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的中心，夜幕降临以后就是陀螺的天下。啪！啪！啪！……脆亮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鞭子的抽打下，陀螺既作着“自转”，有时又兴奋地作不规则的“公转”。
祝贺生是众多玩陀螺中的一个。他的陀螺是坛子形，“坛盖”比拇指、食指合成的圆还大，“坛肚”很鼓，“坛脚”很高。这种陀螺，抽起来发出的响声有打在人脸上的“质感”。
祝贺生最喜欢听这种响声，或者说，祝贺生打陀螺，图的就是听这种响声。
祝贺生不是抽陀螺，他是抽人。
我抽！一鞭子狠狠抽去。……离天亮还有好久，你周家就放鞭炮，放花炮，不断线地放，到傍晚还在放,只怕还要放到深夜，害得周围的百姓不得安生！……又一鞭子抽去。也许是抽得特别重，那陀螺竟逃逸了好远。你跑到哪里去！他跨步向前，又抽。……仗着儿子有钱有势，你充老太爷，做一个生日就那样张扬，那样放势！我抽！我抽！一双手抽！父子俩都抽！然后就一双手握鞭柄，更有力地抽。啪！啪！……陀螺旋转着，还发出嚓嚓的摩擦声，李代桃僵，似在发怨言。
还有你，也该抽！……规定是八点上班的，我八点半到你办公室想盖个章，还等了四十分钟你才去！你耽了多长时间都有工资，我耽一分钟就少一分钟的收入，你知道吗？你该抽！该抽！该抽！啪！啪！啪!兴许是他抽得太凶，那陀螺居然不敢作“公转”了，只是规规矩矩地“自转”。
他把鞭子夹在腋下，快意地观赏了一阵，见那陀螺转得慢些、有点歪斜了，就又抽，啪！……还有你！别的练习资料的店子都打折，打三折、四折，你是那样硬，一分钱也不少！你吃得那样饿，我抽死你！啪！啪！啪！还有你们！也该抽！我以为在他那里买不到打折的，别的地方总有，哪知跑了好几个店，都没有你们规定要买的。他和你们勾起来，才能做独行生意！你们分了多少成？你们难道不该抽？啪！或许是他的鞭子没有抽在陀螺的脚下而抽在“脖颈”，那陀螺竟倒下了，倒下后就两头摆。他明知抽不转了，还是抽了几下。是冤枉你们吗？不该抽吗？啪！啪！
然后他重新让陀螺旋转。还要抽谁？对，抽你们！啪！……又涨价！一度电又涨了一角多！公务员可以加工资，涨就涨。我们做小生意的，这也涨那也涨，哪里背得起？你们做的是独家生意，想涨就涨；我们就不行啊，我一块豆腐涨五分钱，别人就不买我的！我抽！啪！那陀螺歪了一下，倏地向一旁逸去。你往哪里走？那陀螺并不想往哪里走，又旋回来了。啪！啪！陀螺悔改，那些人可不想悔改。啪！啪！……
他又夹着鞭子，看那陀螺，踌躇满志的样子。陀螺旋转的速度慢下来了，就又抽。抽谁呢？抽你！啪！你也该抽！说是十二点去替换我，下午一点你才去！一上了牌桌你屁股就粘着了！你今天赢了钱？赢了钱也该抽！你输过多少，我不知道吗？我说过多次，牌还是别打，你不听！急起来了还想打人！这样的婆娘，该抽！还有那个来邀她的，也该抽！啪！啪！啪！……也许是一连抽的次数太多，那陀螺竟被抽得跳起来。
祝贺生是一个摆豆腐干摊子的小生意人。白天在那个巷子口坐着不动，晚上是应该活动。尝试了几种活动方式后，他选择了打陀螺。既掌握了鞭子，身边又有任凭他抽打的东西，他为什么不抽打？
祝贺生抽着陀螺，数落着人。抽着，数落着，他心里的愤懑一点一点地释放着。等到他不数落了，抽鞭子的力气就下得小一些了，频率也缓一些了，而且换着手抽了。这样的时候，抽陀螺就真是一种休闲，一种享受了。
打了一个多钟头，祝贺生回到家里。
呃，怎么没有鞭炮声了？他问老婆。
老婆说，我们好多街坊到抗议！说也张扬得差不多了啊，不要再扰民了啊！他们还是停下来了，究竟还是怕老百姓。
你也到？
我也到。
牌也没打？
牌也没打。——以后也不打了，听你的。
嘿嘿，你是好老婆！今天的事，有你的功劳，也有我的功劳！我抽了他们！祝贺生说。
你抽了他们？
我抽了他们！祝贺生说着，又狠力抽了几下空鞭！我还要抽他们！
啪！啪！啪！
祝贺生相信，他的鞭子，也抽在别的让他愤懑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