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待宰的鸡（小小说）
许如亮
恭家仁一共饲养了十来只鸡，有的下蛋，有的不能下蛋。他为人好客，家里一来人，便从不下蛋的鸡里挑一只宰了，招待客人。
这些鸡平日都关在笼中喂养。从前是散养的，鸡在院里屋外乱跑，把菜地啄得七零八落，还把房前屋后也弄得鸡粪遍地，左邻右舍纷纷抱怨说，不成规矩难成方圆。于是恭家仁便把鸡一律关进笼子喂养。
只要不下蛋，就免不了被宰。于是笼子里的鸡便拼命下蛋，最后只剩下五只：芦花鸡、乌骨鸡、公主鸡、小母鸡、大公鸡。小母鸡年纪最小，养了几个月就开始下蛋，还特别勤快，一天一个，个个是双黄蛋，恭家仁最喜欢它。大公鸡虽不下蛋，却生得威武精神，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每天准时报晓，恭家仁自然也舍不得杀。
这只不下蛋的大公鸡日子过得快活，虽困在笼中，却有四只母鸡相伴，妻妾成群，鸡生得意，莫过于此。母鸡按时下蛋，公鸡按时打鸣，恭家仁十分满意，也按时喂食，从不拖延克扣。
一日，恭家仁陪客人喝得高兴，一时兴起，打开鸡笼说要给鸡放半天假，算是奖励它们勤恳下蛋、打鸣。起初，五只鸡不敢出来，它们摸不清主人的心思，因为主人手里那把雪亮的刀，它们都见过，也曾亲眼目睹一只鸡被抹了脖子，鲜血淌了一地。
五只鸡小心翼翼向外张望，没见到人影，尤其没见到那把明晃晃的刀，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大公鸡先开口：“傻站着干啥，主人让咱们出去转转，那就转转呗。”它第一个迈出笼门，其它几只鸡也迟疑地跟了出来。
外头天高地阔，微风拂面，不冷不热，空气中飘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浑身都轻快起来。五只鸡拍打翅膀，伸伸懒腰，从未感到如此自在。它们要好好放松一番，更要尝尝外面的美味——笼中终日吃那拌好的鸡食，早已腻了。
五只鸡四散开来，啄菜的啄菜，叼虫的叼虫，吃草的吃草，各取所需，好不快活。
忽然，它们瞥见屋中锅台上放着一碗米饭，米香扑鼻，热气袅袅，甜香直钻鸡心。若还在笼中，就算看见，也绝不敢动念头；可如今既已出笼，主人又不在，这么好的米饭，尝几口又何妨？五只鸡不约而同动了心。大公鸡抢先尝了一口，其它鸡见状，也纷纷跳上锅台争抢起来。小母鸡才啄了几口，一碗饭就已见底。
傍晚，恭家仁酒醒，发现锅台上的米饭没了，顿时火冒三丈，断定是鸡偷吃了。他本想全宰了，又怕一时吃不完，便决定把它们全部卖到菜市场。
次日清晨，五只鸡被送进菜市场里谢治伟经营的鸡鸭宰杀铺，关进门口的铁笼里。笼中除了它们，还有十多只从乡下收来的鸡，黄的、黑的，挤作一团。旁边另有一笼，关着鸭子和白鹅。
五只鸡面面相觑，心惊胆战。突然，笼外伸进一只手，抓走了一只鸡。五只鸡魂飞魄散，浑身冷汗，幸好不是自己。它们往外一望，小母鸡当场吓晕过去：摊主谢治伟满脸横肉，一身杀气，他手持尖刀，麻利地一抹鸡脖，血喷如注，鸡几乎身首分离。
小母鸡醒过来放声大哭，冲着大公鸡埋怨：“都怪你！要不是你带我们出笼，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任人宰割的地方！”
芦花鸡也跟着附和：“就是！是你先偷吃主人米饭的，你要不吃，我们也许就不会吃！”
大公鸡不服，反驳道：“别都赖我！难道我不吃你们就能忍住？你们不也馋得直流口水吗？”
乌骨鸡跳得最凶，冲过来对着大公鸡就是一啄，骂道：“你胆子最大，什么都敢动！主人的饭你也敢碰！要不是吃了那碗饭，主人会把我们送到这儿来吗？”
公主鸡通体雪白，模样端庄，故得此名。它性格温顺，此时懊悔不已，泪如雨下：“千不该万不该，咱们真不该偷吃主人的饭。其实连偷吃菜地的菜都是错！主人的东西一点都不能碰啊，这就是报应……咱们都没活路了啊！”它边说边哭天抢地。
大公鸡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这能怪我吗？菜市场的笼子出不去，主人的笼子不也一样出不去？黄杏熬北瓜——一色货！”
众鸡一听，更加暴跳如雷：“什么叫一色货？这笼子跟那笼子能比吗？那个笼子只要门关紧，咱们老老实实下蛋打鸣，不光吃喝不愁，主人还常夸咱们。这算什么笼子啊？进来就是等死！”
大公鸡成了众矢之的，它浑身发抖，其它鸡也抖个不停。这时，一只老母鸡颤巍巍走过来，带着哭腔劝道：“别吵了……等着吧，摊主随时会来抓咱们。咱们什么时候死，就看买主多不多……买主一多，死得更快。唉！”
话音未落，又一只手伸进笼子，一只鸡尖叫着被拖了出去。笼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一个动作——所有的鸡，不停地发抖。（写于2025.9.23）
作者简介：许如亮，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射阳县政协社事委副主任。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