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第三届诗歌二等奖)
作家网2013-05-19 10:07:38
少年游
这些年,我往内心装进了太多的
事物:北京西站、街头便利店、一夜情,
如此等等。父亲从远方寄来信件,
叮嘱我早日打入时代的内部、成长为
祖国的青年。哦,祖国啊祖国
给我一架梯子,让我攀在你的顶端打鼾。
这些年,我无比膨胀的内心,还为
虚无的天空留下了一个角落。你难道以为
我还会相信,这座城市美丽的广场和标语?
他们是从天而降的、干枯的妇女和儿童;
他们和我一起,分享了历史的福尔马林味道。
我骑着新时代的自行车转悠,四处寻找
父亲寄来的咳嗽声。哦,父亲
你是我挥霍青春的唯一理由,如果
我能立马拥有大量的父亲,如果大量的父亲
此刻就站在我的背后,搓手、抽九十年代
的旱烟,我将把我此刻的、往昔的脸皮
全都撕下,覆盖在街头领袖们坚定的面孔上。
我足够勇敢,我再也无法忍受
在领袖的注视下升国旗、做广播体操,
我要做一个好少年,乘坐红领巾飞向未来。
而我曾有过的那束孩子的眼神,此刻
晾晒在中国人民大学与当代商城之间的
天桥上,正迎接伪证制造者们,茂盛的洗劫。
夏日传说
只是随意地看到,
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
自始至终,我头顶脏毛巾追赶革命
灰尘来得太多太快,转眼覆盖这座未及展开的城市。
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被雇来朗读旧报纸——
公园和广场死去活来,一次又一次。
我总想记住更多的奇闻轶事
再重一些,就可以乘着降落伞稳当落下;
我总以为,可以从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入手
去推测这座城市的病症。
降落伞:让我看到此刻的时间
正像这座城市的多数孩子一样,被慢慢风干。
而我总是伪装成一个病人,
在城市里收割药草,而更多的人在围观,他们拒绝走向天边。
穿格瓦拉T恤衫的孩子,
他也穿着中国的疲倦,飘过这夏日的低岸;
大概八岁,或者九岁,
他鸽子一般做梦,匆匆停留在电线上,又飘走。
我端着烈酒和奶茶,飘过这瘦弱的夏日
一次一次又一次,只是随意地说起、瘦弱的街道
瘦弱的死亡在弧形的城市。
瘦弱的人们全都在这里漂流,看
他们的脸从未停止过,分泌星群和悬崖;
而城市的对面,还是灯红酒绿。
为不肯死去的诗人而作
别再和空心的身体对话,你难道以为
你还能在内心凿出一个北京,并在那里识字、绣花?
更多的时候,让一个女人来告诉你:
生活不过是大腿和乳房,你只需隐匿于人群,偶尔忧伤。
那些老不死的革命理想和大红内裤,
就悉数交给升旗台上,那个紧紧攥住红领巾的弟弟。
而你呢,赶紧停滞不前;你用一张诚实的脸
行骗多年,你吃下了太多的云。现在,如你所见,
云已日渐稀少。也许,你再也无法
在一场暴雨中擦亮身体,啊,世界因此变得黑暗——
祖国也成为身外之物。此刻,一只白鸽子
停在你的右肩,让你略微下沉,这景象显得如此
简单、但不干净;一只罕见的白鸽子,像
失去颜色的心灵史,把你的生活修剪得更短、更不合时宜。
未名湖
这样宁静地活着,像腾空后的祖国
你幻想轻易地收割,灌木丛中的青春;
在简单的呼吸声中,你变得潮湿,
酣睡般吐出,这缺损的雾气,而雾气
如武器,那个带铁上路的美男子
被精细地划伤了脸颊,他试图去寻找
一座通往美好季节的石桥。仅仅
就这样宁静地、被坚硬的秋天所包裹,
你多想看到,有人燃起篝火
把成群的钓钩,甩向那些荒芜的部位;
而更多的猫叫、月光、脏卫生纸,
和高高扔起的啤酒瓶,让你越发沉默。
你手持破碎的蜘蛛,试图向自己
告别,那远方沉重的渔汛你一无所知。
从左走到右,还是从上走到下?
你突然想唱歌,但是人群已隐匿无踪。
秋天
木房子不再开花,它仿佛很快乐
看来,我必须到街的对面去,蹲下来,抱着膝盖遗忘。
那么多清冷的少年,越来越让我厌恶,他们
变得发亮,像松果一样,正寻找一道可供坠落的悬崖。
人们走进盆地,随时准备
敲响身体里的血;而我变得无关紧要,正独自迷恋生活。
骑着自行车,向天边的围墙疾驰而去,也许
我并非是在绕着一个坚硬的球体打转。
我加速自己的怨恨。说好了的,我一个人回家就行,
嗨!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实在是羞于启齿,看来
我必须和你们说说我的成长,正如此刻
空气中,未经雕饰的木头和马尾,扑面而来:
爸爸妈妈,昨天我还躲在你们中间,还在
灯盏下拼凑积木,为了遗忘你们而不说过多的话;
现在,我试图抓住那些不具体的事物,比如
早晨洗漱的时候,我摸着自己安分守己的脸痛哭不已。
……我必须遗忘。(今天已经是10月18号了么?)
九点半,我哆嗦着穿好衣服,喝点粥,阅读不痛不痒
的旧报纸;我转身,用无比旺盛的青春期,看到
一个长着雀斑的小狐仙,将我重病的童年拖来拖去。
事实上,我还没有从昨夜不洁的梦中
彻底地醒来;当小学同学邀请我,爬上祖国的高处
踩单车俯冲而下,我看到自己就像一枚熟透的
松果,不断地坠下悬崖。“我们,正被秋天的阴影所覆盖”——
蜘蛛和二零一二年
那只蜘蛛降落,祖国不错,祖国
就像一个多情的迷宫在人群中生锈。
我听不见蜘蛛,“真的,水已经太多了”,
水,漫进了祖国渐渐中空的骨骼;
这一刻,只有蜘蛛还在倾吐成堆的云朵,
它开始自顾自眺望风景。夏天不算远,我
并不悲伤,在高高勃起的二零一二年
我碰倒了无数个夜晚。
而水仅仅覆盖了现在,仅仅漫过屋顶
那只蜘蛛盈水,开始下沉,这多像
我的童年:我七岁,把父亲
收藏多年的人民日报,一张张抖开
折成纸船,在洪水初至的日子里,
让蜘蛛们攥着父亲的红领巾离去。
蜘蛛,是我二十一岁的疾病;我无法
牵着蜘蛛的手快步行走——
用莫须有的网,打捞一九九八年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这轻巧的动作,结束了岁月的浮沉
我再次找到了那只蜘蛛,在更狭窄的地方
在被关闭的祖国,它试图穿过一把生锈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