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莲今年18岁,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孤寡可怜的外婆和一个更加可怜的疯子妈妈,这样的三口之家在小镇上备受歧视和欺侮。但是,疯妈妈忽然投井自杀了,那天凌晨她穿着整整齐齐的鲜艳的红衣服,梳着从来没有整齐过的头发,像鬼一样静静地站在院子的雪地里,让刘水莲无比恐惧而惊讶。她当然想不到,自己的疯妈妈在这个月光凄厉的深夜忽然清醒了,而且她决定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她从容地走向小镇上那眼深深的水井,像传说中的嫦娥那样,跳进了那轮金色的月光里……疯了的妈妈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对过往屈辱生活的无奈与愤怒,她甚至无法告诉自己的女儿,谁是她的生身父亲——在她疯疯癫癫在小镇乱跑的日子里,随时都会被小镇上的某个男人糟蹋。当18年的谜底被揭开后,刘水莲决心逃离小镇,而逃离的惟一途径就是考上城里的大学。刘水莲果然考上了大学,然而她却没有足够的学费。这时,一直忍辱负重的外婆想出了一个办法:讨债,向那些糟蹋过疯女儿的男人们讨要他们欠下的“债”。祖孙俩开始了艰辛的讨债之旅。
凌厉尖锐的月光里,祖孙俩敲开了一扇又一扇门,每一扇门就是一张纸,刘水莲戳破了这张纸,看到了下面的谜底。那些“欠债”的男人,每一个都可能是她潜在的父亲,每一个都有各不相同的性格与处境。在和第9个最死硬的男人王满水的较量中,双方面对面地僵持了五天五夜。最后,外婆张翠芬已经开始摇晃的身躯出奇地迅捷而轻盈地奔过去,“一下抓起泥灶上正沸腾着的开水壶,双手把水壶高高举过头顶,张翠芬只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还这债?两手忽然一斜,整壶滚烫的开水冒着雪白的蒸汽向她的头上脸上奔去,像一道雪白的瀑布,她就像是站在一幅画中,正沐浴在陶罐中流出来的泉水中……”这个苍老无助却坚韧无比的女人用自戕完成了对恶劣强者的最致命的一击。
擅长并钟情于表现女性当下生存状态的孙频,其写作隐约透着张爱玲似的苍凉风格。《月煞》再次为读者讲述了女性卑微无助、苍凉幽暗的悲剧人生。小说构思独特,叙事节制有张力,而文字的魔力也是一种内在的推动,那种“兀自燃烧”的句子足以吸引并打动读者,也足见孙频出色的语言修辞能力。小说从头到尾都被月光所笼罩——“月光像大片大片月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她忽然被钉在青色的月光里”,“寂静的月光像蛇一样缠着她的喉咙”,“街上满是月光,无孔不入的月光”,“月光像洪水一样洁净地冲洗着整个小镇,所有的角落里弥漫的都是这种月光的冷腥,像一场盛大的灾难即将燃烧”。作者借“凌厉尖锐”的月光营造出一种肃杀鬼魅之气。月煞的意象增添了悲剧色彩,也暗喻了人物悲凉、苦难、无助、愤怒的情绪,读来令人震撼。
当我们迎面撞见那片凌厉尖锐的月光,当我们跟随祖孙俩的脚步走进她们的命运,当我们为祖孙三代人的命运感叹时,当一直沉默的羔羊终于愤怒了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在镇口,站着一堆黑压压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她坐的车走过来,他们都知道,她是今天走……邻里们都齐齐地无声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她看到了人群中的李战海,还有来宽,他们也看到了她。他们默默地躲在人群后面,目送她走过去。”是的,刘水莲带着全镇人凑的学费,在全镇人默默无声的目送中离开了小镇。
孙频说过,她的写作是为了补偿“所有的缺失与渴望,所有不为人知的爱与悲伤,补偿生命中的种种苦难”。这个悲剧故事的结尾依然传递了一种温暖的人性,令读者不禁在掩卷之余默默地为刘水莲祈祷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