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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靳顺高2014-09-24 08:10:25
 出完最后一班车,像往常一样,清扫车厢,跟班小售票员急急地说:“李师傅,我先走了,你也别忙了,快走吧,嫂子和孩子等急了。”李明一笑,加快了手里的活。
 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酒味,拐进弟弟家门,听见老婆的声音,李明心头一沉,原先的喜庆气就像刺破的皮球慢慢瘪下来。
 杯盘狼藉,哪里有过年的样子。看到哥哥进门,弟弟醉眼朦胧,斜着醉眼,恶狠狠地说:“你来干嘛?你还有妈?还不给妈跪下!”
 二十多年了,为妈的事,弟弟一直不肯放下,为那3000块钱的事弟弟更对他这个哥哥充满了敌意。
 李明知道自己说什么,弟弟也不会听的,反而会火上浇油,就默默地看着妈妈:明亮的眼睛,清瘦的脸,短发,很干练的样子。父亲去世时,弟弟才上小学,记忆里,妈妈一直很坚强,从没在他俩面前流过泪,没耽误过工作,年年是劳模。每天上班前,总是先给他们做好饭,晚上收车下班,给他俩带回点吃的,自己泡点饭凑合一顿。二十多年了,妈妈还是那个样子,他何尝忘怀!妈妈一直在他心里,只不过不像弟弟那样。
 “大明,别往心里去,”老婆悄声说,“他知道六毛今天回来了,心里憋屈……”
 李明觉得心一阵阵抽搐,他恨弟弟不争气,又觉得对不住弟弟。
 谁能想得到,两个小流氓的打架斗殴,竟改变了他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也毁了弟弟。
 当母亲躺在锦簇的花团中的时候,街道广场成了花的海洋,人的海洋,弟弟哭得死去活来;当白色的车拉走母亲的时候,也把弟弟的心彻底带走了,当时他初中还没毕业。
 报仇!报仇!弟弟心里只有仇恨。可是两个在公交车上滋事的小流氓,一个(柳开)判了三年,一个(张山)无期,都已进了监狱。弟弟就向他们的家人开刀,让他们不停地出血。
 向柳家:我妈是为了救你儿才被刺……
 向张家:你儿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当然这都是多年后弟弟被拘留,他前去探望才知道的。他内疚,母亲走后自己没承担好哥哥的职责,在他连连被评为公交行业的劳模、标兵的时候,他更觉得惭愧。自从接替了母亲工作,他一直勤勤恳恳,早出晚归,总以为弟弟有了工作,娶上媳妇,就完成了哥哥的责任,却忽略了弟弟的内心所想。弟弟心里一个结,一直解不开,自古杀人偿命,杀害母亲的凶手却没偿命!他活着就是替母亲报仇,哥哥只埋头工作,忘了报仇!为此他苦恼的常常借酒浇愁。母亲的遗像被弟弟放大,供在桌上,就同母亲活着一样,吃饭时为母亲斟一杯酒,盛一碗饭;下岗了,心里有憋屈的事,半夜醒来,也会对着“母亲”念念叨叨,着了魔一般,吓得弟媳闹离婚,住娘家一去不回。
 他哪里忘记过母亲呢!每次出车回来,再晚也要像母亲一样,清扫车厢;出车前,像母亲一样仔细检修;到站时,慢慢停靠;遇到乘客疑问或困难,他都真诚对待;捡到乘客丢失的东西,他从没自装腰包……这些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以至于公司的老人都说,小李子像老齐,简直就是老齐再生。
 有一件事,公司里的人未必会知道,他去过凶手六毛的家,并且还掏给六毛父亲3000元钱。
 去六毛家是因为弟弟。弟弟出拘留所后,还是时不时地“打劫”凶手六毛家。前段时间,六毛的父亲辗转找到李明,扑通跪下:“李师傅求求您了,孽子犯下事,对不住您一家了,可是他在监狱里正受着惩罚,求求您别让您弟弟骚扰我们了,我们实在过不了了……”这是一个头发花白,脸色黑瘦,颧骨外突的老头,交谈中得知弟弟“赖”在他们家,不给钱不走人。
 看得出,六毛当年的那一匕首,不仅毁了李明一家,也给自己家带来无尽的伤痛,六毛的家可用家徒四壁形容。六毛独苗一棵,张老头中年得子,娇惯的不行,这才有了行凶杀人的后果。张老伴胃癌晚期,无钱医治,疼得在床上打滚。李明看不下去,狠狠地给了弟弟一巴掌。回来后,李明悄悄汇去3000元钱……
 远处鞭炮渐渐响起的时候,李明两口才回到自己家。儿子正看春晚,赵本山的小品,正逗人发笑,但李明没笑。要是母亲活着会怎样呢?
 第二天,刚一开门,李明吓了一跳,门口跪着一个人,板寸头;旁边站着张老头。
 时间催人老,二十多年的劳教岁月染白了六毛的两鬓。六毛的到来,证实了李明心里的猜想,昨天在站口下车的时候,有个人,让李明咯噔一下,唤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记忆……
 张老头千恩万谢,说老伴还活着,亏了那3000元钱;儿子表现好,特批回家过一个团圆年。
 “活着就是好啊……”李明喃喃自语。
 “可是死了的还能活过来吗?”李明忽然情绪失控,六毛父子一下子愣住了,像两尊石像,带着疑惑的神情,定格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