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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的朱先生

宏逸2025-06-14 15:41:44

巷尾的朱先生

 

作者:宏逸

 

巷尾的修车铺换了主家,新老板姓朱,五十来岁,瘦高个,总穿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毛边,却干净整洁。熟客们背后嘀咕:“瞧这穷酸样,能在这寸土寸金的老街扎根?怕不是来凑热闹的。”

老街西头是有名的“富人巷”,洋房林立,车库里停着锃亮的豪车,巷口的咖啡馆总飘着现磨咖啡香。朱先生的铺子夹在一堆小店铺中间,左邻是卖葱油饼的王大姐,右舍是修鞋的老李头,都是靠手艺混口饭的“老穷帮”。起初,大家见他总揣着本旧书蹲在门口看,笑他“穷讲究”:“修个车还装文化人,有这功夫多揽俩活不好?”

朱先生的手艺没得说,补胎、调刹车、换零件,样样细致。但他有个“怪毛病”:遇着穿校服的学生来修车,总少收两块钱;见着骑破旧三轮车的老人,干脆摆摆手说“小毛病,不用给了”。王大姐劝他:“老朱啊,咱这小本生意,撑不起你这菩萨心肠,你看对面五金店的张老板,见着富人巷的主顾,眼睛都笑成月牙儿,你倒好,穷骨头就不啃了。”

真正让老街人议论的,是朱先生的“社交圈”。不知何时起,他常往富人巷跑——帮赵老板的平衡车修电路,给孙太太孙子的玩具汽车调座椅,一来二去,竟和巷里的几个“体面人”成了朋友。有人撞见他坐在赵老板的书房里,捧着杯热茶翻书,身后的书架上摆满了烫金封面的大部头;也有人看见他跟着孙太太去听什么“创业讲座”,回来时笔记本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老李头撇撇嘴:“穷鬼钻进富窝,能有啥好事?怕是想攀高枝捞油水吧。”

变故出现在那年冬天。老街要改造,临街的铺子面临拆迁,赔偿款按铺面面积算,朱先生的铺子小,加上他总给穷人赊账,手里竟没攒下几个钱。王大姐急得直抹泪:“完了,这辈子就守着这破铺子,拆了咱上哪儿讨生活去?”老李头也唉声叹气:“咱没见识没门路,除了摆摊还能干啥?”

可朱先生没慌。那几天,他频繁往富人巷跑,回来时眼里带着光。有人偷偷打听,才知道他跟着赵老板学了电动车维修的新技术,又托孙太太牵线,在城郊的汽车城谋了个“技术顾问”的差事——说是顾问,其实从学徒做起,从头学起新能源电动车的保养维修。老街人炸了锅:“放着现成的老板不当,去给人当学徒?都一把年纪了,还折腾啥?”“可不是嘛,在咱这儿好歹是个‘朱师傅’,去了富人堆里,怕不是连个跑腿的都不如。”

拆迁那天,朱先生把攒下的工具全送给了老李头,自己只背了个旧帆布包,里头装着那本翻烂的《机械原理》。他跟王大姐说:“大姐,咱在这巷尾窝了十几年,看着周围人今天抱怨生意差,明天感慨日子难,早习惯了‘比下有余’的日子。可上次去赵老板家,见他五十岁还在学外语,说要拓展海外生意,我才知道,人啊,不能让‘穷圈子’框住了心气。”

如今,老街改造成了步行街,王大姐和老李头在街角摆了个小吃摊,逢人就念叨朱先生的“傻”:“你说他图啥呢?现在在汽车城,天天跟小年轻学徒,累得腰酸背痛,挣的钱也不比从前多多少。”可上个月,有人在汽车城看见朱先生,他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胸前别着“高级技师”的工牌,正给几个年轻人讲电动车维修技术,身后停着的几辆新能源汽车,车标亮得晃眼。

那天傍晚,朱先生回老街看王大姐,手里拎着盒新出的桂花糕——是富人巷的咖啡馆老板送的,说他帮着解决了店里电动车充电桩的难题。他蹲在曾经的铺位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笑了:“以前在这儿,人人喊我‘朱先生’,可那是因为周围人没见过世面。现在去了汽车城,才知道自己懂的那点东西,不过是皮毛。哪怕当个‘穷学徒’呢,只要能跟着厉害的人学本事,心里就踏实。”

暮色渐浓,王大姐看着朱先生往富人巷方向走,背影挺得笔直。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宁在富堆做贫者,不于穷里称富翁。”从前觉得这话酸文假醋,如今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竟有些懂了——穷圈子里的“富足”,是把自己困在壳里的安稳;而在更广阔的世界里“认穷”,反倒是撕开壳子、看见天光的开始。

巷口的路灯亮了,远处富人巷的洋房里透出暖光,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朱先生的旧帆布包在胯边晃悠,里头的《机械原理》又新夹了张笔记——那是今天跟着工程师学的新知识点。风掀起他的卡琪风衣衣角,带着点冬天的冷意,却也裹着些春天的盼头。

这世上的活法,从来不止一种。有人在“比下有余”里找安慰,有人在“不如人处”寻出路。就像朱先生说的:“口袋空了,攒攒就满了;可要是眼睛空了,心就真穷了。”老街的人渐渐明白,所谓“贫富”,从来不是钱包的厚度,而是脚步能走多远,眼界能望多宽——哪怕暂时在“富堆”里当个“笨学生”,也胜过在“穷窝”里做个“自满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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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