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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

杨海军2025-02-24 12:45:22

“心机”

 

文/杨海军

 

槐花落尽的五月,村长五十大寿的流水席从祠堂摆到了晒谷场。蛋蛋蹲在香樟树的阴影里,数着青石板上流淌的油花。那些裹着红绸的礼盒在八仙桌下堆成小山,每道褶皱里都浸着村民谄媚的笑纹。他记得七岁那年偷供桌上的桃酥,油渍在粗布衣襟洇开的形状,和此刻地砖上的反光惊人地相似。

 

"蛋啊,给你叔满上。"村长的金牙在酒气里闪烁。蛋蛋弓着腰斟酒时,后脖颈突然挨了重重一拍,绍兴黄酒泼洒在绣着"寿"字的锦缎上。满座哄笑中,他看见自己映在酒瓮里的脸——黝黑、干瘦,眼窝里晃动着祠堂檐角呲牙的獬豸兽头。

 

露水漫过脚踝时,蛋蛋蹲在后山竹林里剥蛇皮。青竹蛇的鳞片沾着月光,在他指间碎成银屑。去年清明他在祖坟捡到过褪下的蛇蜕,半透明的躯壳悬在柏树枝头,像件被遗弃的旧衣裳。竹叶沙沙作响,他突然攥紧滑腻的蛇尸——这畜生临死前还在他虎口咬出个血点,现在倒像枚朱砂痣。

 

鱼塘开工那日,蛋蛋特意穿了件白衬衫。推土机轰鸣着碾过芦苇荡,惊起的水鸟在铅云下盘旋成灰白的漩涡。他举着喇叭喊"共同富裕"时,舌尖尝到铁锈味,那是昨夜咬破嘴唇渗出的血。村民们挤在警戒线外,眼睛亮得像饿狼,他们看不见合同里"集体占股49%"的小字,更看不见施工队卡车上褪色的"宏达建筑"字样,早被新喷的"振兴乡村"标语盖住。

 

账本在月光下摊开,算珠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夜枭。蛋蛋的钢笔吸饱红墨水,在折旧费那栏画了个完美的圆。老景头家该分到的一万三千块,此刻正在省城售楼处的沙盘上,化作村长新别墅的飘窗。钢笔尖突然戳破纸面,他想起开工那天,老景头的傻儿子蹲在泥坑边叠纸船,船头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着"发财号"。

 

老会计张满囤咽气那夜,窗外的苦楝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蛋蛋蹲在卫生所后巷烧纸钱,火舌舔舐着泛黄的账本复印件,灰烬里浮现出扭曲的数字。"蛋啊,人活一世总要留点念想。"临终前老张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球凸起如金鱼,"我床头柜第三格..."话音未落就被痰鸣掐断。青铜秤砣底部的铭文硌疼了他的掌心——"公平交易 1953"。当他把这坨青铜浸入井水清洗时,月光突然在秤砣表面漾开水纹,针尖刻的账目像蝌蚪般游动起来。

 

三年后的暴雨夜,鱼塘溃堤了。腐烂的鱼尸裹着沼气漂满稻田,像群膨胀的银元宝。蛋蛋站在县城新房的落地窗前,看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血色。新闻里说老景头在鱼塘边上了吊,麻绳勒进脖子的画面突然变成那条青竹蛇的蜕皮,在记忆里猎猎作响。手机震起来时,他正盯着浴室镜子——水汽氤氲中,颧骨隆起鳞甲状的纹路,瞳孔裂成细长的缝。

 

"蛋哥,您可是咱村改革先锋。"新来的大学生村官扶了扶金丝眼镜,文旅开发方案在KTV包厢的霓虹灯下泛着冷光。蛋蛋弯腰擦拭对方袖口的茅台酒渍,瓷砖倒影里自己的脖颈正在渗出青黑色黏液。小村官镜片上晃动的树影里,有条通体赤红的小蛇正在吐信。

 

清明雨细得像是筛下来的香灰。蛋蛋跪在祖坟前扒拉腐叶,七条蛇蜕盘成的太极图正在渗出血珠。昨夜蜕皮时扯下的血肉在浴室瓷砖上组成"偿"字,此刻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远处传来枯枝断裂声,小村官胸前的党徽擦得锃亮,文旅规划图纸上的鱼塘位置,赫然标着"民俗恐怖体验区"。

 

当山雀被笑声惊飞时,祖坟后的老柏树上,一条碧眼青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蛋基因的新鳞片在雨水中泛着光,他突然很想知道,当蛇吞到第七圈时,最先消失的是头,还是尾?

 

作者简介:杨海军,作家、诗人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管理与营销专家。文学作品广泛刊载于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作家网等知名平台,同时也是《世界经理人网》《品牌联盟网》《中国人力开发网》《中国营销传播网》《佳酿网》《博锐管理在线》《销售与市场》等权威媒体的专栏作家。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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