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报道

无处告别(第三届诗歌二等奖)

作家网2013-05-19 10:11:40
锁骨
 
我的锁骨被一个男人藏起来了
这个男人又被时光藏起来了
裙子和丝巾挤满了衣橱
它们只知道
回忆的藏身之地
 
那一夜
有人在我身上种樱桃树
以后我就常常做梦
身体发胀
我会莫名其妙把樱桃捏碎
鲜红的汁液让我产生快感

那些死去的蝴蝶
它们的翅膀
在深夜,就和我的锁骨一起颤抖

 
母亲未发出的短信
           
记得十几岁时,我摆弄母亲的手机
看到草稿箱里的一条短信
“三十多岁守活寡,想有一个性福的家”
这个烫手的秘密
在我的书本里发芽,梦里生长

一个农村女人的心事让春天压抑,
我不敢提醒母亲
埋葬掉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我心中伟岸的父亲
为几个孩子的成长筋疲力尽
外出打工落下病根
就像巴黎怎能忍受埃菲尔铁塔坍塌

我已成熟,并且发育良好
对于身体的秘密,母亲绝不会给我启蒙
这条短信只当母亲给我上了
第一节成人课

 
夜里的故事
             
这是一个再婚家庭
一家七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中间拉个布帘子,两边各摆一张床
熄灯后,布帘子拉下来
黑夜就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包容昨天,一半包容明天

四个孩子早就睡下,一律横着睡
两个大孩子正在发育,半截腿伸出床外
老幺还小,挤在父母床上
父亲睡得熟,打鼾韵律悠扬
好像正在煮沸一壶水
而母亲慢慢把手偷渡到了自己的下身
如做农活一样喘息

偶尔有几声狗吠,星光在窗口偷窥
屋里的老鼠找不到粮食
在房屋四壁急得团团转
十四岁的她与兄弟姐妹睡在一起
那一夜,她梦见发大水
大水将她淹没
一个少女,完成了迟来的初潮

 
 理想主义患者
            
我包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丑陋
一如昨天,包容今天的叛变
我包容叶子,在秋天告别
鸟儿,为一个人收起翅膀
这一年的庄稼,寸草不生

秋分过了,冬天不远
河流病了,在我身体里咳嗽
伤风一场赶一场
芭蕉树陈年的伤口多次发炎
逝去的祖母就在那一日
来到我的梦中,与我诉说她哭嫁的故事

 
 爱情是什么      
 
梅子熟了么
我去后山的梅林看了看
梅子才刚刚长成
探着青青的脑袋

 江淮地带阴雨绵绵
翅膀都藏起来了
 我成天只能呆在家看《红楼梦》
一天, 我跑去问阿婆
 阿婆,什么叫爱情
 阿婆就笑,说,梅子熟了

阿婆,梅子还没有熟,
我去看了的,
现在才四月呢
阿婆抿住嘴不笑了
说,那你去摘颗梅子尝尝


 
村庄老得走不动了
 
犁铧老了,锈迹斑斑
土房老了,皱纹满面                           
大白猫老了,在窗户上打盹
院子里的树老了
挂着几片没有掉的叶子
几个老人呆坐在院子里
几个小孩在田野上玩耍
只有村头那个孤独的疯阿婆
每天都在自言自语
“儿子要来接我了”

             
青梅竹马
  
天青青云儿跑
地黄黄蚂蚁搬家
小哥哥骑竹马一溜烟过来
小妹妹慌张
 
梅子还没熟
就偷偷朝外张望
花儿还没开
蜜蜂嗡嗡地唱
 
小哥哥扎个马桩
说,,我来背你
不知小路有多少弯弯
不知山外有山
                       
 
 奶奶
 
奶奶中风了四次
瘫痪在了床上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整个冬天
她都在昏睡
好像在和死神进行谈判
偶而太阳出来了
爷爷就把她抱到院子里
那只白猫依然守在在奶奶身边
蜷缩着身子
而奶奶依旧睁着
无神的眼睛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都不眨一下眼
也不说一句话
她还在做梦
她一直没有醒来 
 
 
诱惑
           
她偷了合租男人的一件衣服
白色的,纯棉的,大T恤
套上它,裸露着一双洁白的大腿
像猫那样蜷缩着身子
在月色暧昧的阳台抽烟
 
夜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
她的每个动作都要十分轻捷
不能吵醒他
不能让他发现另一个自己
不然他会吓一跳
 
穿着他的衣服
就已经和他合为一体了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带走他的气味
 
 
无处告别
               
几场凉雨,催逼着夏走到尾声
把裙子和落英缤纷
一起带走了,连同
一朵蓝色牵牛花无法洞悉的天真
 
这个季节的传染症,引发了我整个夏天
久治不愈的孤独。而9月来临
有一列火车把你装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我经常仰望的那方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
逃走了小小的一块
 
起风的时候,一株植物无处告别
紧紧抱着它自己
    
 
 母亲
        
母亲对生活从未索取什么
素手持家
唯一爱好打麻将
一年四季,在地里收割完了
在牌桌上接着耕种
她的牌技很好,十赌九赢
黄昏载着她的笑容,收获而归
早些年,我不懂母亲
厌倦乡村这种太易满足的贫穷的安逸
日子,如一棵树一样
年轮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原地旋转
现在,我不再教训母亲了
我的翅膀,也被乡村的黄昏收藏

 
父亲这一生太过贫乏了
                 
 一间已有30余年历史的老砖瓦房
是父亲的唯一财产
五个儿女,来自两个家庭
是父亲明天的财产
每日,父亲进出那低矮的门楣
腰从未能挺直过
每日,父亲被母亲数落,埋怨
脸上暗淡无光
他爱抽烟,半夜咳嗽
扯着人的心,在漏着星光的屋里
一晃一晃,好像把鬼都震跑了
但这并不妨碍,
五棵小树在黑夜里无声生长
  
父亲这一生太过贫乏了
烟抽得越来越凶,
也越来越爱说话
在每个人面前,吹嘘
他的大学生女儿,我说了他多少次了
他也改不掉这一毛病

 
第一次
 
第一件胸罩是14岁买的
乳房如扁平白色碟子
第一支口红是16岁买的
把自己画成妖精
第一条项链是18岁
一个男人送的礼物
第一双高跟鞋是20岁生日买的
学习走猫步
从来没体验过香烟的味道
没有穿耳洞,纹身
没有逃过课,不挂科
如今 ,人生第一次出逃
是坐火车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因为我想生下一个
没有父亲的孩子
 
 
一生就这样了
 
书,读了些
男人,阅了些
爱情,体验了些
生离死别,经历了些
游戏,也玩了些
一生,就这样了
如今,他在天堂,我在人间
两不相欠
我读书,写作,逛街
白昼是我的,夜晚是别人的
我的心与肉体,偶尔也告别
我知道,男人累了的时候
也要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