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的“陶”鸡
作者:周丽
【内容简介:距今约五千年时候,屈家岭遗址中心聚落里有一个男孩名叫小石斧,因为家里驯养的一只红羽大公鸡和一只土黄色的肥母鸡被大首领选作聚落祭祀之用,便于一个夜晚偷偷上山去要捉两只鸡回来驯养,引发聚落族人满世界寻找。男孩的父亲作为聚落里最优秀的陶工,暗下决心想为儿子制作一对陶鸡作为玩具送给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一次次失败。亦真亦幻的梦境中,他为自己制作的陶鸡泥坯预设了密密麻麻的小孔打算后期安插羽毛,没想到放到森林里被众鸟嘲笑“鸡非鸡,鸟非鸟”,泥坯羞得钻进泥料里消失了;第二次,他烧制的陶鸡从堆砌的色彩上看可谓逼真,可是放到聚落的鸡群里,又被嘲笑为“既像鸡,又像鸟”,陶鸡又一次钻进一堆泥土里不见踪影;第三次,阿陶仔细观察,用心体验,在大首领的不断点拨下,凭灵感制作出一对线条样简洁流畅但却呆萌可爱的陶鸡。没想到被十分满意的聚落大首领悄悄放到中心聚落的祭祀台上,巧妙被众人以为是“天意”。从此,聚落祭祀改用陶鸡代替活鸡来祭祀天地和先祖。】
引子
大洪山南麓太子山脚下,距今约五千年的一个夜晚,屈家岭遗址这片远古桃花源显得异常美丽。月光。田垅。远处的山。近处的河流。偶尔,天空中划过一声鸟鸣,地上的小动物“嗖”地钻进草丛里......此时,从中心聚落里偷偷溜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月光下看上去,应该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男孩,显得胆大又机灵,很快便消失在三面环山的荒野里。朦胧中,粉嫩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大自然对他最温柔的微笑。他趟过中心聚落西边蜿蜒曲折的青木河,穿过高低起伏的一片桃花林,很快来到山脚下,抬眼向上望了望——平素看起来环绕着聚落的山峦是那样矮小,近看却显得那样高耸。男孩虽然有点隐隐的恐惧,但因冒险而产生的一丝得意终究战胜了它。他的小手紧握着一根自制的捕鸟网,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小心翼翼地抓住藤蔓和树枝,很快攀爬着往山里去。上得岩坡,他便专注地在灌林和草丛中寻找着什么-----山上有野鸡,他随父亲上山时看到过它们的身影,那些色彩斑斓的羽毛曾在阳光下闪耀,让他着迷。他胜券在握地想象着,如果能捉到两只小小的野鸡,就可以把它们带回家,慢慢地驯养起来,让它们成为自己亲密的玩伴。他可以教它们听从自己的命令,还可教会它们一些捕食技巧。每当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然而,山上的路途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易行,荆棘和藤蔓时常阻挡他的去路,偶尔还会有不知名的小动物突然从草丛中窜出,吓他一跳。但勇敢的他并没有特别害怕,他的勇气和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前进。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不懈,就一定能够趁着夜色抓到至少两只或大或小的野鸡带回去驯养。
可是他不知道,整个聚落群此刻差不多翻了天,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大首领发动了几乎所有的族人,全都焦急地在满世界寻找他!
“小石斧,小石斧,你在哪里呀?”
“小石斧,小石斧,你跑哪去了?听到我们的呼喊,要快点回答呀!”
父亲、母亲、大首领及其他族人高低长短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着这片古老的土地。河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月光,仿佛一条蠕动的银蛇,静静地匍匐在聚落族人的脚下。大首领,一个身材高大、威严又慈祥的长者,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坚定和智慧的光芒。他手持着哔剥燃烧的最大火把,引领着族人沿着河岸行进。后面的族人们也举着明亮的火把挨处寻找着,不不断大声呼喊着小男孩的名字,肯放过每一个小小的地方。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如同跳动的精灵,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河水清冷,带着静谧的气息,潺潺的水声伴随着族人的呼喊,仿佛一种奇特的应答。他们的声音在青木河、青木垱河两岸回荡,又从山脚扩散至山间。山峦如同巨人般矗立在他们面前,黑黝黝的山影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他们知道,溜出聚落的小石斧很可能就在山野的某个地方,也许正感到害怕和孤独,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大首领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向龙头形状的那座山,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我们不能放弃,”大首领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小石斧是阿陶与阿禾的儿子,也我们整个聚落氏族的孩子,我们必须找到他,无论他在哪里!”
族人们点头,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大首领的信任和对小石斧的关心。他们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但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自然地,他们忘记了一天劳作带来的疲惫,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坚持,沿着山路继续前行,呼喊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明亮的轨迹。
突然,就在寻找的人们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他们大脑子中竟然齐齐地射进一道声音的灵光——因为他们终于听见了男孩熟悉的声音:
“啊,我在这里!”“可敬的父亲!母亲!大首领!可亲的族人们!我在这里-----”
人们不约而同迅速奔向山坡的某一个地方,直到大约是他父亲的一个男人首先把孩子紧紧拥在怀里,不发一言。而他的母亲,则扑上去不停地抚摸着,泣不成声。“小石斧,我的可爱的小石斧,总算找到你了!”每个族人的心里总算石头落了地。
“傻孩子,你不要命了?为什么半夜三更要跑到山上来?”母亲还是心疼地忍不住责怪道。
“你小小年纪不知道害怕,想要从山里得到什么呢?”族人们不解地追问他。
“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我只想用我的方式为聚落祭祀作贡献!”男孩稚气地回答。
大首领听罢,首先断然加以否定,“不妥,不妥,你一个小小孩子,此举实在危险!”转而他又欣慰地暗暗点点头,转身跪地,双掌相合,不断叩拜:“我们的孩子对祭祀竟然也如此虔诚,夜闯深山,没被野兽伤害或吃掉,感谢天地神明和先祖保佑!”
话说新石器时代晚期屈家岭遗址这地方,半夜三更,山高林密,又有聚落环壕阻隔,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为什么不要命地去山上捕捉野鸡呢?原来呀,这其中大有缘故,以至后来让整个聚落的祭祀这类重要活动发生了一种变革。
(一)
——距今五千多年时候,屈家岭遗址所在的这地方,有山,有水、有良田、有往来耕作的先民,还至少有一片美丽的桃花林。不远处的这座山,现今叫太子山,山下有两条自北向南先后两次交汇在一起的河流,分别叫青木河和青木垱河。站在两河交汇环绕的台式高地中心聚落瞭望,可以看到这里三面环山,地势平坦,是一处旱涝保收、气候宜人的风水宝地。那么,定居在这里的先民们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呢?用一首诗可以来概括形容:
种稻南山下,安居乐制陶。
时闻鸡犬声,悠悠两河绕。
所以,每年三四月百花盛开的季节,这片古老桃花源里的桃花便竞相开放,先民们在桃林下驯养的鸡也常常一群群悠闲散步,母鸡的咯咯鸣叫声和公鸡的喔喔鸣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话说村中有一位名叫阿陶的优秀陶工,同他能织善种会养鸡的妻子阿禾生有一子名叫小石斧,已经长至六七岁,非常天真可爱。聚落大首领把族群中这样的小家庭当作一种典范,自然十分器重,不仅安排阿陶专门制陶,还让他们住上单间的红烧土房子。因此,阿陶夫妻俩在房屋旁边搭建了竹木的鸡舍,让它们仿佛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家”。虽然鸡舍中已经圈养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鸡,但为了经常不断给家人、族中老幼及身体病弱者提供美味和营养,阿陶去山上采泥料的时候,有时还会从林中捕捉到一两只野鸡带回来。捉回来的野鸡也好,原已驯化出来的鸡孵化长大的也罢,它们逐渐习惯了早晚被投喂的“定居”生活,基本忘记了飞翔的翅膀,显得安逸自在。阿陶的妻子阿禾每天外出稻田劳作前,也细心管理着它们,既让它们能在一定范围自由进出觅食,又让它们尽可能多地生蛋或孵仔,晚上更不会让它们受到野兽侵袭。他们的儿子小石斧呢,则每天除了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之外,总会去到野外,不是割些鲜嫩的青草回来,便是捉到一些虫子回来喂养它们。
有一天,阿陶在森林里捡到一只受伤的红羽野鸡回来,小石斧喜欢得不行,少不了对它特别照料,不仅每天都用一些碾得细碎的粳稻米喂养它,还经常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抚摸。久而久之,红羽野鸡的伤口逐渐愈合,不但爱在阿陶家单独的红烧土房子里自由地活动,还与鸡舍里的一只土黄母鸡特别亲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红羽野鸡渐渐习惯了聚落里有吃有“住”的安逸生活,但还是难免露现出淘气的一面。聚落的鸡群中,数它最喜欢在桃林坡地里或河边草丛中追逐蝴蝶,有时会跳跃着打翻先民们的陶罐,或是在晾晒的衣物上留下它的爪印和稀屎便便。它不仅学会了在聚落周围觅食,似乎还显示出天生的领导能力,总能带领鸡群到处寻找饱满的草籽或最肥美的虫子,有时甚至去到更远的河边低洼水源地。更为特别的是,它还经常叨住一些虫子回来,给它最喜欢的土黄母鸡吃。遇上其它的鸡过来争抢,它也毫不介意。噢,原来它已经雄性十足,是一只和父亲阿陶一样男子气概十足的大公鸡了呀!因此,村民们对它充满了喜爱,因为它和那些鸡给聚落的孩子们带来了欢乐和活力,也是小石斧亲密的玩伴。
小石斧在调教上对这只红羽鸡可谓特别用心。不用说,他要教会陶鸡如何听从简单的指令。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青木垱河东边最高大的那棵橡树洒进他家旁边的鸡舍时,他早已准备好了给鸡吃的多种食物。起初,他刚打开栅栏又迅速把门掩上,便听见那只红羽野鸡用极其短促的、类似“注意!”这样的声音提醒着众鸡,仿佛在担任着警戒任务。他轻轻放下装满食物的陶盆,待它领着众鸡奔过来时,又立马端着站起来,看着它们狐疑地退回去。如此反复多次,放下的时间间距长了些,那些鸡都过来啄起来。而那只红羽野鸡却站在对面不肯动。回想最初他给受伤的它喂食时,它每次都会警惕地四处张望,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让它意图奋力振翅飞走。现在虽然改变了许多,没想到它却如此高傲!那只土黄母鸡也是,见它不主动上前抢食,自己也和它站在一起,不肯过来。
“来呀,过来,可爱的鸡首领!”小石斧意想不到地伸出藏在背后的一只手,向它俩展示掌心中的一堆虫子。
它动了动。那只土黄鸡也动了动。谷物的香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虫子的诱惑力慢慢增大,看得出,它,它俩有些动摇。毕竟前期那么熟悉和亲密,要强的红羽鸡终究受到吸引,它慢慢靠近,领着那只黄土色母鸡小心翼翼地首先接近了陶盆中的食物,一边啄食,一边用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四周,趁小石斧不备,突然跳起来,便啄到他手中的虫子,跑到一边,叨给土黄鸡吃,同时还呼朋引伴,示意大家过来分享。这样过了好些天,那只红羽鸡基本能够明白或者听懂小石斧的意思了。再后来,小石斧每天黄昏呼唤它们从河边坡地觅食回来,也采用这种办法。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中心聚落里饲养的鸡越来越肯下蛋了,那只土黄鸡下的蛋可谓最多,而且个头也最大。小石斧的母亲阿禾也观察到这点,将土黄鸡生下的蛋都专门攒了起来,很快便赶上了别的鸡趴窝孵蛋,没多久,一大群红红黄黄的小鸡便相当齐整地破壳而出了,叽叽喳喳地散落在聚落的房前屋后和草丛里,一团团小火苖似的跳跃着,着实让人喜庆。
这一幕幕,被两个人悄悄看在眼里。小石斧压根不知道,这两人分别就是大首领和他的父亲阿陶。这天黄昏时分,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橙红色,太阳缓缓滑向地平线,余晖洒在青木垱河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大首领背手立于中心聚落最高大的磉墩三层楼的一扇窗户边,但见小石斧站在家门前的大树旁,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嘴边,用力打了一个呼哨。那声音清脆而悠扬,穿透了黄昏的宁静,在聚落与河的两岸间回荡。这大约是他和红羽鸡之间的特殊约定,一种只有他俩能听懂的语言。听到这熟悉的口哨声,只见红羽鸡立刻停止了在河坡上的觅食,很快发出一声欢快的“喔喔喔”鸣叫,像是在回应小石斧,接着振翅而起,便带领着群鸡,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河坡扑喇喇飞也似地奔回来。而小石斧的父亲阿陶,忙活了一天,正好从坡下的陶窑门口准备回家,目睹了自己的儿子---当然还有自己妻子驯养的鸡竟然是这样一幅幅美丽的场景:那只红羽鸡,它鲜艳的羽毛在夕阳下闪着光,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那群鸡,它们的翅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羽毛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多色的光芒。一时,热闹的鸡舍里鸣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向小石斧汇报似地合唱一首欢快的归巢曲。小石斧看着它们如此听命自己,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可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每天劳作到很晚的先民们尚在熟睡,晨曦还只是从青木垱河的对岸刚刚露出一点点来,那些鸡,一出笼舍便朦胧中箭一样的飞向河坡,寻找虫子吃去。经过祭台时,小石斧最喜爱的红羽鸡总是很特别,差不多每次都要跳到祭台上去,面向雾气茫茫的东方“喔喔喔”一阵高唱。还有,那只土黄鸡有时候也跟着跳上去,“个大!个大,个个大!”一阵应和。中心聚落神圣的祭台,怎么能让它们胡来?这可把小石斧急坏了,拼力把它们赶下来,却又见它们出其不意跳上去,但他始终不敢大声喝斥它们,担心被聚落大首领或族人们发现。“听着,可爱的伙伴们。”小石斧顿了顿,双手合掌朝向聚落的祭台望了望,回过头来说,“再过些天,整个中心聚落会显得隆重又热闹。到时候,你们可不许太过淘气。千万不要再跳祭台上去!”这算是小石斧对它们的训诫吗?那些鸡,特别是那只红羽鸡,还有土黄鸡,哪里领会这些?只管跳上跳下“喔喔喔”“个个大”一阵儿撒欢。其实,这一幕早被大首领看见了,他竟然暗暗点头。许多天来他在考虑,到底挑哪两只鸡用来祭祀呢?另一个是小石斧的父亲阿陶,不由得暗暗张大了嘴巴,怎么会有这般顽皮又可爱的鸡呢?瞧那神态!
几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一天,同样是晨曦微露,大首领率领众族人在中心聚落的祭台边早早开始准备。阿陶和小石斧本来是将鸡舍关上的,不让它们吵扰到聚落的祭祀活动。就在父亲、母亲去忙着张罗准备祭祀物品的时候,那些鸡在鸡舍内乱飞乱撞并鸣叫起来,一只只拚了命也要出去的样子。小石斧于心不忍,刚刚伸手要放出它们并打算好好嘱咐一番,没想到那些鸡不知怎么从哪处空隙里争先恐后地飞出来。不用说,红羽鸡和土黄鸡终究改不了它们的毛病,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大模大样地先后跳上祭台,放开嗓子唱起歌来。
“喔喔喔,喔喔喔——”
“个大,个大,个个大!”
大家正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大首领却点了点头,沉稳地说,“天意!就以聚落里这两只最健硕的鸡,用来祭祀天地和先祖吧!一会儿它们和其它丰盛的美食摆上祭台,是再好不过了。”
听罢此言,小石斧的父亲阿陶和母亲阿禾悬着的一颗心总刚落地,立马变得欣慰又激动。
于是,聚落里最好的物品和最美味的食物摆满祭台,聚落族人们期待已久的吉日良辰时刻,大首领开始念念有声举持仪式。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神灵在上,祖先在旁。吾等后辈,谨奉佳肴,以表虔诚,祈求福泽,庇佑吾邦。尚飨!”
大首领代表族人祈求天地和先祖赐福保佑,天簌般的声音在中心聚落的上空飘得很远很远。
打那以后,聚落族人对小石斧一家可谓更钦佩又敬重了。高兴和自豪之余,小石斧虽然每天都照样喂养、训练剩下的那群鸡,可心里却莫名地变得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背地里,他便常常去到青木垱或青木河的草丛边,打发他无限怀念那两只鸡的心事。这不,他突然灵机一动,意欲像父亲那样从山上再捉到一只聪明可爱的野鸡回来训练。终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独自一人不顾一切地向北面的山林兴冲冲奔去......
(二)
清晨,阿陶的目光已经习惯了跟随着小石斧转动。他看着儿子若无其事地仍然用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虫子吸引着剩下的鸡,引导它们前往青木河的草丛边去,一边觅食一边接受他的训练。但是,那个平日里与它们嬉戏的少年,有时候就坐在宁静的河边发呆。也许他在想着鸡群里那两只可爱的鸡曾经在一起共同度过的欢乐时光?总之,他没有往日那么活泼了。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孩子,告诉我,你还在想念那两只鸡吗?那天夜晚,你独自一人跑到山上去,是不是为了抓到同样可爱的两只野鸡回来驯养?”父亲阿陶不禁连连问道。
小石斧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是的,父亲。这段时间,我的确忍不住很想念它们!我不敢说出来,害怕冒犯了天地神明和先祖,也担心冒犯了大首领和族人们。它们是我最心爱的玩伴,几乎与我形影不离。”接下来,他又宽慰地说,“没关系的,父亲。我们驯化的那两只鸡,能为聚落祭祀作贡献,何其有幸!我琢磨着,即使我去山上捉到两只野鸡回来驯养,也绝对不是那两只鸡独特的样子。就让它们活在我的心里吧!”
阿陶明白了,决定悄悄为儿子制作一对陶鸡,以此来填补儿子心中的空缺。或许,儿子会觉得他制出的陶鸡比那两只活鸡更好玩呢!
于是,小石斧的父亲阿陶,一个手艺精湛的制陶人,开始了他的设想。他精心挑选泥土,细心地调和,很快让一团筋性的黄泥在他手中游刃有余地蠕动起来。首先,他想到的是大公鸡。大公鸡的冠子,大公鸡的尾巴,大公鸡的爪子……泥塑小动物这玩艺与快轮制陶大不相同,在他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按照它的形体,他很快就捏制出来,还找来的一些鸡的羽毛密密地装扮它。他想,如果看上去还可以的话,便先留下这些毛孔,待窑烧成陶之后,再把那些羽毛可是,最终的结果,怎么是这个样子呢?他一边思索,一边盘弄着手里的泥团,竟然进入似梦非梦的情景之中。
只见他的儿子小石斧从青木垱河那边跳过来,一改近来总是在河边悄悄发呆的样子,夺过他手中的玩艺儿就往北面的山头跑去。他着急,怕儿子又不顾危险钻进山里后一时难以找到,也紧跟着追过去。他的脚步飘呀飘,儿子小石斧却像在飞一样,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果真见他到达那晚偷偷溜到山上去捕鸟的地方,将捧在手中、一个有头有脚的泥坯小心地放在地上。
“小小陶泥鸡,——如果你真是一只可爱的小鸡,就让我从森林中把你捉回去吧!那样,我驯养的那些鸡就会在你的带动下更加听从我的指令了!”小石斧跪在地上忍不住用手去抚摸它。
看来,儿子对这样一只有着粗糙羽毛的“鸡”倒也称得上喜欢,引得他趴在地上歪着头左右端详。可是,密密的森林里,高高的树上忽然冲下来一群鸟儿,对着它啄来啄去。
“鸡非鸡,鸟非鸟!”
“啊哈——哪里来的怪物!”
鸟儿们不停地嘲笑起来。
可怜的陶泥小鸡被它们几下就啄掉了阿陶硬插在它身上的一些羽毛。
“不要!不要!这是我父亲专门为我做出来的,他可是聚落里最聪明的一个陶工!”
目睹这一切的小石斧大声驱赶着鸟儿们,并茫然地回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阿陶也自认为是聚落里最优秀的陶工,此时却远远地站在那里,忽然间羞得满面通红。森林里的鸟儿们看到这个奇怪的物体,嘲笑它“既非鸟,也非鸡”的奇怪形态。原来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它看起来应该象一只鸡呀!
“或许,我把它带回去放进陶窑里烧一烧,它的样子才会好一些。”阿陶正在自言自语思索时,忽见快要散架的那只“鸡”往地上一趴,很快缩成一团陶泥,又变为一个圆球,意想不到地往山下滚去。
阿陶和儿子小石斧瞬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约而同愣了一下,立马都追着它沿曲折的山路往山下跑去。
你说神奇不神奇,那团泥球仿佛有生命似的,滚下山之后竟然没有停止,而是仿佛长了腿似的在平地上遇沟跨沟、遇坎越坎,往中心聚落的方向一路滚去,任凭阿陶和小石斧在后面使劲追赶也没能撵上。更为神奇的是,那泥球滚回中心聚落后,竟然直奔聚落制陶作坊门前的场地,就像找到了家似的,与场地上阿陶先前调和的一堆湿泥只是轻轻一碰便钻了进去,很快融为一体,骤然消失不见了。阿陶与儿子面面相觑。
“父亲,它可能不愿意被你送入陶窑里去烧制,才这样逃掉的吧?”儿子小石斧不解地问他。
阿陶羞得面红耳赤。“这...这...怎么会是这样呢?”
阿陶正结结巴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一惊,醒了。醒来发现,他手里的那只陶泥鸡早已被睡梦中的自己在不满意的状态下无意识捏碎,但小石斧竟然真的就在他身边,只不过他的小手正握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他。
“父亲,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做梦都在想着,要为我做出一种陶鸡的玩具呢?如果能那样,一定是那两只可爱的鸡要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阿陶似醒非醒地点点头,但又呢喃自语地说,“捏碎也罢。睡梦之前,我好像就对自己的这件作品不太满意呢。”不经意间,他看见聚落大首领拄着玉钺的权杖,好像是到陶窑这边来过。
“形其形,非陶塑之法矣。”
蓦然,阿陶想起睡梦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这样对他说过。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大首领的背影慢慢远去,很快就到了中心聚落的磉墩宫殿式礼制性建筑那边......
(三)
清晨,阿陶站在自家红烧土房屋旁边的鸡棚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满地的公鸡、母鸡以为他是来给他们喂食的,围着他“咯咯咯”地叫,阿陶的目光却习惯地落在红羽鸡和土黄鸡以前经常歇落的架子上。现在,那架子上方是空空的,再也看不到它们可爱的样子了。是啊,那两只鸡是公认的鸡中翘楚,剩下的鸡至今还为它们保留着原来的位置。以前,他每次进棚里来观察,那只红毛大公鸡的羽毛是那么鲜亮,那只土黄老母鸡的羽毛是那么顺滑。闭着眼,他仿佛能看到它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羽毛?我怎么用颜色来表现出它们的羽毛呢?对,我找到改进问题的办法了!”阿陶大脑中激灵了一下,转身就向聚落的制陶作坊跑去。
此时,主要忙于用陶锅煮食的妻子阿禾端了些瘪壳的粳稻谷进到鸡棚里来,与刚刚急冲冲跑回来的儿子小石斧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不用说,儿子又早早去聚落的稻田里捉了一把虫子回来,他要在天大亮之前让饥肠辘辘的那些心爱的鸡们先垫垫底呢。再说,他就是要有意识引导那些鸡到中心聚落的河边草丛里多找些虫子来吃,那样,它们就会长得又肥又壮。母子二人不解地望着阿陶的背影兴冲冲地远去。
在中心聚落充满泥土气息的制陶作坊里,阿陶盯着架子上刚刚出炉的一些大小陶器。双腹鼎、双腹豆呀,曲腹杯呀,.....尤其那些极其匀薄的彩陶杯、彩陶陶碗、彩陶壶、彩陶罐等等,上面的纹饰色彩是多么美丽呀!一团湿润细腻的粘土,经过他们这些陶工的能手,可以变成形态万千的各种陶质器具。为了追求美的效果,阿陶和其他陶工一样,利用不同的石器、竹器等工具,在各种器坯上刻划出方格、弦纹等多种文饰,有时还有附加堆文、戳印纹等。更有,阿陶他们将各种不同材料混合使用,利用窑炉烧制时的环境和自己掌握的独特烧制技术,使陶器的色泽呈现出橙红、红、红褐、灰、灰褐、黑等多种色彩。
阿陶不禁暗暗为自己鼓劲:对,就这么干!象烧制蛋壳彩陶杯那样,一步一步来尝试。他不信,他能为聚落族人烧制出那么多精美的日常生活器物,有些甚至被选作敬祭天地之用,现在却不能烧制出一只令自己满意的陶鸡来?说干就干,自己一定要为儿子小石斧——当然还有中心聚落里的其他孩子们烧制出一种陶质玩具来。因此,阿陶又一次变得雄纠纠气昂昂起来,乐此不彼地对新的设想充满了信心。
当晨雾在青木垱河面织成的轻纱还在弥漫时,阿陶已经穿过聚落族人们开垦种植的一片一片稻田,走在通往现今名叫太子山的一条小路上。日复一日地制陶,与大自然朝夕相处,他的灵感都来自于他和族人们在此生息的这片美丽的山水。他要去山上再挖回些自己需要的泥料回来。
“父亲,我也要跟你去,早早跟你学习制陶技艺!”此时,悄悄跟在他背后的儿子小石斧突然蹦出来,恳切地要求道。
“好呀,这次是我带着你进山去,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夜里偷偷上山。作为我们三苗族群的一员,你们小孩子的确应早早学到高超的制陶本领和技术。”阿陶愉快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父子俩一个步伐轻快,一个蹦蹦跳跳,直接就到达了山上那片理想的取土地带。附近山上的每一处泥土,阿陶再熟悉不过了。他并不在意梦中那些小鸟嘲笑过他,对森林里的各种鸟鸣百听不厌,就像听不够老婆阿禾和儿子小石斧驯养的那些鸡的叫唤一样。
很快,他们就从长满竹子、栎树的山上慢慢回来。父子俩,一个挑土,一个担土,挖过土的斧铲搁在筐子上面。当然啦,儿子担的那点土,比阿陶挑的要少得多,做父亲的只不过是要让儿子从小体验到劳动的艰辛。好不容易回到中心聚落的制陶场地上,阿陶便将刚刚弄回来的那些不同的泥土分别堆放到一旁。儿子小石斧一边见父亲忙碌着,一边兴奋地打量着制陶场地,只见不同的泥料整齐堆放各处,多个泥料坑的土色明显不同。
“父亲,为什么我们挖回来的这些泥土还要分捡和锤打呢?”小石一边跟着阿陶这样做,一边不解地问。
“当然是为了泥坯的纯净和色彩的均匀啊!”阿陶一边忙活,一边微笑着回答。
“父亲,把泥料磨细并过筛之后,为什么还要放在水里浸泡呢?”小石斧仍然一边帮忙,一边好奇地问。
“这叫洗泥。把筛选后的泥土放入水中搅拌,粗重一点的会先沉下去,细腻的泥浆才会慢慢落下来。这样取其上,当然是为了揉和时让泥料变得更加紧密。”阿陶停下来揩了揩额头的汗水,不厌其烦地回答儿子。
小石斧力所能及地帮助父亲忙活一阵后,洗净手,赶紧去用一只陶碗装了清澈的河水端到阿陶面前,十分懂事地说:“父亲,原来聚落的制陶任务这么繁重,今天我才体会到你们这般辛苦。制作陶鸡玩具的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不想让你太劳累!”
阿陶接过儿子恭敬端给他的陶碗一饮而尽,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傻孩子,作为中心聚落的专业陶工,如此这般复杂地备料,我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尽可能多制些越来越精美的陶器,以满足族人们的生活需要或聚落祭祀之用。忙碌之余,我才会想法为你们烧制出一种小动物玩具。这既是我十分热爱的一件事,又能让你们小孩子开心玩耍,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父亲。我相信,你能。”儿子小石斧眼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光,冲阿陶点点头。
父子二人对话间,忽听柔柔地一声喊:“小石斧,小石斧,天气渐热,稻田里的虫子需要我们去捉呀!快快随我去,正好可以带些回来犒劳犒劳你心爱的那些鸡。”原来是妻子阿禾下田之前呼喊着他们的儿子。小石斧应声一答,立刻轻快地跑过去。
从选料、备料、制坯、晾坯到烧窑,阿陶可谓聚落里的全能陶工。完成今天的拉坯任务后,阿陶坐下来总算歇了口气。此时,从南面的青木河那边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夹杂些稻禾与青草的气息,令阿陶神清气爽。看着不远处三五只鸡在草地上悠闲地觅食,阿陶的脑海中立刻幻想出先前那只羽毛红亮的大公鸡,追赶着叨住了一只菜青色的蝴蝶。他忽然站起来,跑到泥料堆前,开始揉捏他尝试着制作陶鸡的第二团湿泥。他将不同的陶泥精心搭配,按照公鸡和母鸡各自的形体进行层层叠压。
对呀,首先刻划出他们的翅膀,再加上自己已经掌握的烧制办法,陶鸡烧制出窑时肯定会呈现为红色、黑色、橙黄和橙红等多色交叠的效果。这是他在烧制祭祀礼器时悟出的技法——不同色泽的陶泥经过窑火淬炼,会化作羽毛般亮丽的纹彩。如果烧制效果还不那么如意的话,再使用一种天然的红褐色石料直接彩绘,从而展现出那只红羽公鸡羽毛弦丽的样子。而那只土黄鸡,从色彩上讲,如此制作出来也相对容易多了。鼓捣着捏制完成后,阿陶举起手中的作品在渐渐西斜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看了看,把它们和其它器坯一道小心地分别送入窑中开始烧制。和往常的每一次烧制那样,直到窑火将熄、窑温渐降,他才有些疲惫地靠在门口打一会儿盹,不觉又进入了亦真亦幻的梦乡......
朦胧间,小石斧打了一个呵欠从自家的红烧土房屋出来,自言自语:“我怎么听到鸡舍那边一种奇怪的声音呢?难道是其它动物跑进去要偷食它们吗?”很快,他撞见自己的父亲捧着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鸡”走向鸡舍,轻手轻脚地将之放在食槽旁。“啊,原来这就是父亲第二次制作的陶鸡?”小石斧不由瞪大眼睛仔细地观察起来。这是一只怎样的陶鸡呢?它的冠子虽然大了点,却傲然高耸于头顶,边缘微微翘起,倒也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它的羽毛虽然红黑交织,每一络的线条都有清晰的纹理和轮廓,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种光泽;它的脚爪从腿部伸出,虽显粗糙,三趾朝前,一趾朝后,但看上去无论什么地方都能稳稳地站立,显得粗壮而有力.....可是,整体看上去,它为什么没那么像一只大公鸡呢?当然别说像那只红羽大公鸡了。
小石斧呆呆地在棚舍门口站了一会儿,马上又狠狠地批评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父亲是了不起的!他竟然能够捏制出如此可爱的小动物,而且还能窑烧出这般好看的多种颜色。黎明的第一缕晨光透过栅栏的缝隙,照在那只陶鸡红红的鸡冠和色彩斑斓的尾巴上。正当他暗暗对父亲烧制陶器的手艺佩服不已时,棚舍里的鸡群却一下子炸开了锅:
“噫,既像鸡,又像鸟!”
“咦,哪里来的怪物?”
群鸡惊恐万状却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只芦花母鸡最先扑棱翅膀,围着这个静止不动的新成员转了一会儿圈圈,用它尖利的喙试探性地向陶鸡尾羽连连啄去。随之,那只陶鸡肚内发出“咣啷、咣啷”的一串奇怪声音——这是阿陶藏在鸡肚内的空心小陶球受到碰撞后发出的回响。群鸡吓得退后半步,又好奇地凑上前来。另一只总爱霸占食槽的麻褐色母鸡也跳过去猛啄陶鸡的眼睛,陶鸡左眼的黑色部分立马纷纷落地。鸡群仿佛得到某种信号,开始轮番攻击这个不会躲闪的怪物。没过多久,陶鸡的彩色碎片混同群鸡纷纷飘飞的羽毛相继落地,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不要,不要!"小石斧不解父亲为何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飞一般冲进鸡舍,不顾群鸡乱跳惊飞地躲开,跪下来用他颤抖的小手捧起残缺的陶鸡,发现它的背上、腹部不易察觉地带着父亲手指的纹路,缺口部分仿佛活鸡的身体渗出血丝。
“不好,不好,让我重来吧。”阿陶抢先儿子一步,捡起地上的陶鸡碎片,和残件归拢于一起,眼神爱惜又怜惜。
慢慢地,那些本来坚硬的彩陶碎片,竟然在他掌心渐渐软化,与面目全非的残缺部分融为一体,起伏变化又慢慢缩小,像一只刚刚出壳的小鸡轻轻蠕动起来。阿陶料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只见那只小小的陶泥鸡蠕动着,蠕动着,突然变成一个拳头大的圆球,往棚舍门口方向就地一滚,跃过门槛,便“轱辘”“轱辘”径直往中心聚落制陶作坊的泥料场地上奔过来。
“不要,不要!”赤着脚的小石斧情不自禁喊出来。
阿陶和他一道急慌慌追出来时,那团泥球已经逃一般离开很远,直奔中心聚落制陶作坊而去,凭着它飞速滚动的冲撞力,转眼又一次钻进阿陶用来制陶的一堆泥土里,不知怎么顿时不见了踪影......
“父亲,你醒一醒!”想不到,阿陶是被儿子小石斧摇醒的。一时,他在聚落的陶窑门口睡得那么香。
“阿陶,你睡得太沉了,可能是太累的原因。”妻子阿陶轻轻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阿陶睡眼惺松睁开眼时,发现儿子小石斧、妻子阿禾、拄着权杖的聚落大首领以及陶窑附近忙碌的一群族人,转成半个圆圈站在他面前,都亲切地看着他。阿陶意识到自己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鸡身中间碎成一堆彩陶片的样子,剩下陶鸡头上红色的冠子和红褐黄黑交织的尾巴还在。
“呵呵,创意不错啊!阿陶,可惜它碎了。”大首领从阿陶手里接过陶鸡残片,左右端详,告诉他,“是我让其他窑工打开窑封的,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大家小心地陆续取出其它陶器后,发现了这个小玩艺。”另一位陶工补充说,“我们把小陶鸡送给你儿子小石斧玩,他欢喜得什么似的,听见睡梦中的你对他连说带喊的,便把它放进你手里,说要让你享受一下陶鸡被烧制出来的快乐。可能你还处在一种睡梦中的迷醉状态,接过来一把攥在手里,因为太过用力,就一下子又把它弄碎了。”
阿陶站起来向大首领行了鞠躬礼,再一次仔细看看手里残罢。刚刚出窑的这只陶鸡,我还是不太满意!与我先前所期待的样子大不相同,太过堆砌,反而不好。”
大首领也轻轻点头,“是啊,我也有此同感---形又形,而已。到底需要如何改进,相信你会更加用心。”言毕,留下阿陶在窑门口细细思量,大首领率领一行族人又往别处察看去了。
(四)
这天夜里,天上一弯月亮斜挂,显得有点清冷。阿陶坐在东边的青木垱河高高的岸坎上,手里捻着一根根青草下意识丢进河水里,夜幕下静水流深的青木垱河潭显得更加丝滑。
此时,儿子小石斧也悄悄地过来坐在他身边。
“父亲,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呢?其实你第二次烧制出来的那只陶鸡,我非常喜欢!接下来你会更成功的,我相信你。”小石斧用小手用力地握住父亲的手。
“不急,不急。”阿陶温和地对儿子笑了笑,将他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父亲,你是聚落里最优秀的陶工,也是一个不肯服輸的陶工,猜你坐在这里,一定是在继续琢磨下一只陶鸡的样子吧?”儿子枕着他的膝盖,仰望着天上的月亮,问他。
“不急,不急。”阿陶有点含混地回答儿子,不觉也仰望着天上,而天上的那枚弯月似乎也含着笑意地望着他。
不知不觉,儿子在他的怀里慢慢睡着了。妻子阿禾来到河边,温柔地陪他坐了一会儿,把儿子轻轻抱回去,善解人意地留下他继续坐在那里。
“阿陶,阿陶,你果真打算放弃吗?制作陶鸡虽然只是一种玩具,可毕竟是一种有趣的独创啊!”天上那枚弯月似在问他。
阿陶羞惭地低下头,转而又迎着那团光,默默地说,“不会的,我只是一时有些困惑。”他知道,这也是他在告诫着自己。自然,他想到了他在制作一些陶缸时,曾把月亮的形状刻划在缸壁上。
再坐一会儿,阿陶的目光又落在青木潭河面上。他知道,河潭深处有一眼泉水常年往外冒水,这是他经常潜水下去探知的,也是青木垱河无论遇到多么干旱的天气都不曾干涸的原因。这会儿,他似乎隐隐看见,那眼泉水汩汩涌出时与流动的河水相遇后形成的涡纹。这样的情景,他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他蓦然想到,他所制作的双鱼彩陶纺轮,大首领之所以格外喜欢,甚至把它呈供到中心聚落的祭祀台上,不就是从中找到灵感的吗?虽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他要把那两只陶鸡烧制成什么样子,但是大脑中突然闪现出一道光,让他没那么莫名地失落了。
“怀疑,反复地怀疑。坚持下来的理由,就是不让自己遗憾!”
这是谁在说话呢?怎么如此熟悉?
阿陶一惊,回过头来,朦胧中发现好像是大首领,在离他较远的地方站着。待他赶忙一轱辘爬起欲行大礼时,没想到大首领又不见了。稍顷,这位威严又慈祥的长者的身影又模糊出现,拄着他的玉钺权杖慢慢回到中心聚落的大房子里去。阿陶似有所悟,咂摸着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
现在,阿陶每逢进山挖泥料,都要掏出一把粳稻米放在自己手掌上,慢慢引来一些不怕他的小鸟过来吃食。在森林里,阿陶找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四周被高大的树木环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把粳稻米撒在柔软的草地上,然后静静地退到一旁,双手背后,眼神温柔而专注地盯着着前方。起初,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阿陶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些森林中的精灵。不久,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啾啾”声,那是鸟儿们在枝头的低语。它们似乎在互相提醒。终于,一只羽毛灰白的小鸟率先探出头来,它站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它似乎察觉到了阿陶的存在,但并没有立刻飞走,而是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阿陶一动不动,眼神中满是温柔和耐心,仿佛在无声地向鸟儿传递着善意。过了一会儿,小鸟似乎放下了一丝戒备,它轻轻扇动翅膀,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落在离粳稻米不远的草地上。它用细小的爪子试探性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显得谨慎而缓慢。当它靠近米粒时,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阿陶,仿佛在确认他的意图。阿陶微微一笑,眼神更加柔和。他轻轻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口哨,那是他模仿鸟儿叫声的音调,充满了快乐和友善。小鸟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终于低下头,啄起了一粒粳稻米。随后,周围的树枝上开始热闹起来,更多的鸟儿纷纷飞到地面上,扎堆儿抢着啄食那些粳稻米。它们的羽毛有的鲜艳如火,有的灰褐交替,有的黑白杂陈。它们不再像刚才那样警惕,而是大胆地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啄食粳稻米。它们的叫声也变得欢快起来,仿佛是在庆祝这意外的美食。
“阿陶,前段时间迷上制陶鸡,现在又转为迷恋森林里的鸟儿啦?”同来的陶工在相距较远的地方笑嘻嘻地问他。
“回去吧,阿陶。一同取好泥料后,你让我们歇息一会儿,已经够了。”另一个陶工提醒他说。
“阿陶,你可真正舍得呀!大首领分配给我们专业陶工的稻米主粮,你竞能省下一些来喂鸟。山神会更加厚报我们的。”更有一位陶工如此赞叹他。
阿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回去之前站在一旁又好一会,看着那些鸟儿,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喜悦。是的,这得要花很长时间,意思是说很多次很多次。据大首领说,他们的先辈,先辈的先辈,都是用这种办法将一种类似鸡的短尾鸟捉回去的,然后慢慢驯养,让它们习惯在地面上生活,而不是在林子里的树上或山岩小洞里。总归有一天,无论是哪一种动物,只要它们慢慢放松戒备,只要它们肯来,他会让它们歇在他的手臂上、肩膀上,头顶上,有时甚至视他为无物,随意在他身上拉屎拉尿,鸟儿们和他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近。它们会不再把他当作敌人,而是慢慢把他当作森林里的一员。以前,他的儿子小石斧也经常和他一起来,很快通过喂食和唱歌给它们听,逐渐与它们成为好朋友。他似乎热爱着所有的动物,当然别提他每日喂养的那群鸡了,所以他才会为失去最心爱的那两只鸡偷偷感到忧伤。但是,自那次他夜里悄悄跑到山上来之后,阿陶就再也不许他独自一人到山上来了。现在儿子虽然可以和他一起来,但一方面因自己第二次烧制陶鸡失败感觉有些尴尬,另一方面怕尚还年幼的他对山上的鸟儿及各种动物太过迷恋,他也就罢了。但阿陶最终抱定了一点,自己起心动念要完成的一件事,要么没有开始,要么就做出令人满意的。因此,他对自己曾经暗下决心要送给儿子一件特殊礼物的事,反倒没那么急了。
过了一些时日,阿陶又习惯性开始关注自家驯养的一些鸡。这些小家伙,儿子给了他们多少爱,它们也给了儿子多少陪伴。起初,阿陶站在鸡群之中,将手中捧着的一把粳稻谷洒向地面。,鸡群瞬间如炸开一般逃离开去,后来又慢慢围拢过来。有的鸡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有的鸡用嘴叨起一粒粒谷米自己舍不得吃,却“咯咯咯”地放到另一只鸡的面前去。不一会儿,地面上便只剩下“笃笃笃”的啄食声。再后来,他也和儿子一样捉来些虫子和蚯蚓来喂养它们,还经常给水给青草,慢慢和它们亲近起来。他开始观察它们觅食的样子,它们梳理羽毛的动作,它们吃饱喝足后的种种安逸神态。鸡群中,体格健壮、羽毛艳丽的公鸡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它高昂着头,迈着稳健的步伐,挺着胸膛,展示着自己的威严,仿佛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而那些母鸡,它们相对温顺,低头啄食时,不时地用爪子轻轻刨动地面。当一只小鸡不小心被挤到一边时,必定有只母鸡会立刻过来,用翅膀轻轻呵护着它,仿佛在给予它温暖与庇护,就象它当初趴窝下来耐心孵化等待自己的孩子出世的样子,显得格外安详。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时,公鸡们会昂首挺胸,率先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叫,整个鸡群瞬间变得热闹起来,新一天的忙碌也就此开始。
“小石斧,小石斧,你在哪儿啊?”阿陶正要去往中心聚落的陶窑作坊忙碌时,突然听到一个惊慌呼喊的声音。原来是妻子阿禾失了魂一样到处寻找着小石斧。
“怎么啦?小石斧又不见了吗?”阿陶一把抓住妻子阿禾急忙问道。
中心聚落的族人们闻声纷纷跑出来,听阿陶的妻子阿禾讲明事情的原委。“早上我起床,发现阿陶和小石斧都不在屋里,以为他们父子俩早早地在鸡棚里一同喂鸡呢,结果看见鸡棚里并没有小石斧的身影;又想起那孩子昨晚做梦说要向他父亲学习做陶鸡什么的,便到作坊陶窑那边去到处寻找,还是没有!他会不会又一个人偷偷跑到山上去了呢?”
“那可不得了!我们要分头去寻找,一拨人快点往山上去!”众人中一个人急得大声一呼道。
大家正要各处行动时,恰见大首领拄着玉钺权杖从青木垱河岸最高处的那棵大橡树下踱过来,平静而又沉稳地大家说,“大家不用着急,我知道那孩子在哪里。天没有大亮时,我早起站在河岸上观天象,看见一个孩子猫到岸坎下面去,仔细再看,可是捧着一团泥块躲着在鼓捣什么,一切都在我的视线中。”
阿陶、阿禾与众人一时都松了气。他们听大首领的,其余人皆散去各自忙活,唯阿陶和大首领二人悄悄来到河岸边,站在那孩子头顶的坡坎上,看他专注忘我地忙些什么。原来,那孩子正是容易对某件事情着迷的小石斧。
此时,天已大亮,几缕晨曦从东边的河对岸斜射过来。只见他稚嫰的小手揉捏着一团泥块,举起来看看,摇摇头再捏,已经能隐隐看出泥塑的鸡头和鸡身了,但他却对着雾气下平静的青木垱河面疑或地问,“父亲烧制的陶鸡已经那么漂亮,尚且不满意。为什么我就不能捏出一只象样的大公鸡呢?”稍顷,他又抬起头来,向着前方一轮冉冉的红日不服輸地嚷道,“父亲,假如你放弃,我会来接替你。总有一天,我会取得成功。”阿陶听了虽然羞愧得冒汗,但和大首领一道仿佛达志一种默契,都没有惊动仿佛梦游状态中的儿子。
大首领对小石斧这种肯钻研的心性和不服输的劲头感到很高兴,连连赞许地点头。随之,他拉了阿陶悄悄退至河岸大树下的另一边,从胸前掏出一种极其少见的佩饰——玉璜,对阿陶说,“这是我们三苗大族群另一个首领从很远的北方带给我的一类十分特别的宝物,除了祭祀,我几乎常年把它挂在身上。现今专门让你看看,或许会得到些启发。”
阿陶躬身上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果见这件半环形的玉璜呈透明的乳黄色,上端侧视如龟头,有一可穿系悬挂的小圆孔恰似它的眼睛,仿佛它正探出头来伸长脖子十分安逸地寻找着食物,整个线条简单至极却神如活物。此时,阿陶受其感染,已经调动了相当部分神经,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只管不由自主地呼吸加重,心潮起伏。
“你要知道,现今我们繁盛的三苗族群所用器物,无论是蛋壳彩陶杯、双腹鼎、双腹豆、双腹碗、壶形器等等各类陶器,还是我们信奉的更加珍贵的玉器,你是否悟到,它们的背后都体现出一个什么样的共同点?”
阿陶不解地再次向大首领躬身辑首:“请大首领教诲明示。”
“宁定安逸,这既是天地神明和先祖们赐予我们的福祉,也是我们族群世世代代的企求。”大首领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虔诚地遥望着天空向上合起双掌。
“大首领说的极是。”阿陶醍醐灌顶地跪下来再一次辑拜大首领,接下来说,“正因为此,在快轮拉坯和烧制蛋壳彩陶方面,我才深有所获。可是,陶塑小动物,于我还是第一次。下一步,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和合其神,其它求简。”他听见一个神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一下子便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阿陶起身,发现大首领已不知何时悄悄离去,剩下他久久站在那里,思索又思索。
是的,单纯地模仿外形是不够的,他需要赋予陶鸡以生命力。“这一次,一定要让它们从骨子里透出鸡的神韵。”这一天,阿陶又坐在场地上冥思苦想,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只陶鸡来,与妻子儿子最喜欢的那两只简直一模一样,活灵活现。他迅速动作,模仿着红羽鸡、土黄鸡的形态,将一种生动与活力融入到泥土之中,每一道工序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很快激动地一鼓作气泥塑完成。那是一只昂首挺胸站在青木垱河岸喔喔鸣叫的雄鸡,于雾气弥漫中迎接日出东方的样子;而那只母鸡呢,则是卧在地上专注孵蛋的安详神情。两只鸡的线条是那样简洁流畅,形态是那样呆萌可爱。
阿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将此两件陶坯放入窑中去烧制。他耐心地等待着,心中既期待又紧张。迷迷糊糊中,他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两只陶鸡的泥胚在烈焰中舒展翅膀,褪去泥胎,羽化出一种朝阳般的流光,在窑炉里升华成一对欢乐的火凤凰,盘旋飞舞了很久,在窑温渐渐降下来时,最终才摇身变为两只陶鸡。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那两只陶鸡仿佛一对生命的精灵,竟然从陶窑的高处上跳下来,被他一把抓住。他睁大眼睛,仔细审视,十分欣慰这一次烧制终于成功!就在他得意地要将这对宝贝送给自己的妻子阿禾和儿子小石斧的时候,没想到它们挣脱他的掌心,竟然和阿陶想到一处了,“啪啪啪”地扇动翅膀向中心聚落的红烧土房屋飞去,分别歇在了妻子阿禾和儿子小石斧的手掌上。阿陶气喘吁吁地追过去,倚着门前场地上的那一棵粗粗的栎树,醉心地看着妻子阿禾和儿子小石斧各自用掌心托着那两只可受的小陶鸡,在场地上转着圈儿不停地跑呀跑,聚落里在场的孩子们和其他族人无不欢欣鼓舞。可是,那两只陶鸡不知怎么了,又一次从娘儿俩的掌心逃开去,一阵飞呀跳的,竟然跳到聚落的祭祀台上,一会儿站在双腹鼎的口沿,一会儿翅膀拂过装满酒的精美壶形器......万幸的是,它们没有踏碎同样装满粳稻美酒的那只内壁蝴蝶纹饰的蛋壳彩陶杯,而是和族人们已经摆放上去的等众多祭祀物品一道,看上去打算参加隆重的祭祀活动。
“这还了得!这可怎么办?”一路追过去阿陶只觉得自己魂飞魄散起来,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
“不要!千万不要!两只可爱又可憎的小陶鸡,快点快点飞回我掌心里来!”阿陶几近哭泣地大喊大叫起来,手舞足蹈地拚命挣扎着。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觉得手脚被人控制得紧紧的,不由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醒来,阿陶发现自己竟然不是躺在陶窑门口,而是真真切切地就在中心聚落祭祀场地上。迷茫中,他定睛一看,祭台上已然摆满聚落里最好的物品,有金黄的稻穗、新鲜的果蔬,有煮熟的粳稻米饭,烤得喷香的整头猪,还有令人迷醉的粳稻米酒,以及一些珍贵的兽皮和各种陶器。这些物品不仅是对神明的供奉,也是族人们对自然恩赐的感激之情的体现。而那两只陶鸡,却那般骄傲地站在一堆祭品中间,和他梦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大首领,我该死!我一心烧制出来两只陶鸡,不明白,它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冲犯天地神明和先祖,请让我以死谢罪!”
“何罪之有?呵呵,天意啊,一切皆是天意!”没想到,阿陶竟然意外地听到一个熟悉而又激动的声音从天而降。
原来是大首领拄着玉钺权杖和其它附属聚落的几个头领从中心聚落的集体议事房出来,满怀爱意地扶起了他,并指着祭台上的那两只陶鸡赞叹道,“我们聚落里最优秀的陶工用心烧出的陶鸡,俨然一对活物,竟会自己跑到聚落的祭祀台上来。你看它们放下了翅膀,母鸡作神态安祥繁衍子孙状,公鸡则像每一位可爱的父亲一样侍立在它旁边,就像我们放下了武器,放下戒备,在此定居生息。”
“这对陶塑鸡,除了是鸡,还是鸡!”
“啊,果真像神了!”
随之,众族人都好奇地围拢到祭台跟前来,看了又看,个个同声赞叹道。大首领也连连点头,环望大家,当众宣布:“今后我们聚落祭祀,就用这样的陶鸡来代替我们驯养的活鸡——一切用尽心思的独创,都是我们献给神明最好的礼物。相信天地神明和先祖有灵,定会为我们的所有作为感到欣慰,从而无时无刻都保佑我们祛病消灾、兴旺发达!”
至此,阿陶才彻底打消内心的惶恐不安。他的妻子和儿子立马跑过来,与他相拥而泣。“父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烧制出我们想要的陶鸡!你是聚落优秀的陶工,我为你感到骄傲!”儿子激动地用他的小手与他击掌。一时,众族人在祭祀仪式举行之前,纷纷向他竖起大拇指,用手臂织就一张柔弹的网,一次又一次把他抛向天空......
原来,阿陶烧制陶鸡成功,一切都被聚落大首领悄悄看在眼里。出窑时,在这一次差不多为祭祀活动而烧制的陶器中,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两只活灵活现的陶鸡,便悄悄把他掖到衣袖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摆放到中心聚落的祭祀台上去。对于祭祀物品的摆放,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应该只有大首领才能决定并亲自动手。说来也怪,阿陶每一次完成控火难度很大、技术十分复杂的烧窑任务,总是不知不觉在一种亦真亦幻的迷离情景中沉沉睡去,任凭聚落族人如何摇晃和自己的妻儿多么大声呼喊,就是难以把他从多么奇怪的梦里拽回来,除非他自己突然清醒。这不,大首领在窑门口见他又是如此情景,便命人将他架着抬到中心聚落的祭祀场地去。
吉时到了。太阳从青木垱河东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聚落族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脸上洋溢着庄重而虔诚的表情。孩子们也一身新衣,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敬畏。大家躬身让出一条道,便见整个族群的最高统领身穿长袍、拄着象征权力和智慧的玉钺,已沉稳地站在祭台的最前方,向上合起双手揖拜,跪地磕头,虔诚敬俸酒食,带领众族人开始吟唱古老的祭祀歌谣,祈求神明的庇护和先祖的指引,希望得到他们的保佑,确保聚落的平安和丰收。那悠扬而深沉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能够穿透云霄。他们深信,陶鸡参加祭祀,必将为整个聚落族群增添无限福祉......
【注:原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张云鹏先生编写的湖北省第一部田野考古报告集《京山屈家岭》(1965年科学出版社出版)一书P71页中,对屈家岭遗址文化层晚期二出土相关器物作如下描述:“陶鳮 2件。T99:2(1) 尾、足部殘。颈作上伸状,眼为小圆坑,很象母鸡。殘长3.8, 高 2.9,寬0.9-1.2厘米,胎作暗砖红色(图五四,19)。T179:(1)象一只靜立的母鸡,足殘,胎黑灰色。长 4.7,寬 2.2,殘高3.1厘米(图版伍肆,8)。”】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