胜寒啊/天堂的春天来得晚/桃花梨花都开了吧/妈妈们/你们相约去踏青吧/去闻闻花香/听听青鸟的歌声/青鸟会带去我的问候/你们哪个听见了/就告诉其他妈妈/就说,我想妈妈了”。

  一二节“今天是母亲节”,按惯例,要向母亲等长辈问候,却又“不知该给谁打电话”,因为接电话的人都“走了”,一个巨大的落寞与失落,无奈和无助就扑面而来。这两节简约、干净、幽怨,却又情感饱满,长歌当哭,催人泪下。众所周知,古往今来,诗句中涉及生死的话题都不好把握,但党益民在抒发思念、深情缅怀亲人时,将自己对人生的感悟、生命的理解、新诗诗学领悟和审美关照,以及人性自省都融汇于诗行,让作为父母儿女和儿女父母的我们面对人类共同情感这一主题时,扪心自问或反躬自省。

  第三节仅22个字,诗人没有用“悲伤、悼念、哀恸”等词语,但营造了一个悲凉凄怆、心酸难过的氛围,并且弥散开来,笼罩于纸上,笼罩在读者内心;其原因是诗人写得睿智巧妙,构思精到精致,赋予了人间烟火气息和生活厚度,散发着熟悉却又可见可闻可感可触的亲情气息。

  诗作最后,诗人用“高原春来迟、飞雪、白发、问候、我想妈妈了”这些词句,把高原和故乡连起来,把母子血脉和亲情连起来,把小家幸福与国家领土安全连起来,既心系国家安危、执著戎马军旅、心怀大义,又思亲念母、怀恋故土、回望乡梓。抒发了一位高原老兵浓浓的家国情怀,艰难的情感取舍,表达了诗人尊长孝老、敬贤恋家的可贵品格。

  “生命禁区”,那高耸的世界,雪山的故乡,冰川的海洋,冷风的家园,是中国乃至世界的脊梁,那片广袤酷寒之地,除了滋生一种永不言败的奋斗精神、永不褪色的家国情怀,还产生诗歌,党益民和他的文字就是最好的诠释。

  这部诗集写得真诚真挚真实,党益民拒绝哗众取宠,夸夸其谈,以真情实感、肺腑之言贯穿始终;平而不淡,清而不浅,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和妙招,聚焦了家国的热点,生活的亮点,亲情的痛点,为当代军旅和边塞诗,亲情和缅怀诗提供了优秀样本。

  金朝末年诗人元好问在《送秦中诸人引》里说:“关中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风声习气,歌谣慷慨,且有秦汉之旧”。北宋理学家、陕西眉县人张载对文人学者的期望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非常敬重的路遥先生在《生活的大树万古长青》里说:“艺术劳动应该是一种最诚实的劳动。我相信,作品中任何虚假的声音可能瞒过批评家的耳朵,但读者是能听出来的”。是的,自古先贤大家云集的三秦大地,自古文人墨客层出不穷的关中沃土,是党益民的故乡,有着如此深厚文化底蕴土壤的滋养,有着三千年秦砖汉瓦历史文脉的熏陶,加上在青藏高原四十余年戎马岁月的锻造历练,这是党益民著作等身、创作斐然的原因吧!相信很多读者与我一样,一定期待他以后更多的作品。

 

  作者简介: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作家网图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