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疼痛我能懂
闫玲月2014-04-02 08:23:56
宁馨大学毕业,来到一家知名晚报做记者。原来以为做记者是很风光的职业,几个月下来却让宁馨感觉到周身疼痛,几乎跑断了腿。基本是手机一响,她就弹簧般跃起,打了兴奋剂似的,抓起录音笔和手提电脑,以最快速度出现在采访地点。
宁馨做记者的初衷,除了对这份职业的好奇心之外,还有一个不能言说的计划,这个计划连最疼她的母亲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要和男朋友一起吃晚餐,可别小看这顿晚餐,用男朋友的话说,和女王吃顿饭也没这么难啊。经常是电话里约好了,男朋友点菜了,她的人却失踪了。一顿甜蜜的晚餐临时变成推杯换盏的哥们豪饮,男朋友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苦也得理解,谁让女朋友是记者呢。
刚落座,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两人同时做出无奈的表情。
嗯,好的,我去。宁馨迅速挂断电话,满脸愧疚地望着男朋友。
亲爱的,我要去外地采访,时间紧任务重,这顿饭要么改天补上吧。
男朋友大度地笑,我早都习惯了,你快去忙正事吧。
告别男朋友,宁馨跟随两位公安干警奔赴千里之外的小山村。在那里,有几个被拐卖的儿童等待解救,他们联系了当地公安部门联合行动。
山路崎岖不平,到村里正赶上傍晚,家家炊烟四起,绿浪环绕的小村子显出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
公安干警一身便装出现,没有人对他们产生怀疑。
宁馨跟随两名干警走进一个干净的院落,饭香扑鼻,院子里两个孩子追逐嬉戏,发出清脆的笑声,女人正亲切地招呼两个孩子进屋吃饭。看到三个陌生人进院,两个孩子怕生地躲到女人身后。
女人奇怪地问,你们有事吗?
一位干警掏出了证件,女人还是不得其解,我们家没人犯法啊?
另一位干警说,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你的两个孩子都是被拐卖儿童,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带他们回去。
女人下意识地搂紧两个孩子,颤抖地说,不,他们是我亲生的娃,不信你们可以问村支书。
干警拿出一张照片问女人认得么,女人只看了一眼就慌了神。她知道,当初就是这个人把两个孩子卖给她家的,女人结婚十年都没开怀,两个孩子又是龙凤胎,女人看了欢喜得不行。女人和男人把积攒的三万元毫不心疼地交给了自称是孩子舅舅的男人。女人不管他是真舅舅假舅舅,在女人眼中他就是送子的观世音菩萨。
六月的天,谁也没感觉到热,女人和干警们僵持着,无声地抗衡着。宁馨的内心有点发冷。
男人回来了,干警们把事情与男人谈,谈到买卖儿童是触犯法律时,男人脸上掠过惶恐,立刻辩解,我们真的不知道孩子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当时只是出于好心收养他们。
男人和女人低语。男人劝,女人哭,哭得泪雨滂沱。最终点头。
干警和宁馨同时舒展了眉头,吐出一口郁闷已久的浊气。
女人和干警哀求,能不能明天带孩子走?
干警摇头。
女人退一步,那让孩子吃完饭再走,成吗?
干警还想拒绝,看到女人绝望的眼神,勉强答应了。
男人女人带着一对儿女坐到小小的饭桌前。女人给两个孩子盛饭夹菜,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两个孩子依偎在女人怀里,帮她擦眼泪,却总也擦不干。
宁馨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的眼里蓄满泪水,借故走出屋外。
那顿饭吃了有一个小时,直到孩子们喊着,娘,我吃饱了,能不吃了吗?
女人没吃一口饭,她打了两个大包袱,把两个孩子穿的戴的玩的统统塞进去。
干警要带两个孩子走,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也哭,边哭边对孩子说,娃,听娘说,娘不是你们的亲娘,叔叔是带你们见亲娘的,亲娘家住高楼,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娃到了亲娘身边就是城里人了。
孩子半懂不懂,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干警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向院外走去,宁馨不由自主跟着走,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让人心碎。
车子在星光中匍匐,两个孩子哭累了睡在宁馨身旁,车内一片死寂。
解救行动持续了三天,一共解救出五名被拐儿童。宁馨在三天内见证了三个家庭的解体,耳畔留下的全是丝丝缕缕的哭泣。
回到城市,宁馨继续跟踪采访,其中那对龙凤胎兄妹的亲生父母没有找到,只好暂时安置在福利中心抚养。另外三个孩子的亲人均已找到:有一个孩子的父亲是老板,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为此,他非要拿出几万元犒赏干警。有一个孩子的爸爸妈妈离异后各自再婚,双方都不想要回失而复得的孩子,于是建议孩子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给干警们气得咬牙切齿。还有一个孩子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拣废品为生,看着孙女回来,奶奶老泪纵横,骂自己一把老骨头有心无力,让孩子跟着她受苦。
采访总算结束了,宁馨盯着电脑,却不知从何写起。这些天,她跑得周身疼痛,这都可以忍受,但唯一不能忍受的是,每当要提笔写这篇报道,她的心就锥刺般地疼痛。据福利中心工作人员对她讲,那对龙凤胎兄妹常常在睡梦中呼喊娘,吃不好睡不实,小脸都瘦了。
宁馨想起了龙凤胎兄妹的养母,那个在小山村勤劳度日的母亲,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拉扯着宁馨的神经,泪水再次蒙上她的双眼。宁馨决定放弃自己那个不能言说的计划,虽然她为那个计划苦苦等待了十年。
有些疼痛还是独自品尝吧,好好爱自己的母亲,把她当做今生唯一的母亲!因为,宁馨舍不得让养母感受那种锥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