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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野马的寓言

石钟扬2021-11-10 16:0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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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野马的寓言

——谈远心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

 

文:石钟扬

 

挣扎在没有诗意的岁月里,人们渴望诗意地栖居也渴望读到鲜活的诗章。大概是一年前朋友告诉我,学院来个了女诗人,让我好奇。不久朋友又约之小酌,让我欢喜。她年届不惑却未被世俗污染,虽移家江南眉宇间仍不脱草原气息。

诗人在内蒙古草原生活了27年,在内蒙古大学执教10年,其笔名为远心。她的诗心到底有多远,比心更远还是比草原更远。我期待着她以坚实的文本诠释“诗与远方”。她的第三本诗集《我命中的枣红马》近日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她在内蒙古做活动的忙乱中快递给我一本,让我先睹为快。我果然读了,通读之后令我惊喜。远心不羁的枣红马,打破了我两个偏见:我原以为中国新诗已被北岛那代人写完了,没想到枣红马又跑出一个新生面;我原以为女诗人写到极致也不过易安居士般的婉约,没想到这枣红马竟闯进了东坡居士豪放之域,呈现的是一派阳刚之美。

内蒙古草原是命运的故乡也是她诗歌的元点,枣红马是她青春图像也是她精神图腾: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命中的枣红马

曾经的黑被你眼底的风情镀亮

早霞和夕阳烧融你金色双翅

爱喝毁灭把献血融进你的色泽

你的鬃颈和眼底的雄光

 

谁是“我命中的枣红马”,“我命中的枣红马”何在?“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的雄光与风情,能镀亮现实的黑,值得我以爱与献血毁灭性地融进你的色泽。可见诗人视枣红马为生命。

 

我爱你抿着嘴唇的样子

青髭略浮在唇上,唇线微微翘起

你初涉世的样子,在母亲的视线里

母亲怎样骄纵了你的青春

让那奔驰之力延续到无物的荒野

与天宇间雷光星云的奥秘对垒

 

豪迈派的诗章中出现如此细腻的白描,甚为难得。此刻诗人似乎从枣红马命中情人转换为慈母形象——“骄纵了你的青春”,末两句则将枣红马的野性与神性顶了出来。

 

还未发生的,如何预警

你奋蹄疾驰,让尘土飞成光轮

你忽视一切存在一切遮蔽一切细微的生命

你把自己置于屠戮与厮杀的现场

脸上露出宁静的笑靥,抿紧双唇

 

“一切从爱开始”,必须将枣红马交给现实——“置于屠戮与厮杀的现场”,因为马厩难养千里马,同时“把那些草喂给诗歌/让诗像马一样,直立在草原的阳光下/不躲避,不畏惧,不犹豫”,“让尘土飞成光轮”。

 

任何嘶鸣都不能牵绊你

我只有歌唱,拉响马头琴的两根弦

一根绝望,一根遥望

我是无以逃遁的地母

遇见你赠予你刺伤你喂养你

却不能和你一起飞翔踏遍未知的大地

 

诗人想拥有枣红马,亦想为枣红马所拥有,“遇到我的时候请不要忘记俘虏我/像远行途中顺手抓住一朵白云”。

诗人以为“梦中越残忍,现实越美丽”,真实或许正好相反。“现实越残忍,梦中越美丽”。不管对枣红马如何情有独钟,都“不能和你一起飞翔踏遍未知的大地”,现实与梦想,宛如马头琴的两根弦,一根绝望,一根遥望。

 

我放开了手中的缰绳

一匹野马的魂灵注定与无边的野草共生

而我不是野草,不是草原

我是一座不会移动的山丘

站在你出发的地方

 

我已悄悄地走过很多四季

为了走你马蹄到达之地

日复一日,置备粮草和精气

 

我不能拘束你,“像一匹野马入厩,厩中/那几乎没有可能”,“放开了手中的缰绳”,却攒足精气神,“站在你出发的地方”,“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命中的枣红马”,这是灵魂的呼唤,也是宿命的渴望。

这首弘扬马文化的咏叹调是远心得意之作,激情奔放,一千里。她声称:“这首诗照亮了我近十年的创作”。其实这首诗照亮了我对其诗整体的解读。

创作是形象思维,诗歌创作更是天马行空,冲破逻辑的羁绊。远心在诗中创造性地让直感与通感对接、传统与现代交融、内陆与草原沟通、神性与魔性互动,她的自我认知也纷纭多元:“我是枣红马,我是蒙古马,我是地母,我是草原,我是命运,我是过客,我也是归人。”实于存在与虚无的悖论中作“跨度极大的精神飞翔与对话,像从海浪的深处一直攀登到顶,而后盘旋、沸腾、燃烧,最后陷入寂静”:自我惊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人与大自然从来也陷于存在与虚无的悖论中,离开大自然,人类无存身之地,人类理当“道法自然”。但人类的经营、索取与折腾,让大自然不及安生,只能在退缩与报复中维护她的尊严。面对如此矛盾于是有了作家,有了诗意的呼喊与嘶鸣。没有狼了,于是有了《怀念狼》或《狼图腾》……马呢?已从战马退为耕马或赛马以至玩马(旅游点缀),草原也在蜕化,无多野草的草原上还有几匹野马?没有野马怎能显现马的神威,马的阳刚,马的天性?不久的将来人们或许只能从兵马俑的阵营里见到神马,于是有了远心的《我命中的枣红马》,为马立照,为马礼赞,为马悲鸣。但愿此非马之挽歌!

诗集的第六辑为:寓言像一匹野马。最后“野马是命运的疆域”压轴。我则认为其整个诗集是一则野马的寓言。

钟情野马,为野马代言,甚至化身野马的诗人,是在野马的寓言中释放她灵魂深处不服收编驯化的野性。“走向荒野就是走向自我”,她向往放飞的灵魂,“除了流浪,还有什么姿态更适合一个诗人”,此亦白日梦而已。不然不做梦哪有什么诗人。“带不走的还有草原上的女人/离开草原就枯萎”,残酷的生活之鞭将她赶出了草原,迁徙江南,唯有诗心还驻扎在草原。

 

2021.9.29.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