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万有引力(第三届诗歌二等奖)
作家网2013-05-19 10:26:01
一九九九年
那一年冬天没有下雪
散落一地的白鸽子 走过衰老的庭院
走过一九九年的流水
人们盖房 从井里打捞多年的冰块
或是骑三轮车去河堤
她们贩卖黄豆芽和麦子 换取镰刀
在冬天走进房屋 她们
在梦里剥玉米 喂养鸡群和头发
女人们谈论蔬菜的价格
甚至老照片 在电话机旁背诵号码
白米在温热的流水里膨胀
她打开那房间中的云 将木头抽离
像往常一样 她跨过堵钱棍
剥开秋天的棉花,像是剥开云朵
那一年冬天好像还未到来
便已结束 孩子们在水中捉泥鳅和桃花
挑拨那只在土庙里沉睡的长虫
那一年我的弟弟只有十岁 还不会上坟
我们自中央车站分别
此刻人群被拥挤的雨伞牵引
雨滴如鸽子般坠落
街上偶尔有孩子和玩具手枪
更多的是广告牌 认不清名字
有人从1024号房间醒来
或是怀抱玻璃走过第七街口
更多的是出租车司机和吉他手
说起去年的大火 以及月亮的灰烬
而患着口吃的乞丐仍在幻想马匹
而这样的夜晚总是冷的
此刻人群被拥挤的星群牵引
雨滴如鸽子般散落
镜中的孔雀
孔雀在腾空
像是一把旧折扇
展开被淋湿的雨滴 和火焰
它在人群中忽然鸣叫
像是命我们转身
可是没有人见到过它
或是知晓它的名字
甚至没有人见到过镜子
人们记得
当雨水冲刷尽皱纹
他们听到某种声音 在镜中
似乎要抓破这致命的形象
而它一直在背面
不肯松开这精致的锁
夜歌
当白昼从房屋中褪去
它开始下雪 像是散落的白鸽子
从高耸的森林中飞出
那些忠诚于植物的名字抬着你的姓氏
走在满是石子的路上
当月亮从木头中升起
越加清晰的流水绽出莲花般的云
如那不可知的空房子
荡起比季节更深的年轮
而十二月的麦垛依旧紧握蓝色的火焰
野兽和鸟群开始陷入忧郁
它降落在空的土地上
在点着油灯的房间 它背对斜倾的窗子
收拾往日昏沉的镜框
这是最后一个冬日 没有过多的星星
用来剥离坚硬的玉米
它在荒寂的院子里数着空心竹
鸽子最后一次飞下来
吞咽那比日子还多的玉米
而时针已经等待太久
等待那风一般年轻的匕首
刺进加速膨胀的雨水
直到汹涌上岸的鱼群倾吐往日的来信
嘲弄这般易碎的珍珠
经年的鱼刺在老者体内越加柔软
白鸽子张开多云的天空
在破碎的镜片中散落一地
如同往日的形象坐在门前
吞咽那洞穴般的呼吸
这是最后一个冬日 人们说
请高举这唯一的姓氏
走过高耸着 濒于绝望的麦田
走过早已废弃的船尾
春秋手记
吞吃月亮的空房子,也咀嚼瘦弱的烛台
同样凶猛的邮筒,也咽下收信者的名字
清晨邮递员徒步而来,带着远处的山川和云朵
贩卖故事的人,也偶尔被故事咀嚼半生
吞吃河流的空房子,也会因为抛锚声而哽咽
她坐在梨花树下,读这首《春秋手记》
皱纹因为门外陌生的马蹄而波澜不已
我走在不可抑止的河流里
我走在不可抑止的河流里
顺手拾起一条梦见海水的鱼
这是一座有些冰冷的夜晚
你必须闭上眼睛才能伪装成敌人
才能潜入那个陌生人的睡眠
有人谈论起昨日的葡萄
谈论同样不可抑止的刀刃
看着月亮缓慢地滑入更深的河流
此刻街道上的风警觉地游弋
不可预见的鱼腹 深不可测
此刻任何一只猫 或者流浪的狗
都可能是无处可去的远途客车
因此而喑哑 不忍喊出一声匆忙的长鸣
他们说不远处是充满杂草的荒山
长达半天的黑暗被一颗石头哽住喉咙
在没有锁的笼子里 野兽沉迷
我打碎一支巨大的碗
或者站立 凝视一颗坚硬的桃子
你的河流
正如你离开时乘坐的河流
树上枯黄的刀刃寻觅着西风
于是想起房屋里的女人
用面粉和的月亮和石头
女人在河边洗着粗布衣服上面
那些被言语摩擦的日子
月亮被尘土冲刷而石头在天上
嘲笑那唯一幸存的姓氏
正如你离开时飘落的河流
乘坐双眉抵达遥远的嘴唇
傍晚时我们撒下浊酒和文字
点燃天边四处飞翔的鱼群
残月破旧的石碗只需一场大雨
便能盛满那饥饿的镰刀
那曾经喂养生殖和爱情的粮食
同样喂养着殓布和鼾声
正如你离开时撒下的河流
暮色中蚂蚁啃食火把和墓碑
房屋经过火车和中心城市
于是我们只能乘坐石头散落四方
你走之后大火烧遍北方的草原
点燃黑色和马匹 以及牛羊
风吹过落满红色鸟群的土地
在想起你的时候 吹落我的名字
流向山谷的河流以及大海的河流
冲走流向山顶的河流以及干涸的河流
于是想起女人锅里的月亮和石头
快要熟了
瓮
此刻 瓮蹲在那里 如同
一只野兽 吞咽着我的呼吸
此刻 灯芯如麦粒般饱满
然而雨仍不来
九月的群鸦飞过夜晚
你的城门紧闭
然而雨仍不来
你的故事仍未讲完
如今往事似粮食般粒粒清晰
你手心的石头如核桃剥开命运
朝圣者
清晨从马头琴里
赶来 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将去年的鲤鱼
重新置于你未曾隐匿的眼前
在第二根弦
断了的时候 猎人仍然
紧握下弦月 砍草木之上垂落的琴声
黄昏怀抱石头
走向干枯的河岸
这是雨雾中雏鹰般闪烁的嘴唇
腾空的热气球
升起巨大的弧形雕塑
我如同朝圣的葵花
在你说出玫瑰色的蝴蝶之前
诵读:你眼中的旋转木马
跨过大城
和众人的火焰
你在城楼上 有些疲惫
夜晚在马头琴的腹中
弹奏海水里奔淌的河流
鱼群跳跃
不止 琴弦:你命人将酒杯
倒满 倒映于你眼中的月亮比玫瑰更美
致圣埃克苏佩里
用天空
灌醉你的肺叶。云呀,请
盛满我的酒杯
而土地令人不安,你徒步
从集市,回到没有屋顶的房间
或者乘坐飞行服,俯瞰大地上
奔跑的楼群。心绞痛的夜航船
你收紧:半圆的风筝
巴黎,巴黎,塔尖向上,碾碎机
吞咽月亮,你飞行在故事的结尾
飞过讲故事的人
到南方去,请带上失血的鸽子,到
河流的上空,采摘流过泪的鸢尾花
你飞过不回家的房屋
醒来。开门。将故事的开头上膛。羽毛填满头盔。
醒来。瞄准。开始下雨。劈月桂的螳螂。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什么地方
一九八六年
你从学校里逃回一九八六年
剥下年轻的玉米 你决心
接过父亲的事业 ——像一个农民
俯下身子 恪守那镰刀般的
命运
你独自建造房屋 偶尔眺望黄昏的酒杯
你揭开那已知的盖头
在季节的周围种植枣树
你目睹祖父的老去 甚于
灯盏的速度
你决定出走 告别父亲
和他的亲戚们 火车的尽头比冬天更远
你在挂着钟表的房间 继续钟爱胃
和它的妻子
你讲着邻居的故事就像真的
在讲他们的故事
你在清晨不断重复那个动作
想要知道它的名字
长达十年的雨水
从十年前的黄昏开始
雨水如奔涌的河流般彻夜不止
漫过幼时的堤岸 和城市
的怀乡病 漫过指尖的碎葡萄
长达十年的雨水 在不经意间
落下来 从电话声里 从没有
关紧的窗户里 将我淋湿
长达十年的秒针 量取着月亮
的呼吸 在雨水成熟的时候
我仍旧难以写下 故事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