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伦的世界
(第一部)46-55
作者:张健
第四十六章
那天,从制药厂小学被赶出来后,张不伦下午和往常一样去了学校。
孙老师看到了张不伦,有些诧异,招招手,把张不伦喊到了办公室。
张不伦转学的事情孙老师是知道的,张爸爸和她提过,她也相当赞成。不过当时她就特意提醒张爸爸暂时把学籍先放在学校,等全部落实好了再转过去,张爸爸也觉得这个做法比较妥当。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孙老师从张不伦的叙述中大致了解了情况,拍拍张不伦:“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在哪,只要自己好好学,一样能考好学校!去班里上课吧。”看着转身欲走的张不伦,她又想起什么,喊住了张不伦,很认真地说:“要是同学或者还有其他人问,你就说家里有事请假了,千万不要提转学的事啊!”
张不伦点点头,忽然心里就暖洋洋的。
接下来的日子,张不伦和以前一样,上学,放学。
可是小伙伴们突然发现,张不伦主动来和他们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那段时间,张不伦喜欢上了写作,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将关于和袁老师冲突的前因后果一段一段在作业本上描述出来,没几日,竟然攒了有几千字,尽管文字相当稚嫩,却已大大超出了以往他作文水平的字数范围,也为以后的语文学习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制药厂的学校他也见识过了,自己在汽车厂的学校如果好好学,报考四十五、十六中应该还是有机会去试一把的,有时,他这样想。
但是张爸爸和张妈妈是比较执着的,只要是孩子的事,基本上认准了就没有人会阻挡住他们。张爸爸和张妈妈这次下定决心,把孩子往市内小学转。
市里户口的事情张爸爸和经常来喝酒的陶叔叔提了一下,陶叔叔很爽快就答应了。他家住在市中心城隍庙那一带,周围有几个不错的小学。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熟人联系到学校同意接收呢?
还有,转户口手续是怎么办的呢?据陶叔叔说,因为不是直系亲属转入,可能还要到派出所找人。不过陶叔叔说他回家后就抓紧时间托人打听去,看找谁能办成。
那些晚上,有时候张不伦深夜醒来,经常听见父母在为这件事进行讨论。
学校的事渐渐有了一点眉目。
张妈妈的同事汪阿姨,张不伦小伙伴朱可为的妈妈,她的丈夫朱老师是合肥八中的老师。因为在教育系统,他和长二小一位姓颜的老师是好朋友,据汪阿姨说颜老师在学校威望还挺高的,托她帮忙应该比较有把握。
长二小就是合肥市长江路第二小学,最早建于1936年,是合肥市小学中为数不多的名校之一,离省政府,长江饭店,四十五中,四十六中直线距离都比较近。
汪阿姨很快就传来了消息,说朱老师找过颜老师了,颜老师让家长把孩子成绩单带着去她家一趟,她先了解下成绩和具体情况,看能不能帮上忙。
张爸爸张妈妈欣喜不已,毕竟事情总算有了希望。不过第一次去上门,必定是不能空手的,买什么礼物好呢?张爸爸张妈妈又开始犯愁了。
后来在汪阿姨的参谋下,张妈妈去买了两袋麦乳精,在那个时代,对于工人家庭来说,也算是高档货了。
临去的前一天晚上,刚准备睡下的张妈妈突然开始紧张了,颜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不好说话呢?如果见面以后被她拒绝了又该怎么办呢?她一遍遍和张爸爸说着心中的顾虑,张爸爸只好一遍遍地安慰她,说大不了办不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检验出身的张妈妈还是有些忐忑,干脆起身检查起明日要带的东西,很快她就发现一个问题,袋装麦乳精里有气,撑得圆滚滚的,以张妈妈的眼光看,外观是相当的不好看。送人东西怎么能如此马虎呢?
于是她又把刚上床的张爸爸给拖了起来,拿了一根针,在麦乳精的包装袋上戳了一个小孔,然后和张爸爸轮流往外挤空气,总算是把袋子给弄平顺了。
可是她突然又紧张地问张爸爸:“袋子上的小孔不会被看见吧?别让人家误会我们买的是假货!”
张爸爸一时无语。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下半夜,两人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中午,张不伦放学回家,看到张妈妈已经从颜老师家回来了,在厨房边做饭边哼着歌,一脸高兴的样子。
“儿子,你转学的事情有希望了!”张妈妈如此对张不伦说道,眉开眼笑。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妈妈还在和刚下班的张爸爸兴致勃勃描述着和颜老师见面的场景:“那个颜老师一口北京话,我一看到她就能感觉到她是个特别热心的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就看看张不伦的成绩单,说这个孩子的忙我帮了,你们回家等消息就行,应该很快!临走还和我拉了半天,非让我把东西带回来,我好说歹说她才留下,不过又给了我一堆东西!”
张妈妈指着房间柜子,果然多了好几袋花花绿绿。
“对了,颜老师还特别交代,过几天事情办好,让你提前带着儿子去趟学校,看看上学公交路线,还有来回过马路的安全问题,中午吃饭的地方要找好,以前转学的家长都碰到过这些问题,让你有不明白的可以去找她。”
张爸爸点点头:“果然是个热心的人哪!”
颜老师那边的消息没过几天就来了,转学手续全部办好,因为快放寒假了,等新学期一开学就可以去长二小上学,报到材料一并让汪阿姨带给了张爸爸张妈妈。
那天下午放学后,张不伦去了孙老师那,和孙老师说了自己转学办好了。
孙老师把张不伦拉到身边:“去了市里,要好好珍惜,要好好学,你爸爸妈妈不容易!”
“市里的车多,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看仔细了,等安全了再过去,千万不要乱跑,很危险的,听到没有!”
“中午在学校吃饭,千万不要去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容易拉肚子!”
……
那天,孙老师就这样拉着张不伦的手,交代了很多很多。
后来,她的眼圈渐渐红了。
张不伦告辞的时候,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身,给孙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第四十七章
转学到长二小的日子里,为了办理张不伦的户口,张爸爸颇费了一番周折。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叫做苗新发的警察,不仅帮忙给办了,两个人还成了几十年的好朋友。
2003年,张不伦以此为素材在一本公安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警察苗新发和父亲》,详细地记录了这段故事,原文如下:
那天手机突然响起的时候,我和几个同事正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为了那个美国悬赏十几亿,挖地三尺也要抓住的策划飞机撞大楼的恐怖头目老本的下落争得面红耳赤。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说是被人打伤了,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挂了电话我勃然大怒,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众目睽睽一片愕然之下撒腿就往医院跑。路上,我的气稍稍平息了些,却满是疑惑不解。父亲与共和国同龄,辛苦劳累,饱经风霜的一代人,虽然脾气耿直但是人缘却向来很好,极少与人红脸,怎么会突然就被人打上了呢?
到了医院,见了医生和110巡警,都说真是万幸老人家并无大碍,只是一些轻微皮外伤,可惜的是打人者早已逃之夭夭,去向不明。我好歹松了口气,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看清是谁下的手。父亲显然余怒未平,义愤填膺了好大会儿,才当着警察的面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原来父亲去合肥市劳动局办事,回来的公交车上,碰巧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腿女子正在掏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老者的钱包。父亲一向对小偷小摸鸡鸣狗盗之徒深恶痛绝,忍不住出言提醒,当场喝止。
那女子白了父亲一眼,没有再动。但万没料到父亲刚下车,就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混混围住,硬说父亲对残疾人出言不逊,争执起来。几番你推我搡,年过半百的父亲如何是对手,自然吃了些小亏。但令父亲气愤的倒不是自己挨打,而是当时车上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那么多大姑娘小伙子,看见偷钱的不敢吭声,看见有人挨打不敢劝架,你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父亲说。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父亲不明白,在场之人也无言以对。因为年龄的缘故,那段时间,医院让父亲住院观察。那段时间,恰好单位也不是很忙,便时常抽空去陪护。一天看看父亲心情不错又旧话重提,不由劝慰他:“现如今只要不侵犯到自己利益,谁还有工夫去多管闲事?那么多人都不去管,你操那份闲心干吗?您看,您倒是见义勇为了,可谁又说您一句好了?当时那些人估计躲都来不及,就更别说指望他们挺身而出了。到最后连谁干的都查不到,还不是自己吃亏!”
父亲苦笑,半晌无言。忽然叹了口气道:“那天要是你苗叔叔在场,他们哪能有那么猖狂?”我愣了一下,“苗叔叔,哪个苗叔叔?”
父亲看着我说:“苗新发,你小时候经常来我们家的那个警察,忘啦?”
我绞尽脑汁,仍然一片空白,茫然地摇摇头。父亲不说话了,睡着了。接下来的几天,父亲便会时不时地提起那个叫苗新发的警察。
于是,从父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终于渐渐了解并回忆起警察苗新发与父亲的一段往事。
苗叔叔是父亲十几年前的朋友,早年干过刑警,手底下有真功夫。至今父亲提起,钦佩之情依然溢于言表。或许是那天不愉快地经历在父亲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住院期间,最让他津津乐道的,就是苗叔叔孤身制服小偷的故事。
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是这样的。说是那一日,苗叔叔出门执行公务,因为穿着便装,随手将配枪插在了身后。那时刑警们办案条件还很简陋,没有专用车辆,有事时大多骑车或者乘坐公交车。刚上车,就发觉不远处有个年轻人目光在躲闪,在自己身上瞟来瞟去,职业的敏感瞬间就使他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种警惕。果不其然,年轻人四顾无人注意,悄悄靠了过来。可疑的一举一动证实了苗叔叔的判断,他不动声色地转身,故意将鼓鼓囊囊的后背暴露在年轻人眼前。
年轻人见有机可乘,肆无忌惮地将手伸了过去。可就在他的手慢慢触摸到枪的那一刹那,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因为他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遇上了什么人。想将手撤回时,已经晚了。几乎与此同时,苗叔叔的手已经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捏住了他的腕关节。年轻人拼命往回抽,但也无济于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站又一站。
车到稻香楼,苗叔叔下车,在他的控制下,年轻人垂头丧气的跟了下来。但明显的,他极不情愿如此轻而易举束手就擒,走出车门的瞬间,他的嘴里忽然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声音,三四个年轻人随即跳下车,跟了过来。
来的是他的同伙,清一色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个个虎视眈眈。接下来,自然少不了一组全武行的镜头,整个过程父亲描述的复杂而精彩,但就真实情况看,应该是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几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通通鼻青脸肿,乖乖地被苗叔叔带了回去。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抓捕最后一个人时,颇带几分戏剧色彩。那应该是有一个年轻人,见同伴纷纷倒地,情况不妙,撒腿就跑。苗叔叔喊了一声:”站住!再跑开枪啦!“
朝天鸣枪后,不料他反而跑得更快。苗叔叔举枪瞄准,但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枪。手中的枪画出一条抛物线,不偏不倚砸在了年轻人的腿上,强大的冲击力使他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腿好大一会没能起来。
我问父亲:“苗叔叔当时为什么没有开枪呢,那多省事?”
父亲说当年听你苗叔叔的同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曾经问过他,他当时叹了口气,说:“他们都还是孩子,一枪下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你苗叔叔就是这样,平常办案子,狠,但对人,心却善。”父亲说。
第四十八章
父亲认识苗叔叔的时候,他已经调离刑警队,分配到庙街派出所管户籍。当时我和弟弟的成绩都还说的过去,为了让我俩能上质量好一点的学校,父母亲带着我们的成绩单不知跑了多少次,总算找到些了眉目,但答应接收的校方要求必须把我们俩的户口落在学区内。
好在学区内就有父亲的同事,当一天父亲提及此事,当时就很主动地给父亲出主意,说可以把户口挂在他家。过了些日子还找到父亲,说已经打听过了,分管他们那有个叫苗新发的警察人不错,热心,不行你去找找他。又不违反原则,他一准会帮忙的。
父亲是个本分之人,求人办事那一套从来没有尝试过,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尽管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与人家非亲非故,万一不愿帮忙,随便找个理由,事情就前功尽弃了。左思右想,父亲买了两条渡江牌香烟,用报纸细心包好,去了庙街派出所。
那时单位效益不是很好,父母亲一个月工资加上奖金总共也就两百元不到,两条渡江牌香烟,在父亲眼里,应该算是不错的好烟了。
进门的时候,父亲突然间有些泄气了,因为他分明看见,进进出出来办事的人,随便哪一个,抽的烟都比渡江档次高。就在父亲踌躇不定之际,一个粗粗壮壮,皮肤黝黑的警察忽然抬头问父亲:“同志,你有事吗?”
父亲说我找苗新发,那个警察说我就是,有什么事你说呢。父亲把材料和各种证件递了过去,和他详细说明了来意。
苗新发边听边点头,随手翻阅着那厚厚一摞材料。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附在最后我们兄弟俩的学生手册和成绩单显然有着浓厚兴趣,“孩子学习不错啊!”
父亲提起我们,开始欣慰起来:“所以想给他们找个好一些的学校,也算尽一点做家长的责任吧。”
苗新发问父亲:“跨区就读花费不小啊,还是两个孩子,你们单位效益不错吧。”
父亲苦笑道:“哪里不错,单位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只好组织工人帮人家做老鼠夹,台灯,沙发套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全家总共也就一两百块钱,刨去生活费,也就所剩无几了。但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只好大人苦一点,节省一点,不然,将来我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苗新发忽然低头揉了揉眼,沉默好大一会,叹气道:“还是老为小是真的啊!”
所有手续很顺利地办完了,苗新发起身,送父亲出了门。父亲突然想起了手中的烟,脸憋得通红,把烟递过去说:“老苗,谢谢你了,也不是什么好烟,就是一点心意,您别嫌弃。”苗新发说什么也不收,两人推了半天。
“都不容易,还搞这些干吗?老张,你听我说,我苗新发不是那样的人,再这样我可不帮你办了啊!”苗叔叔发火了。父亲准备告辞的时候,苗新发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唉,老张,你刚刚不是说你们还做沙发套吗,你把你的地址给我,回头万一我们系统里有需要做的,我给你介绍。”
父亲将地址留给了他,满心感激。因为事情办得顺利,父亲回家高兴了好几天。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星期天,忽然有邻居告诉父亲,有个警察找他。父亲迎上前一看,却是苗新发,推着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
苗叔叔见过父亲,兴高采烈地说:“老张,可算找到你了。我们正好有个部门要做一批沙发套,价格呢我帮你谈好了,明天上班你去找我,我带你去。”
当初原本是一句戏言,不曾想苗叔叔真的当成一件事给办了,父亲顿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让妈妈去买一些菜回来,中午无论如何也要留他下来在家吃顿饭。
苗叔叔说什么也不肯,笑道:“我还有事,我还有些资料没整理完,得回单位加班呢!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来!”
从那以后,只要有活干,苗叔叔总是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跑来,有时顺路还会给我和弟弟带些文具本子之类的小东西。而父亲和苗叔叔,也就因此成了好朋友,这一相处,就是四五年的时间。
“那时候的人啊……”父亲感叹道。望着半躺在床上,忽然有些动情的父亲,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我问父亲:“苗叔叔原来不是刑警吗,为什么后来不干去了派出所呢?”
父亲看着我,想了一下说:“也是为了孩子。”
“你苗叔叔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和你们年龄差不多。早些年你苗叔叔办案认真,从不手软,因此难免得罪了一些人。有几个还到处扬言,治不住你苗叔叔,就要对他的家人下手。你知道吗,合肥市还没有多少人家装护栏防盗门的时候,你苗叔叔家就装了,为什么?怕报复啊!”
“可就是这样,孩子还是遭殃,今天在放学路上堵你一下,明天到学校吓你一次,整天提心吊胆,小孩哪还有心思学习?眼瞅着就快要考中学了,你说你苗叔叔能不急吗?好在他们领导还不错,于是考虑让他先换个环境,多抽点时间先陪陪孩子,先把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我说:“不干刑警,苗叔叔舍得吗?”
“他怎么会舍得,开始也不愿意,但孩子的成绩一直下降,连升学都成了问题,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父亲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笑了,“可是像他那样地人,即使在派出所,又怎么会闲地下来?”
几年前的一天,父亲去市里办事,路过城隍庙,猛然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父亲转了过去,一点没错,正是苗叔叔,站在烟摊前买了盒烟,点着,左顾右盼。父亲正要打招呼,苗叔叔已经看见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努努嘴。
父亲一时间愣住了,有点摸不到头脑。
第四十九章
就在疑惑地瞬间,苗叔叔却猛地扑向了身边一个低头匆匆而过的胖子,右手斜钩脖颈,脚下使绊,熟练的一招擒拿,一下子就把那个胖子掼倒在地,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内,四五个穿着便衣的人一拥而上,将胖子按住,手反扭向背后,拷了起来。
胖子竟十分顽强,拼命挣扎,眼看快按不住了,苗叔叔伸手一拳,胖子惨叫一声,渐渐瘫软下去,不再扭动,老老实实地被人拎起,押走了。
苗叔叔这才长出了口气,笑着向父亲走过来。“临时领了个抓捕任务。”他解释道。
“你不是在派出所吗,怎么还······”父亲不解。
“刚分过来几个年轻人,让我给带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孩子呢,考得还好吧?”父亲问。
“考得还不错,都去了重点班。”苗叔叔笑得很开心,告诉父亲:“庙街这里要拆迁,估计我工作也要变动了。”
父亲问调到哪里去,苗叔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听分配就是了,到时候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简单寒暄几句后,父亲和苗叔叔各自走了,但父亲没有想到的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听见过苗叔叔的消息。
因为我同弟弟即将面临升学,父亲忙得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时间同苗叔叔联系。而就在那段时间里,单位生产销售也恢复了正常,效益慢慢好了起来,父亲他们再也不用靠做老鼠夹和沙发套来维持生计了。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我和弟弟陆续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其间父亲曾好多次去过庙街派出所,希望能再次找到苗新发,但那里已经是一片改造后的高楼大厦,父亲望着街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只得怏怏而返。
说到这里,警察苗新发和父亲的故事大致就快结束了。接父亲出院的那天,我忽然从心里就有了一种冲动,想把他们的这些故事原原本本记录下来,为了父亲的心愿,也为了帮他说出一句他至今没有说出的话。
“苗叔叔,您知道吗,在这过客匆匆同一都市的天空下,还有一个十几年前的老朋友,在牵挂着您,惦记着您。我和我的父亲,都惦记着您呢!”
以上就是那篇小说。
文章发表后,一天张不伦正在单位上班,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刚接通,就是一阵爽朗洪亮的笑声:“张不伦吧?我是你苗叔叔!”
苗叔叔看到了那篇文章,找到杂志社要了张不伦的号码。苗叔叔问了张爸爸和张不伦的近况,张不伦一一告知,并记下了苗叔叔的电话。
张不伦下班赶回家中,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张爸爸,并将苗叔叔的电话号码给了他。
张爸爸很是激动,拿起家里电话,按着纸条上的号码逐一数字对着拨了过去。
于是,一番问候,一番回忆,一番唏嘘,接着,很快就确定了见面的时间。
到了约好的日子,两位老人一见面,先是相顾大笑,而后紧紧相拥,热泪盈眶。
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第五十章
1984年12月14日,张不伦十周岁了。
按照合肥的风俗习惯,张爸爸张妈妈一周前就开始早早作准备,通知了不少亲朋好友,在张不伦生日这天,要给他在家办一场隆重的整十岁家宴。
那天一早,因为不是周末,金小宝撅着嘴,起床吃完早饭就被张妈妈撵去学校上学了,并且哄着许诺他中午等他回来吃饭,给他留好吃的。张不伦倒是没去上学,请了一天假,孙老师批准了,说生日那天她也会来。
张不伦很幸福地多睡了会,吃了碗张妈妈给卧了两个鸡蛋的长寿面,看看也找不到小朋友玩,转身回房间看书去了,那段时间,他喜欢上了一部香港来的电视剧《上海滩》。可惜都是在晚上播放,每天还只有两集,一心想得到剧透的他终于从张元那找到了不知从哪刚买到小人书,尽管是很粗糙的盗版,但对于很关心下一集剧情的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几个姑妈早早来了,和张妈妈一起在厨房那边杀鸡宰鸭,拾掇起前几日陆陆续续买回的各类食材。临近中午时分,随着舅舅金队长带着阿姨,张爸爸和张妈妈的同事陆陆续续的到来,张不伦的家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谈论间有亲戚朋友偶尔问起张不伦转学的事情,张爸爸张妈妈笑着说总算办好了,只等下学期开学就去三孝口那边的长二小。于是有感兴趣的,便就转学细节问题一一向张爸爸张妈妈请教,准备找机会把自己的孩子也转出去。
忽然就听见在厨房那边的小姑妈一声尖叫:“鸭子,鸭子跑了!”
众人赶紧过去,原来是买回的鸭子在宰杀后,随手扔在了厨房门口。在开水淋到身上要被拔毛的时候,应该是还没断气,加上那个鸭子本身生命力就顽强,突然感觉到了生命即将逝去,直接就窜了出去。小姑妈一下没抓牢,就见它一路摇摇晃晃撒步狂奔。
于是大家纷纷冲出门,从四面八方围剿过去。
张不伦也加入了抓鸭子的队伍,眼见鸭子越跑越远,在厂区往子弟学校方向的岔路口拐了个弯,突然不见了踪影。
大人孩子正懊恼间,就看见放了学的金强,于强,庄园他们,很得意地抱着鸭子出现了。
“张不伦,送你的生日礼物!”于强老远就没心没肺地喊开了,一脸很欠揍的样子,小朋友们也哈哈大笑。然后,张不伦就看见了走在最后拉着金小宝的林丽。
林丽脸通红,看了眼张不伦:“生日快乐!”
张不伦看看她,笑了:“中午有汽水喝!我们一起吧!”
“好啊!"所有的小朋友都叫了起来。
自是年少,花开雪融。
一会,下了课的孙老师赶到了,给张不伦带了个礼物,一个大大的笔记本。张爸爸张妈妈赶紧把她请到上座,生日宴正式开始。
菜很丰盛,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小朋友吃着,说着,笑着,很是开心,欢乐融融。就连一向矜持的许大小姐,都抱着个卤猪蹄,啃得相当没有风度。那天的张不伦很高兴,在桌上说得忘乎所以,于强偷偷从大人桌上顺了杯啤酒,偷偷放到他身边,居然被他当汽水一口喝了。
然后,一阵咳嗽,一阵笑声,一阵打闹。
又坐下地时候,庄园突然问张不伦:“听说,下学期开学你就要走了?”许慧放下了手中的猪蹄,盯着张不伦,一脸迷茫。
张不伦点点头。
还未开口,庄园接下来一句话就让张不伦高兴起来:“在市里等着我们,我们很快也去了。我爸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安三小。”
指着桌上打打笑笑的张元,方勇,丁勇等等好几个人:“他们都在办,不过应该都不在你那个学校,但是听说都很近,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坐厂车回来。”
张不伦正暗自欣喜,心想这回总算不孤独了,却见许大小姐把猪蹄往桌上一放,扭身跑出门去:“我让我爸给我也办转学去!”
一桌愕然,只有于强大喊了一声:“喂,你看看你那个成绩单!”
寒假的日子很快到来了,张爸爸按着颜老师的嘱咐,一次次地带着张不伦从家坐公交车到学校,熟悉公交路线。
汽车厂到长二小,那时要先坐八路公交车,到终点站南七里站后再转一路公交车,大约过了有七八站地到长江饭店下,穿过长江路就是学校。
路上过往的车辆很多,比汽车厂的公路上热闹多了。
张爸爸很不放心,每次站在路边,都会紧张地看着张不伦过往马路好几次,还一次次地指出错误与安全隐患,不亚于黄埔军校教授步兵操典。
不过张不伦没有丝毫厌烦,他喜欢和父亲一起坐车,因为从多次坐公交车的过程,他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八路公交车是很少的,说是半个小时一班,往往等了四五十分钟都没有车来。
于是车站边的人们会愤愤不平,而情绪爆发的瞬间往往就是在苦苦等待的公交车到站的那一刻,上了车的人们不停地骂骂咧咧。驾驶员,售票员看着人多势众,大多也不敢回嘴。张不伦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说这个驾驶员到底是该来还是不该来呢?
等车时间久了,站着有些累的人们最盼望的就是上车能抢到一个自己的座位。于是车到站的刹那,车门边已经满是蜂拥待上的人群。当然,也会有偷奸取巧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会在车拐弯减速的时候,紧跑几步,把住车门的缝隙一跃而上,脚下用力踩住车门台阶一角,紧紧贴着,待门开的一刻,不顾驾驶室员与售票员的大声咒骂,得意洋洋的走向车内空荡荡的座位。
张不伦很是羡慕,不止一次向金小宝表达了对此绝技心生向往,并愿意刻苦练习的想法,可惜被偷听到的张爸爸坚决呵斥住了。
那年的春节,金队长和以往一样,又买了一堆烟花爆竹。到了午夜,对今年春节晚会大失所望的张不论兄妹,看看牌桌上鏖战正酣的大人们,拿着手中的烟花出门,对着刺向苍穹的漫天火树银花开怀大笑。
玩兴奋了的张不伦到了两三点钟依然困意全无,他躺在床上,忽然在想,长二小老师,同学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第五十一章
就这样,在期盼与猜测中,张不伦终于迎来了新的学期。
开学报到那天,在张爸爸的陪伴下,张不伦第一次踏进了长二小的大门。
那是坐落在长江路边一座很有年代感的苏式建筑四层楼房,进门后往前直走穿过教学楼就是个很大的水泥操场,操场对边是教职工宿舍。
那天,也是张不伦第一次见到颜老师。
刚到二楼,老远,一声爽朗响亮的声音:“哎,老张,在这哪!”
一个个头挺高的女老师,脸圆圆的,额下还有颗痣,笑着冲着张爸爸招手。
看见张不伦,脸倏尔有些严肃,拍拍张不伦:“孩子,过来了就要好好学,爸爸妈妈不容易,知道吗!”
张不伦有些紧张,不知所措。颜老师笑了,摸着张不伦头:“这个傻孩子,以后父母亲离得远,在学校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就和我说,听到没?”
那一刻,张不伦仿佛又看见了孙老师。
颜老师带着张爸爸和张不伦去学校办好了报到手续,领着他们上了三楼四(2)班教室门口,冲着里面喊道:“董老师,来一下!”
正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交寒假作业的董老师一脸严肃,见是颜老师,转身走了出来。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颜老师指着张不伦介绍道。
董老师一口合肥土话,表达却极为干脆:“知道了,家长可以回去了!不过话讲在前面,成绩不照,不听话的,我该打还是要打!”
听得张不伦的小心脏顿时就有些颤抖。
张爸爸对董老师点头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管严点好!”
颜老师也笑:“老董,孩子交给你,你就往严了管!”
张爸爸和颜老师回去了,张不伦在董老师的带领下走进班级,董老师指着一个有些瘦高,眼神清澈的男孩对张不伦说:“你就坐魏林棋旁边吧!”
教室里的孩子们都很好奇地看着张不伦,窃窃私语。
没有任何介绍,张不伦就这样开始了第一天的课堂生活。
孩子间是比较好沟通的,两节课后,张不伦和魏林棋话明显多了起来,从魏林棋口中,他知道了这个班大致的情况,还知道有好几个都是转学过来的,包括魏林棋自己,老家还在很远的吴桥。魏林棋告诉张不伦,他的父母亲总是觉得合肥的教育条件要好一些,所以三年级就把他转了过来,现在寄宿在市建筑公司他二叔家中。
数学课开始了,教数学的是梁老师。进门看了一眼张不伦,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开始了她的课程。当遇到有道题提问见全班没人举手,梁老师还主动喊张不伦起来回答。张不伦上了黑板,很快做了出来。梁老师很赞许地点头,表扬了几句,就几个步骤不规范的地方开始讲解。
“你成绩不错啊!快赶上许文强了,这种题平常只有他会做!”魏林棋悄悄说道。
张不伦一愣:“谁,许文强!”第一个浮出脑海的,竟然是,上海滩的那个?
“对啊,我们班经常考第一的那个。”魏林棋往前一指,右前方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胖子跃然眼帘。张不伦想了半天,也无法把他和那个穿着大衣,戴着礼帽,又高又帅的文哥联系到一块。
上午时光很快过去,中午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孩子们纷纷向教室外跑去。张不伦拿起了自己的小饭盒,按照寒假里训练了多少次,朝长江饭店方向走去。
位于长江中路的长江饭店不仅仅是一座单纯的建筑,而是承载着独特记忆和文化的一个地方。上世纪50年代中期,它由上海市66家企业主投资创建,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绝对是红极一时,一度成为合肥市的地标。
八毛钱能吃住一天,早晨馒头稀饭,中午和晚上都是四菜一汤,这四菜一般是红烧肉或鸡块、炒肉丝、素菜和一盘小炒之类的。这在当时的条件下是令很多人羡慕的事。
由于条件好,省市两级诸如代表大会、党代会、妇代会及团代会等,都将长江饭店作为主要接待单位,那时饭店接待能力省内最好,光床位就近一千。有段时间,合肥市的政府交际处,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接待办,就干脆设在了长江饭店三楼,遇到公务接待,吃住行都方便。
不仅如此,长江饭店挑出的阳台也很有特色,观市容最佳。每逢大型活动,游行队伍、车流人流、立体灯火尽收眼底。1958年9月19日,领袖乘坐敞篷车在长江路上与20万合肥群众见面,能获准在长江饭店一睹领袖风采的可不是一般人,掌握得严而又严,事先审而又审。
那会流传着一段趣闻,上世纪60年代一次省里开会,代表们头一次看到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觉得很稀奇,左摆弄右摆弄,又掀开盖子查找水的来源。结果会还没散,饭店的马桶全坏了。马桶是坏的了,不过“长江饭店的马桶是自动的”的信息却传开了。饭店名气大了,有的旅客为能住上长江饭店还要托关系找人。
张不伦去吃饭的地方是长江饭店的职工小食堂,也是张爸爸找了汽车厂食堂的朋友,托他在长江饭店的师弟给买的饭菜票。即使在八十年代,菜相比较外面也不是很贵,炒菜也就在两,三毛钱一个,一碗很正宗的胡辣汤才一毛五分钱,把第一次独自吃食堂的张不伦撑得只打饱嗝。
等基本已处于消食后状态的张不伦慢慢走到教室门口,才懊恼地发觉班级门已经锁上了,他没有班级钥匙。看了下时间,才十二点左右,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表是张爸爸为他上学特意买的电子表,是那种便宜的水货。
教室门口的地面是水泥地,墙上刷了油漆,并不是很脏。张不伦找个地方坐下,靠着墙,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起来!”不知多久,张不伦被一脚踢醒了。一个胖胖的孩子站在面前,很趾高气昂,就是眼睛有点斜。
“怎么啦?”张不伦迷迷糊糊起身,看下表,已是一点多了,有零零星星的孩子已经开始进入校园。
“你就是早上那个新转过来的?”胖孩子问道,张不伦点点头。
“你认识我蔡放吗?”
“不认识!”张不伦实话实说。
胖孩子蔡放倒是一副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那你以后就跟我混吧!我罩着你!”
张不伦差点笑出来,摇头:“不用!”蔡放瞄了他一眼,看看他手上的表:“表不错啊,给我带几天,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滚!”张不伦随手就抄起了手中的饭盒,盯着蔡放欲砸,把蔡放吓得退了好几步,结果又被一个人揪住了衣领:“蔡胖子,你又在欺负新同学?”
是张不伦的新同桌魏林棋,看不出来,人比较瘦弱力气却不小,蔡放被他揪着半天也没挣脱出去,立刻求饶:“两位哥哥,两位哥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哎吆,哎吆,疼!疼!”
如此表现把张不伦都弄得一愣一愣的,就这怂货还能在学校称王称霸带小弟?
第五十二章
经历了蔡胖子这个小插曲,张不伦和魏林棋的关系越发又近了些。
趁着还没上课的间隙,魏林棋还在说蔡放:“蔡胖子就是个假牙。老仗着他妈是教导主任在学校欺负同学,其实胆子比谁都小,一动手,谁也打不过!”
呵呵呵,看着进门的老师,两个人都低下头,偷偷笑了半天。
夕阳西下,张不伦和魏林棋出了校门,结伴往三孝口方向走去。每天六点来钟,会有一趟回厂的交通车在那里停靠。
经过城隍庙,道路边已经支起了各种各样的小摊。一位满头散乱白发,佝偻着腰的老太太,守在一个茶叶蛋摊子边,正在忙碌着。锅里煮着茶叶蛋,锅边摆着玉米棒,摊位上氤氲着浓浓的热气和玉米香。老奶奶看见魏林棋,笑着冲他招手:“伢呐,放学啦?”
魏林棋走到摊子边,和张不伦介绍:“我奶奶。”张不伦赶忙问好。
说话间,魏林棋已经熟练地用筷子从锅里夹了茶叶蛋,递给张不伦:“饿了吧,我请你吃茶叶蛋,我奶奶的茶叶蛋可好吃了!”
奶奶一脸慈祥,还不停地指点魏林棋:“挑那个颜色深的,那个入味了,好吃!”边说边又从锅中捞了几个,给张不伦递了过来。
那天,吃过魏奶奶的茶叶蛋,魏林棋执意把张不伦送到了三孝口龙图商厦的厂车停靠点。
坐在厂车上离去时刻,看着在车下挥手的魏林棋,张不伦很是高兴。
少年乐相知,这是他进长二小交的第一个好朋友。
厂车到站,张爸爸和张妈妈已经在路边焦急地等待了,看着张不伦下了车,赶紧迎了过来。
“妈妈,你知道吗?我们班那个第一竟然叫许文强!”
“爸爸,今天蔡胖子想欺负我,让我和魏林棋吓跑了!”
一路上,都是张不伦的笑声。晚上,金小宝很羡慕地缠着哥哥,要说说市里学校的事情,听说操场边还有个大象滑梯,更是向往。
第二天,张不伦就要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去上学了,张爸爸还是不放心,五点来钟早早起床,匆匆吃了早饭,把他送到了八路车站。
和往常一样,车站的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等待许久的人们开始抱怨起来,当终于看见一辆公交车从远处开来,在进站的瞬间,大家蜂拥而上。张不伦随着人流也挤了上去,夹在一堆大人之中,摇着晃着居然又有了几分困意。到了南七,因为是始发站,并且转乘的一路公交车是市内公交主干线,车辆比较多,使得张不伦不仅找到了座位,还终于有机会,掏出他那张崭新的学生月票在售票员面前亮了下,颇有新鲜感。
下了车,跑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来了一大半了。魏林棋是班里班干之一,负责学习那块,同学一到便开始催着大家交作业。而当张不伦翻遍了书包后,开始有点犯傻了,昨晚光顾和金小宝说话,他的语文作业丢家了。更要命的是语文老师是班主任董老师,据魏林棋说,按董老师的一贯做法,没写没带作业的是要被先罚站然后拿铁皮文具盒打手心的。
“不行你用我的吧,我把名字涂了,改一下就行!我就说我的丢家了。”魏林棋说。
张不伦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孙玉琪,蔡放,何元,陆中明,又是你们几个没写,给我站上来!”果然,进了教室的董老师刚瞅了一眼当天的作业情况,就开始发飙了。
突然,她怒气冲冲地看向张不伦:“张不伦,你是怎么回事?”
“老师,我写了,早上赶公交车,作业丢在家了!”张不伦起身,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你也给我上来!”董老师丝毫不听解释,让孩子们站成一排,操起手里的铁皮文具盒开始挨个打手心,打的孙玉琪,蔡放他们龇牙咧嘴,哎吆哎吆叫个不停,打完,小手已是红了。
轮到张不伦,董老师文具盒高高举起,落下瞬间把张不伦吓得一闭眼,就听啪啪两声,不疼。
睁开眼,董老师瞪着眼睛盯着他:“下次还敢不带作业吗?”
张不伦摇头,心里却有些暖。自那天起,张不伦再也没有不按时交作业。
几日下来,张不伦发现长二小的课程确实比汽车厂子弟小学的课程丰富,多了手工,绘画等等。即使是体育课,也开始学习篮球,乒乓球,不像在原来的学校,体育课只是跑步和仰卧起坐。
第一次上体育课,老师在教完几个基本篮球动作后,就让班长组织同学们分成几个小组,自己练习。班长是个叫贾海燕的漂亮女孩,眼睛大大的,颇有英气,嗓门也大,一帮同学不一会就在她的指挥下分好组了。
张不伦从来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训练,呆呆地在自己的小组里站着。
贾班长开始任命各组组长了,瞟了一眼张不伦,喊道:“张不伦,第一组组长。”
张不伦一愣:“组长要干哪些,我不会!”
周围同学笑得前仰后合,蔡放更得意了,嚷嚷着:“班长偏心……”
话音未落,一个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狠狠砸在了蔡放身上。看着柳眉倒竖的贾班长,蔡放顿时乖乖不敢吭声了。
小组自由活动前,贾班长到了第一组,悄悄和张不伦说:“没事,我教你,很简单!”在贾班长的指导下,张不伦的小组很快进入了状态,一直到下课,依然玩得意犹未尽。
下课的时候,那天一起被罚站的孙玉琪凑到张不伦身边:“嗨,哥们,班长不是看上你了吧?”
张不伦看看比他矮半个头,一脸贼眉鼠眼样子的孙玉琪,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那天,抱着脚跳了半天的孙玉其不知道脑袋瓜抽了哪根筋,跳完了以后非要和张不伦义结金兰。
“张不伦,你那脚叫什么招式,告诉我呗!”
“张不伦,咱们拜把子吧,就是杀个鸡喝点鸡血那种,晚上上我们家吃饭。”
“张不伦,去我们家玩吧,我家还有最新的《射雕英雄传》。”
如此叨叨一下午,连魏林棋都很同情地看着张不伦,每次想拒绝却又被孙玉其的热情弄得无可奈何。
第五十三章
下午课少,四点多就早早放了学。
张不伦见坐厂车时间还早,留在教室里,和暂时不想回家的魏林棋一起,趴在桌上写作业,边写边聊。
孙玉琪又来了:“张不伦,上我家玩会吧!”
这次,连魏林棋都笑了:“就你们家那两间破房子,有什么好玩的?”
孙玉琪想了一下:“那我们去省博物馆玩吧!”
魏林棋眼一亮,看了张不伦一眼:“博物馆你去玩过吗?”
见张不伦摇头,魏林棋起身开始收拾书包,说:“走吧,我们带你去博物馆玩一会,那里面还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张不伦对从未去过的博物馆也很好奇,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出校门就直奔学校北面的省博物馆而去。学校离博物馆路程不是很远,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孙玉琪熟门熟路地把张不伦他们俩领到了一个正在修葺中的围墙豁口边,三个人钻了进去,连门票都不用买。
安徽省博物馆在老城区应该算是标志性建筑了。50年代初期,国家选定安徽、山东、河南、甘肃作为样板建设四大省级地志博物馆,1956年,安徽省博物馆建成。大楼外观仿苏联风格,两层楼体,中心楼层凸起有四层,远看高大气派,雄伟壮丽。
那天馆里没有什么人,楼外绿树成荫,环境优雅。悄悄进到楼内,一路走马观花,当张不伦走到一个叫楚大鼎的庞大东西前时,突然就感觉有种凝重气息扑面而来。结合着自己刚刚看过上下五千年的那些浅薄底子,对照着放在大鼎旁的文字介绍,读了半天才弄明白个大概。
鼎是一种古人用来蒸煮食物的器物,风行于商周时代。省博物馆陈列的这个楚大鼎,是在楚国中期铸造的,距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代表了当时我国最先进的青铜器铸造工艺。据说,楚大鼎还是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历史久远,鼎上沿口处,至今还有两三处古文字没人能够辨识。
十九世纪初,一股盗墓风席卷全国。长沙、洛阳、西安、寿县等“地下博物馆”成为盗墓者鲸掠的“宝地”。1933年,长丰县朱家集李三古堆被盗,大量青铜器被文物贩子转手到天津、北京等地,在全国引起轰动。
楚大鼎因体积较大、转运困难才幸免于难。当时的安徽省地方政府赶紧将李三古堆里幸存的青铜器转移到当时的省会安庆。不久,中日战争爆发,安庆成为沦陷区,这批珍贵的青铜器等文物被水运到重庆。上船时,楚大鼎被装进一个大木箱,民工们抬不动,就采取“滚雪团”的办法,将这些木箱从岸上滚到船上。楚大鼎总算保住了,但却伤痕累累。
日本投降后,运到重庆的楚大鼎等一批青铜器被运到了南京。解放后,这些劫后余生的文物被搬回了合肥。楚大鼎的体积在全国所有出土的大鼎中是最大的。1958年,领袖在参观这座鼎时都感叹道:好大一口鼎,能煮一头牛呵!
站在这件老祖宗级的国宝前仰望,张不伦心中油然生出些许莫名其妙的沧桑感,突然就想起了三国演义开篇词。
“走,我们看化石去,那个更好玩!”显然,孙玉琪和魏林棋都不是第一次来了。在另一个展馆,张不伦又一次大开眼界,他看到了铲齿象,东方剑齿象,固镇水牛头骨,龟山巢湖鱼龙,巢县银山智人枕骨,和县人头盖骨等等好多几十万年前的化石,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展馆另一处还矗立着一个高4米,长8米的淮河古菱齿象骨架,看了边上的介绍,这是一具约60岁的老年雄象化石,是迄今我国发现的同类象化石中比较完整的骨架之一,距今有20多万年历史。万年,几十年,永垂不朽,张不伦想着所看到的上下五千年的事,觉得历史是如此有趣,仿佛不知有哪块缺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那天还看了很多东西,古钱,古玉、古壁,第一次参观博物馆的经历,给张不伦带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多年后但凡有人在酒桌上谈古董,他依然敢侃侃而谈,一付我见多了的样子。
六点多的时候,魏林棋和孙玉琪送张不伦上了厂车,上车一瞬间,孙玉琪还在执着邀请:“明天去我家玩呗,班上还真没我孙少侠看得起的!”
张不伦魏林棋相对无言。
第二日上午,第一节课课间,董老师陪着两个警察一起进了教室,指了下孙玉琪:“你跟我们到办公室去下。”
看着莫名其妙的孙玉琪,张不伦也有些疑惑,上博物馆不买票不至于到学校来抓人吧?张不伦看了下魏林棋,魏林棋点点头,两人一起悄悄跟到了教室办公室门口。里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哭得稀里哗啦:“同志啊,活不了啊,那块表还是我公公在我们结婚那会才传给我们的,这一下说丢就丢了,可怎么办啊,平常这块表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肯定是熟人偷了啊!”
见警察和董老师进门,那个妇女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指着孙玉琪,一下兴奋起来:“警察同志,表肯定是他拿的,街坊邻居里就他家有嫌疑,他爷爷成分不好,他爸爸就好偷东西,那年严打才关起来的。你想,我们街坊四邻平常都不锁门,昨天五点多一到家,一开柜子,表没了。那时候,正好是他放学时间,这小子,平常就是痞,操不完的心,你们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然后一把拉住孙玉琪的手:“小三子,你跟二妈讲,你把表拿哪去了,二妈不怪你!”
孙玉琪脸涨得通红,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恨恨地看着二妈。
看着孙玉琪那张委屈的脸,张不伦想起了自己被袁老师打的那天,他一步跨进办公室,大声说:“报告老师,我证明孙玉琪没有偷表!”
董老师看着他,很诧异:“你怎么证明?”
张不伦心一横,脱口而出:“我和孙玉琪昨天在博物馆玩到六点多才回的家!”
魏林棋跟着也进来了:“老师,我也证明,我们昨天在一起玩!”
董老师顿时很生气,喝到:“啊?放学还不回家,你们把校级校规当放屁啊!都给我滚回去,回头再处理你们!”
街坊和警察最终还是走了,董老师也没处罚张不伦他们。
只是后来的日子,孙玉琪天天开始嚷嚷着桃园三结义了。
那些天,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听孙玉琪讲他们家的故事。孙玉琪的爷爷是国军一个连长,就是合肥当地人,解放军还没到城门边,他爷爷就脱了军装偷偷回家了。就是到了后来流年不顺,这段历史又被人挖了出来。
孙玉琪的爸爸自小聪明,只是因为成分问题,升学无望,没事从在家研究偷偷摸摸,倒成了合肥城有名的佛爷之一,还带了不少徒弟。
碰上严打,名气大的孙佛爷按盗窃罪重判,去了大西北。
小时候的孙玉琪,从他爸那倒是学了不少亲传招数,天天显摆。可惜张不伦,魏林棋不屑一顾,都不想学。
这孩子为了想在他们俩面前证明自己,干了些事,竟然惊动了分局。
第五十四章
八十年代,自行车还是中国人很重要的出行工具之一,在合肥也是如此。其中凤凰牌自行车名气最大,深受老百姓的推崇,其价格也是高出了别的自行车一大截,一般为180元左右,相当于一个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
学校一个女老师刚刚结婚,买了辆崭新的凤凰二六自行车,停在一众二八大杠中甚是显眼。下了课的孩子们经常会围着自行车看,感觉很新鲜。
结果有一天,自行车突然就找不到了,当时把女老师急得哭了起来,在众人七嘴八舌参谋之下,赶紧去派出所报了案。那个年代,自行车还真算是大物件,警察很快来了学校,在学校宿舍区拐角里,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找到了自行车,还有正骑得起劲的孙玉琪。
警察把孙玉琪带走了,去了派出所,孙玉琪倒是供认不讳,说看着自行车好玩,就用铁丝把锁捅开了,想着骑一会就给老师还回去。案情不复杂,车也找到了,作案的还是个孩子,警察只好批评教育一番,放孙玉琪回了学校。
班主任董老师气得哇哇大叫,把孙玉琪喊到办公室又是一通大骂,拿着铁皮文具盒对着手很是一顿暴打。出了办公室门的孙玉琪没有丝毫沮丧意思,很神秘地走到张不伦,魏林棋面前,眨眨眼,努努嘴:“看看,给你们带了样好东西!”
当啷一声,一副明晃晃的手铐落在桌上,还带着钥匙。顿时吓了两人一跳。孙玉琪倒是很得意:“从派出所出来顺手摸的,好玩吧!”
可还没等一帮好奇的孩子们正式展开观摩研究,警察又一次到了学校,还是大部队行动,直接把学校围了。
这次可不是请孙玉琪去派出所了,而是直接去分局了,因为警用器械被盗已经算是事故了。
孙玉琪就是这样一个调皮而有趣的人。
初中毕业以后,孙玉琪便不再上学了,跟着一帮人开始在社会上混世,天天在家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没少让派出所操心。不过一来二去倒是有了些名气,知道他的人都喊他三哥。
金小宝上高中那年,有天回来闷闷不乐,张不伦看情形不对,问了半天搞明白了,原来是金小宝在学校里得罪了几个高年级混世的孩子,扬言要喊社会上的人在路上堵他。
张不伦安慰弟弟说没事没事,等明天有空我去你们学校一趟,找那几个孩子谈谈。第二日,金小宝去上学了,张不伦不放心,偷偷在后面一路跟随。去学校前需要穿过一大片老居民区,胡同四通八达。在金小宝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从侧面胡同口出来个人,个子不高,有些魁梧,跟着金小宝后面,越跟越近。
张不伦一看不好,赶紧几步冲上前去,一拍那人肩膀,怒喝:“你偷偷摸摸跟着我弟干吗?”
那人一回头,两人先是愕然,接着都笑了,是孙玉琪。
“几个小老弟说有个孩子不懂规矩,找我帮忙教训一下,没想到,是你弟,唉,你说这个事闹得!”孙玉琪如此解释着,颇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随后,孙玉琪带着张不伦和金小宝去了学校,找到了他的一帮小老弟,拍着金小宝的肩膀对着他们就是一顿大吼:“这是我好朋友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弟弟,你们以后谁敢欺负他就是不给我三哥面子,听到没有!”
几个半大小子唯唯称是。
从那以后因为通讯也不是很发达,张不伦和孙玉琪又断了联系。九十年代的一天,张不伦从外地出差回来,出了出站口,跟着人流往出租车站点走的时候,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一拍,然后就是一声断喝:“跟我走一趟!”
张不伦一回头,就看见了嬉皮笑脸,憋着笑的孙玉琪。比以前高了,也壮了,胳膊上还套个红袖章。
故人相逢,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打闹着,都很兴奋。孙玉琪告诉张不伦,他现在已经是车站治安联防队的队长了,并拉着张不伦到他的办公室去叙叙旧。
中午,孙玉琪在饭店定了满满一桌菜,喊了手下几个兄弟,酒过三巡时刻,:“这是你们孙队长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孙玉琪如此对大家介绍张不伦。
分别的时候,孙玉琪还不停地叮嘱张不伦:“以后车站这边有什么事找我啊!对了,车票不好买也来找我!”
还是那个小时候一激动就要找人拜把子的样子。
初到长二小的张不伦,那段时间有了魏林棋,孙玉琪两个小伙伴陪伴,顿时不觉得孤单了。三个人放了学就急急出了校门,把周围有趣的景点玩了个遍。
其结果是导致了张不伦在第一次月考中全盘崩溃,总分在全班只能排到二十几名。
受了打击的张不伦也有些垂头丧气,一日路过教师办公室,听见董老师正在和颜老师嘀嘀咕咕:“你推荐过来的那个孩子成绩好像不是说得那么好啊?”
颜老师也尴尬,解释道:“可能刚来,有点不适应,再看看!如果还是不行,我去和他谈谈!”
张不伦不愿更不想颜老师来找他谈话,那可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他悄悄回了班级,想着父母转学过程中到处托人的样子,自己告诫自己,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玩的。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从长江饭店吃过饭,没法进教室的张不伦,就会坐在走廊上,掏出课本,一遍一遍温习。遇到需要背诵的课文,有时会闭上眼睛,反反复复读诵,反反复复记忆,直到背的滚瓜烂熟。
有一天,当他正闭上眼在小声背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忽然,他听见了一声轻咳,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笔挺,声音洪亮的老者站在他身边,问他:“孩子,你坐在地上不凉吗,别冻感冒了!”
张不伦笑笑:“老师,我不冷!”
老者看看张不伦,一脸和蔼,又往教室里看看,摸摸张不伦头,转身离去。
到了下午,董老师来找张不伦了:“中午是你在走廊背书吧?”
张不伦点头:“我没班级教室钥匙,只好坐走廊上了!”
董老师笑了,从抽屉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张不伦:“这是教室钥匙,你好好保管,以后就在教室里看书吧。还有,如果还有什么困难,就和老师说,啊!”
张不伦很是感动,他终于不用坐在走廊上了,和董老师道谢离去的一刻,董老师还在叮嘱:“一定要好好学,爸爸妈妈把你转过来不容易,听到了吗!”
张不伦点头答应着。后来,从魏林棋口中,他知道了他那天中午遇见的老者是新来的童校长。
第五十五章
童校长在八十年代就是安徽省首批特级教师之一,治学严谨,兢兢业业。在他的影响下,长二小的老师们对学生们在学习和生活上管理是相当严格的,虽然每个老师风格不同,但对孩子,确实能做到像管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碰上有成绩不好,调皮捣蛋的,从班主任到各科老师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样子,同时也会采取一些体罚学生的手段。当然,那个年代家长也习以为常,觉得老师管得严总是好事。要是放在现如今,没准家长早就告到教育局去了,有聪明见多识广的学生没准还会在网上给市长信箱留言。
有天放学,轮到张不伦值日,抱着一堆要批改的作业去老师办公室。刚到门口,就看见隔壁一班的一个小女孩一脸委屈,哭哭啼啼闯进了办公室,找到一班的班主任梁老师告起状来,边说边哭,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她那个同桌是个小男孩,平常就比较调皮,喜欢欺负女同学。刚刚趁着女同学起身,偷偷塞了个图钉放在椅子上,女孩刚一坐倒,疼得一下就跳了起来,屁股都扎出血了。
梁老师听完怒气冲冲就去了教室,不一会就揪着小男孩耳朵把他拖进了办公室,指着小男孩大声怒斥:“你一个小男子汉,天天欺负女同学,你本事大了去啦啊!你不是精力旺盛吗,来来来……”说着把小男孩拖到了墙边,让小男孩蹲马步,还在头上放了一本书。
“就这样给我蹲十分钟,书掉了就给我重来,听到没有?”梁老师说。
那天小男孩因为书从头上一直往下掉,被罚蹲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马步,那个季节天气尽管不是很热,小男孩硬是被弄得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那一刻,张不伦觉得平常只是拿文具盒打手心的董老师简直就是天使。不过从那以后,学校里倒是再也没听说过那个小男孩欺负小女孩的事了。
长二小的老师教学是比较严格的,平时各种各样的测验,考试很多。除了期中、期末考试,学校每个月还要组织月考,在年级公布名次。八十年代课外辅导书不多,为了提高成绩,有的老师们还会托人自费从其他大城市买一些最新的辅导教材,从中选取习题,自己拿蜡纸印成试卷,对学生进行不定期测验。这种测验是不会提前打招呼的,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的课上会不会考试,因此逼着学生晚上主动复习。
得益于每天中午在教室的坚持复习和晚上的预习,张不伦第二次月考总分已经到了全班第三,班主任董老师很是高兴,在课堂上连续表扬了好几次。颜老师也很欣慰。
张不伦的数学一段时间总是没有提升空间,特别是有些应用大题,感觉会做可是总是没有思路。有天很虚心地向班级数学经常考第一的贾班长请教,贾班长告诉他,光靠做课本上的习题是不够的,还得从找些课外习题来不断练习,并且给他推荐一本《小学生课外习题集》。
一本书大概八毛多钱,张妈妈听儿子说了后,抽空骑车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
张不伦以后每天中午自己会从书上找一些习题做,有的时候,张不伦做着做着就会被有些看起来很有意思的题逗笑了。
比如:“有一个蓄水池,如果往里面注水,3小时注满;如果往外放水,4小时放干。请问同时注水和放水,几小时可以把水池注满?”
张不伦当时就有了一种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感觉。
还有“解放前,贫农张大爷向地主借了50元,年利率是30%(利滚利),两年后张大爷应向地主还多少元?”
让张不伦在做数学题的同时,在思想上好好接受了一次思想政治教育。
不过习题做多了以后,成绩确实提高很快,至少看到应用答题不再像以前一样找不到思路了。
而总是排在班级第一的许文强,告诉了张不伦另一个方法,买全套的老师用的教学参考书,那上面的重点,知识点归纳的比老师讲的还详细。
刚刚让家里买了习题集的张不伦不愿再向家里要钱,于是在长江饭店喝了一个星期的辣糊汤,用节省下的菜钱买了一套。对照着书再复习起来果然条理更为清晰,并且做起笔记来,有时记得比老师讲得还多。
就是这个方法,居然让张不伦在期末时候总分一下冲到了班级第一,公布成绩那天,放学后很豪爽地请魏林棋,孙玉琪在城隍庙一个小摊上饱餐了一顿油炸臭干。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