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小小说)
韩建中
四毛是我们村的一个老光棍,今年大概有50多岁了吧。十几年前,我刚会跑的时候,最先记住的一个人便是四毛。
四毛天生结巴,说话一点也不利索,总是你……你……你地你上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话。弄得听他说话的人都烦了。最后落得个全村上下不一个人与他答腔。不过,四毛可不在乎这个,有事没事,他总是爱跟人打招呼,也不管别人理不理他。
四毛整天乐呵呵的,好象天生不知道“愁”字怎么写。那时,他虽然年近30岁,却仍没有对上一个象。当然,在农村里要是30岁还找不到媳妇,以后也就没什么希望了。他混得这么惨,一则因为他说话不利索,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家穷得呵当响,再则兄弟又多,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大炕上也真是没个法子。
四毛父母死得早,四毛是他哥哥嫂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家底,祖上留下的唯一遗产—一口大生铁锅,也被四毛在房顶扫雪时扫进了砖头,砸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为这事,哥嫂还骂了他好几天的“败家仔”。
四毛对我们几个小孩子特好,他的兜里经常放一把瓜子、糖块什么的(那是他上山抓蝎子换来的一点钱买来的,他自己平时舍不得用,都给我们买了吃的)。四毛一见我们面,就让喊“爷爷”,叫一声一块糖。他们家在我们村辈份最高,连好些大人都喊他爷,我们就更无所谓了。记得那时我的嘴最甜,得到的糖和瓜子也就最多。
四毛到哪儿都带着我:上山抓石鸡,上树掏鸟蛋,到村后的果园里逮知了……时间一长,大伙都叫我是“四毛的尾巴”。买个烟啦,打个酱油、醋啦,都是我的事,我简直成了四毛的通信员。不过,这具通信员我倒是挺乐意当的因为每次出门四毛总是多给我五分钱。那时东西便宜,五分钱可能买空卖空五块糖,这样的美差,可是二旦、歪脖、臭小、斜眼他们梦也梦不到的。四毛只所以看重我,就是因为我平时很少说话,只知道干活,不象他们,一见面总是机关枪一样“嗒嗒嗒”地说个不停。
四毛40岁那年,我当了兵,领到入伍通知书之后,四毛特别高兴。那天,他拿出那瓶在柜子里存放了五年多的“石家庄大曲”,从泛着白沫的咸菜坛子里捞出疙瘩萝卜,抓了一把刚收下来的黑枣,还狠了狠心花两块一毛六给我买了一包鸡蛋糕。四毛把我让到炕头的“上席”,然后开始发表“言论”。
“小末(我的小名),今天,咱……咱……咱爷儿俩可得好好喝一回。”
“嗯”。那时我已十八岁,也算是个大人了。
“四毛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个人不赖,可又为啥找不到老婆呢?”
“小末,你,你个毛孩子……懂,懂个啥。等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
那天,一瓶“石家庄大曲”被我们俩喝了个底朝天,四毛揉着发红的眼睛,用一只手指着我,摇摇晃晃地说:“小末,你四毛爷我,我,我活了半辈子,就你……你这么一个好伙计,你小子人不大,心……心眼可不少,出门后,多,多,多长点眼色,也给咱混出个官……官……来。”
“我……我……”此时的我已经语不成声了。
“四毛爷,尝一口。”我扯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块鸡蛋糕。
“不抵(不行),小末,你,你吃。我牙口不好,再再说,你看我这嘴,象,象是吃鸡蛋糕的嘴么。”
“四毛爷……”
以后,我在部队上当了班长,后来又提了干,在给家里写信时,我告诉父母,一定要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四毛爷,可惜,他那时已经离开村子好几年了。
如今,也不知道四毛爷人在那里,可我一直记着他说的话:“出门后,多长点眼色……”
作者简介:韩建中,笔名鹿鸣呦呦,河北平山人。著有作品集《梦魂》,有作品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生活》、《山西日报》等报刊发表,曾获第七届、第八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军事文学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