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师池广山(6一9)
作者/池征遥
六、别离之痛
归藏的路漫长而颠簸,车窗外的风景从江南的柔绿渐变成高原的苍茫,池广山的衣角还沾着故乡的尘土,心却早已飞向那曲的风雪。抵达驻地时,夕阳正沉,办公室同志递来的加急电报,像一块淬了冰的石头,狠狠砸在他心上——“母亲已逝”。
41岁,他的妻——那个总在灯下缝补、在村口守望的女人,终究没能等他再回一次家。
池广山瘫坐在冰冷的木椅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想起小儿子,才刚满十岁,总缠着娘要糖吃;十四岁的长子正长个子,去年回家时还拉着他的手说要像爹一样当干部;还有嫁了人的闺女,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外孙女,上次在医院病床前,还抱着孩子给他娘背完整本三字经,是他当塾师时教的,妻那时笑得眼角都泛着光。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坝头琴门前的小河沟,夏日里的大木盆,孩子们光着脚丫趴在盆沿,伸手采摘菱角和刺莲子,妻站在岸边,手里拎着衣角兜着野果,喊他们慢点别摔着。还有长子幼时在院子乘凉,不小心从木门板上滑落,哭得撕心裂肺,妻抱着孩子急得直掉泪;后来两个儿子调皮上了县委会办公楼屋顶平台,门被反锁,爬在围墙上,吓得哭喊救命,被人发现后抱下来,避免了一场灾难。妻在一旁又气又心疼地拧着儿子的耳朵。
那些温暖的碎片,如今都成了扎心的刺。1959年端午节,他背着行囊离开家援藏,这一去,便是聚少离多。进藏三年后的冬天,他回家一趟,看着妻儿清苦的日子,心疼不已,便张罗着把家搬到金冲,有兄弟姐妹和堂亲照拂,他才安心返回西藏。又过三年,冬日里妻病复发,电报拍来,他却被公务绊住脚,多亏闺女赶回,把娘送进医院悉心照料,才化险为夷。那是春末,妻旧病加重,他终于赶了回去,在医院守了一个多月,看着妻的气色渐渐好转,才放心把她送回家中,可刚到家没几日,组织的加急电报又至:“有要务,望速返。”
他知道妻的肝硬化早已是沉疴,这些年几乎每年都要吐血,只是每次都硬扛了过来。这次他赶回家时,妻已是大出血,上吐下泻,满身满地都是刺目的红。夫妻执手相对,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唯有泪水无声流淌。他以为这次也能像从前一样,陪着她慢慢好转。没想,自己刚踏上返藏的路,她却没能撑住。
张学英——池广山妻,滁州人氏张汉贵与王金芝之女,生于一九二五年,卒期定格在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消息传来,说她是在端午节那天走的。那个他离家的日子,成了她离去的时刻。有人说,是妻舍不得他,怕他在雪域孤单,才紧步他的后尘,追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池广山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凛冽刺骨,却远不及心口的痛。他为这个家耗尽心力筑起的温暖港湾,那个有妻在的象牙塔,终究还是塌了。三个儿女还在故乡盼着他,可他的妻,却永远留在了那个端午节,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回忆里。
雪域茫茫,思念悠悠,池广山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晃,泪水浸湿了衣襟,浸湿了漫漫长夜,也浸湿了迢遥万里路。
七、二次婚姻
老家水口古井金冲的风里飘来稻穗的清香,父亲突然带回了我们的新妈妈。
“这是你们新妈,叫沈桂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父亲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和哥姐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眉眼温和、体形微胖、中等身材的妈,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异口同声喊出了“阿姨好!”
新妈没有丝毫局促,只是笑着给我们每人递过几粒糖果,指尖带着皂角的清香。
她在金冲家里住了两晚,看了村里的周围环境,和长辈、兄弟姐妹、妯娌、还有小辈们认了亲,第三天一早便与父亲回了县城。
新妈是半塔集人,祖辈生有一双儿女。父辈是长房,生两女,她是次女。
后来我们才懂,父亲常年驻守西藏,心里始终牵挂着我们姐弟。他再婚,想的是自己不在身边时,有人能替他照顾我们,照看这个家,也为了替我们的将来着想铺路。许多关心他的领导和同事也都提出过建议,虽然他也有过种种顾虑。
说来也不奇怪,毕竟生母去世那年父亲还很年轻,才40岁。三年后,我们也渐次长大,父亲前半辈子过得很清苦,这后半生也需要有人来关心照顾。她与父亲本来就不是陌生人,他在来安县委当组织部副部长时就认识,那时她在县剧团当指导员,而且还会唱花鼓戏。奇巧的是,当朋友介绍两人见面后,才发现她住的单身宿舍竟然是父亲进藏前的住所——县委会办公楼后院第一排第一间灰色砖瓦房,我就站在一旁,见证了一切,这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那时她37岁,在银行上班,没有食言,待我们如己出,这也是让我们很快改口认妈的原因。
我和姐姐进县城买蜂窝煤,一头挑着煤,一头挑着年幼的外甥,累得气喘吁吁赶到她那里,把她忙坏了,我们总能闻到热气腾腾的饭菜香,还给一些小费。
兄长从部队探亲回来,她都满心地欢喜,热情地接待。我每次从西藏休探亲假回来,她的住处便是我的落脚点,被褥早已晒得松软,桌上摆满我爱吃的家乡菜。有次我带着在西藏部队当工程兵的同乡来玩,她忙前忙后,做了很多的饭菜招待客人,他们临走时都羡慕地说:“你妈真好!”往后只要我说要休假,她总会提前买好猪手风干,那也是我最爱的味道。
她在节假日还带着我走访亲友,知青办的谢阿姨、银行的王阿姨、档案馆的张阿姨等都是她的老闺蜜好朋友,待我也如同亲子般热络。那些日子,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总有她牵着我的手前行的身影,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意融融。
我进藏工作那年,她是反对过的。“你爸在西藏不能待一辈子,你到时来县里读书,就算以后不上学了,我也好帮你找工作。”那时她已在知青办上班,语气里满是担忧。但父亲说“这次招工是难得的机会,西藏虽苦,却能让人锻炼成长。”最终,她还是妥协了。临行前,我去县里辞别,她让我和亲戚朋友在家里用了午餐,亲手做了一桌子菜,那是我第一次吃过最香的饭菜。分别时,她塞给我十元钱,反复叮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爸,常写信回来。”
天不遂人意,1972年底父亲病重回内地治疗,体检查出患食道癌已到晚期,后来三次在上海肿瘤医院和胸科医院治疗,前后长达半年之久,她一直与我以及哥姐相继守护在病床前。她丢下小弟让外婆照看,尽心尽力,直到父亲安详离世,尽到了一个妻子应有的责任与义务。
说起来,她真的不容易。自73年7月父亲走后,她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
小弟从小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我们姐哥弟四人很亲近。80年放暑假他专门去上海看望大哥;2013年他带上侄儿专门去看患了重病的二嫂。还记得,我在西藏第二次休探亲假时,他已上幼儿园。有天下雨,一不小心滑倒,浑身溅满泥水,回家换好衣服耽误了时间,我送他去幼儿园。老师笑着说:“以后你就送小弟来上学吧。”可小弟却仰着小脸,认真地说:“不用,我自己行。”
她对小弟要求极严。有次他放学晚归,被她严厉训斥:“你爸走得早,你要争气,用心把书念好,将来好找工作,给你爸争光。”还有一年夏天,小弟偷偷去城外水库游泳,被她知道后又是一顿狠骂:“你长大了胆子也大了?要是掉进深水里出事了,我怎么向你爸交代?”
后来她调到县劳动局工作,在她的操劳下,小弟如期参加了工作,圆了父亲的遗愿。
2012年9月5日凌晨,她在睡梦中溘然长逝,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她这一生,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如今,琅琊山下的公墓区里,我们两个妈妈与父亲长眠在一起。风吹过山林,仿佛还能听到她们私语,那一片片真情,始终温暖着我们的心。
八、两封家书
池广山把妻小的牵挂藏进心底,转身奔赴那片魂牵梦萦的雪域西藏,但生他养他的故土,从来都是刻在骨血里的念想。远隔万水千山,他将相思与期盼凝于笔端,写进寄给家人的一封封家书中,字里行间皆是滚烫的情:
夜夜梦魂归故里,
相思入骨倍凄迷。
膝前儿女嬉声近,
醒后空庭月影移。
烛泪暗随愁绪落,
乡心漫逐晓星稀。
不知何日重欢聚,
再把家常细细提。
一封封穿越风沙的家书,不仅是纸页间的叮咛,更是老西藏们以生命赴使命的家国情怀,是藏在岁月深处的无私奉献。
1971年的春风,搅动了池广山子女的心。
春寒料峭,漫过江淮岸。在古村落的金冲,女婿家洲攥着一封盖着西藏邮戳的信,指腹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牛皮纸信封,边缘都被磨得发了毛。女儿琴抱着未满周岁的小儿子,凑在跳动的煤油灯下,目光紧紧追着丈夫的嘴唇,听他念出父亲写的每一个字,仿佛听到了慈父的细语柔声。那笔墨中带着高原的风,每一笔每一画,都藏着掩不住的牵挂与温热。“吾儿莫急,我们要耐心等待,须知世事难料,然困境终是暂时,凡事皆有转机。”
此信是对女儿女婿写去长信的回音。看着父亲昔日老搭档的子女们陆续进城谋得差事,琴与夫也动了心,在信中坦陈了想参加工作、为家里分担的愿望。
“永安奶奶为啥想回巢湖?”婿念到这儿忽然顿住,眼角的余光瞥见里屋传来咳嗽声的母亲,声音放轻了些,“在金冲住了一年多,她瞧着咱夫妻俩脸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地忙碌农活,拉扯着三个孩子,担子已经够沉,实在不愿再添拖累。”彼时水利系统正在招工,他有相关履历,心里揣着几分期待。琴是老三届学生,得知村里要办小学缺代课老师,也悄悄托人打听,却迟迟没等来消息。“遂问父亲,我能不能在当地谋个小学老师的差事。”她的声音轻轻的,像风中摇曳的灯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又藏着几分忐忑。
“还有正遥的事!”家洲的声音陡然拔高,坐在一旁的遥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两簇火苗,直直地盯着姐夫手中的信纸。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那曲地革委生产指挥部、政工组已批准我关于遥儿应招进藏工作的请求。遥儿进藏从事机要报务工作,但需征求本人意愿。”“这是西藏首次在职工子弟中招工,首批优先直系亲属,后续再行扩招。如此一来,家洲、正琴亦能申请招工进藏了。”琴补充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都被攥出了褶皱。爸还说,让家洲先去水利上做亦工亦农合同工,务必踏实肯干、争取进步,早日入党。还嘱咐他俩,要跟公社、大小队干部、社员好好相处,万万不可为了工作走后门、拉关系,搞请客送礼那一套。”
家洲重重地点头,指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进床头橱柜的木盒里。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谁在低声呜咽,恍惚间,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去年冬天父亲从西藏寄来的那张泛黄集体照——父亲站在漫天飞雪中,穿着厚重的棉衣,脸颊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黝黑,笑容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第二天,刚蒙蒙亮,家洲就踩着冻得发硬的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水口公社发电报,电文只有五个字,却重逾千斤:“遥同意进藏”。琴揣着父亲的信,心里揣着一丝希望,想去县里问问她的事,却被家洲拦住了:“爸说了,别搞特殊,咱们就等着吧。”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走了什么。
几乎是在同时,春风漫过黄浦江。已进上海军营三年的长子池正途,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写得却是9页长的家庭苦难小史,以及父亲自强不息,励志前行,从放牛娃到进学堂,从塾师到走上从政路的过程。他深知儿子的焦虑,针对儿子提出的即将复员找工作问题,勉励儿子安心部队服役,在部队这个大熔炉、大学校经受锻炼和考验,增长才干,即使离开部队也能找到用武之地。
没过多久,他们收到同一内容来自父亲的回信。内附一封转交来安县革委会生产组负责人孙德的信,他是父亲过去的同僚、老同事。信里,父亲详细诉说了自己的近况:“1970年10月,吾自西藏林芝‘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结业后返回那曲,旋即下乡赴比如县整社;春节期间,又带队前往申扎、班戈、安多三县慰问平叛部队,忙至三月中旬方回机关。”词语间,满是奔波的疲惫,却仍细细交代了西藏招工的进展,以及机要学员的考核安排。读到末尾,那句带着恳求的话语让人心头发紧:“你们提出希望解决的问题,已分别致信来安县革委党的核心领导小组及南空支左部队军代表,恳请当地组织在不违政策原则前提下,对支边人员家属的工作酌情予以关照。”
儿女们捧着信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们方知,父亲在西藏的日子有多不易,既要扛着繁重的工作压力,顶着高原的严寒与缺氧,又要时时刻刻牵挂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儿女难处。那些日子,他们常梦见父亲站在冰天雪地,望着东方的故乡,眼神里满是对家人的愧疚,又藏着对儿女们未来的殷切期盼。
世事从来催日月,
千言万语付鸿书。
莫教岁月空流逝,
常对灯花忆故庐。
体健身安为根本,
勤通音信解相呼。
两地风霜皆可念,
平安康健是真福。
没想到三年后,池广山英年早逝,那年他才47岁,没有等到春暖花开,因操劳过度病逝,这两封家信成了他最后的遗书。
他们的儿女将这两封沉甸甸的家书一同锁进了小木盒,那是父亲的牵挂,也是一家人前行的力量,成了他们的传家宝。
后来,女婿在新建的红丰水库当上了技术员,凭着踏实肯干的劲头屡创佳绩,调到县水利局后入了党,转正为国家干部;女儿如愿当上了民办教师,不久进城,经推荐考入大学,毕业后走进了县政府机关;次子如期踏上进藏之路,多年后随妻内调甘肃;长子在部队提干,十八年后荣归故里,在公安系统多次立功受奖。
渭北苍松冲碧汉,
江东暮云锁乡愁。
藏途万里隔星月,
别绪千重绕指柔。
南国春温花未谢,
雪域风寒冰已稠。
大江滚滚东流水,
梦里归程又登楼。
岁月流转,两封家书早已泛黄,却始终镌刻着一位父亲、一位老西藏的家国担当与舐犊情深。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孙孙也未曾辜负这份期盼,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凭他们自身的努力与坚守,传承爷爷的精神,发扬光大,在人生奋进的路上交出了一份完满的答卷。
九、他爱西藏
1970年冬日的比如县,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土坯墙上。池广山裹紧风衣,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牧民代表扎西反映初级社转段计划及实施方案,冬夏两季草场划分以及围草场轮牧的规划设想……”这是他在社改点的第三个月夜。夜宿牛毛帐篷,煤油灯映着他的脸庞,队员们不时听到他的咳嗽声——“队长,都到凌晨两点了,该休息了。 ”
在下乡的途中,他写下了调研报告。
期间,他陪同地质队考察时,写下诗《大森林》:
遮云蔽日几百里,天老地荒越千年。
樵夫望林空叹息,树大枝高难攀援。
当时正值队员们在海拔五千米处布设标旗。看到藏族姑娘卓玛操作钻机时,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灵感迸发写下《勘察队员之歌》:
荒山野岭人烟少,勘察队员爬山腰。
标旗帐篷似军营,终日勘探地下宝。
女子队员意志高,不甘示弱男儿曹。
操纵钻杆机声响,巾帼英雄看今朝。
后来这些诗文发表在报刊上。
“古来家国之殇,忠孝难全。”池广山经常说这句话。
进藏那年,他34岁,风华正茂。平叛剿匪的硝烟未散,民主改革的号角已吹响,他毅然决然告别家中老父和妻儿赴西藏。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高矗云天连绵不断的山峦,如波涛浪涌在他心中起伏。
在他进藏后的三年里,他的家接连发生变故,父亲、岳父母、内兄四人因遭遇饥荒先后离世。过了很久才得知消息,领导和同事们都来安慰他,他擦干泪水说:“我选择西藏,西藏选择了我,此生无悔!”
此后,他在乡下随领导蹲点,接到妻子“病重盼急回”的电报,他在帐篷外站了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回复:“等忙完这阵,一定回去看你。”
西藏高原犹如一首长歌,永远在他的心中回响。
1971年元月,那曲草原的积雪没过膝盖。他带着春节拥军慰问小组出发,卡车在冰面上打滑,车厢里的电影放映机和慰问品堆得像小山。原计划慰问七个单位,却因部队驻地分散,最终跑了22个点,放映电影44场。在申扎、班戈、安多的军营,战士们围着他们唱赞歌,歌颂西藏,歌颂祖国,歌颂党。他和所有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忽然想起了妻儿,从胸口衣袋拿出照片,这是家人很早之前的合影,照片边角已被磨得发卷。
返回机关后,他写下《天路》:
青藏公路,世界最高。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不畏艰难,造福藏胞。
三五汽车,络绎奔跑。
机场军营,龙腾虎跃。
固我边疆,守我之要。
千秋伟业,光荣自豪。
后辈勿忘,前辈之劳。
贯通铁路,再传捷报。
钢笔尖划破稿纸,他望着窗外飘扬的国旗,忽然笑了:“等铁路通了,就能让家人坐火车来看唐古拉山、看布达拉宫!”
1972年下半年,那曲地委第一次党代会筹备工作进入冲刺阶段。池广山的胸口愈加疼痛,痰中有血丝,吞咽食物有异物感。他正在起草党代会工作报告,同事们劝他休息,他摆摆手:“等会开完再说。”一直坚持到党代会闭幕后才赶回内地治疗。
上海肿瘤医院和胸科医院的诊断书冰冷刺眼:“食道癌晚期。”地委书记曹旭和闫文林书记专程赶来看他时,他刚写完《藏北》诗稿:
天上银河无流水,地上那曲水长流。
芳草依依泛绿色,笛声悠悠伴君游。
锦绣羌塘映眼底,山美水美比天幽。
高原凌空架彩虹,藏北要塞变枢纽。
他拉着他们的手微笑,声中充满了眷恋和遗憾:“可惜看不到铁路通车了……”
1973年盛夏,那曲下起了当年第一场雪。人们以多种形式怀念他,为失去一位“好干部”而惋惜。同时,他工作过的单位,来安县委为他举行追悼大会,称他是来安人民的“好儿子”。《来安报》发表文章,详细介绍他的生平事迹。
琅琊山下育雄鹰,雪域高原奉命行。
昼访贫苦忘寝食,夜眺星河思故人。
戈壁苦寒淬铁骨,卧薪尝胆救苍生。
壮志未酬身先死,丹心永存照汗青。
知名作家暮成雪从网上了解到他的事迹,深受感动,发表诗文赞颂他。
多年后,他的儿媳带着孙子沿着青藏铁路重回西藏。列车穿越唐古拉山口时,广播里响起《天路》的旋律。孙子翻开爷爷的诗集,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铅笔字再次映入眼帘:“愿后辈勿忘,前辈之劳。”这条路也是他外公、外婆、父母亲曾经走过的路。车窗外,青藏铁路如银色巨龙蜿蜒在雪山间,阳光洒在钢轨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