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21点抵达太原

汉家2014-08-06 13:55:58
《21点抵达太原》(汉家/文)
 
台面上,这个小说是《21点抵达太原》,其实,我写的是《夜宿忻州》。为什么偏要张冠李戴?那你说,为什么不允许一次故意的错戴呢?也许,戴上去,刚刚好。我的意思是,在任何危险或玩笑的情况下,都有可能使万物归位。归位,就是不动了。一旦动了,将被视为叛徒,与张冠李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从太原出发,去忻州,出一趟公差。由于受雇的是商业企业,频繁的商务活动使我心力交瘁,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很愿意研究一点艺术史。夜里来到忻州,其城市规模比我想象的要紧缩,但街道比我想象的要宽阔。我随意在大街上走,在北方的冬夜,行人萧索。远处有霓虹灯,寒气蒸腾,那模具般的建筑,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我感到自己的视线被夜晚漏出的光线所划伤,夜不够暗,光又不够亮。我来到利民街,这条街有一个利民旅店,我走了进去。问服务员,还有房间吗?前台的服务员说有房。我办理入住手续,房间号是201。那个服务员的脸上布满雀斑。
 
房间的设施虽简单,但暖气很好。我洗完澡,看了十几分钟电视,里面播放一起交通事故的新闻。死了3人,伤12人,现场的事故车如一具变形的尸首。我换至另一个频道,是一个综艺节目,明星们玩着小游戏。我有些困,看手表是22点05分,关了电视与灯,倒头睡了。我梦见了一只鹰,真的是一只鹰,在岩壁间飞行,呼啸着。我不能确定它在寻找什么,似乎不是找吃食,我看到它极力向高空飞,而天空并无一物。岩壁不断的后退,又变成高楼的立面,我在地上看着鹰,跟着它跑。奇怪的是,我的速度总能跟得上飞行的鹰,而我跑得很慢。我心里急,担心跟不上鹰的速度,其实担心是多余的,我跟得上。我跑的极慢,鹰飞得极快,可是我没有被甩开,就这样随着鹰,风声在耳旁咆哮,声音越来越大,耳膜几乎震裂了。
 
我惊醒了,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声。我打开灯,考虑是否出去看看。夜深了,我看表,已经23点25分。正犹豫着,尖叫声却停了,我又睡下,还没睡着,尖叫声突然再次响起。我出去吗?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深夜,保不准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还是别出去了,这样比较安全。我这样想着,还是少管闲事,安全第一。可是我的人却走到门口,鬼使神差的打开了房门。我是怎么了?我的脚步之快,胜过梦中追逐那只鹰的速度,我像个冒失鬼,又理所当然的接受一个事实。这一瞬,在这个时间刻度上,世界没有大事发生。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见我出来就说嗨,兄弟,我正要敲门了,向你借个火。我说好的,可是你听到尖叫声了吗?他说没有啊,没听到尖叫声啊。我一听,是的,现在安静了,就回屋给他取打火机,没想到他随着我进了屋。我给他点着香烟,他深吸了一口,说听口音你是太原人吧?我说是了,我是太原人。他说我也是太原人,你住在哪里?我说我住在海边街。他说那我们离得不远,我住在桃园三巷。我说哦,是不远。他说你是做什么的?我说我做商业,来忻州是出公差。他说商业好啊,美国人最尊重商人,没有人真正看得起那些政客。我说是了,美国人其实没有多少政治热情,他们更多关注的是个人权利。他大口吸烟,突然对我说抱歉,忘了给你烟了,来,兄弟,抽一根吧。我说好,接过递来的烟,胡乱与他聊着。这时我听到尖叫声又响起了,我说你听又有尖叫声。他认真听了一会儿,说没听到啊,是你的耳鸣吧?我说不可能,我的耳朵好好的。他露出可疑的神色。我说不行,我要去看看。他说你别去了,深更半夜的,莫惹麻烦。我说我要去。看我坚持要去,他说好吧,你去吧,我回去睡觉了。我说好的,与他走出房门,他转身打开203的房间。
 
楼道的灯光很微弱,我出门向着左面走去,感觉尖叫声是从那里传来的。快步走着,哎呀,我被绊倒了。我急着向前走,没看见楼道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年青的女人,穿红裙子,丝袜破损,高跟鞋脱落,身上散发出酒气。我爬起来,问她你没事吧?她说嗯……嗯嗯,什么事,你这个臭男人,不要脸!我说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她略微抬起头看我,说你,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踢我?我说我走得急,没看见你。借着灯光,我看到一张消瘦而精致的脸,虽然称不上美丽,却有一种女人特有的妩媚。我说你在哪个房间,我把你送回去,对了,刚才是不是你在叫喊啊?她说叫什么叫?我睡得好好的,你来我的房间做什么?啊,你是不是想和我上床,哼,哈!我看她醉得说胡话,就想抽身走,尖叫声又传来了,分明在更远的地方,不是这个女人发出的。我拔腿走,她却用手死死抓住我的裤子,说别走啊老板,留下来啊,我陪你,保管让你满意。我一听这话,加大力气向前走,挣脱了她的拉扯。身后传出那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假正经!我算看透你们这些男人了。
 
我来到2楼通往3楼的楼梯口,一个面色慌张男子拦住我。他说哎,师傅,你看见一个小孩吗?我的小孩丢了,4岁多的一个男孩。我说没看见。他说这可怎么办啊?我找遍了整个旅店,都没发现。我说你找保安问问。他说我问了,他们说没看见,不行,我再去外面找找看!我说你住几号房间,我也帮你找找。他说我不在这里住宿,我在旅店门口西面开一家便利店,你要是看到我的小孩,麻烦给我送过来,送到店里就行,名字叫喜旺便利店,记住,小孩穿一身蓝色的衣服,谢谢!说完,他下了楼。尖叫时断时续,隐约杂着救命声,像是从3楼传来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救他!救命声在此刻突然如急雨般袭来,挖着我的心。突然的——事后我想一定是有预谋的——停电了,楼内一片漆黑。我不顾黑暗,奋力向3楼跑去,跑着跑着,像踩到了一团棉花,软软的,吸附着我,跑不快,后来竟跑不动了,被牢牢的吸在棉花上。我想喊,感觉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已近在眼前——救命啊!救命啊!撕心裂肺的,可我如同被一个大手捂住了嘴巴,闷着——我我我,陷入棉花团,棉花渐渐变得异常坚硬,抵得我的肋骨生疼。
 
阳光刺我的头皮,痒痒的,我睁开眼睛,睡在201的床上。我感到疑惑,头重脚轻。一会儿,旅店的一个男服务员敲门进来,说今天早晨发现我躺在通往3楼的楼梯上,昏睡得像死人一样。是他将我背到了房间。我说谢谢你,问现在几点了。服务员说中午12点。我说昨晚有人喊救命,你们知道吗?他听到我的问话,神态变得紧张起来,连说没有的事,昨晚没人喊救命,一切正常。我向他说起昨晚遇到的那个喝醉酒的女人,他说不知道有这个女人。我问隔壁203的男人退房了吗?他说203是空房,已经连续3天没有住进旅客了。对于找小孩的男子,他更是不知,他说利民旅店门口没有什么喜旺便利店。他怀疑我的脑筋不对劲了,用一种惊恐的眼光打量我。为了证实我说的是真的,我走出旅店,在门口寻找喜旺便利店,结果令我失望,不仅是西面,包括四面八方,我都找过了,的确没有一个喜旺便利店。回到旅店,我试图找到办理入住手续的女服务员,查看入住台账,证实我不是做了一场梦。但我找不到她,服务台换了另一个人,此人对我提出查台账的请求报以冷笑,说台账丢了,被脸上长雀斑的服务员弄丢了。我问那个服务员的下落,她说已开除了。为慎重起见,我找到值班经理,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值班经理姓乔,是个沉稳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听我说完后,他慢条斯理的说,我们目前没有听到其他旅客反映昨晚有危险状况,你看,这里日夜都有保安值班,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还有,你说停电的情况,不是事实,我昨晚就在店里值班,我可以作证,昨晚用电正常。我哑口无言。乔经理接着说,我想你可能是旅途过于劳累,哦,人经常会因为疲劳而产生幻觉,你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还能说什么呢?我确实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没与乔经理打招呼,一个人向201走去,走得极慢。就在我快到房间的时候,一个年纪接近老年的保安从我身后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听到你和乔经理的谈话了,昨晚是出了一件事。我一激灵,说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他说抬走个东西,深夜从3楼抬走的。我说是什么东西?他比划来比划去,不知比划得是什么——像一个球,像长方形,又像菱形。他意识到自己比划得不像,就说我也是在远处看见的,总之是抬出去一个。我说谁抬走的?他说是乔经理他们一伙干的,这些家伙仗势欺人,他们可是干尽了坏事,前几天还嫌我年纪大,不中用了,想解雇我——他们别想得逞!我听了后,觉得应该报警,这或许是一件谋杀案。我追问,你听到他们怎么称呼那个人吗?他说不不不!那不是一个人!嗯,只是一个东西。他竭力回忆,想着想着,他说想起来了!是了,它有名字的,它叫理想,他们叫它理想,还说早知道是这结果,理想终于死了,抬出去烧掉吧。
 
后来,我得知为我办理入住手续的服务员,那个被开除的女孩,就是她,给理想办理了入住手续。忻州有30万常住人口,太原有400万常住人口,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孩却为理想办理了入住手续,她接纳它,她信任可有可无,给了它一个暂时的居所。我不讨论虚伪的意义,甚至反对大多数苍白的艺术品,但是,这个女孩是位真正的艺术家,她在为理想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刻,她的艺术语言是世界性的,相信我,这种语言经得起所有语种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