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有凉风冬有雪
作者:吴晓钦
01
窗外,初夏的雨,在夜色里,淅淅沥沥地下着。
我的心像被雨淋一样潮湿,冰冷。我浑身哆嗦回到家,一气之下,把门反锁了。此时的我,脑海里一直浮现,那对狗男女拥吻的画面。我焦躁不安,嗡嗡作响的脑袋,几乎快要炸裂。可我无处发泄。
两小时前,我在酒店陪客户用餐,上洗手间时,朝雅座那一瞥,一个身影映入我的眼帘。虽是一张背影,但我还是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似的,愕然从危醉中清醒过来。
桌上暗淡的烛光,火苗不停跳跃着。烛光里的那张脸隐隐约约,他是谁,真是我老公肖尧。
我眼毛挑起,眼睛涨了一圈。我又好奇地认真仔细审视着他对面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着装考究,上身是乳白色西装,头发像瀑布一样。
女人的装束,和肖尧倒十分般配,像一对璧人。
肖尧穿的是我从私人裁缝店,特意定制的一套咖啡色名牌西服,穿上这套得体西服,更显得风流倜傥。再加上他略有艺术家的气质,他不只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算是大众情人。
我伫立着,一脸茫然,难以置信。我稳住自己的波动的情绪,收回眼光,从精致白色的包里掏出一根细烟和打火机,手有些微颤把烟点着了。
我猛猛地吸了几口,把满嘴的香味烟卷,断断续续地喷出来,烟雾缭绕,纠缠在我身边。
那个女人突然抬起头,目光柔情蜜意,看上去与肖尧十分暧昧。
此刻,肖尧站起身,将帘子拉上,薄如蝉翼的纱帘,两个人影,搂抱一起,一场热情似火地拥吻,展露无遗……
我感到意外、震惊、愤然,伸着脖子仔细一瞧,虽是侧面的脸颊,但我看清楚了,让我大吃一惊,真未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我的闺蜜——柳眉。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不可思议,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闺蜜与我老公肖尧,竟悄然暗通款曲。
我脸上一脸茫然,怎们会是这样……
02
记得我刚认识肖尧的时候,是在市里举办一次画展。
那次画展是柳眉邀请我去的,说是捧捧场、凑个热闹。
她是私立艺术学校的校长,赞助方。当时,我是不想去,对画展不感兴趣,一点也没我爸的遗传基因。后来一想,是周末,一个人闲在家也没意思,最主要的因素,我爸喜欢字画,平时也爱收藏一些。
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我爸喜欢的字画,顺便也可以买几幅送给我爸,算是尽一份孝心。
举办这种商业画展,看的人很少,买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画展在市文联五楼举办,偌大的多功能厅很冷清、看的人寥寥无几,都是走马观花一样。
柳眉在接受市里的记者采访,我朝她望了一眼,一身紧贴的青花瓷精致旗袍,衬着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淡雅清新,高雅又不失体面,女人味浓郁。
她淡淡地一笑,收回目光,在记者的话筒前介绍画展举办的目的和意义。
我走到画展的一个角落,突然站立着,两脚顿时像生了根,立在那,被一幅名为《少女的遐想》油画迷住了。
我也很难剖析当时的心境,但就觉得这画有层次感、有想象的空间,似乎可以把我带入遥远、恬静、秀美的大自然,让我浮想联翩,惬意无比,心旷神怡。
我正在幻想着诗意一般美妙画卷,这时,我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厚重且又磁力吸住我的心。
“美女,我看你对这幅画好像情有独钟?”
这声音让我忽然感到心速加快,脸颊晕开着淡淡的殷红,我立刻侧头一看,一个长身鹤立的男人,站在我跟前。
他那深邃聚焦的目光,汇在一起,像一股深不见底的泉水,涌进我的久旱心田。
那一瞬间,迟迟封闭的雷点,开始引燃了,我的心狂跳着,开始燃烧着。久久禁锢的感情防线,被刺破天幕的聚光,把我彻底沦陷、破防。
03
之前,一见钟情,我持怀疑态度。尤其这两年,29岁的我,在舞蹈老师梁眉,这个像我妈一样的亲人,十分关心我的婚姻大事。
三次相亲经历,让我几乎放弃找男友的念头。
第一次相亲,我提议自己开车过去,但对方坚持要接我,不答应是不给他面子。他开着一辆手动挡,座椅破烂的车来接我。一路上,四个红绿灯处,他熄火三次。我像坐在摇摇车上。在商场,他说他请客,两碗泡面麻辣烫,吃得我舌头和嘴巴直跳舞。分开时,不想欠他人情,我送他两盒鸡蛋糕。从此,我们再也没联系。
第二次相亲,对方是一位海归。在市里星巴克见面,我点了一杯拿铁,而他不喝咖啡。聊了一阵,气氛稍有尴尬,我提出单位有事,先走一步。他指着剩余的咖啡,问我:“你还喝吗?”
我说:“不喝了。”
他从提包里,掏出一个掉瓷保温杯,把我喝剩下的咖啡,倒在他杯子里,叹息地说:“别浪费,带回去还能喝。”
我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这种会过日子的男人,我肯定是无法忍受的。
第三次相亲,是一位博士。我们一起吃过午饭,他提议去逛公园,后又一起看电影,相处得十分自然,气氛融洽。无论吃饭、购物还是看电影,他总是抢着买单。然而,几次见面后,他却突然失去音讯,只在节日时刷存在感。后来,我主动约他,向他摊牌,询问他是否继续交往,或者选择及时止损。他却告诉我,我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有些小缺点,挑剔我的毛孔和肤色。我的肌肤,不说是欺霜赛雪,起码细腻白嫩。我不明白,他是选港姐还是挑小姐。
我怎么遇到一个神经病。
自从遇见肖尧,我算磕到了,感受到了爱情的滋味。明白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从此,我彻底成了智商为零的恋爱脑。肖尧却成了我情感寄托的永远之神。
一直号称冷面美人的我,在肖尧的面前,冷霜傲气的我,似乎变得温情柔顺,甜腻可人。
我和肖尧很快、十分自然地恋爱了。
当时,我有一个难以逾越的心坎,我的年龄比肖尧大六岁,属于大龄剩女。
肖尧说:“我喜欢,女大三,抱金砖。”
“女大六,金砖能抱动吗?”
肖尧诡秘一笑,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一把抡起我,连续转了六个圈圈,转得我头晕大喊饶命。
04
结婚后的第一个春天,万物复苏,勃勃生机,到处都是一派春意盎然景色。
晚上,我有些疲乏,睡得早。
“乐怡,市里有三个推荐名额,去华清美术院进修,是美协的曲强透露给我的。曲强说,我的条件完全符合,现在只剩下一个名额,知道内情的人,削尖脑袋、争先恐后地找美协关系。”睡意朦胧中,肖尧突然推醒对我说。
我想了一下,我爸在美协工作过几十年,应该有些熟悉的领导或关系好的同事。
但他退休了,有没有人搭理他,也很难说。现在这个社会,找人办事,人人讲现实,个个图实惠。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我爸,把肖尧想去美院进修的事一说。
“我活了一辈子,从不求人,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想活得轻松、自在些。”真没想到,我爸一口拒绝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或许这就是我爸的人生所追求的一种生活方式。
没办法,或许是我的职业驱使所定,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我想去碰碰运气。
从我爸房子出来,我去了市美协办公楼。
我先去找曲强,他一见我,非常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泡茶。
曲强五官长得菱角分明,剑眉星眼,十分养眼。我和曲强是通过肖尧举办个人画展因业务对接认识的。
我还没说什么,曲强似乎知道我的来意。他对我说:“进修名额虽然只剩一个,但我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
我想,人生诸多事,只要去努力,至于成功与失败,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听了曲强的话,信心倍增、干劲十足。
在曲强的引荐下,我见到了美协负责人的刁德丰。
让我感到惊异,真不懂搞艺术的人。刁德丰长发飘飘,蓄着山羊胡子,身着钻石蓝唐装。
刁德丰坐在办公椅子上,头发遮了半张脸,一双聚光的眼睛像线一样牵着我,我情不自禁地心一颤,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说明来意后,他见惯不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实不相瞒,这个名额有人选了,但还没有定下来。”他说完,从抽屉拿出一把小梳子在梳头。
我一听,说明还有一线希望。
他停下梳子,滴溜溜的眼睛瞟了我一眼说:“名额有限,僧多粥少,给我们美协的名额,其中两个已经内定了,剩下这一个,写纸条、打电话托关系的,还有像你,找上门的,真不少。这事不好办呀。”
刁德丰感慨道。
“我非常理解你的难处,能不能通个人情,把我老公推一推,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我打着腹稿,斟酌了好一会才说出来。
“曲强的朋友,我会做考虑的。”
刁德丰说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像苍蝇似的,落在我隆起的胸脯上。我避开那双带颜色的眼睛,把外衣扯了扯,扫视一下办公室。对面沙发墙上,挂了一幅书法,办公桌背后,挂了一幅山水画。
在曲强办公室里,我已经打听到了刁德丰喜欢收藏字画。
坐了一阵,我心里有数,起身告辞。
刁德丰显得很热情,把我送到门口。借握手之际,一根指头,在我手掌心里,轻轻地扣了一下。我瞟了他一眼,赶紧把手抽走,心里一阵恶心。
第二天一早,我借着我爸早晨去公园锻炼的机会,悄悄地潜入他的书房。我已经想好了,偷我爸那幅木匣子里的画,送给刁德丰,看能不能换取进修的名额。为了肖尧,我脑子里竟动了这个歪念头。
这幅画我见过,无意之中瞧见的。当时,我爸从樟木箱里打开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将棉布制成的画套摊开,像一件宝贝似的瞅着,一脸喜色,嘴里哼着他心情畅快时的小曲,走到阳台去晒画。
我把画偷出来,放到我的包里,溜出书房,直奔刁德丰的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我把那幅画摊在桌上。
刁德丰凑近仔细一看,眼神游弋着,最后目光落在左下角印章上,小眼睛突然涨了一圈,一脸惊喜不已。
“这画不错,名额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等电话。”
下午,刁德丰给我打电话说:“事办好了,明天叫你老公来填表吧。”
05
送走肖尧去华清美院的第二天一早,我爸打来电话,他不急不躁、和风细雨地问:“箱子里的那幅画,是不是你拿走了?”
我想,我爸猜也能猜到,因为,只有我有他房子的钥匙。除非小偷砸门或撬门进去,但门锁完好无损。
在我爸面前,我不想撒谎。
“爸,画是我拿的,已经送人了。”我只好彻底地坦白。
我爸一听,顿时气傻了,劈头盖脸在电话里,狗血一般地痛骂了我一顿。
这让我惊讶不已,这画就这么重要吗?在电话里,我一声不吭,忍受着我爸的喝斥和责骂。这是我爸有始以来对我如此愤怒之极。
我爸气得住进了医院。
我去医院看我爸,他不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一副神情无奈地说:“从现在起,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想:至于吗。但我心里很愧疚,毕竟我把画送人了。
我低着头,抹着眼泪说:“爸,我错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您是肖尧的老丈人,关键时候,难道不能帮他一把吗?”
我爸一言不发,看样子是不肯原谅我这个让他伤心的女儿。
“您一直反对我和肖尧结婚,不看好我们的婚姻。您过六十大寿他是没参加,可他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您不帮肖尧,是在记他的仇,对不对?”
我一下来气了,突然,冒出这句让我爸难以接受、却为我开脱责任并获取理由的混账话。
我爸瞬间不知哪来一股暴劲,掀开被子,跳下床,脸上的肉在不停地抽搐,两眼像喷火,满脸像铸铁,一步一步逼近我。我吓得连退了两步。
“噼”的一声,我爸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
顿时,我的左脸颊,在一阵滚烫、灼痛中,晕出了一片殷红。
我爸愤怒地大声喝斥:“滚……”
我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其他床的病人,看着我和爸,惊诧着,像泥塑。顿时,病室里静悄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那记耳光,把父女之情,扇得支离破碎。
我挨下那一记耳光的晚上,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我哥,打来电话狠狠地臭骂我一顿。我爸告状了,不然他远在万里之外怎会知道。一顿骤雨般训斥后,我哥风平浪静地说:“乐乐,你知道不知道那幅画有多重要?它可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爷子为了买下那幅画,把家里掏了空,算是倾家荡产。你当时还小,不懂事。画买下不久,妈得了一种急病,需要动手术,可家里没钱了。爸四处借钱,耽误了手术最佳时间,最后,妈含泪离开了我们……”
听我哥说,在文革期间,我爸去一个开满油菜花的农村采风,路过一位老大娘家讨水喝时,她知道我爸是画画的,于是告诉她家有一幅画想卖掉,换钱买粮填饱肚子。
我爸接过画卷摊开一看,发现这幅画只有一平方尺左右。宣纸上画的是竹子,栩栩如生,又看一下左侧落款和印章,愕然一惊,眼睛涨了一圈。这幅画是晚晴“海派四杰”的一位著名书画家的笔墨。细细品味这幅《竹之韵》,似乎具有郑板桥画竹的遗风。
我爸一见爱不释手,把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下这幅珍贵名画。
我听了之后,开始后悔。但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
06
两年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可对我来说,时光漫长、岁月难熬。
肖尧去读研不到半载,我捉襟见肘地计划过日子,还是花销开始透支,所有积蓄花光了。
我把奔驰C260L卖掉。
我摸着爱车,尤其是我体温传递的方向盘,一种对物件的感情依恋,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肖尧读研不是带薪,属于停薪留职。
我开始降低消费,平时中午点外卖,我改为带餐凑合。吃的,剩菜剩饭。穿的,打折处理衣服。
有一次,为省钱,我在外面的摊位上,很羞涩地买了一盒化妆品。
用了之后,我脸上开始发痒、红肿,把我吓坏了。
我没去医院,怕花钱,在家我用毛巾、冰块冷敷面部。外涂地奈德乳膏。内服氯雷他定胶囊。
肖尧报了一对一名师辅导,每周一节课1000元。我不想伸手求助我爸,只好去做两份兼职,每天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在极其困难的几个月里,我卖过血。
肖尧读研毕业回来,两个月后,调到艺术学院当教师,在市里,离家不远。肖尧调到艺术学院,是梁眉老师极力引荐的。
“我爸过生日是不是隆重些?” 我问肖尧。
我想,毕竟是60岁大寿。
未结婚时,我爸在我心中,就是一个伟大的父亲,就是我的全部精神寄托,更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人是会变化的,有时我也挺好奇,自从结了婚后,我的感情、我的所爱,好像从我爸那里,剥离出去了。
这些爱转移到了肖尧的身上。肖尧对我爸的生日,似乎漠不关心、十分冷淡。
“你爸过生日,你就操个心吧。我要搞创作,很忙,顾不上,晚上一定过来。”
晚上肖尧没来。我打电话给他,关机。
半夜,肖尧才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回家了。
他满嘴酒味、熏得我想呕吐。
我质问:“你去哪了?”
“我忘了。”他歪着脑袋解释说。
晚上,我失眠了。
他变了,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满腹疑问。
07
冬雪天,雪花像棉花一样,悄然轻盈地飘落于地。
我望着纯洁美丽的大地,心情格外神怡。我沉静在惬意欣赏之时,心里突然掠过一阵疼痛,胆囊发作了。
这是老毛病,我睡眠不足引起的。
接着,我又感冒了,还发烧,烧得我口干舌燥,不停要喝水。我身上开始起疹子,像小樱桃似的,殷红透亮。疹子在我身上发酵,大面积扩展,奇痒剧痛,牵动着我每一根脑神经,像是一种酷刑,在苦苦地折磨着我。
这时,我不知道肖尧去哪儿?他手机一直关机。
在痛苦与恐慌之下,我独自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是带状疱疹。说这种病症十分顽劣,病情可延续半年至一年。
几天后,疱疹像撒了种子似的,在我身上破土发芽,一片连着一片,像一条飘带,紧紧地绑在我身上。
病症的奇痒疼痛,让我龇牙咧嘴、痛苦万分。
肖尧知道后,只来过一次医院,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他告诉我,很忙,要完成自己的创作。
住院期间,我输液、举着挂架,上厕所,不小心滑倒,重重地摔了一跤。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尤其是腹部,像被锋利的刀刃,猛然割裂,痛彻心扉。
我立刻意识到下身,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悄无声息地、染红了我的裤子。
我用手摸了一下,是血。我的视线一片漆黑,昏迷过去。
在我醒来,医生告诉我,我的孩子没了。我一听,晴天霹雳,头颅像是炸裂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我欲哭无泪,彻夜难眠。
流产的伤痛,像把冰冷的刀,刺在我心上,我咬着牙,痛苦地熬过每分每秒。
夜深的医院,静的可怕。外面像一个黑色的世界。我是多么热切、渴望,身边有一个陪伴我的人。
孩子流掉的事,我没告诉肖尧,一直把这件事,痛苦地埋在心里。
我爸不知为啥知道我在住院。
他见我蜡黄、毫无血色的脸,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疑惑地问:“肖尧呢?”
我默然无语,好一阵子才说:“他忙,没时间过来。”我抑制不住难过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08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敲门声,越敲越响,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沉吟了一阵,抹去眼泪,从客厅沙发上站起来去开门。
“怎么把门反锁了?”门外微醉中的肖尧对我说。
“不知道。”我敷衍着,保持十分冷静,一看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一刻了。
凭着女人敏感的嗅觉,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孔,我开始憎恨那个女人。
我曾经爱过的男人,顷刻变得有些陌生。他扫视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受伤的手上,问:“手怎么啦?”
“不小心划破的。”我移开目光望着窗外。
淅淅沥沥的雨停歇了。
那是一个黑色、幽灵的世界。
肖尧望了我一眼,冷淡地说:“我去睡了,明天要去采风,大概一周时间。”
说完,他浑身一股冷气,在空气中蔓延。
我在客厅沙发里,坐了很长、很长时间。
肖尧和柳眉暧昧的一幕,像驱不散的阴魂,一直缠绕着我的心,越缠越紧。一个是同床共寝、耳鬓厮磨的老公。一个是无话不谈、亲如姊妹的闺蜜,他们却沦丧道德,抛弃忠诚,双重背叛着我。我无比的痛苦和绝望。
我想了很多,很多……
09
我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地下停车场,启动车引擎时,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电话。
“我有事找你。”
“你是谁?”我有些莫名其妙。
“你认识柳眉吗?”
他一提这名字,我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口刺痛。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回答:“认识,怎么啦?”
“我是柳眉的老公——李志鹏。”
这时,我想起了四年前,柳眉结婚典礼上的一幕。敬酒时,我特意审视李志鹏。他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吧,身子骨有点单薄。他五官小里小气,头很大,像一只圆菇,有点头重脚轻。他最显眼的、记忆最深、一看忘不掉的是,他鼻沟边长了一个痦痣,黑乎乎的,还长出几根毛,特别的亮眼。
柳眉一米六八,身材修长,鹅脸蛋,秀发飘飘,一双勾人的狐眼,前凸后凹,性感十足。她不管走到哪里,一抛狐眼,立马捆住男人的双脚。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嫁给李志鹏。
后来知道,李志鹏是一个富二代,家境殷实,拥有可以坐享其成的财富。难怪柳眉瞄上李志鹏,她不需朝九晚五去工作,就可以享受奢侈、富贵生活。
我回忆着……
李志鹏发来定位,是相约咖啡厅。
李志鹏坐在雅座里,目光注视着门口,显然是在等我。我一出现,他微微起身,似笑非笑。李志鹏带我到雅座,招呼笑容可掬服务员。他问我喝什么。我说来一杯咖啡。他点了一杯皮爷咖啡。我们沉默了一会,不约而同地四目相对。
李志鹏苍老许多,脸上黯淡无光泽,穿一件黑皮夹克,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个鸡窝。一眼看去,他有些猥琐。
“约我见面有什么事?”我问。
他掏出一沓照片,递给我说:“这是柳眉和你老公照片,你先看看,我冲洗了一些,手机里还有……”
我翻看着照片,他们拥吻雅座的一幕,又浮现在我脑海。
我沉默一会,问道:“照片哪来的?”
“雇狗仔偷拍的。”他回答。
他们早已勾搭成奸了。
我又翻了翻照片,肖尧给柳眉喂药的。我忽然想起什么,心里格外难受、鼻子发酸。照片显示的时间,是我住院那段日子。
我把照片抓在手上,仔细端详,真像一对舔狗男女。我脸色变得僵硬,像冬雪里的一块冰。
“你找我,就看这些不光彩照片?”我问。
“我想告诉你,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10
我想找柳眉谈谈。
她的三观变化,彻底颠覆我的想象。
上高中时,我们的关系,保持着闺蜜的亲密温度。她上初中时,是个乖巧、好学、富有爱心的女孩。学校捐款,她将爸妈给的零花钱全部捐上。同学买不起菜票,她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把菜票夹在同学的书页里,从不告诉其他同学。男同学欺负女同学,她大义凛然站出来,当面喝斥。
她上高三时,家里发生了两次深刻变化。一是她妈和一个男人好上了,一脚踹了她爸,丢下她和弟弟。二是她爸大病一场。她四处向亲戚借钱,不仅遭来白眼,亲戚们见她,就像看见一个讨饭的一样,远远地避着或者躲着她。
现在,她竟变成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想问她,哪件事我做错了? 哪个地方得罪了她?她为什么要勾引肖尧,破坏我的家庭?我可是她无话不谈,以诚相待的闺蜜,她为什么这样对我?背叛我。
我敲开柳眉的办公室门。她见我,故作惊讶地打量着我,说道:
“哎呀,是你呀,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控制着内心的波澜,语气冷淡地说:“我来找你说点事。”
她眼神闪过一丝恐慌,很快恢复了镇定,问道:“什么事?”
“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她说:“旁边有家茶楼,比较安静,环境也不错。”
茶楼女老板与柳眉很熟,她一脸笑容,客气地引领我们,来到一间温馨小茶室。
我们坐了一会,气氛有些陌生。
老板泡了一壶茶,取了两个花纹茶杯,将茶倒上。然后,她浅浅一笑,轻轻地关上门,退出了茶室。
柳眉瞥了我一眼,挤出一抹笑容,凝固在嘴边问道:
“看你冷冰冰的样子,想必是来兴师问罪吧?”
“你和肖尧到底什么关系?”我单刀直入,毫无掩饰地问。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故作镇定,一脸疑云看着我。
“我们是不是闺蜜?”
“怎么不是?”
“那你为什么背叛我,和肖尧勾搭在一起?”
“你听谁说的?”
我把李志鹏偷拍的暧昧照片甩给柳眉。
柳眉的脸一下焉了,忙从精致的包里,取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细烟,烟雾稀薄地纠缠在她头顶,久久不肯弥散而去……
“你和肖尧有没有上过床?”
“乐怡,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柳眉抬起头,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竖起挑逗、不屑的目光反问道:“你想听吗?”
我咬牙,剐了她一眼怒道:“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好呀,竟然闹到这份上,我也不顾情面、不想隐瞒什么。肖尧根本不爱你,爱的是我!”
“你不要脸!”我一脸怒气地骂道。
她眼中闪烁着恶毒光芒。她用手掐灭香烟,挑衅地瞪着我说:“我是不要脸。乐怡,实话告诉你,你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和你老公上床了。对了,不是在床上,而是在一次采风中。”
“记得那年夏天,凉风袭人。一次联谊活动,我和你老公怼上眼了。两人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露,一时把持不住,就在我的帐篷里,心急如焚,酣畅淋漓地做了那事。你想想,在野外帐篷里做那种事,该是多么刺激。”
柳眉自鸣得意、赤裸裸地描述,气得我嘴角微颤、双手发抖。我歇斯底里地怒骂道:
“我靠……柳眉,你真够毒的,一直背叛我。你这不要脸、龌龊的女人,卑鄙无耻!”
我猛地站起来,端起茶水,狠狠地泼到柳眉的脸上。
她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尊泥塑木雕。温热的茶水,冒着丝丝气味,顺着她的鼻翼,下巴,脸颊,像小溪一样往下流淌,几片翠绿的茶叶,像蚂蚁爬在她白嫩、美丽的脸上。
我打开门,茶楼雅座的客人,猎奇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落在我们茶室。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仰头走出了茶楼。
11
半个月之前,梁眉老师打电话好意提醒我,肖尧有猥亵女学生行为。我一听,十分惊讶。
我一直想抽个时间去一趟艺术学院。
我见到梁老师,把闺蜜和肖尧背叛我的事,讲述给梁老师听。她很气愤。梁老师把我引荐到美术系,找到了系里的覃主任。他知道我来意后,对我说:“一般来说,女学生遭遇猥亵后,一般都不敢发声,害怕捅出去声誉被毁,甚至担心被老师报复……”
覃主任和我在女生宿舍,找到了两个女学生。美术系所有女学生,只有她俩,愿意当裸体模特。
我的一番思想工作后,两个女学生同意作证。
晚上,我将肖尧的出轨证据,猥亵女学生的行为,整理成一份举报材料。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探出头来,我把材料仔细核查一片,放心地装进牛皮信封,开车直奔艺术学院。
12
肖尧采风回来了,给我发来一条微信。
我想好了,和他摊牌。
肖尧坐在沙发上抽烟,像是有心事。客厅烟雾缭绕,满屋浓浓烟味。
我被烟呛了几口,从挎包里取出东西。
他瞥了我一眼,继续抽烟。
我把离婚协议书递给他,说:“如果没意见,就在上面签个字,我们的缘分就此结束,也算是及时止损。”
他听到后,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脸上僵硬、目光茫然。过了好一阵,说:“我和柳眉的事,你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像泄了气皮球,丧眉搭眼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不慎重再考虑一下吗?”
“没什么可考虑的,你背着我,干了苟且之事,我还考虑什么。”
他接过离婚书,看了一阵,一脸不情愿。“我不签。”
我问:“为什么?”
“按照婚姻法,男女结婚后,夫妻家里的财产,属于共同拥有。两人离婚,财产平分是50%。”
我一听,怒火中烧,他背叛我,居然还想平分财产。
我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家里的财产,是不是你挣来的,你摸着良心。”
“为了你,我省吃俭用,兼职打工、卖血供你读研。”
“和你结婚,我爸反对,半年没说话。”
“为了你读研,我去偷画,挨了我爸一耳光。”
“更可恶的,一开始认识我,你就和柳眉搞到一起,你敢说不是?你欺骗我、玩弄我的感情。你这个渣男、卑鄙无耻小人,禽兽不如的东西!”
我劈头盖脸地痛骂肖尧。我内心无处发泄的愤怒,以及透骨的憎恨,像火山爆裂般,轰然炸开。
13
离婚的事,我不想去找肖尧,也不想见他。我恨这个男人,已经恨到骨髓里了。
这些天,一切发生的事,我仿佛像经历了半个世纪。我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晚上,我哥打来电话。
他问:“和爸的关系怎么样?还一直僵着、冷战吗?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话,我无言以对。我欠爸的太多,很内疚、很难过。
结婚的事,和爸僵持了半年,才破冰消融。偷画那事,对爸来说,一定伤心到了极点。现在,我回想起来,后悔莫及。我恨自己,谴责自己。我决定把画要回来,还给我爸。
第二天一早,是个阴天。我去了刁德丰办公室。我说明来意时,他对我说:“你来晚了,画已经卖掉了。”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卖给谁了?”
他的小眼睛,在我脸上溜达了一圈,诡异地说:“卖给一个收藏字画的商人。”
“人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要去找他……”他见我穷追不舍,有些招架不住。
最后,他回答不上来,才告诉我,画没卖,一直锁在柜子里。
那张嘴歪的老脸,老奸巨猾。
“能不能把画还给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钱就算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画还你。”
我问:“什么事?”
他挑起鼠尾般的眉毛,两只色眯眯的眼睛,盯着我隆起的胸脯,像饥饿的苍蝇,趴在上面。“还能有什么事,不说你也懂……”
“没别的条件交换吗?”我问。
“没有!”
我站在那,脑海里浮现我爸住院时,扇我耳光的场景。
我咬着牙,心里五味杂陈,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好,我等你!”
他垂涎三尺的脸上,露出了淫笑。
我预定宾馆的房间,将信息发给了刁德丰。晚上20点整,我们在701室会面。
我提前10分钟到达。刁德丰准时到。他一进门就猴急,搂着我。
我问:“画呢?”
他努了努嘴,指着肩上挎的黑包。
“画给我才能做那事。”他狐疑的眼睛盯着我,有些犹豫。
“给不给?不行我走了。”
他拦着我,从包里取出画交给我。
我将画塞进自己的包里。他诡谲地笑着说:“这下满意了吧。”
他开始脱我的衣服。我推开他,说:“先去洗洗吧。”
“一起去洗鸳鸯浴,怎么样?”
他眼睛掠过一丝疑云。说完,他快速地褪去衣裤,只留内裤。
我转过身去,不想看他,只盯着门。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门迅速被推开。一个微胖壮实的女人,和她相似的壮汉,突然闯入房间。
刁德丰见状,惊慌地抓起裤子穿上。女人骂了一句臭男人,冲上去抓住他的长发,一阵拳打脚踢,像暴风骤雨一般。
我偷偷一笑,趁机拿上挎包,迅速跑出房间。
金蝉脱壳之戏,是我精心策划的。
早上,我从刁德丰办公室出来,心情复杂。我边走边思考,如何对付他。
一阵刷手机,我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我打电话给曲强,问刁德丰老婆的电话。
刁德丰老婆接电话后,我开门见山,亮明了我的身份,并告诉她今晚20点10分,去夜来香宾馆前台,取一张房间万能卡,然后直奔701房间。到时,她就可以狠狠地教训一下,想出轨的老公。
之所以选择这家宾馆,前厅经理是我的发小。
我将交易之事一说,她一脸怒气地说:“这种臭男人,就得好好治治。”
14
我去公司刚办完辞职手续,魏律师打电话告诉我,他说,把我离婚的事办妥了。
这个曾今我深爱的男人,因他的背叛,只有净身出户。我苦笑了一下,心里憋着的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开着车,去了我爸家。
我知道我爸每天早晨要去公园晨练,雷打不动,一直坚持着。尽管他年岁已大了,但身体依然矍铄。进户的门,还是没换锁,钥匙一捅,门开了。
我把一张一百万的银行卡、我的三室两厅房子钥匙、还有那幅用身子换回来的珍贵名画,全部放在书房的桌上。最后,我安静地坐下来,想了很多很多,眼泪不断涌出,打在那张留言纸条上,泪水不断地晕开,一坨连着一坨。纸条上,我握住冰凉的笔,和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笔尖重重地,像刚练习字的孩子一般,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刻写了我一生当中,最沉甸甸的三个字。
我走出书房,把所有的房间干干净净地打扫一遍。
最后,把门一锁,去了市里的婚姻道德基金会。
我向工作人员说明我的情况后,把一张存款一百万的银行卡,交给了工作人员。她很快的给我办理了全部捐助手续。
半年后的一天冬雪清晨,我在与世隔绝、远离尘世喧嚣的青莲寺院,走在山间流淌的泉水边,听着鸟儿在空中盘旋鸣叫,精神气爽,忘却了所有烦恼,仿佛置身于人间的世外桃园。
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是李志鹏打来的,他说,肖尧猥亵女学生的行为,被公安机关逮捕判刑了。柳眉和他离婚后不久,被一伙诈骗分子骗到了缅甸,现在生死不明……
我先是一惊,然后坦然一笑,双手合一,嘴里念道:阿弥陀佛。幽静、晨雾缭绕的寺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钟声,响彻山谷。
我知道,该去打坐念经了。
这时,寺院的正前方,在冬雪天地间,已是霞光满天。
一轮红日从寺院的后山,缓缓升起,光芒四射,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光芒......
作者简介:吴晓钦,出生地:江西井冈山,现居乌鲁木齐。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中国乡村》《作家》《西部作家》《作家网》《中国作家在线》《回族文学》《新疆日报》《工人时报》《乌鲁木齐晚报》《昌吉日报》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小说、散文在全国获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