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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床

徐宁2014-02-04 08:51:28
      老板父亲病危,住进了医院,50多岁的民工王金贵被安排去陪床。
      这是一所三甲医院,门诊主楼高耸入云,住院部肃穆整洁,花岗岩地板光可照人,墙壁、角落找不到一丝灰尘,整个楼道飘散着来苏和清洁球混合的味道。不像家乡的县医院,地板是油腻的,墙上布满了了污迹,墙角是肮脏的垃圾和吐泻物。
      病房就像高级宾馆的总统套间,客厅摆放着高档亚光漆家具,沙发是真皮的,电视是液晶的,还有一套单人席梦思。老爷子住在里间,各种摆设都是白色的,床是带摇把能两头起的那种,床头上方悬挂着一排连着电线的小屏幕,各种颜色的曲线在上面行走、闪动。老板说这是二病区,也叫VIP。
      老爷子70多岁,脑血栓兼脑萎缩。精瘦、枯槁、面无人色,躺在洁白的被卧下,就像一具木乃伊。
      7个儿女,三男四女,此时一个都不少。男人们坐在外间接待探视来宾,高谈阔论着,女人们则聚在楼道里,和女眷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而在床边坐着的只有王金贵。通常是来宾先到外间寒暄几句,说些吉利话,再送出礼金,然后到里屋看上一眼,瞻仰遗容似的。
      老爷子清醒的时间不多,一旦睁开眼睛,也是迷迷惘惘。此时,儿女们会一拥而上,争相喂水喂饭。明知老爷子糊涂一团,还是口中喋喋不休:
      “爸爸,这是你儿媳炖的人参鸡汤,你多喝两口。”
       “爸爸,这是一种台湾水果,叫凤梨释迦,你尝尝。”
      “爸爸,我是您最疼爱的女儿,还能认出我来吗?”
      王金贵虽然文化低,也能看出来这是作秀,话是说给好人听的。
      老爷子神志不清,自然大小便失禁。虽然用了“尿不湿”,也要有人经常摸摸看看。女儿说自己不方便看那个地方,儿子们对这些事不屑动手。王金贵就是来干这活的,责无旁贷地收拾着。完了还要打一盆水,给老人擦擦裆部、屁股,有时候便秘,他就注射开塞露或直接下手抠。这时候,儿女们全都避到外间。
      老板的兄弟姐妹个个富有,衣服鲜亮、家家有车。虽然都是农村出身,但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一丝曾经的农民痕迹。就因为家出了老板这么一个能人。老板做公路工程,每拿下合同,都要分给兄弟姐妹们活路。有的供应砂石料,有的做钢结构,有的上施工机械,还有的在工地做“管事的”。但老板不在时,这些靠老板富起来的人几乎没一个说自己的哥哥或弟弟好,焦点就是老板对妻党照顾太多,给小舅子买了套楼,给大姨子买了部车等等。说到痛恨处个个咬牙切齿、骂声不绝。但老板娘来了,一个个又低声下气、极力奉承。王金贵家穷,父母一旦有了花钱的地方,兄弟姐妹们也是互相推诿,各自申说各家的难处,没想到有钱人也是矛盾重重。
      中午,他们就结伙到对面餐厅吃饭,回来就带十个八个打包菜,都是王金贵从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兄弟姐妹7个,正好分工,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每家留一个人值班,其实也就是睡觉。王金贵则睡在里屋的一个临时钢丝床上。
      那天,本该老板值班,但突然接到一项业务,说要为进一台“象泵”去上海,见父亲睡相平稳,就飞了过去。
      王金贵睡到半夜,起来想看看“尿不湿”湿了没有,却见老爷子早已没了气息。
      儿女们闻讯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哭声凄惨而又夸张,仿佛个个是天下第一孝子(女)。
      办完老爷子的丧事,老板把金贵找到办公室,对他说,很感激父亲病重期间金贵的服侍,打算提升他为工长,同时提高工资待遇。王金贵却向老板提出了辞工。老板不解:“是不是我家有人慢待了你?要不就是工资少了些?”
      王金贵吭哧半晌,终于说:“我看见你父亲去世那么悲伤,想起了我80多岁的老爹。年初出来的时候,已经卧病在床了,这几天我给家里打电话,都是我娘接的。我爹若不是连电话都接不了,不会不听我的电话的。我想,就是少挣点钱,也应该在家里呆着,随时准备给老人送终。”
      老板知道王金贵说的肯定不是实情,但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拦着了,就开了工资放他走,还特意多给了他两千块钱。
      真相却是:王金贵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从医生、护士到病人家属,都知道302病室有一个干净、利落,照顾病人不嫌磕碜又尽心的农民工,借他走出病房的机会,纷纷和他预约,等这家病人死了到自己那边去。有些属于临终陪护的,工资开到了6000块,比老板许诺的几乎高出了一倍。看来有钱人花钱不动手的大有人在。也多亏了老板把他带进了VIP。
      王金贵在医院送走一茬又接一茬,“业务”越来越繁忙。到年底,他那80多岁的老爹还真不行了,家里打电话要他回去陪床,他问:“在咱那找一个全天陪床的多少钱?”家里人说:“没3000块钱下不来。”他说:“找吧,这钱我出,弟兄姐妹们不用摊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