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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与桃花

安玉琦2025-04-03 17:27:05

杏花与桃花

——《凡人俗事》系列之八

 

作者:安玉琦

 

俺庄很小,拢共五十来户人家,所以只有两户外姓,一户姓夏,一户姓尚,但却如同村里的两颗明珠。因为夏家有个姑娘叫夏杏花,尚家有个姑娘叫尚桃花。

 

杏花生得俊俏,性格更是开朗得像春日里的暖阳。她整天嘻嘻哈哈的,仿佛世间就没有能让她忧愁的事儿。尤其是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随着她轻快的脚步,率性往背后那么一甩,活力四射,比样板戏里的“小铁梅”还要多出几分纯真与可爱。她的笑声呢,清脆得如同山间溪流,一路欢歌,洒满整个村庄。

 

桃花长得秀丽,但却生性腼腆,说话总是曼声细语的,那委婉的声调,就跟吟唱“沂蒙小调”似的,甜润又动听。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泛起两朵红晕,那温柔、姣矜的模样,恰似《小姑子贤》吕剧中的小姑子从戏里走了出来,让人瞧着心生喜欢。

 

杏花、桃花比我大两岁,但她俩懂得的事理可比我多得多。所以我对她俩的喜爱,就像喜爱我亲姐姐那般深厚。只要跟她俩在一起玩耍,我就觉得无比欢快和兴奋。

 

燕子飞来了,春天就到了,东河水也开冻了,潺潺流水,清澈见底,小虾们在水底的石头缝里欢快地穿梭游动。我们仨挽起裤腿,踏入清凉的河水,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灵动的小虾,一心捕捉它们。杏花眼尖,瞅见一只小虾,猛地伸手去抓,结果那小虾机灵得很,“嗖”地一下就跑了,溅了杏花一脸的水,她非但不懊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桃花则静静地蹲在一旁,看准时机,轻轻一捏,就把一只小虾逮到了手里,高兴地捧在我面前,笑着说:“看呀,我抓到啦!”那得意的样子,就像得到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到了夏天,南洼里的草丛长得老高,蚂蚱在里面蹦来蹦去。我们拿着小网兜,在草丛里追着蚂蚱跑,欢声笑语洒满田野。杏花像个小花猫,在前面横冲直撞,惊得蚂蚱四处乱飞。桃花则跟在后面,看准一只就迅速地用网兜一扣,不一会儿,我们的小瓶子里就装满了蚂蚱。

 

夏日的午后,南大汪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也顾不得脱衣裤,一个接一个跳下去,像快乐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杏花在水里一会儿扎猛子,一会儿玩蝶泳,溅起一朵朵大大的水花。桃花则在浅水区慢慢地游着,时不时地撩起一些水,洒在脸上,那惬意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呢,总会摸出一条鲫鱼,或者抓住一只小蟹,再用淤泥围一个小水汪,让她俩逗着玩耍,我们快乐极了!

 

秋天,是最美好的季节。西岭上的庄稼都成熟了,仿佛金色的幔帐,那里成了我们玩“过家家”的舞台,一本正经地扮演着各自角色。杏花当“妈妈”,她找了一些干草和树枝,搭了一个简易的“房子”。桃花当“姐姐”,她采了一些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我呢,就充当“弟弟”,跟在她们后面,帮着“妈妈”和“姐姐”干些零碎活儿。我们玩得忘乎所以,仿佛真的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小家庭里。

 

其实,那时候的我们,真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至于这其中更深的意味,我们都未曾参透,只知道每天在一起玩耍就是最开心的事儿。

 

记得那天过晌,我和杏花像往常一样挎着菜篮往家走,路见看坡的“活宝”三叔,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提篮,一脸狡黠,不让我走。我心里“咯噔”一下,当他怀疑我偷了队里的地瓜,赶忙把篮子递过去,让他随便翻。三叔却不翻篮子,反而咧嘴一笑,悄声说道:“粮囤子,给你说个媳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

 

三叔见我呆愣的样子,又提高嗓门喊道:“杏花,过来!给你说个对象!”

 

杏花一听,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轻啐了一声“死活宝!”,便挎着篮子,脚步匆匆地跑远了,那两条辫子在她身后慌乱地摆动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似懂非懂,三叔说的媳子难道是杏花?从那以后,杏花和我一起走的次数渐渐少了,她总是说怕再碰着活宝三叔。每次见面,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羞涩与闪躲。

 

又有一天,我和桃花放羊往家走,在路上又碰到了看坡的活宝三叔。他故技重施,笑着给我说媳子,而这次,他口中的媳子竟是桃花。桃花一听,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头也不抬,赶着羊儿匆匆离去,留下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那以后,桃花跟我一起走的时候也少了。每次相遇,她总是低着头,轻声打个招呼便匆匆走过,往日的亲密仿佛被一层薄纱隔着。

 

再后来,我们似乎渐渐懂得了男女之事。随着这份懵懂的认知,杏花和桃花与我之间,不知不觉拉开了距离。然而,我心里对活宝三叔却充满了感激,因为只有他以这种玩笑的方式,说出了我心中那未曾说出口的小小心愿。不过,我也并不怨恨杏花和桃花,从她俩偶尔投来的目光中,从那眉眼的细微神情里,我仍能捕捉到几丝温情,只是那温情中多了几分羞涩与含蓄。

 

因为那是个崇拜“兵”的年代,村里的姑娘都以嫁给“兵哥哥”为荣。于是,夏杏花穿上了漂亮的嫁衣,嫁给了远在四川当铁道兵的鲍国房。她走的那天,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紧接着,尚桃花也嫁给了在南海舰队当海军的艾海洋。当她坐上迎亲的嫁车,渐渐远去,我遥望远方,眼窝湿热……

 

而我,在她们出嫁以后,仿佛生活失去了某种色彩。于是,便只身漂游,四海为家,去追寻心中那片未知的天地。在这期间,我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也见过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我始终忘不了杏花和桃花,忘不了我们小时候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

 

55年后,我两鬓斑白,落叶归根,只身从海外回归祖国,回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村庄。虽然村里的变化很大,很多老房子都拆了,盖起了新楼房,但东河、南洼、南大汪和西岭仍存有过往的痕迹,仿佛还印记着我们当年的欢声笑语。

 

回归故里,我四处打探,终于得知夏杏花、尚桃花子孙满堂,是经典意义上的“全家福”,她俩也是经典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听到这个消息,我百感交集,老泪纵横。这泪,是欣喜之泪,为她们拥有幸福生活而高兴;也是苦涩之泪,为我们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而伤感。这其中的滋味,实在叫我难以言表啊!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