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文学

灵山雪语

周永旗2025-03-05 08:38:36


灵山雪语

 

作者/周永旗

 

我总疑心,灵山的雪是有记忆的。它簌簌落在我异乡的窗台时,总带着江水河村特有的气息——那是松针裹着冰晶的清冽,是火塘灰烬里未燃尽的柴香,是母亲用竹帚扫雪时,帚梢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

三十年前离乡那日,山道上的积雪正在消融。父亲背着我的行李走在前面,羊皮袄子蹭过结冰的枝桠,碎玉般的冰碴落进他后颈。他忽然驻足,指着雾凇深处隐约的峰影:"这山是有骨头的,大雪一盖,倒显出慈悲相来。"那时的风掠过海拔1400米的山脊,将这句话卷进云里,成了我半生解不开的绳结。如今总有人说起灵山新添的索道,可云端那些晃悠悠的铁匣子里,再寻不见那个把烤土豆塞进我书包的背影。

春雪总爱在深夜造访故园。视频里乡亲们传来的影像中,牦牛群依然在草甸游荡,蹄印在雪地上绽成朵朵白梅。村口那株三百年的云杉还在,只是当年系在枝头的红布条,早被山风磨成了淡粉的絮。我总错觉能听见树洞里的回响——那是我们举着松明火把追赶野兔时,惊起的褐马鸡扑棱棱的振翅声,是生产队解散那年,全村人围着篝火分食烤全羊时爆裂的油花声。

半山腰的老屋该是塌了。去年表侄发来的照片里,石墙坍作遍地苍苔,唯有灶台上的铁锅还倔强地倒扣着,盛着二十多年的月光。记得母亲总在初春的清晨掀开锅盖,蒸汽混着玉米糊的甜香涌向结霜的木窗,将玻璃呵出圆圆的晴空。而今那些雾气的形状,竟成了我梦境里最清晰的刻度。

听说民宿的霓虹照亮了九龙洼的夜晚,篝火晚会成了扫码预约的表演。可我的记忆永远停在那个雪夜:父亲用马灯照着山路,领我去看冻在冰瀑里的彩虹。月光在冰凌间折射成七色弦,他呵着白气说:"这是山神给守夜人的灯。"如今满山的太阳能路灯该是比星子更亮了,却照不亮那条通向冰瀑的小径。

昨夜又梦见自己变成一片雪,飘过华北平原的钢筋丛林,落在灵山顶的玛尼堆上。经幡在风中诵唱着六字真言,那些褪色的布条上或许还留着父亲歪扭的字迹——"平安"二字被岁月晕染,恰似宣纸上化开的朱砂。醒来时阳台的积雪正在消融,恍惚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远山重叠,刹那间白了头。

原来乡愁是种透明的顽疾。它让四月的骤雪落进江南梅雨季,让都市的雾霾中浮现出草甸的轮廓,让五十岁的躯体里永远住着那个在雪地上写"春"字的少年。而灵山永恒地矗立在记忆的等高线上,每阵风过林梢,都是游子未寄出的家书在沙沙作响。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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