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仇
文/张健
一九三一年的冬天,肖五踩着厚厚的积雪,站在沈阳城外的高岗上。远处,日军的膏药旗已经插上了城楼。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狗日的小日本!"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声音在寒风中消散。
那年他十八岁,是东北大学的学生。九一八事变的炮火轰碎了他的求学梦,也轰碎了他的家——他的父母在日军占领沈阳的第一天就被杀害,只因父亲拒绝交出祖传的药方。
肖五抹了把脸,转身向南走去。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一
一九三七年秋,山西前线。
炮弹在阵地上炸开,掀起漫天尘土。肖五趴在战壕里,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他吐掉嘴里的泥土,眯起眼睛观察前方。
"副营长,鬼子又上来了!"二连长吴勇猫着腰跑过来,脸上沾满硝烟。
肖五没说话,只是举起望远镜。日军像潮水一样涌来,最前面的士兵端着刺刀,阳光下闪着冷光。
"告诉弟兄们,放近了打。"肖五的声音很平静,"把鬼子放到五十米内。"
吴勇愣了一下:"可是——"
"执行命令。"肖五放下望远镜,从腰间抽出手枪。
当日军冲到阵地前时,肖五猛地站起身,大喊一声:"打!"
机枪喷出火舌,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日军猝不及防,前排像割麦子一样倒下。肖五跳出战壕,手枪连发,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钻进一个鬼子的眉心。
"冲啊!"他怒吼着,声音压过了枪炮声。
战斗结束后,张旅长亲自来到阵地。他踩着满地弹壳和血迹,走到肖五面前。
"好小子!"张旅长拍了拍肖五的肩膀,"这一仗打得漂亮。从今天起,你就是特一营营长了。"
肖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脸上没有喜色。他转头望向阵地上的尸体——有日军的,也有自己兄弟的。风吹过,带起一阵血腥味。
二
一九三八年冬,百灵庙。
雪下得很大,天地间一片苍茫。肖五蹲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盯着地图出神。龟田大队就驻扎在五公里外的村子里,他们刚刚血洗了三个村庄,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放过。
"营长,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副营长周开颜搓着手问道。他是个山东汉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肖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今晚。"
午夜时分,肖五带着二十名精锐悄悄摸进了村子。他们穿着白色伪装服,在雪地里几乎隐形。龟田的指挥部设在一座大院里,门口有两个哨兵。
肖五做了个手势,两名战士悄无声息地摸上去,匕首在月光下一闪,哨兵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院子里传来日语的说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肖五贴在门边,听见龟田正在吹嘘自己的战绩。
"明天,我们要把剩下的支那人全部杀光..."龟田醉醺醺地说。
肖五一脚踹开门,手中的冲锋枪喷出火舌。龟田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炸开了几个血洞。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中国人,然后重重地倒在了酒桌上。
战斗只持续了五分钟。当肖五带着战士们撤离时,整个日军大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三
一九四四年春,庐州紫蓬山下。
肖五站在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远处的日军阵地。田中联队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龟田的哥哥,一个更加凶残的对手。
"营长,旅部来电。"通讯兵跑过来,递上一张纸条。
肖五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率特一营突袭庐州城,切断日军退路。张。"
他皱了皱眉。庐州城是田中的老巢,但守军应该不少。这个任务风险很大。
"集合部队。"肖五收起纸条,对副营长周开颜说,"我们一小时后出发。"
周开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派侦察兵?"
"没时间了。"肖五摇摇头,"旅长既然下命令,一定有他的道理。并且旅长说城内有我们的内应,此战必胜,抓紧准备。注意部队行进按梯次配置!"
部队在黄昏时分出发了。夜色中,特一营像一条黑色的长蛇,向庐州城方向移动。肖五走在最前面,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当他们走到白马山下时,枪声突然响起。
"埋伏!"肖五大喊一声,同时扑倒在地。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打在岩石上溅起火星。
日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机枪的火力网封锁了所有退路。肖五看到二连长吴勇被子弹击中,倒在了血泊中;副营长周开颜为了掩护伤员,抱着炸药包冲向了日军机枪阵地...
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当张旅长率援军赶到时,特一营已经所剩无几。肖五身中三弹,倒在战友们的尸体中间,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四
一九四五年秋,重庆。
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肖五正在医院养伤。他走到窗前,看着街上欢呼的人群,脸上却没有笑容。
"团长,张师长找您。"勤务兵在门口报告。
张旅长已经升为师长,而肖五也因战功晋升为团长。他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向师部。
"肖五啊,坐。"张师长指了指椅子,"有个消息告诉你。我们在六安州发现了田中的踪迹。"
肖五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当了国军的军事顾问。"张师长冷笑一声,"美国人保的他。"
肖五站起身:"师长,我想辞职。"
张师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理解。去吧,给你那些弟兄们一个交代。"
五
六安州,一九四六年冬。
田中住在城西的一栋洋房里,门口有卫兵把守。肖五在对面楼顶已经蹲守了三天,摸清了卫兵换岗的规律。
第四天晚上,趁着卫兵交接的空档,肖五翻墙进了院子。他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爬上二楼,从窗户钻进了田中的卧室。
田中正在灯下看文件,听到动静刚想转身,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记得白马山吗?"肖五在他耳边轻声问。
田中的身体僵住了:"你是...特一营的?"
"我是肖五。"
田中突然笑了:"原来是你。你知道吗?那天根本不是埋伏,是有人告诉了我你们的行军路线。"
肖五的匕首微微用力,一丝鲜血顺着田中的脖子流下:"谁?"
"伪军大队长吴军...原来是你们的人..."田中喘息着说,"后来,被我发现了...我让他和你们张旅长联系...然后在路上设伏消灭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们旅长来的那么快,八嘎······"
匕首猛地划过,田中的话戛然而止。肖五站在血泊中,眼中燃烧着新的仇恨。
六
一九五六年春,黄河风陵渡。
肖五推开那间破旧小屋的门时,几乎认不出床上那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就是吴军。
"你来了..."吴军咳嗽着说,"我等你...十年了..."
肖五掏出手枪,对准了吴军的头:"为什么出卖我们?"
吴军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看看这个...再杀我不迟..."
信纸已经发黄,上面是张师长的笔迹:
"吴军同志:为确保全歼田中联队,特一营的牺牲是必要的。此战关系皖中战局,望你理解并配合。张。"
肖五的手开始颤抖:"这...不可能..."
"是真的..."吴军喘息着说,"张师长...早就和地下党有联系...他需要...一个诱饵..."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肖五怒吼道。
吴军闭上眼睛:"因为...张师长...已经死了...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他死战不退,...他死得...像个英雄..."
嘴里,大口鲜血喷出,身体缓缓倒下,再无声息。
肖五踉跄着后退几步,手枪掉在了地上。十年的追寻,十年的仇恨,原来只是一场又一场的局中局。他想起张师长在白马山战后看望他时眼中的愧疚,想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屋外,黄河水奔腾不息。肖五捡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兄弟们...我来了..."
枪声,在黄河的咆哮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作者简介:张健,安徽合肥人。民建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炎黄文化促进会会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