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谁是灵姑

苏小小2014-01-25 16:39:14
       我们老家乡下,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楚,明知道是迷信,可是仍有那么多人相信。按说,这种事也轮不到我身上,可是,谁叫我有个封建的妈啊。
       那天,我正在单位会议上布置工作,手机突然吼了起来,娘在电话那头哽咽着说,小智啊,我昨天晚上梦见你爹了,你爹在那里不好,人都瘦了。
       我说,我上次还给他老人家烧了大钞和两个纸糊的丫鬟,爹在那里有吃有用有人伺候,滋润着呢。
       娘不太高兴:我不管,你爹在那头好不好,问了灵姑就知道,你带我去问灵姑吧。
别看我在单位里一呼百应,在家里我对老娘的话却是千依百顺。会后,马上叫了司机小黄开车回家把老娘接上车。娘说,走吧,去桃花冲的灵姑家去。
       我有点别扭:妈,我是干部,到那种地方去恐怕不合适,还是让小黄送您一趟,您去就是了。
       娘瞟了我一眼说,哦,那种地方去不得,什么TV的就去得了?
昨天晚上,我深夜回到家,老婆问我怎么回去那么晚,我跟她说陪市领导去了KTV唱歌,估计这话被娘听到了。
       托新农村建设的福,一路都是新修的水泥村道,很快就到了桃花冲。娘用乡音向旁边一家小卖部的女老板问路,女老板问我们干什么的?娘说,我们是来问灵姑的。
女老板说,灵姑是我婆婆,就在我这店后面,问一个三十块钱。贵倒不贵,不过就是KTV里一瓶啤酒的价格。小黄抢着上前把钱付了,他多嘴问了句,有发票吗?看到我剜他一眼,赶忙把话收回。
       说实话,我是国家干部,怎么能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呢。可这是娘的意思,作为儿子怎么样也要满足她。我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灵姑逐渐进入状态。灵姑口吐白沫,很快就亡灵上身了。四五秒钟之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就从灵姑的腹部幽幽地传了出来,谁在找我?
       娘在一旁搭腔道,老汉,是我!“老汉”是爹在世时,娘对爹的称呼。
       “男子”说道,哦,是桃妹子啊。
       咦,他怎么知道娘的小名?我是大大地惊讶,不禁惊叫了起来。听到我的声音,那“男子”又道,小智,你也来了吗?
       怪哉,怪哉,他居然知道我的小名。不知道是敬畏还是怎地,我不得不恭敬地叫了一声,爹!
       那“男子”说,桃妹子啊,你要照顾好自己。上次鬼门关一趟,还是我把你拖回来的。
       我心想,鬼门关一趟是不是娘上次开刀住院的事情啊?他消息倒挺灵。
       我接过话茬,一半闲聊,一半是打趣,爹啊,清明节我给你烧去的两个“二奶”,你收到了没有?
       那“男子”闷哼了一声,我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你烧什么不好,烧那两个烂玩意给我,是损我,还是毁我呢?!
       我被骂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数地上的蚂蚁。那“男子”又道,小智啊,你娘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你知道吗,牛头马面几次要去找你,都是我把他们拦住了。
       我“咦”地一声表示不解。那“男子”继续道,其实你当初教书多好,硬要改行从政。当官也不是不好,多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吧。你偏不,上级的话当成圣旨,老百姓的苦诉,从来不听。南门拆迁是你带的队吧?城管打人,是 不是你的手下?你做的恶,真是不少咧。如今都有人在阎王爷哪,把你告下了!
       我后脊一片透湿。犹自狡辩道,打死人的事情,我也不想的。上司发下话来,就得执行,要不帽子就摘了。
       那“男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当官你会死啊!还有那些昧心钱,你不要再收了,藏着掖着,放在八斗橱底下,又不敢用,有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我差点吓晕过去。上次一个开发商送我二十万块钱,我藏在家中八斗橱里,连老婆都没告诉,他怎么就知道的?!我跪伏在地哭诉道,爹,我错了,我不该收那黑心钱,为这,我好久都没睡安稳了!娘见我这样,也趴在地上说,他爹,小智知道错了,你就在底下多保佑保佑咱小智吧!
      “爹”声音和缓下来,小智啊,上次牛头马面用一把长叉子想叉你的心肝,是我求下来,但不够及时,把你的胃叉破了个洞。以后,为了保命,酒就千万别再喝了。小智,你要记住爹的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我走了,你和你娘在上面好好活吧……
       从黑屋子里退出来后原道返回。在车上,娘问我,你信这些吗?我迟疑了一小会道,要搁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是今天我信了。不是说吗,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之中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娘宽慰地笑了笑,扭头看车外,山风吹来,把娘的鬓边白发吹拂,恍如江边惹满尘霜的芦苇。
回家之后,我悄悄地把钱退回了开发商。在工作上,总是告诫底下的工作人员,和谐社会,要做到柔情人性执法。酒是再不敢喝了,一端起酒杯,就想来了那把长长的铁叉子,再好的酒也都无法下咽。
大哥打来电话说大侄子给娘生曾孙子了,娘就回了老家住住。
       一天晚上,妻子的手机响了却不接。我问是谁的电话?妻子表情怪异,说是陌生号码不想接,然后她走出卧室去了客厅。而后我听见客厅有细碎的座机电话揿拨数字的声音。我疑心大起,顺手拎起卧室的子机。电话里娘问,小智没怀疑咱吧?妻子答道,没呢。妈,谢谢您!自和您去了表姨家一趟,小智变了许多。再不咋咋呼呼了,也不整天泡在酒里了,那八斗橱里的钱不见了,估计是退了……
       我悄悄搁下电话,泪眼婆娑。心中喃喃念道,谢谢娘!谢谢老婆!谢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两个灵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