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儿江
作者:康瑞超
第一章
羊儿江地区流传着一个顺口溜:
张科建的爷爷张志安是盖房子的专家,张科建的父亲张有德是个思想品德不合格的泥瓦匠。张有德黑天半夜偷了任长平的女儿任云霞,生下一个没有舅家的张科建。张科建根本不懂科学建设,一心一意是捞钱,人送外号“张豆腐”。张豆腐的楼,见不得刮风、下雨、太阳晒,一住就日塌(方言,表示倒塌)了。
我是从外地来到羊儿江的异乡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这儿停下了脚步。多年前在乘坐通往首都北京的火车途经羊儿江时遇到大雨天,洪水冲毁了横跨江面的轨道,火车无法前行,只得临时停车。那时候的江面泛起千万层浪,从西向东奔腾而来,雨水混杂着泥土都冲进了羊儿江里。
据气象台报导,大雨将持续半个月。停车的第四天一个矮个子、臃肿的列车长通知可以办理退票,当地政府将派车来接我们去宾馆,但是住宿费、生活费自理。如果旅客愿意继续在火车上等待,列车员每天会提供免费的三餐。
一个头戴粉红色发卡的时髦女士,第一个举手表示要办理退票,她说道:“多久车能到呢,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整个车间里都充满了人的气味儿!”
粉红色发卡女士虽然没有明确说车上的臭味很重,其他人也可以听出来话外音。这四天时间,我把储备的干粮都吃完了,可想而知那些短途的旅客只能花较多的钱去买食物。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带着一个穿灰色上衣的少年,暂且称呼他们为婆孙二人。他们在火车上来回走动,捡拾果盘里被丢弃的食物吃。
粉红色发卡女士正要说话时,老妇人伸手去取果盘里剩的半个麻花,看着老妇人黑黢黢的手,她胃里一阵翻滚,不由自主地作呕。
一个操着新疆口音的中年男子说:“嘿,你这小孩,我还没有吃完呢,你就把我的巴旦木拿走了!”
少年的脸一下子变红了,他急忙说道:“我怎么拿了,你这不是在水果盘里扔着么!这里面的都是不要的!”
粉红色发卡女士立即起身,从座位底下抽出自己的行李箱,往列车员方向走去。
列车员告诉粉红色发卡女士,每列车登记完之后,才能办理退票手续,大概在下午四点可以做完今天的统计,等汽车过来会到五点左右。红色发卡女士无奈地拎着箱子又回到了她的座位。
我和大家一样没有打算要下车的意思,因为从明天开始列车上会提供免费的食物,我只需要耐心地等天晴就可以一路抵达北京,我将在中国最耀眼的城市里展翅高飞,实现人生的梦想。
中年男子看了看少年说:“哦呦,我的小伙子,怎么放在果盘里的就是不要的!我只是临时放在里面,你看看我的巴旦木,好好地我为啥子要扔了么!”
正说着中年男子一把从少年手里夺回装巴旦木的塑料袋,由于用力过猛,巴旦木撒落了一地。
中年男子一下子生气了,他有些严厉地说:“你不要这么欺负人啊!年纪轻轻地,就把我的巴旦木弄没了!你是谁家的小孩子,让你家人来给我赔钱!”
这时候老妇人赶紧走过来,少年的个头虽然不及中年男子,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已经看到怒火,他将两个拳头紧紧攥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中年新疆人。
中年男子十分恼怒地说:“哦呦!巴郎子,我们新疆人怕过谁,你这是要打架嘛!我是吃羊肉、牛肉长大的,你跟我比拳头和力气吗?巴郎子,你还是乖乖地赔钱吧!”
窗外雨下的急骤,雨滴撞击在车窗、车顶上的声音很大,但是依然没有掩盖掉这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老妇人拉着少年的胳膊,蹲下身子准备捡地上散落的巴旦木。少年跟着弯下了腰,缓缓地将拳头舒展开来。
“你们不要以为捡起来就行了,掉在地上的东西能吃吗?”中年男子不依不饶地说。
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列车员走了过来,她语气和缓地说:“请大家保持安静,安静!我们现在正处于危险期,前方被洪水冲毁的道路还在抢修,旅客朋友们一定要互相理解,不要在车内起哄闹事。我们配有的乘警,一部分在外面参与列车维护巡检,一部分留在车内保护旅客安全。这个时候为了一点儿小事情闹矛盾,大家觉得合适吗?”
老妇人将捡起的巴旦木重新装进袋子里,伸手递给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摆手拒绝了,他说道:“掉在地上的东西,我们新疆人从来是不吃的!你们去吃吧,我也不问你们要钱了。”
老妇人连忙说了两声“谢谢!”之后带着少年两个人边走边吃着刚捡来的食物向车尾走去。
我乘坐的十四车厢一共有不到十名乘客办理了退票,大部分是在金兴站就下车的旅客,他们和列车长沟通了很长的时间,当地政府将提供汽车将这些即将到站的旅客通过另一条跨河大桥运送至金兴站。
第二章
羊儿江是浩浩荡荡的渭河途经陕西省境内金兴县段当地人的称呼,沿河两岸曾经水草肥美,聚集了一大批养羊人。这儿有从陕北、内蒙、新疆、西藏等地引进的种羊,外来羊的名字比较怪异,读起来比较拗口,当地人直接以代号称呼了,比如:陕北羊、新疆羊、内蒙羊……
说起这个羊种引进工程,还是金兴县上一任县长苟爱明定的全县发展之策。再前任县长是个甘肃人,喜欢吃土豆,特地引进甘肃土豆大规模种植,离任后被称为“土豆县长”。当时县里农业局读过几年大学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干部亲自下乡指导农民种植,给祖祖辈辈种地的庄稼人讲起何时施肥、除草、打药……土豆苗长得又高又大,很快就挂果了,取得了大丰收。那一年金兴县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种的土豆,当地范围根本就卖不出去。县里的养猪户开始大量收购便宜土豆,结果猪吃了一阵子开始发烧、兴奋过度,怀孕的母猪都闹得流产了。这下农民们不满的情绪就更严重了,都拉着土豆到县委大院堵着门口。县委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土豆滞销的问题,并向市委申请支援。最终是整个喀干市干部每人务必认领两袋子土豆。当时只见大货车奔驰在喀干市的街道,四处卸下土豆。有一家子两口或者多个人在政府部门上班的,最终吃不了的土豆放在地下室里生根发芽了,长长的藤蔓爬满了楼道。
养羊的县长是一位好县长,羊儿江名字的由来也是缘于养羊的县长。土豆事件刚平息,“土豆县长”很快就调到喀干市任副市长了。继任县长苟爱明在考察途中发现宽阔的河道上长满了野草,再转头望向北面的山坡,认定当地如果发展畜牧业,会是一条快速致富的新途径。苟爱明连夜召开班子会议,与会人员一致认为当地很少有人养羊,羊比起牛、鸡、猪更容易养活,听说过疯牛病、鸡瘟、猪瘟……就是没怎么听说过羊得病的。苟爱明上任的第三天,金兴县政府下发文件《关于金兴县全面推广畜牧养殖发展规划的实施意见》,文中明确指出鼓励农民养殖羊,每养一头羊政府补助五百元。
第一批养羊的农民的确是挣到了钱。金兴县政府不但给每头羊补助五百元,并且帮助销售成品羊,养羊的农户干劲十足。县上接着又召开表彰大会,激发起了第二批养羊的农民。第一批出栏的羊远销至新疆、内蒙、陕北,当时准备试销至西藏,结果在运输途中因为羊出现了高原反应,不适应当地气候环境,全部给病死了。
养羊人数量的极速增加,导致当地饲草供应不上,开始出现用残羹剩饭喂养的现象,从那时起羊肉的口感明显下降,外销的路子自然而然就断了。贩羊客商上一次当,是不会再来上第二次当的。
县政府经过调查研究,发现是饲草料供不应求,作为饲草之王的苜蓿就成了解决当前畜牧业发展问题的关键。苟爱明听闻青海省的苜蓿长得很好,当务之急就是派出副县长前去引进优良品种。有班子成员提出应当改良养的品种,同时引进外地优良种羊的建议和意见。苟爱明决定派出去两位副县长,分别引进苜蓿、种羊。
王九杰副县长带领旅游局局长严琳娜、农林局副局长陈重,任世平副县长带领发改委主任范慧、政府办副主任贺启贤,在规定往返行程一周时间之内完成“良种引进”任务。两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地出发,北上为金兴县寻找致富的种子。
王九杰二十年多前在部队上当兵,有一个老战友马有山退伍后进入当地检察院,已经担任青海省德令县检察院的书记。离开金兴县的前三天,王九杰电话联系了马有山。
王九杰拨通了电话说:“喂,有山排长,最近工作繁忙吗?”
“九杰,怎么想起老战友了!”马有山简单地回答。
王九杰说:“事儿呢,是这么个样子!我们这边准备派我到青海取经,把咱们最好的紫花苜蓿种子引过来,为养殖业提供饲草料。本来不打算麻烦你,等到了青海我们自己去市场上选。这来回时间只给了一个礼拜,还是你这边联系好,我们过去办事儿就方便了。”
马有山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包在我身上了!你们是远道而来的朋友,行程我替你你们安排好,到时候能去学习的地方都去看看!工作是工作,也给我们青海的风景做个宣传嘛!”
王九杰接着说:“还是排长想的周到,向排长敬礼!”
说完就挂了电话。王九杰接下来的日子是借着选购种子的机会,将青海转了一圈。直到最后一天,才将出发前就定好的两万斤高原紫花苜蓿种子装车运回。
任世平干事过于踏实,因为他没有提前确定选哪的种羊,所以先后去了西藏、新疆、内蒙,基本上两天一个地方,最后是从内蒙坐火车到的陕北,将四个地方的种羊各采购了二十只。
县上发苜蓿种子、种羊的时候在马午乡政府对面的文化广场召开了现场会。苟爱明声情并茂地朗读起自己亲笔撰写的精彩发言稿:
同志们,朋友们!我是咱们金兴县县长苟爱明,非常高兴能够在马午乡举办我们发放苜蓿种子、种羊的现场交流会!
春天是充满生机的季节,也是我们金兴县发展畜牧业养殖的大好时机!一年前喀干市市委组织部宣布我到咱们这儿任县长,任职后的第一天我就和咱们农林局、水利局、畜牧局等单位的同志逐乡逐村调研,摸排全县贫困的病根,商讨致富的新途径!我们渭河附近有着肥美的野草,每年能够产出逾数十万吨饲草,可供上万头羊食用,不久的将来这儿就会是一条“羊儿江”。我们北塬种植农作物的成效很低,如果改种果树,树下经济作物为苜蓿,不仅起到固土护坡的作用,还可以为畜牧业养殖提供饲草料。
苜蓿被誉为“饲草之王”。众所周知,我们现在畜牧业发展遇到了问题,就是饲草料供应不足,取而代之的是用饲料喂养,那样出栏的羊肉质变差,直接影响我们的品牌推广。我们这次大老远引进的是高原紫花苜蓿,适应能力极强。青海省当地群众有这样一句话“给牛羊吃紫花苜蓿就相当于给人吃肉”,紫花苜蓿的营养价值十分高,高到什么程度呢?牛羊吃了不仅长得快,肉的色泽、口感都有很大的提升,就连肉汤喝着也更加地鲜美。
任职时我曾经向组织承诺,五年时间让我们金兴县当地经济增长十二个百分点,改头换面!为什么我敢于对组织作出承诺?是因为我坚信金兴县是一块儿宝地、福地,大有可为的地方。我们南邻秦岭山,可以发展第三产业旅游业,南汤乡村内兴办农家乐,将喀干市、西安市,以及更远的城市居民吸引过来,游客只要吃住一晚,一家农户不多收入三五百嘛!我们的渭河贯穿全县,它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可以建立人工渔场,利用好河床以及河周边的草资源发展畜牧业。再看我们的北塬,光照十分充足,适合发展果业种植,还可以增加饲草的产量,一举两得。
同志们,朋友们!我谨代表金兴县政府感谢你们长期以来对县域发展作出的巨大贡献,感谢金兴县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支持,让我们满怀信心,戮力同心,奋发有为,一起为金兴县的美好明天而不懈努力奋斗!
下面我宣布,发放苜蓿种子、种羊现场大会正式开始……
苟县长第四年任期还没有满,市委组织部就宣布了调任决定,至于当初承诺的事情,也无从考究了。苟县长离开金兴县的那天适逢秋末,阴雨绵绵,天气格外寒冷。县上并没有组织欢送会,就连一些得到提拔的干部也没有来,县政府门口格外冷清。
我和当地农民聊天得知,原来是苟县长上任第三年,金兴县的牛羊多的把羊儿江的水都喝干了,更别说草吃得连根都不剩的事儿了。那时候羊儿江上成千上万的羊,一声声“咩儿——咩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再看北塬上,羊吃的急了,把果树的皮都给啃掉了。一斤羊肉在金兴县卖十八元一斤,结果卖到新疆、西藏才十六元一斤。当地养殖农户不肯降价出栏,死活让羊砸在自己手里。有一次,一个养殖大户,直接拉着两车羊进了政府大院,羊群一哄而入。贺启贤两年前就转正了,当上了政府办公室主任。闹得贺启贤出钱买下了这两车羊,分给政府机关每一个部门。贺启贤本想着这事情就过去了,结果过了一天,又拉来了五车羊。贺启贤只得打电话到县公安局,将人和车扣下了,过了两天又悄悄地放回去了。
当地民间便流传开“羊群大闹政府大院”的故事,虽然金兴县政府一直压制这类消息流传,但是依然被喀干市委获悉。苟县长因此被人们称为。再到后面,“羊县长”神通广大,直接调任其他地区接着当领导了。
第三章
粉红色发卡女士已经下车了,空气里还弥漫着她身上的香水味,里面有玫瑰的艳丽、月季的高贵、百合的芳香……再多出来的就是男人们的汗味儿。
列车停运第六天,外面的雨开始变小了,吃腻了免费送的食物,我的味蕾迫切需要寻找新的能量。尽管我的口袋里没有多少钱,我还是主动提出退票,选择现在就下车。同我一道下车的人里面就有张科建,也就是后面在羊儿江臭名昭著的“张豆腐”。
张科建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拎着小行李箱,时常戴着墨镜,头发已经凌乱不堪。张科建想抽烟,问我有没有火,说他上火车时打火机被没收了。我并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向距离火车停靠点八百米远处等候我们的班车。我不知道汽车将驶向哪里,一会儿是空旷的草原,一会儿是层峦叠嶂的高山,这儿对我来说似乎是一条不归之路。
我在汽车上睡了一觉!梦见读大学时的欢快情景,我们围着火炉吃西瓜,我在水里淹死了……
“喂,兄弟!醒醒啊,到站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将我惊醒,发现原来是张科建在喊我下车。
暴雨如同人类的吐沫星子一样,快要将大地给淹没了。下车了,我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顿时变得茫然无措。汽车绕道将我们送到金兴县城。
我对着张科建说:“谢谢你啊,刚才在车上睡过头了。”
张科建顺手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他自己是盖房子的工匠,准备去新疆看有没有路子,想着自己当包工头,事儿没成就又回到金兴县了。
我说:“哎,兄弟!你在这边有熟人没,看能找个临时活儿,让我有个落脚点!实不相瞒,我也本打算去新疆发展,转了一圈没有机会,就准备去北京闯,半路下车到这儿的。”
张科建很爽快的答应了。我跟着他走了半个小时的路,到达他的公司,破败的门口赫然立着“陕西科学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牌子,办公室里面的灯光很明亮,让我觉得这可能不是黑公司。
办公室放了两张红木桌子,一张放在靠近窗户的角落,一张放在门口对面的中央位置,旁边放了一个茶几和四张小板凳,茶几上面摆着茶具和文房四宝。
张科建说:“兄弟,你贵姓?我一看你就是文化人,读过书!不像我,初中二年级就被学校开除了!”。
我顺手将行李箱靠墙放置,端了个凳子坐下后说:“你还喜欢练书法啊!有没有大作让我欣赏一下!”
张科建摇摇头说:“哪有什么大作,我是糊弄那些文化人的,蛇鼠一窝!如果要和当官的打交道,你就得找一个相同的爱好!领导们天天坐办公室,又不像我们打工的这么自由,当然是喜欢通过写毛笔字来打发时间了。”
我突然认同张科建的见地,觉得他是一个有思想的年轻人。
我附和着说道:“你的观点,倒是挺有趣的!”
张科建说:“我会成为金兴县的第一大企业家,这事情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但是对你说了。我感觉咱俩可以合作!”
我扑哧地笑了,接着说:“科建老总,你怎么知道我可以和你干大事?咱们毕竟就说了这前后十来句话,也不到十来句吧!”
张科建掏出他抽屉里五元一包的白沙烟,给自己先点燃一支,问我要抽哪个,说着掏出他口袋里、抽屉里不同档次的烟。有中华、荷花、延安、白沙……
我说:“来一根白沙吧!五毛钱足矣!”
张科建被烟呛到了,喝了杯水,接着又吸了一口烟后说:“你从哈密上的车,当时手里拿着《鬼谷子》这本书,我想你也是深谋远虑之人。还记得你座位对面那个小姐吗?我暂且这么冒昧地称呼她,因为她打扮的实在是过于妖娆。你一路上不为所动,我沿途见好几个男的想蹭一下那个女的,但是你没有。就在那个女的低头弯腰之际,你完全可以大饱眼福,我发现你纹丝不动!种种迹象表明你的的确确是个内心坚定和心无旁骛之人。”
我哈哈大笑了两声!这个张科建观察人倒挺仔细的,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他外表看起来稍显憨厚,但是内心城府之深实在是不可估量。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看几眼呢?她那丰满的身材,是个男人都想着有所联系!单凭这一点,就觉得我可以和你合作?这未免太过于草率了吧!”
张科建说:“是个男人都好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男人不好色了,他肯定能走得远!”
我又一次赞同了他的观点,我们闲聊了两个多小时,再加上前几天在火车上只能坐着休息,两个人都很疲惫。张科建从库房拿出一张草席和被褥让我将就下,今晚先打个地铺。张科建走向大院门口的值班室,让今晚值班的王师傅回去休息,他帮忙盯着就行。
第二天,张科建买了两笼包子,用塑料袋提着进了办公室。我已经睡醒,便将地上的被褥都收拾了放在凳子上。
“桐生兄弟,吃包子!我刚出去买的,热乎着呢!”张科建边给我递包子边说,“我这边缺个经理,你来担任如何!”
我伸手拿包子时说:“嘿,你可真敢信我啊!这么大的一个领导,让我凭空就给当上了,这中间会不会有猫腻,以后背锅的事情就我来顶着呢!”
张科建说:“你这话说的有些见外了,我认识的那些朋友,不是坐牢出来的,就是贩毒吸烟的!说真的,没有一个把高中念完的。你说一个公司要想发展,能没有文化人参与吗?我是这个意思,以后公司体面的事情,就由你来出面。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由我和其他弟兄来做!咱一文一武,文武双全!这个工资嘛,我这边现在是揭不开锅,等以后效益好了,再给你奖励!”
肚子也是饿的不行了,我说:“张总,茶水烧上,先吃包子,吃饱了有力气说话!”
张科建拿了水壶就去外面的水龙头接了壶水回来,烧上水之后坐下吃了口包子。
张科建说:“我今年准备招两个大学生进来给公司当内勤,管个党建、财务什么的!”
我很惊讶地看着张科建,这家伙真的敢做呀!一个初中没毕业的现在请大学生来给自己打工,这世道可真是大变样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张科建说:“那你准备给他们开多少钱工资呢?我这边你是准备拿一日三餐来应付,可那些年轻人是不见金钱不留人呐!”
张科建笑了笑,用手抹了下嘴边的油接着说道:“这不就把这个工作交给苏经理了么!每个月不超过一千!”
我对着张科建直接骂:“你真是个黑心的老板,这坑让我替你挖呀!”
见我如此态度,张科建便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决定由他本人来面试求职的大学生,但是让我当他的临时助理,就是在下午面试时记录谈话过程。
为了准备下午的面试,张科建安排我去超市买了水果、矿泉水,又特地到花卉市场购买了几盆鲜花,布置好的办公室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第一个前来参加面试的是一所民办大学本科毕业的女生,她名叫张璐,大学期间学的是会计学专业,她向我和张科建分别递了一份个人简历。
张科建说:“你好,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
张璐回答:“可以!领导,您好!我是张璐,东京学院会计学专业大四的一名学生,我在大学期间曾经担任班级团支书,荣获学校市场调研大赛一等奖、第二届文化艺术节比赛三等奖、校园广播体操啦啦队表演团体二等奖……”
张科建说:“很优秀嘛!你对我们公司了解吗?你应聘的是什么岗位呢?”
说完之后,张科建示意我拍摄几张面试过程的照片,我随即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张璐回答:“我知道贵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主要做建筑类工程。我应聘的是会计岗位,希望能够帮助贵公司处理好财务方面的事情。”
张科建一看女孩是有准备而来,他微笑着说:“看来你准备的很充分,我看你简历中写的啦啦队比赛二等奖,很有才艺嘛!可以现场展示下你的才艺吗?”
小女孩被要求突然在两个大男人面前跳啦啦操,她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脸开始发红。
张科建察觉到张璐有些尴尬了,便补充说道:“因为我们公司今后也打算举办文化比赛活动,随着规模的日益扩大,团建活动必须开展,但是我们确实是缺少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啊!你要是勉为其难,就算了!我们直接聊薪资待遇吧!”
张璐眼里含着泪花一样,她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笑容。
张璐说:“时间长了,我是忘了舞蹈的内容,等后面团建时我再表演!我的期待薪资是三千五百元!”
张科建转头对我说:“苏经理,你都记着了吧?”
我说:“是的,都记录着!”
张科建说:“好的,那我们的面试就先到这儿,你回去等通知!”
第二位面试者是个男生,名叫张科学。我一瞅名字于是和张科建开玩笑说:“科建,这个比你还科学,是你家亲戚吗?”
张科建说:“即使是亲戚,也要按照公司规定来。严格面试管理,选择最优、最强的人到公司来任职。”
面试的男生高兴地抱着一摞荣誉证书进了办公室,因为他手里的东西比较多,直接放在了张科建的办公桌上。
张科学笑嘻嘻地说:“哥,好!我去年毕业了,在附近一个玻璃厂工作了一年,这些是我在大学期间和上一份工作中获得的荣誉。”
张科建点燃了一根烟,顺手给我和张科学一人一根,他说道:“你给我拿这个看,是想证明你很有能力吗?现在的社会上不看这个,你猜一下看啥?”
张科学感觉到张科建心情不好,应该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太鲁莽,他低着头没有出声。
张科建接着说:“是钱!你有钱了,就有能力了!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办成!钱能使鬼推磨!去,把你的这些东西赶紧拿回去吧!”
后面我们陆续面试了三个求职者,当然还是录用了张科学,并且只招录了张科学一个人。我问过张科建为什么不要第一个女大学生,他的回答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太优秀了,反而会使公司出现更多的问题。
第四章
七月的第二周,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羊儿江上面的铁路已经修通,羊儿江里的洪水开始逐渐退去。张科建让张科学开着车,我们三个人一块儿沿着羊儿江旁边的公路行驶。
张科建说:“桐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即将有大工程了。市委包联金兴县的牛帅民专员昨晚开会,确定这次的集中降雨引发了洪水灾害,上级准备拨款重建部分农民房屋。”
张科学插了一句:“哥,这哪儿受灾了,还要重新盖房子?”
张科建说:“牛专员说是金兴县,那就是金兴县!咱们准备大干一场吧!外面传言救灾的项目不怎么挣钱,那是他们不会干!这个觉悟一定要跟着政府走,上级政府说是受灾了,那就是受灾了。这房子不重新建设,河坝不加固、路不修,政府每年的税收怎么花出去呢?”
我已经是第三次佩服张科建的头脑了,他的消息很灵通,觉悟完全是高过了一个初二学历的人,甚至比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官员还要高!
过了一个星期,喀干市政府下发《关于金兴县灾后重建的指导意见》文件,号召全市企业家参与招投标工作,但是每平方米的造价一直没有确定,基本上没有几家企业愿意报名。喀干市住建局召开企业家座谈会议,会议由吴淑文副局长亲自主持,他在会上说的话饶有意思。
吴淑文说:“如果我本人不来,诸位可能没见过我,乍一听名字,还以为我是个女局长呢!今天来的有两百多家建筑类公司,我们是完全采取自愿的,就是结合自家公司实力,看能承担多少套房子的灾后建设工作。当然了,不允许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儿。我们这次的重建工作,按照市委牛帅民专员的话来说,这就是一项民生工程,是政治任务!现在到了体现企业家担当的时候了,凡是参与了这次建设的公司,今后在喀干市全市招投标的过程中我们都会酌情予以考虑,作为一个加分项。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不好当面说的,可以私底下联系我!”
刚讲完话吴淑文就以还要参加政府会议为由离开了会场,接下来由分管招投标的李东平副科长负责后面报名登记工作。
张科建提早联系了喀干市住建局的吴淑文副局长,送了两条中华烟和两瓶五粮液,已经提前拿到灾后重建图。政府对外说没有利润,精打细算一下,这个利润还是很可观的。张科建没有第一个报名,吴淑文向他透露一定要在第五十至六十位之间报名。这次重建任务分配完全是按照报名顺序进行,第五十至六十位的公司将会分配到羊儿江南部集中连片地区,无论是物资运输,还是驻地施工都很方便。当然了,吴淑文不是唯一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也不会只给张科建一个人透露,这就出现了二十多个等待时机的老板。
刚满四十个公司报名的时候,这二十多个知道内幕的公司争先恐后地涌到李东平面前,李东平也知道其中的奥秘,但是最佳名额只有十个,这肯定要有一部分公司得不到最佳标段。李东平早已收到吴淑文的指示,后面的名额就不现场登记了,由公司提交登记表回去等通知。
李东平故作深沉地说:“我知道各位老板都有很高的热情参与灾后重建工作,时间也不早了!我刚请示了吴局,同意大家只要交了意向书就算报名了。”
这个消息一出,底下有人忍不住骂出脏话。有的人说一个比一个黑;有的人说吃了肉还要吞骨头;有的人说真是拿我们当软柿子捏……
回到金兴县,张科建决定傍晚时分去找已经退休多年的县委副书记任秋实。张科建和任秋实的关系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任秋实的父亲任义民和任长平是堂兄弟,张科建的爷爷张志安给任义民的邻居任怀安盖过村里的房子,当年任秋实还只是县上文化馆的副馆长,并没有什么实权。张科建的父亲张有德是盖房子那会儿和任义民的侄女任云霞好上了。论起辈分,任秋实是张科建的堂舅,这样子说起来任秋实和张科建的舅甥关系就更疏远了。
当晚,张科建让我开车同他一块儿去拜访任秋实。张科建特意带了一盒从云南新买的茶叶。
春天和夏天两个季节,任秋实和他媳妇喜欢住在乡下老宅,等到秋冬季节则搬回喀干市居住。任秋实的老宅在他退休的第二年,也就是八年前翻修了,那时候张科建只是一个泥瓦匠,继承了张有德的饭碗。当时张科建还和张有德还过来打零工着。
前脚刚迈进任秋实家的大院门,张科建就喊:“舅,外甥来看您了!”
第五章
任秋实属实不情愿同张有德一家来往,因为当初如果不是张有德和任云霞生米煮成熟饭,表妹任云霞完全可以嫁到城市里,不说是找个政府里工作的吧,最起码也得是一个工厂工人。任秋实的父亲任义民参加过抗日战争,属于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任义民的思想比较纯洁,完全没有嫌贫爱富、门当户对的阶级观念,所以没有反对侄女任云霞嫁给张有德,他只是对于张有德的品行实在是不满意。男女谈恋爱自由,但是张有德不能没有品德地不通过明媒正娶就讨老婆吧!
现如今任义民、任长平、张志安,以及任云霞都去世了。前面三个都活到了七十岁,算是高龄了。任云霞得了肺病,四十岁不到就走了。好的一点是,张有德在任云霞死后一直没有再婚,以此表示对亡妻的祭奠和对任家一辈子的亏欠。任云霞怀胎六月才出嫁给张有德。婚礼当天任云霞的姑姑、舅舅以及其他堂叔都没有参加,只有任义民和她妻子许桂花来了。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婚礼了,任云霞含着泪迈出了任家大门。
任云霞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任长平跑到了她的房间,再次询问任云霞同意将孩子打掉吗,不要嫁给张有德那个缺德的家伙!母子心连心,任云霞何曾不想打掉孩子,她去过张有德的家里,只有张有德的父亲张志安还算个勤快的人,他的母亲是一个瞎子,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更别提烧锅做饭了。任云霞去过乡卫生院,可是又下不了狠心。如果任云霞不嫁给张有德,也只能嫁到外地去了,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也只有外地人,才能替她保守堕胎这件伤风败俗的傻事儿。
任长平点燃了烟锅中的烟丝,吸了一口烟后张开口说:“云霞,你明天出了这个家门,就再也别回来了!我和你娘就当没生过你,你也不要认我们做父母了,咱们从此断绝父母关系!”
任长平说罢,任云霞眼泪哗哗地流下,她扶着凳子跪在任长平的面前。
任云霞边哭边说:“爹,您别不要女儿!女儿知道让您丢人了,是孩儿的不好,孩儿以后好好孝顺您!只求爹爹留下孩儿!”
任长平满眼泪水,扶起了女儿任云霞说:“孩子,你别怪爹狠心,爹和你娘也是要脸面的人。你造下的孽啊!孩子,你赶紧起来吧,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不为你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啊!”
说罢,任长平扶起了女儿任云霞。任云霞的母亲走进屋里开始布置女儿的闺房,给任云霞备好明天出嫁时穿的大红衣服。
张有德和任云霞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呢?原来是张有德的老爹张志安盖房子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缘故,尤其是张志安打胡基的手艺。张志安按照“三锨土、踩六脚、柱子十二锤”的口诀,他的动作就像跳舞,充满了节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打出来的胡基四方四正,摔不烂。有这么一个好爹在前面开道,按说张有德不至于找不下媳妇。那个年代只要胡基打得好,谁家都会把他奉为上客。
张志安是北塬底下孝子村的人,任长平是羊儿江以南任家堡的人。任长平的东邻居任怀安家准备盖房子,专门去北塬请的张志安。张志安带上十九岁的张有德,锁了家门就出发了。
任云霞年长张有德一岁,早已到了出嫁的时候了。任长平托付堂弟任义民在县城给女儿云霞找个好人家。任义民刚好发现单位的驾驶员小李还没有对象,正准备撮合这事儿。
“哎,叔叔伯伯们,我这是刚从井里打的凉水,你们喝两口解解渴!”任云霞提着水桶走了过来,接着说道“我怀安叔家的哥去新疆当兵了,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家里没有人帮忙照看,我爸就让我给你们打些水来!”
工匠李顺其喊到:“哎呀,这么俊俏的一个姑娘,我当是怀安的女儿呢!真是好心的姑娘啊!”
李顺其这么一说,任云霞反而有些害羞了。张有德两只眼睛开始一直盯着云霞,站立在那里发愣。李顺其随手捡起一个土块朝着张有德扔来。
李顺其说:“我看你小子没安心干活儿,胡看啥呢?”
张有德猛然缓过神,摸了摸脑袋,继续将稻草和泥土混在一起进行搅拌。从那时起,张有德干活的时候经常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任云霞的身影。
打好的胡基需要晾晒三天,等到彻底干透了才能垒砌。这样工人们就可以休息两天。张有德便主动约任云霞到县上逛街。两个人怕被村里人看见,隔着很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往村口走去。张有德觉得走路太慢了,扭头回去借李顺其的自行车,说是回来给他捎点纸烟,于是李顺其答应了。张有德和任云霞出了村口,两个人就共用一辆自行车了。
说起张有德的长相,中等个子、眉毛粗黑、鼻子小。张有德和女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一路上给任云霞讲北塬上有狼,狼夜里出门专偷鸡吃。说完了狼又开始讲怎么打好胡基,干一间房子需要几个工匠、多长时间。张有德一会儿又讲改革开放,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
不经意间任云霞搂紧了张有德的腰。张有德开心地回头看时,没注意,一个石子将自行车绊倒了,两个人摔了一身的土,还好没有摔坏李顺其的自行车。
后来,任怀安家的房子到了封顶的日子,专门宴请这些匠人和邻居。张志安当然是坐上了主宾席,主人家向他敬酒。
任怀安说:“真地太感谢志安哥了,你们这些匠人给我帮了大忙,兄弟我先干为敬!”
话还没说完,任怀安自己就喝了一杯。张志安一年到头要参加五六次这样的场面,他的胃不好,一喝酒容易肚子疼。眼见任怀安已经喝了一杯,他勉为其难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顺其眼睛盯着任怀安的酒杯说:“哎呀,志安哥,你这人怎么还偷工减料呢!如果你盖房子也这样,不就糟践人呢!”
今天的酒席是八菜一汤,有红烧肉、凉调粉丝、炒辣椒、麻婆豆腐、油炸鱼、丸子汤、拔丝红薯、炒鸡蛋,外加一个西红柿鸡蛋汤。总共坐了六桌,除过全是妇女的两桌,其他桌各放了一瓶白酒。
张有德四下里瞅任云霞。任云霞的母亲生病了,今天只有任长平一个人来了。任长平长得高大魁梧,虽然上了年纪,那体格看起来依旧健壮。张有德比任长平矮小半头,他整天想着娶任云霞为妻,平日里见了任长平却又躲得远远的。张有德几口肉、几杯酒下肚后开始不怂了,他思来想去,决定问下任长平怎么没见云霞来吃饭。
“长——平叔,今天怎么——没见云霞啊!”张有德说,“我和云霞现在是好朋友,就问下叔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任长平其实听到过周围邻居的传言,他并不反对女儿和张有德谈恋爱,不是因为张有德精干,而是张有德有个能工巧匠的爹!只要张有德习得张志安的手艺,踏实本分,任长平认为肯定是一桩好婚姻。
任长平说:“霞儿她娘生病了,跟着一块儿去了卫生院!”
张有德听到这里,察觉到任长平对自己挺友好的,便打消了之前的顾虑。张有德吃饱喝足了之后还一直惦记着云霞,便悄悄跑到灶房去夹了两个菜馍,蹑手蹑脚地用手帕包起来,东倒西歪地往乡卫生院走。
张有德见到任云霞之后,他把手帕里的菜夹馍拿了出来说:“云霞,我知道你还没吃饭,就特地——给你和姨夹了个馍,你们吃,我这就回——去了!”
任云霞她娘还在打吊针。任云霞肚子就是饿了,说完谢谢,看着张有德东倒西歪地走路笑了。
再到后面,任怀安家的房子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其他工人都回去了,就剩下张志安、李顺其、张有德。本来张志安让张有德也回去,因为家里的地需要浇水了,张有德赖着不走。
白天张有德给任云霞说晚上陪她去看萤火虫,任云霞就借着上厕所的时间,偷偷溜出了家门。张有德和任云霞来到任家堡后面的玉米地,果真这儿有很多萤火虫,于是两个人将麦草摊平坐在地上,静静地观看这些萤火虫。
任云霞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说:“有德,你比我小,以后要叫我姐,不能再喊我名字了!”
张有德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答上来,以后我就叫你云霞姐。”
任云霞说:“那你说!”
张有德说:“你说萤火虫和星星为什么都喜欢夜里出来?”
任云霞看了一下星星,又看了萤火虫,还是没想出来为什么。
张有德接着说:“我就知道你回答不上来!以后还是叫我有德哥,我个子也比你高!”
任云霞低声喊了一句“有德哥”。这下张有德开心坏了,他一下子抱紧任云霞,任云霞挣脱不开,就被张有德亲了嘴。张有德和任云霞两个人都躺了下去,张有德的手开始摸任云霞的乳房,任云霞怎么推都推不开张有德。张有德的力气像头牛一样大,张有德的另一只手向任云霞的裤子里面摸去。
“有德,你不能再碰我了!”任云霞说,“我们没有结婚,不能发生那事儿!再摸我就怀孕了!”
张有德说:“云霞,我爱你很久了,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长久,像眼前的萤火虫一样多,就连月亮都知道我对你的爱了!”
任云霞说:“那你一定要娶我!”
张有德用右手将自己的裤子脱了,他担心任云霞起身,左手还使劲儿搂着任云霞。
张有德说:“我们相爱吧,我们一起热烈地爱吧,让我们像太阳一样轰轰烈烈地相爱吧!”
任云霞说:“有德,你还没说要娶我!你不能进来!”
张有德说:“我娶你!我娶你!我娶你……”
任长平发现女儿云霞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便拉着任云霞她娘、任怀安、李顺其、张志安,还有其他邻居四处寻找,等到他们找见任云霞的时候,发现她和张有德两个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着。
月亮此时升的很高,人的影子变得十分矮小。任长平生气地说:“好你个霞儿,你大晚上和张有德去鬼混了,一个女孩子家的,不知羞耻!”
其他人随即围了过来,张志安直接给了张有德一个巴掌。
张志安说:“你个兔崽子,大晚上的让人操心不,你知道我们都以为云霞姑娘丢了,急的找了大晚上……”
第二天,张志安就带着张有德离开了任家堡。再到后面,任云霞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村里村外都知道任长平的女儿还没出嫁就怀上了野种。任长平她媳妇哭着喊“不是野种!不是野种!孩子他爹是张有德,对!缺德的张有德!”
村里的任群宝之前想把任云霞说给自己的大外甥康广水,广水好几次悄悄地到任怀安家门口偷看任云霞。任云霞经常穿个花裤子,个子随了任怀安,模样长得水嫩。康广水暗自将云霞当作未婚妻,只等着二舅任群宝和未来的老丈人任长平说好这事儿。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张有德坏了康广水的好事儿。
“任云霞这要是没有怀上还好,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只要云霞以后跟我还好好过日子就行!可现在就是怀上了‘张缺德’的野种,这个事实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我必须让云霞付出代价!”康广水转念心里又想,“这事情肯定不能怪云霞!云霞多么好的一个姑娘,肯定是张有德强迫的云霞!我不能找云霞算账,真正的坏人是张有德!我是十分爱云霞的,怎么能因为云霞受到‘张缺德’的侮辱就离开她呢!现在的云霞更加需要我的爱!对,明天就去找云霞……”
康广水后面没有去找任云霞,也没有找张有德,而是花费了很长时间编了一个顺口溜:
任家堡里有云霞,生来是个好姑娘。个儿高、眼睛大、眉毛弯,可就是没人愿意娶。北塬底下孝子村,有德当属第一孝。个儿低、眼睛小、眉毛黑,小小地年纪不学好。来~来~来,大家看,云霞的肚子变大了!谁干的?我不知,你不知,她不知!瞧一瞧、看一看,姑娘自己把娃怀。有德无德莫要问,羞的人睁不开眼了!任家堡,丢了人,全怪那缺德的张有德,张——缺——德!
三个月后,张有德终于来任家堡迎娶了任云霞。
第六章
任秋实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听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掩盖了张科建的声音,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拜访。最近这两年任秋实的视力下降的比较厉害,等到我和张科建走近后,他才发现我俩。
任秋实说:“科建啊,你怎么又跑过来了,上次不是跟你说过的,有时间多去任家堡看看你孤苦伶仃的外婆,不要到我这儿来了。你怎么说话不听呢?”
张科建说:“舅,我前两天路过堡子,进去和外婆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她还是想我娘!说以前不应该让我娘嫁给我爹,还是责怪我爹骗了我娘,说我外公去世时都在骂我爹。可是舅你说句公道话,我爹真的是个坏人吗?他对我娘可是用心良苦,忠贞不渝!我娘去世时我十五岁,我和我爹一块儿给娘挖墓,我爹自己连夜打棺材,他那几天一直没有合过眼啊!”
晚风开始刮起来了,院子里柿子树的几片叶子落下,头顶的白炽灯开始摇晃起来。我清楚地看到张科建留下了眼泪,可能那是我唯一见过张科建哭的时候,再往后我只会认为他是一个比狼还狠心的动物。
任秋实扶着凳子准备起身,他摇摇头说:“小科啊,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一会儿我媳妇又该说我了。”
张科建连忙掺着任秋实,他抹了抹眼泪说:“舅,妗子不愿意认我也是应该的!我给您带了盒茶叶。来,桐生,把茶叶给我舅拿进来!”
任秋实之前担任过大队长、村支书、副乡长、乡长、组织部长、县委副书记,一辈子为了党和人民而奋斗。任秋实不想张科建找自己,更多的是避免自己一辈子的廉洁和清誉在晚年没有保住。权力来自于人民的信任和期盼,任秋实可不愿意辜负人民。
任秋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小科,我给你推荐两本书,你答应我一定要看完,可以吗?”
张科建连忙点头说:“舅,我肯定看,一定看完!”
“好!第一本是《红岩》,第二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希望你读完这两本书之后,对人生、对人民、对事业有新的认识!”任秋实接着说,“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呢?绝不能违背组织纪律!”
张科建说:“舅,我回去就开始看书,小时候就是没好好学习,现在已经知道读书少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舅,我想让您给我写封推荐信,上级批准我们金兴县灾后重建项目,孩儿我也有志于家乡建设,愿意主动承担起奉献和服务社会的义务。这个项目没有利润,所以多数公司都不愿意承建,政府给每个公司只分十套房子,我想自己多出些力,就希望舅舅您写封推荐信,看我能否多给咱们金兴县义务性盖十套房子!”
“噢,我这事错怪你了,看来你的觉悟跟上来了!想要成为一名企业家,就要有敢于担当的精神。介绍信我简单地写‘本人任秋实,听闻外甥张科建主动参与我县灾后重建项目,甚感欣慰,希望组织予以支持!二零一零年十月十八日。’这个‘外甥’二字还是去掉,改成‘企业家’三个字!”任秋实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行!这样子也是违反规定的!小科,你还是就只承建规定的十套吧!把这些建好就行了。”
张科建见任秋实明确拒绝,便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上了车之后,张科建询问我拍了他和任老的合影没,这是他进任秋实家门前给我交代的事情。刚才趁着任秋实不注意,我偷拍了他俩的合影。
张科建让我把照片通过手机蓝牙发送给他,接着看了一下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临时决定让我开车同他一块儿去找金兴县住建局副局长宋登美。我问过张科建为什么还要去巴结一个县上的副局长,他告诉我县官不如现管,地区吴淑文副局长的权力可能都不及金兴县宋登美这个副局长的权力用着实在,越小的副职越给人办实事儿和帮大忙。
张科建的车后备箱里时常装有高档烟酒、茶叶、礼盒、以及香水等。我以前问过他为什么要准备香水呢?张科建说那是他送给贵人朋友的,结交一个贵人就好比拜上了真佛,心诚则灵。直接去接近你想认识的人,很容易暴露出自己天真幼稚的一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凡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会有一些共同的爱好!比如世界上所有的男人见了美女都想去占有,妄想得到对方的爱!哪怕得不到女人的爱,也想得到她的身体,肉体的欢愉才是动物的本性。男人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女人!你看西周末年的周幽王,为了博取褒姒的欢心,三番五次地点燃烽火台戏弄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玄宗不也从遥远的南方运送荔枝到长安哄杨贵妃开心。除了香水,张科建还会买些象棋、书籍、鱼竿之类的。有的贵人就喜欢下象棋,张科建就买本书学下棋,他一连两个月每天在贵人出现的棋摊旁边待着,终于有机会和贵人下象棋,第一把张科建就输了,输了之后他还不服气,约的改天再下,后面就去了贵人的家里下象棋,刚好贵人的儿子是管财政的领导,张科建的账款总能让政府第一个拨付……
到了宋登美的家门口,张科建打电话说:“宋局,我是科建!晚上任老书记叫我去他房子吃饭,我们聊了很长一会儿!任老提起宋局您,说他可是看着您进步的,让我给您带了一把扇子!”
宋登美接通电话后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噢,任老身体还好吗?”
张科建说:“身体还硬朗,每天清晨和傍晚绕着堡子散步呢!”
宋登美说:“那就好!老书记身体好就好!”
张科建说:“宋局,我本想着明天给您送过来,一想是任老托付我带给您的,我可丝毫不敢怠慢,于是连忙就送过来了!”
宋登美出门接过张科建递给的扇子,打开后上面写着“莫相忘”三个大字。宋登美此刻还在怀疑这个扇子不是任秋实送的,依照任老的做事风格,他是不会主动联系老部下和赠送东西的。宋登美的第一任领导就是当乡长的任秋实,任老是宋登美职业生涯的启蒙导师,他内心很感激曾经的老领导。
张科建说:“宋局,您看,我电话里可没有说假话!任老身体康健!”
张科建边说边打开手机,让宋登美看我刚才偷拍他任老的合影。照片里任老正在给张科建说看书的事情,任老面带微笑坐在张科建旁边,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宋登美看着任老的照片,眼角开始有些湿润。
宋登美声音低沉地说:“小科,任老还说什么事情了吗?”
张科建说:“宋局,任老知道了我这次也参与灾后重建工作,十分欣慰,鼓励我多做贡献!我想着多申请十套房子建设……”
宋登美打断了张科建的话,并没有再听下去,他直接说:“科建,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张科建和我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不语。张科建打开车窗,头靠着窗口开始抽烟。张科建望着路边后退的树木,呈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感觉到张科建的内心里尚存一些善念,一边是他从小敬重的舅舅,也是金兴县百姓爱戴的书记;另一边是他对金钱无边无际的欲望,也是对天理国法的一种僭越。
第七章
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远在山东的亲人。我的父母都还健在,家里面几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哥哥苏爱杨霸占了他的父亲苏子贵和母亲杨海芸奋斗一生的家产——一幢乡下平房和不到六亩的田地。苏爱杨已经娶妻生子,一儿一女,二胎因为是个儿子,因此救活了即将离世的爷爷苏继宗。
爷爷苏继宗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接连三个姑奶奶的出生给苏家祖上添了很多忧愁,幸运的是终于盼来了爷爷出生。父亲苏子贵没有让爷爷苏继宗费心,接连生了苏爱杨、姐姐苏冬梅和我。从小我就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为什么苏子贵和杨海芸已经儿女双全了,却还要把我拖累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的记忆里没有一件事情是苏爱杨善待我的!自我有记忆时起,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苏爱杨就把我骗到石头墩子上,让我从上面跳下去。我的脑袋上有很多凸起来的包,感觉都是拜他所赐。
此刻我回家的意义是什么呢?山东那个家还是我的家吗?爷爷苏继宗七年前差点病逝,都准备好了寿衣、棺材,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可就是没有咽下去。因为他在等我嫂子的消息,看苏爱杨二胎能续上苏家香火吗?爷爷当时也不敢咽气,他的名字都是继宗,如果没有延续香火,他怎敢去阴曹地府见苏家的祖上呢!当得知嫂子生了个儿子,爷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村人都在传苏继宗回光返照了,认为死过一次的人就好比上了一次天庭,回来时自然而然带有仙气。往后的日子,凡是哪家有什么大事情,都会隔三差五地过来和苏继宗说,听听“仙人”的意思。现在看起来,苏爱杨还是本事大,生了个儿子把爷爷的命都给救了!这么想来,家产应该是人家苏爱杨的,我与苏家早就没了关系。
我苏桐生是不是该谈个女朋友了?父亲苏子贵像我这么大年龄和母亲杨海芸已经生产了两个孩子,我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呢?我这成天跟着张科建算是打工还是合伙呢?张科建这家伙一直不提工资的事情,难道我真的对他的事业发展有所帮助?张科建在某些地方的确很超前,比如说他对人性的把控,张科建俨然不是一个年轻人,更像是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智者。对了,张科建的老婆人就挺好的,竟然是研究生学历,而且年龄比他还小五岁。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人都能娶到研究生学历的老婆,再看看我自己,连一个发泄欲望的地方都没有!张科建的老婆夏雨荷我是承认长得很漂亮,清新脱俗,可就怎么能看上一个没文化的社会毒瘤呢!对了,不能称呼张科建为毒瘤,应该是老板、企业家,至少他把我真是当兄弟看,把我当个人才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别人欣赏、赞美过了。
那年十九岁,我作为全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让爷爷苏继宗在村里风光了好几年,所有的亲戚都以我为骄傲,经常教导孩子说要像你哥哥苏桐生学习。唉,谁曾想我能过成现在的窘迫样儿……
我感到有些困了,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了,还是先睡觉吧!晚上思考的再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张科建现在正干什么呢,肯定是和他的女人一起快乐!对,我需要找一个爱自己的女人,找一个我爱的女人,找一个彼此相爱的女人!呵呵!没有钱财,哪个女人会爱上我——一个读了几年没读明白书的失意人。
第八章
大清早张科建打来电话说:“科建,宋登美会同意给咱二十套建房指标的!起床了没有?一块儿吃个早饭,再去趟县住建局!”
我一看手表,七点零三分!这家伙,昨晚没回家陪夏雨荷?又去哪鬼混了?竟然不带上我!可怜的夏雨荷没有能够收住张科建的心,世间哪有什么真爱呢?
我说:“老板,你已经过来了吗?”
张科建说:“已经快到公司楼门口了,你抓紧时间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上了车之后,我询问张科建怎么没有陪她老婆吃早餐,竟然大清早的找个男的一块儿吃饭,是不是身体或者感情出了问题。张科建的回答是夏雨荷的母亲病了,向医院请了三天假回家照顾她母亲了。原来夏雨荷是一名医生。我一般不会和别人主动聊起家事,还是比较相信“朋友之交淡如水”这句话。没有再过问什么,只是觉得昨晚瞎想了一晚上,最终就是没有任何结果。
张科建一只手在扭动着收音机的按钮,音响里传出张学友的声音。张科建说:“来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我们羊儿江人早晨最喜欢吃什么?”
我说:“看不出来,我觉得这儿的人什么都爱吃、都能吃!当然了,说这句话并不是嘲笑当地人没有一个固定的饮食习惯,饮食文化水平低的意思,只是就我察觉的直说而已,我这个人向来直话直说。”
张科建说:“带你去吃有名的永石包子,那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一家包子店!我们这儿的人早晨都习惯吃包子、喝茶!热乎、便宜,又还省事儿!”
我说:“那你们这儿不是有还有胡辣汤、豆腐脑、葱花饼之类的!”
张科建说:“你看全国,哪儿能少得了胡辣汤!听说过这么个笑话没有,河南人的愿望是首都改在洛阳、上海成为驻马店的一个乡、国宴来碗胡辣汤……”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叹了一声气之后说:“那些都是对河南的污蔑,谣传好吧!中国自古就有地域文化差异。你还别说,胡辣汤的味道就是好!你往里面放一勺辣椒、再倒点儿醋,吃起来会有一种水深火热的感觉!”
张科建跟着笑了,他以为我想吃胡辣汤了,两个人到了永石包子铺,又专门到不远的早餐店要了两碗胡辣汤端了过来,还特意给里面放了辣椒和醋。
吃完饭,我们来到了住建局。金兴县住建局的楼很低,我戏称它为“二层小洋楼”!
我说:“你们县的住建局可真阔气!二层小洋楼,还是独院的啊!”
“放心吧,以后咱把这活接了,重新给它盖一栋全喀干市最豪华的大楼!”张科建接着说,“走吧,咱管这么多干什么呢?只要能挣到钱,楼低点高点无所谓了。”
在去金兴县住建局的路上我建议张科建不要直接找宋登美了,改找分管城建业务的马俊杰科长。领导们办事情往往不会直接出面,多是安排身边的亲信来完成,下级领会上级的意思到位了,自然而然受表彰、升迁的好事情就来了。
我们在住建局一楼走廊里碰到刚开完会的马俊杰,张科建递上一支烟。还没等张科建开口,马俊杰率先说:“张老板大驾光临啊,什么风把您给过来了啊!走,到我办公室说!”
张科建扭头看了下周边没有其他人后连忙说:“马科长,我们是为报名的事情而来的,看您这边有没有新的指示!”
马俊杰的办公室在楼梯口旁边,他带领我们两个进了他的办公室,很客气地邀请我们坐在沙发上。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干部,主动给我们倒了两杯茶水,随后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马俊杰的座椅后面挂着“厚德载物”四个大字,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张科建笑着说:“马科长,看您喜欢书法,最近朋友送我一副刘文西的字画,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刘文西的字画,马俊杰的眼里开始放光了。马俊杰低声问张科建:“你说的可是‘黄土画派’的刘文西?”
张科建回答:“是的,就是画《毛主席和牧羊人》的刘文西!”
马俊杰说:“你花了多少钱买的?现在市面上赝品太多了!”
张科建回答:“我花了贰千元买的!”
马俊杰笑了笑说道:“哈哈!贰千元,可能是假的了!”
张科建说:“所以呢,想着让马科长帮忙鉴别一下!”
马俊杰点头答应了,他随后说:“我记得你们好几个公司嘛!每个公司分派十套建房的指标是市委会议上决定的,不能改变!现在呢这个房子改名叫富民安居房了,你们之前填的报名表都要重新写一份的。你可别问我为什么改名字,这是上面定的调子,底下人执行就行了。”
张科建喝了一口水,立即起身握着马俊杰的手表示感谢。张科建说:“谢谢马科长!我们一定按期完工,让灾民们住进安居富民房里面!哎,你看我又说错了,是富民安居房!马科长,周末我到时候向你请教书法,可一定要腾出点时间啊!”
寒暄了一会儿,我们准备离开了。马俊杰只是把我们送到办公室门口,就和刚才那个年轻干部谈工作上的事情了。
第九章
一周后,张科建用两个不同名字的公司拿到了二十套建房指标,但不是最好的集中连片区。这二十套房靠近秦岭山,三五户在连在一块儿,好在一点材料进出的道路都是通畅的,整体看还算可以。张科建把每天跟进工程量的活儿交给我,他的堂弟张科学则负责给配送茶水、烟和食堂采购的事情。
我们在二十套房的中心位置承租了一个农户的房子当作厨房,到饭点了一般是开车把工人拉回来吃。如果赶工期,就由我和张科学承担送饭的职责。
张科建对于些房子的位置非常满意,甚至评价高于集中连片地区。虽然后面政府结算工程款是依据审计的工程量进行,但是在这个地理位置,更加容易做些手脚。刚开始动工时,每天乡里还会派干部前来查看,我们是按照两米的标准深度开挖基地。到了饭点,我便特意邀请乡干部一同就餐,虽然他表面上会拒绝,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最后还是很高兴的吃了我们的烤肉、炒菜。后面乡干部来检查的频率反而更高了,不过基本都是赶着饭点过来的。
打点好乡里的干部之后,我们的地基开挖深度有所降低,混凝土地基圈梁里面夹杂了许多当地的石头。我们还会向当地老百姓宣传这是援建工程,得到周围群众的信任和感激之后,便欣然接受他们赠送的鸡、鸭、鱼、羊,以及瓜果蔬菜等。
为了做好招待客人的工作,张科建安排张科学从县上采购了桌子、凳子,顺便把租赁的院子用篷布遮住了,稍加装饰后这里更像是一个农家乐。我们便不再称其为厨房,改称餐厅了。后面乡里和县上领导每次前来检查,如果要路过我们的工地,我就会直接带着他们到餐厅指导工作。
乡里的政法委书记郑其卫二十五岁提拔为副科,后面几次调整,如今三十八岁了,依然是个副科。张科建发现了那个乡干部经常跑到我们这儿,后面经调查得知承建的老板是张科建,一经打听,方才知道张科建的舅舅是任秋实老书记,于是产生结交张科建的念头。
喀干市市委决定近期到金兴县调研指导灾后重建进展情况,明确规定消息不能外泄,又为了确保市委领导的人身安全,将在出发前两小时告知乡镇行程,乡镇务必做好陪同工作,以防检查流于形式。结果就抽到了南汤乡,也就是张科建所施工的乡镇。
郑其卫为了和张科建套近乎,早已获得他的手机号,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取得联系。乡党委书记尹胜刚得知上级要来检查,连忙召开紧急会议部署迎检工作,郑其卫此刻假装取东西,离开会议室便用匿名手机号给张科建发消息:张总,南汤,速准备。
郑其卫回到会议室时,尹胜端坐在桌子中间正说:“我们要严格做好保密工作,绝不外泄市委牛帅民领导行踪。县委的要求就是我们的任务!市委的要求更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分三个组!第一组是迎接组,由我和乡长负责,陪同市委领导督查指导。第二组是保障组,由政法委书记郑其卫负责,做好周边安全保卫工作。第三组是招待组,由副乡长史文进负责,晚饭安排在乡政府食堂,抓紧时间去买只羊。
张科建收到陌生信息后,不知道来信者是何人,稍作迟疑后赶紧让张科学驾车拉着他奔赴工地。沿途给我打电话通知让抓紧时间回填那些地基开挖深度不够的地方。
我迅速通知工地,让挖掘机迅速回填和平整道路、场地。工人们拿起铁锨参与回填工作,防止被检查发现不合格的地方。经过两个小时不停的忙碌,我们的工地看起来更加规范。最后,检查组并没有来到我们的工地,其他被检查过的五个工地中有一个被发现了严重问题,说是没有做好安全隔离措施,将由金兴县住建部门予以通报处罚。
我问张科建:“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如果当时检查的我们,可真够罚的!”
张科建说:“我也不知道,是收到了一个陌生短信!”
我说:“那你怎们能相信他呢?”
张科建回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得有朋友在暗处相助,是时候他会浮出水面的!”
过了两天,郑其卫骑着乡里派发的嘉陵牌摩托车,驮着一个年轻干部来到我们的工地例行安全大检查工作。工人给我打电话说乡里又来领导了,我便第一时间赶过去。
我说:“领导,你好!我是陕西科学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经理苏桐生,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前来指导我们工作!”
郑其卫说:“哎呀,兄弟!你称呼领导就有些见外了,我是乡里政法委书记郑其卫!今天就是到各个工地转转、看看,不是指导来了!”
我递给郑其卫一根中华牌香烟后说:“郑书记,那我带您四处转转,给您介绍下我们的施工情况?”
郑其卫顺手将烟夹在了他的右边耳朵上然后说:“好呢,那麻烦苏总了!”
郑其卫干起工作来一丝不苟,他仔细地查看水泥配比情况,询问工人作业流程,以及了解建筑垃圾处理。前后转了有四处施工点,距离吃午饭的时间不早了。
我打趣地说:“郑书记,今天拍了我多少张照片了,我可要收肖像权费呢?”
郑其卫笑了笑说:“苏总可真是生意人呢,时刻不忘挣钱啊!你看南汤乡风景怎么样,这儿可是旅游风景区!“
我并没有意识到郑其卫准备开我的玩笑,环顾四周后笑着说:“这儿的空气清新,景色宜人,生活在如此美丽的环境下,真是一种享受!”
郑其卫说:“我决定收取你旅游服务费!我们的空气、风景都是计费的!”
“哈哈!”我苦笑着说,“着了郑书记的道了!我决定免费让书记拍照,只求别收我空气费、风景费!”
郑其卫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了。郑其卫问到:“苏总,怎么没见张老板人啊!”
我顿时明白郑其卫此行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瞅了一眼手表是十一点三十七分,便说:“张总早晨到市里办事儿,听说郑书记前来检查指导工作,他让我留住您,中午一定要一起吃个午饭,顺便当面给您介绍下工程进度!”
我连忙给张科建发信息:张总,乡里政法委书记郑其卫在工地,想见你。张科建回复:留住人,马上过来!
郑其卫看张科建不在,就想着改天再过来,于是准备骑摩托离开。郑其卫说:“哎呀,不麻烦你们了!我们中午还是回乡政府食堂吃,现在上面查得严,可不敢随便吃饭,我们回去时间来得及!”
“郑书记,您为了我们工地的安全生产忙碌了一上午,请您到我们食堂吃个家常便饭都不可以吗?都说政府和我们寻常百姓是鱼水之情,我看您还是把我当外人了!”我故作生气地接着说,“今天我的老板张科建吩咐一定要陪好郑书记,认真听取指导意见,他也马上就到了!您这么一走,我感觉自己工作没干好!肯定是您还为我说肖像权费的事情生气呢!”
郑其卫听到张科建马上到,立即停下了脚步,对着他的随从干部说:“小军啊,你看苏总很热情,我们这次还是检查下他们的食堂环境卫生和安全,这也是此次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工人们的健康,也是我们的责任啊!”
我们来到食堂的时候,张科建已经在门口等着迎接,他将白色的丰田汉兰达车停放在路边。郑其卫从摩托车上下来时脚踩空了,差一点儿就摔倒了。
张科建说:“郑书记,一直想去拜访您,今天终于赶上了!中午准备了一点儿家常便饭!来,请进!”
郑其卫看着张科建说:“想必你就是张科建张总了?”
张科建说:“什么总不总的啊,我也是一心为社会服务,都是为人民服务!郑书记,随你怎么称呼!”
郑其卫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受到吹捧之后乐呵呵地说:“小张,我们都是为了当地老百姓服务,像兄弟朋友一样!称呼是外在的,这个感情到了,怎么叫都一样!”
我转头看了下张科建,注意到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但是他没有通过行动和语言表现出来。
一进入我们的餐厅,大院里干净整洁,周围摆放着鲜花,不起眼的角落堆放着白酒、啤酒瓶子。一共四个人我们准备了六菜一汤,有红烧鲤鱼、蒜蓉茄子、麻婆豆腐、回锅肉、水煮肉片、凉拌苦瓜、西湖牛肉羹。看到眼前的这一切,郑其卫深感张科建的为人处事厉害,后面他又改口以“张总”称呼张科建。
我给大家倒了茶水,然后开始盛米饭。今天跑了一上午,肚子确实是饿了,就招呼着大家赶紧动筷子。
郑其卫说:“张总,今天真的太麻烦了,让您这这边破费了!”
张科建说:“郑书记,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您这边为了我们陕西科学建筑有限公司也罢,为了南汤乡这二十户灾民也罢,我都得感谢你!”
“小军,你出去把摩托车停放在树荫底下,一会儿回去时能凉快些!”郑其卫听出了张科建的话外音,支开了乡干部小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后接着说,“张总,上次的事您看样子是知道了?真是高人啊!”
我边吃米饭边听着二人对话,不时转一下桌子,方便大家夹菜。
张科建站起来说:“我现在确信了!郑书记,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郑其卫高兴地端起茶杯,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后坐下。此刻小军从外面回来了。
郑其卫说:“小军,赶快入座,你感觉这伙食比起乡机关食堂怎么样?”
小军咧着嘴笑,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吞下去了,然后开心地说:“这味道真好,咱乡里那食堂和这里没办法比!”
我说:“小军同志,你别谦虚!这么说,今天检查我们工地饮食安全这关是过了啊!”
小军红着脸说:“我说的是实情嘛!好就是好,我干嘛非得说自家的不好呢!你说是吧郑书记!”
今天郑其卫名义上是来检查工作,实际是想结识张科建,只不过此刻小军还被蒙在鼓里。
郑其卫笑着说:“张总,小军这个干部年轻,说话心直口快,你可别介意!我觉得嘛,两个地方的饭菜一样好吃!乡里的是工作餐,这里的是友情餐!我们热爱工作,也珍惜情谊!我是很高兴能够看到张总如此重视安全生产,关心关爱员工,这些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吃完饭,张科建和郑其卫互相留了电话,简单寒暄了几句,郑其卫用摩托车驮着小军就赶回乡政府上班了。
第十章
南汤乡二十套房子的施工已经进入中后期,如果没有新的项目,我们的工人和设备陆续就要撤出了。那场大雨将部分道路损毁、堤坝冲垮,乡政府申报的项目有些还没被批准,目前是简单地道路平正和加固。
张科建准备长期承揽南汤乡乡政府的活儿,包括修路和筑坝。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思考如何能够长期在南汤乡干工程。张科建意识到自己没有和乡里一把手搞好关系,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
他拨通了郑其卫的电话:“喂,郑书记!我是张科建,不知道还记得不?”
郑其卫的女儿郑薇今年上初中,按照成绩是可以在金兴县第一中学读书,他媳妇马如兰听别人说金兴县的中学升学率不高,执意让女儿在喀干市读书。郑其卫托人打听了市中学的情况,郑薇的分数刚达到分数线,按照往年完全可以入学,可是今年很多县里的孩子转学到市中学,水涨船高,郑薇的分数当然是进不了市中学了,只能在县里读中学。最近一次郑其卫的女儿郑薇月考成绩很不理想。这几天郑其卫下了班迟迟不肯回家,怕见到妻子马如兰。马如兰整天责怪郑其卫没有本事,当了一辈子的副科,都转不了正,如果他是乡党委书记,或者说是走关系,肯定能把女儿上学的问题解决了。
坐在办公室里抽闷烟的郑其卫,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羡慕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顿时觉得自己都不如一只麻雀过得快乐。郑其卫听到手机铃声想起,以为是马如兰打电话,叹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还是拿起电话。
“喂,张总啊!”郑其卫一看是张科建的电话,兴奋地说,“好久没联系了,还以为张总忘了我!”
张科建说:“哎呀,郑书记,我这不是知道您忙,平时不敢打扰您!您现在方便吗,想着和您叙叙旧!”
郑其卫突然想到托付张科建帮忙办理女儿郑薇转学的事情,连忙回应道:“我这边方便着,现在可以吗?上次是你请客,今天我请客,我们去县里一起吃顿饭,好好聚聚!”
张科建随即答应,两个人一同前往老关中酒楼。
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总共就见了一次面,吃了一顿饭,今天竟然认为彼此是故友,需要再续难忘的友情。人活在世上,无非是为了吃喝玩乐,再崇高的理想,都无法超越现实的桎梏。活得真实一点,走在现实的前面,才能让生活顺风顺水。郑其卫突破了自己坚守多年的清高准则,他不想趟入世俗的河流之中,现实带给他的是妻子埋怨和“妇科代表”荣誉称号!如今郑其卫为了女儿学习的事情,就要彻底解放自我和突破自我了。
老关中酒楼是一家百年老店,在金兴县小有名气,它的饭菜价格很亲民,周围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吃过饭。现在的老板已经是第五代传人,菜品融合了其他地区的特色,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郑其卫不像张科建,经常来老关中酒楼,他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三五年前的事情了。郑其卫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吃惯了贫穷的苦,工作后没有父母的帮衬,家里的衣食住行都得靠他和妻子马如兰。马如兰的父亲是国企退休职工,母亲没有职业,后面马如兰接了她父亲的班。论家庭成分,马如兰再怎么说也算是工人家庭出生。
张科建提前预订了一个名叫“金玉良言”的包间,他的办公室距离老关中酒楼不到两公里,便没有开车,选择走路这种锻炼身体的方式赴约。张科建和郑其卫两个人几乎同时到达。郑其卫先骑摩托车回到自己的小区,停好车后打了辆出租车赶过来。
郑其卫大老远地看见张科建,脚步明显较快,走近后紧握住张科建的手说:“张总,你真是给面子啊!走,我们里面坐!”
张科建说:“郑书记……”
郑其卫连忙摆手,打断张科建的话,他说道:“什么书记?今天我们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一起,你要是愿意,称呼我一声‘郑哥’就行!我自知只是年龄大你一点,论起才能,远不及科健你啊!”
张科建没有回应郑其卫,只是在前面引路。两个人进了包间坐下后,张科建说:“郑书记,我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您!我们是朋友兄弟,但您更是领导,有您在前面,我们才能有碗饭吃!”
一般人结交朋友,都会等到对方发达时再去联络感情,张科建并不遵从这一点。等到对方官居要位之时,又怎会记得宴请的人是谁?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如果那时候没有种,那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郑其卫听到对方依然尊称自己为书记,激动的有些落泪,他说道:“科建,我这一生没交几个朋友,像你怎样杰出的基本没有了!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啊,我十年的‘妇科主任’了……”
说着说着,郑其卫把一个月来的委屈都倾诉了出来。
张科建说:“郑哥,谁都有难处,你要是缺钱,给老弟说!八万十万的都不成问题!”
郑其卫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拿餐巾纸擦了眼泪,这时候服务员走进来询问点菜的事情。
张科建说:“郑哥咱们点个二人版的‘金玉良言’套餐吧!今天周末,再来瓶酒,看喝白的还是啤的?好好放松一下!”
郑其卫说:“好呢,今天喝点儿,就喝啤酒吧!我喝白酒不行!”
服务员倒完茶水便出去了。
老关中酒店的“金玉良言”是十二道菜外加一个汤。分别由虎皮条子肉、黄焖鸡、四喜丸子、水盆羊肉、紫阳蒸盆子、梅菜扣肉、八宝甜饭、五香毛豆、尖椒皮蛋、炝拌莲菜和菜疙瘩这十一个基本菜,以及两个搭配菜组成。如果请客的主家选温拌腰丝,外加一个鸭舌萝卜汤作为搭配菜,意思是让客人多讲话,主家多聆听,饭局氛围是比较欢快和轻松的;如果选择爆炒羊耳,外加一个奶汤锅子鱼,意思是宾客们要谨言慎行,饭局气氛比较庄重和严肃。
“金玉良言”又分为“大金玉良言”和“小金玉良言”,是依聚餐人数多少而推出的套餐。“小金玉良言”是四菜一汤,基本菜为四喜丸子、水盆羊肉、五香毛豆、炝拌莲菜,外加两个搭配菜。今天张科建选择的是温拌腰丝和鸭舌萝卜汤。
服务员陆陆续续地将菜端上来了。郑其卫问服务员要了开瓶器,将啤酒倒满了两个杯子。
郑其卫端起酒杯激动地说:“张总,我活了半辈子,感觉就认你这个兄弟是最值得的!酒逢知己千杯少!来,走一个!”
张科建缓缓拿起酒杯,看着里面的气泡,他知道自已想要办的事情即将实现,微微一笑,语气和缓地说:“郑哥,我们这是第三次联系了!朋友,是不需要太多的话语。我没读过几年书,特别羡慕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我呢,平民百姓一个,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还望郑书记今后多多关照!当然,如果郑哥有需要我的地方,兄弟定当鼎力相助!”
两个人碰完酒杯,一饮而尽。对于南汤乡党委副书记郑其卫来说,他不知道“金玉良言”里面的讲究,尤其是关于鸭舌萝卜汤的故事。三杯酒下肚,郑其卫赶紧将自己的烦心事儿给张科建说,他担心后面喝过头了,忘了正事儿。
“张总,兄弟有一个麻烦,看你这边能不能找个路子,帮忙解决?”刚说出口,郑其卫就留下了眼泪,他接着说,“我女儿郑薇今年没能在市里面上学,我那疯婆子媳妇天天和我吵架,兄弟现在一天都不想回家了!当个乡党委副书记的苦我就不说了,现在家也成了苦海了,这日子真的没办法过了!张总,我知道您是任老的外甥,您神通广大,帮帮我了!”
张科建看见这个没出息的废物副书记,心里一阵好笑,他吃了一口鸭舌,一个人喝了一口酒。张科建说:“郑书记,这些都不是事儿!你女儿上学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至于书记的职位,你也是知道的,任老清廉为民一辈子,他不会动用自己的影响去为任何人办这种事情!”
听到女儿转学的事情有着落了,郑其卫赶紧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接着取出一张新的餐巾纸将眼镜片也擦的明亮了些。郑其卫说:“张总,我的张哥呢!真的可以办成吗?现在不是已经开学了?”
张科建见到郑其卫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略微有一些生气,拿起两颗毛豆吃。说到说:“郑书记,你可是咱们未来的‘正’书记,正确的‘正’!不能老用副书记的眼光看人吧!我张科建给人许诺的事情,有放鸽子的吗?如果有,我可能早已在金兴县混不下去了!那个市第二中学的校长孙治国,五年前他家里装修房子,就是我干的活儿。当时给他里里外外精装修,就连那卫生间都搞成‘金镶玉’了!”
郑其卫笑的更加开心了,一个月以来的阴霾终于从他的头顶驱散。郑其卫说:“张总,我算是把这个世界看明白了,人必须早点解放自己,我以前就是太死板,遇到你之后才发现自己变得灵活了!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尽管开口!但是……不能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郑其卫再三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他还是说出来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社会上的利益是相互的,郑其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助张科建,张科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帮助郑其卫。
“郑书记,刚还准备解放自己呢,这又开始上纲上线了!郑薇上学的事儿,你这边做好准备,最迟下周就有结果!”张科建再一次打断了郑其卫话,他一边盛汤一边继续说,“来,来,来!尝一口鸭舌萝卜汤,给郑书记盛一碗喽!说起来这个汤,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关于它的故事,那可是我们民国时期的才女张爱玲喜欢的味道,她在一本书中曾描写咬住鸭舌头根上的小扁骨头,轻轻地往外抽出来,会有种美妙的感觉,鸭舌头呈现淡白色,非常地嫩滑。”
郑其卫心想着把女儿上学的问题解决了,不用再被马如兰横加指责,突然间感觉自己像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了!他端起了汤碗,按照张科建说的方法,轻轻地咬住鸭舌,慢慢抽出里面的骨头,一吸气肉就进了嘴里。
“还是科建你会享受,会玩!这就和男女之间亲嘴的感觉一样啊!”郑其卫高兴地说完,连忙又吃了一个鸭舌,接着又喝了一口鲜汤。
张科建说:“郑哥怎么会想到男女之事儿呢?难道你有其他的想法?如果有,兄弟今天满足你的愿望!”
郑其卫和马如兰吵架一个月有余,今天喝了两杯酒,激发出了体内的荷尔蒙,他也觉得是时候释放下自己。郑其卫想接张科建的话,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未知的神秘领域。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将郑其卫叫醒,他一看是马如兰的电话,又急切地想去见他的媳妇。等到郑其卫去接听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挂掉了。
郑其卫说:“哎呀,张总!今天十分感谢你,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今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再喝一杯!”
张科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的交情就像这酒,越喝越深!”
话说完两个人又喝了三四杯。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三分,桌子旁立着二十来个啤酒瓶。两个人踉跄地出了老关中酒楼,一股秋天的风刮在大街上,树下的落叶再次翩跹起舞,两个人各自回家。
第十一章
天上的雨从早晨到晚上都没有停歇,来往的人儿着急赶路,车水马龙的街头也因此多了一些疲惫。我来金兴县已经有三个月了,今天格外怀念以前的生活。这时烧烤店里传来契合雨天的歌声,“街灯下的橱窗,有一种落寞的温暖。吐气在玻璃上,画着你的模样……”
听着熟悉的音乐,我回想起十几年前即将离开大学,四年的生活彻底结束之际,眼巴巴地看着曾经轰轰烈烈的誓言渐行渐远。
毕业那天,我一个人走进上学期间经常去的烧烤店。蒙老板用一口四川方言跟我说:“好久么来了,咋地今天一个人过来,么带几个朋友?”
我的脑袋空了很久,知道迟早要离开校园,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恍惚中没有听到老板的声音,径直地坐在了最角落的桌子边。那一刻,步入大学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和舍友聚餐时的情景出现了。
我说:“老板,来五十串烤肉!”舍友王凯旋说:“五十串够吗?再来五十串,我们八兄弟今日把酒言欢,血战到底,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几杯酒下肚,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更加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十年寒窗,我带着全家人的期许,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了通往幸福的大学。村里的同龄人,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的哪个角落里正打工着呢?他们的命运因为没有好好读书,仿佛彻底失去了改变的机会。
王凯旋掏出来一包软中华,给几个同学递去后说道:“哥几个儿,把烟点上!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父亲为了供我上学,每天起早贪黑外出务工,忙闲之余会抽一两根一包五块钱的红塔山烟。我幻想着自己没有接过那根烟,断然拒绝,起身一个人从饭店里跑了出去。蒙老板喊了几句,我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跑、往前跑……不知道在雨中跑了多久,来到了图书馆门口。由于已经办理了离校手续,归还图书卡,我没有办法进入,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图书馆门口的管理员面前。
我恳求着说:“陈叔,我可以进去看会儿书吗?”。
那晚是老陈当班,因为大一时每天早晨都会是第一个来到图书馆学习,晚上几乎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老陈对我印象很深,可能认为我将来是国家栋梁之才。
老陈抬头仔细看了一下我问道:“你是……苏桐生吗?”
我说:“陈叔,是我,是我!”
“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感冒了吗?来,把我的大衣先披上,暖和一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老陈关心地说。
老陈了解我的情况后,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当时为什么特别想再来图书馆里读会儿书?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写到:“人的一生中关键的就那么几步,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王凯旋每天都是吃喝玩乐,大学挂了几科,还没毕业就去了他父亲的公司上班。还有两个同学保送研究生,两个同学自考进入北京高校继续深造。班里其他的同学都谋得了好的工作、好的去处、好的人生下一站。
罗贯中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借诸葛亮之口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我彻底觉醒了,开始寻找儿时的梦,来时的路。回想自己曾经躲在图书馆的厕所内,为吞云吐雾一包十块钱的烟而快活,认为深沉的男人就该配有一支烟,我感到巨大的羞愧,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我作呕自己,我的脸红透了,比喝了几杯酒之后的脸还要红。
“小苏,小苏,你怎么了?”老陈惊慌地喊到,赶紧拿湿毛巾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汗水。
那一夜,我安详地睡在了图书馆值班室里,这是我毕业前几个月睡得最踏实的一个夜晚了。远去的火车上,满载着母校的温情祝福。愿君平生路,一蓑烟雨度。我的大学起初是走在了康庄大道,后面因为畏惧孤独、贪图享乐、放纵自己而与理想失之交臂。但是,我依然认为大学读对了,至少读懂了。
第十二章
秋天的雨永远是朦胧的样子,却能浸湿路人的心。回到房子时我浑身湿淋淋的,如同大学毕业的那天晚上一样。晚上房间的灯泡突然坏掉了,翻箱倒柜终于找见一根蜡烛。点燃蜡烛之后,借着烛火我点燃了一根香烟。
我一直住在公司办公楼二层角落的小房间里,以前张科建偶尔在这儿住着,自从我来了之后,他就每天回自己的家里,把这个小房间让给了我。
吸完烟之后,我才意识到身体在发抖,便将湿衣服脱了下来,裹上了薄毯子。我光着身子靠在床边,多么想有此刻能有一个女人来燃起我内心的热火,在这暗无天日的雨夜里两个人一起狂欢,我将把我一生的心血,把我所有的力量奉献给这位妙龄女郎。
房间里只有蜡烛燃烧时的影子来回飘荡,那个美丽的女郎并没有出现。我突然降低了对她外表的要求。如果一个女人内心是温柔善良的,即使她的相貌平平,我认为自己也可以接受这样的女人陪伴自己度过这漫长的黑夜。
我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一个女人来到我的身边。我又降低了对她相貌平平的要求。如果一个女人,首先我必须确信她是个女人。听说泰国还有从男人变成女人的女人,这种女人长着比真女人还大的乳房,我坚决拒绝这样的女人过来,因为她两腿中间有着和男人一样的生殖器官。真女人长相漂亮一些,哪怕她可能使我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骗我钱财和劫我的色相,我也想答应了。
烛光几乎快要消失了,那个女人还没有履行今夜侍奉我的义务,我因为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有些疲惫。假如这个女人长相丑陋、内心险恶,此刻我也愿意将就她了……
第十三章
那一年,春天柔和的风悄悄渗入,像是那曼妙的女子,渐渐褪去了虎年新春厚重的棉大衣。借着春风,我本可以结束孤单生活,和那胖女孩孟如花双宿双飞。说是棉大衣,也只是开玩笑,除了恋旧的老大爷外,它的温暖早已被社会所遗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月十四日情人节的活动,在中国的大地上偷偷运转,后面干脆就明目张胆地摆在市面上。鲜花一支十元、巧克力一块二十元、电影票两张六十元……
孟如花,梦里就像一朵花,一个令人慕名而心动的名字,时年二十七岁。二月十二日,孟如花在网上发布了一条变脸之后的俏皮视频,特意声明她是单身狗!那眼睛、鼻子、脸蛋儿,简直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八零年代计划生育的高压阵势依然阻挡不了民间疯狂的重男轻女思想,谁家有个儿子谁家烧高香,不生儿子就不停生。这下子好了,男女比例对不上了。
孟如花的评论区趴满了痴情的种子,纷纷索要联系方式。一开始,她只是带着娱乐的心情,随便闹着玩。在此之前,孟如花是自卑的,曾经追过三、四个男生,都被断然拒绝,意思就是连开始的一个机会都没有,直接到了浪漫故事的大结局。
孟如花最难忘的一次爱情,是遇见高中隔壁班的我。那时候,她每天把家里的苹果、橘子、饼干等好吃的带到学校,悄悄地放在我的抽屉里。东西是被我吃了,孟如花心想着事儿该成了,就大胆地表白心仪的我。我一看是孟如花送的,当场吐了一地。
评论区里文艺一点的有“啊!如花,你是我梦中的情人,是我心灵的支柱……”“我爱你,亲爱的姑娘……”“追逐你一生,爱你无情悔,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爽快一点的有“哥存款百万,西安一套房……”“我在某国企上班,现在是中层领导岗位……”“彩礼二十万,三金另算……”;害羞一点的有“我刚好也是二十七岁,咱们俩一块儿长大的呢……”“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的……”“如花姐,我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我在翻微博时也看到了孟如花,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那晚我是捶足顿胸,懊悔不已。去年的二月十四日夜晚,我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看着成双入对的俊男俏女,一丝丝凉意让我直打哆嗦。突然,我瞧见地上散发的野广告,循迹而去,那条道路是崎岖狭窄。刚到门口。我就被警察顺带着捎进了局里。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警察的一通询问,吓得我差点儿尿在裤子里。
“噢,听明白了,你真得庆幸没有进那屋里,不然拘留你五天,罚款五百元!”警察严肃地对我说,“作为一名上过大学的年轻人,怎么能有那么龌龊、卑劣的念头呢?谈对象,要勇敢!一定要端正思想认识……”
我那会儿哪还记得警察说的什么,如果有个地缝,肯定变作老鼠钻进去。
我化名为“帅当家”,在如花的评论区写到“庄稼一枝花,全靠帅当家”。其他竞争对手指出“帅”当家打错字了,是“肥”,也有说是“粪”,后面就开始具体到牛粪、羊粪、马粪……
各路情种添加孟如花为好友后,刚开始还扭扭捏捏地“你好、嗯嗯”式聊天,后面就火急火燎地表达爱意。发红包、转账,小数额的有五块两毛钱、八块八毛八、十三块一毛四,大数额的有一百元、五百二十元元,更有土豪直接转账一千三百一十四元。从二月十二日晚上到二月十三日晚上,如花的银行卡里多了三万多元,这可比她一年在公司上班挣钱来得快。
我一看自己跟不上如花的步伐了,就直接在聊天过程中挑明,“帅当家”就是我苏桐生。孟如花受宠若惊。曾经对她的真情不屑一顾的我,今日竟然对她垂涎三尺。孟如花跑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仔细看,发现还是圆饼脸、斗鸡眼、大耳朵、黑皮肤!
我接着又发消息:“如花,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爱着你的!我知道你在上学时对我有意思,那天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作为学生,我们不能谈恋爱,要以学业为重,你可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孟如花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儿,竟然能够感觉到疼!再仔细看着账户里多的钱,数字目前还在增加。孟如花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古人所谓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词都是在描述自己!
我的优势一下子显现出来,孟如花怎能抵挡住曾经美好的怀念,她眼前浮现出高中时期自己每天坐在我旁边,我把苹果掰开,两个人一人一半,一块儿用功学习的景象。
高考那年,我没有考上大学,复读了一年读了二本。孟如花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可能就是那次感情上的创伤,令她的心灵遭受巨大的打击,她发现自己如果不努力学习,可能就真的没有任何出路了。孟如花渴望爱情,然而感情世界的伤痛又使她清醒地认识到学生阶段只有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四日,我与孟如花约定了见面的地点:中学门口。
孟如花喜欢穿裙子,她虽然比较胖,可是内心里还是个女孩子呀!我趁着天刚亮就去理发店里准备理发,结果店门关着,我打电话给老板,说好多加十块钱,这才把理发师请来!年强人的心思谁都懂,理发师也用自己最精湛的手艺,让我有些帅气!
我遥远地看见了孟如花,她真的像仙女一样,那么可爱、美丽!带着九十九朵玫瑰花束,我奔向了如花。她手里拿着一颗苹果,那是她曾经想和我共同分享的苹果。
孟如花脸红地说:“上帝说,三十岁之后给你的,三十岁之前你绝对得不到,只能等到三十岁以后才可以得到。”
我回答:“我是喜欢曾经的你,但是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孟如花说了个三十岁,可是我们都是二十七岁呀!是呀,孟如花是最幸福的女子了,她提前三年找到了真爱、挚爱的我!在感情淡化的岁月里,我们可能更加怀念以往的人情世故,叹世态炎凉。故事里的人儿,是纯真年代的情窦初开。好也罢,坏也罢,我们说那是爱情,那就是吧!如果说不是,那你能说出来,什么是爱情吗?
最后,我还是没能和孟如花走下去。当我得知她又考上了北京大学博士,她的父亲是厅级干部、母亲是公司老板时,我深知这种阶层差距无法逾越,才知道自己高中时期就是一个感情上的跳梁小丑。
第十四章
郑其卫到了小区门口,醉意全无,一下子精神抖擞。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劲儿,怎么还能害怕老婆呢!他心里想:“我已经把女儿上学的问题解决了,媳妇还会指着鼻子羞辱我吗?说我算是个什么男人,我今天就给她证明一下!刚好女儿郑薇去了她外婆家……”
经过一番自我鼓励和胡思乱想,郑其卫刚下去的醉意突然又涌上来了。马如兰看着醉醺醺的郑其卫进到家门,直接抄起笤帚就打了过去,她怒骂到:“好你个没出息的!女儿上学的事情弄不了,‘妇科主任’都快成专家了,还有心思去喝酒鬼混!我马如兰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这一笤帚打在郑其卫的肩膀上,再一次让他变得清醒了。郑其卫睁大了眼睛看见站在面前的人原来是妻子马如兰,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说什么,脱了鞋便坐在沙发上。
马如兰缓缓地瘫软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诉,她说:“我爸妈当初就不同意我嫁给你,可我偏偏不听他们的话!我上学时不好好学习,自知文化程度不高,一心就想找个多读几年书的主!你郑其卫书是读的不少,可你读出了个什么名堂啊!家里住的还问我父母要钱买的房子,我跟着你享了几天的福啊!你倒是给咱有点出息可以吗?我们就一个女儿啊……”
郑其卫和马如兰两个人在家里争吵的声音不大,没有惊动周围的邻居。过了十来分钟,马如兰的声音变得更微弱了,郑其卫从沙发上站起来将马如兰抱到沙发上。
郑其卫说:“如兰,我是爱你的!我是爱女儿的!今天我出去应酬就是为了把咱女儿上学的事情解决掉!”
马如兰并没有回应郑其卫,但是听到“女儿上学”几个字,她转过脸看着郑其卫,准备听他说下去。
郑其卫接着说:“我找了任老的外甥,就以前的县委副书记任秋实的外甥!他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你不知道我怎么和他搭上关系的。我发现乡里的一个干部经常去工地上检查,经过打听才知道是任老的外甥承揽了二十套灾后重建房。你说这个当老板的,能有哪个不想着偷工减料!即使他们不偷工减料,也是想着能省则省,肯定有不符合施工安全规范或者建筑要求标准的地方。有一次上面来检查灾后重建工作,我悄悄地提前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了那个张科建。虽然那次检查没有去张总的工地,但是他也很感激我!他跟我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比起这些啰里啰嗦的话,马如兰更加愿意听到结果,就是女儿能不能转学到市中学的事情。马如兰起身去卫生间拿了毛巾,浸湿后给郑其卫擦脸。
郑其卫抱着马如兰,抱得更紧了。郑其卫说:“我们女儿最早下周就可以到市第一中学上学了!”
听见这句话,马如兰抱着郑其卫使劲儿地亲,像是二十来岁时两个人第一次独处时的样子。那晚他们还没有成亲,却偷吃到了禁果,第一次得到爱情的滋润。
郑其卫的两只手在马如兰的乳房上游走,马如兰的一只手搂着郑其卫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向了她的下面。很久了,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彼此之间缺失爱的激情和浪漫。
今晚马如兰穿着一身淡红色的睡衣,里面的内衣在之前睡觉时就已经脱下了。郑其卫双手揉搓着她丰满的乳房,内心的火焰即将迸发。虽然马如兰年近四十,眼角挂上岁月的鱼尾纹,但是她的乳房却比年轻时发育的更加饱满,如同两颗巨大水球一样,柔软而有弹性。马如兰一把攥住了郑其卫坚挺的下体,郑其卫迅速起身拉着马如兰进入房间,急匆匆地脱下了自己的裤子,褪去马如兰身上轻薄的睡衣。两个人如同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郑其卫用尽全力猛烈地进攻,这一来一回弄得大汗淋漓!马如兰兴奋和愉悦地接受来自丈夫的爱,声嘶力竭……
第十五章
近日,陕西科学建筑有限责任公司事业发展顺利,张科建好久没有出去放松一下自己,刚好他的媳妇夏雨荷和儿子张永阳不在家,回到家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便想起好友孟三,准备一起找个地方快活。
孟三前段时间喝完酒将他的老婆郭琪打了一顿,郭琪坚持要离婚,一纸诉状将孟三告到了金兴县人民法院。孟三祈求郭琪原谅自己,再三解释是酒后失去了理智,内心依然很爱郭琪。郭琪偏执地认为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再加上两个人结婚四年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郭琪起初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去医院检查了好几回,时间长了便怀疑孟三有问题。郭琪让孟三去医院检查,可孟三碍于男人的面子,总是拒绝检查身体的事情。郭琪笃定是孟三出了问题。虽然孟三搞物流运输每年挣不少的钱,跟上他以后郭琪就再也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但是男人的心总是会变的,没有孩子的婚姻更是不幸福的。郭琪知道自己现在年轻漂亮,总有一天会人老珠黄,那个时候如果被孟三抛弃,自己可真就一无所有。
郭琪准备给孟三最后一次机会。晚上郭琪和孟三两个人在老关中酒楼吃完饭后,郭琪对孟三讲起了自己外婆去世的故事:
我还没嫁给你以前在519厂上班,那是一家生产柴油机的厂。周内我在职工宿舍住,周五下班后回老家。那天推开门后,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过了几秒钟,一道明光射入眼睛,隐约有一个黑影出现,我发现奶奶正抬头望着我。奶奶佝偻着身子,站在院子的水龙头跟前,她嘴边还有水滴,像是刚喝了自来水一样。
奶奶一看是我来了,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娃回来了!”
我见到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人很开心,笑着说:“婆(奶奶的意思,关中农村习惯的称呼),我最近几个礼拜工作忙,今天来看望你!”
奶奶伸出手,拉着我的胳膊,找了凳子坐下。
我问奶奶:“婆,你刚才怎么喝凉水?那对身体不好!”
突然间,奶奶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了,她用右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婆,一个礼拜么吃东西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就像是无数根针在扎我的心。我的鼻子一阵酸楚,我的眼泪顷刻间流出来了。
我边擦眼泪边说:“婆,我给你熬点糊多儿(关中地区用面粉熬制的一种稀饭),我不去上班了,在家照看你!”
奶奶低声说:“我娃瓜的,怎么能不去上班呢?婆这年龄大了,手脚动不成了,是个活天天的人了。”
我给奶奶做完饭,就把发生的一切给爸爸说了,强忍着泪水又返回县城上班。过了两天,姑姑电话里面说奶奶去世了。
我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我同样有理由,有勇气痛恨自己的父亲、姑姑。那时我母亲去世已经六个年头了,我爱她,我不会恨她没有照顾奶奶。可是我的父亲,作为奶奶的亲生儿子;我的姑姑,作为奶奶的亲生女儿,他们难道不能让老人在去世前每天吃顿饱饭吗?我也无法原谅自己,面对最亲爱的奶奶,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去回报那份爱。
孟三面无表情地递给郭琪几张卫生纸后说:“琪儿,我不会像你爸一样的!我是真的爱你!”
讲完那些后,郭琪泪眼汪汪地看着孟三,他多么想孟三此刻能感同身受,多么想孟三能够像个父亲一样抱着自己。郭琪彻底绝望了。郭琪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自幼父母偏爱着弟弟,她缺乏家庭的呵护,所以内心里更渴望有一个温馨的家,必不可少的就是孩子了。母爱是天底下最善良、无私的爱,为了成为一个母亲,郭琪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让她衣食无忧但是没有孩子的男人。孟三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依旧认为郭琪是因为自己动手打了她而离婚。
张科建拨通了孟三的电话说:“喂!三儿,最近生意怎么样?也不见给哥打个电话!结了婚还真成了居家好男人了啊!”
孟三说:“唉,建哥,别提了!我就要离婚了,郭琪不愿意跟我过了!肯定是她和别人好上了,想踹开我!”
张科建听到孟三和郭琪吵架闹离婚,于是开起了玩笑,他说道:“三儿,是不是你没把人家伺候舒服?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听说县城新开了一家KTV,里面是应有尽有,你应该去放飞一下自我!家里的草吃多了,牛都不会拉磨了!”
孟三问:“你说的可是‘君临天下’KTV?”
张科建笑了笑然后说:“看来你小子早就惦记着呢,现在就出发!对了,我还有一个兄弟,得把他也叫上!这小子一直没有对象,可别给憋坏了!给他也开开荤!”
我已经困得快要睡着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原来是张科建给我打来了电话,瞅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我说:“张总,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张科建说:“你打个车到‘君临天下’,如果司机不知道具体位子,你就说在希望路138号!”
第十六章
我还没说完话,张科建就挂掉了电话。我赶紧穿了一身的衣服,由于天气有些冷,出门前又将短袖换成了长衬衣,打了车就往希望路138号走。
路上几乎没有人的影子,雨渐渐地停了。两旁的路灯由于年久失修,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灯光,那样子就好比星星在眨眼睛。女司机踩了一个急刹车,原来是路面上出现了一个坑。她破口大骂政府只知道收税,贪官肆虐却没有被查处,整天搞市政建设,哪儿的道路不是挖了填、填了又挖,结果出行的路面依旧坑坑洼洼。
女司机说:“老板,你今天去不了‘君临天下’了!你看那儿停着几辆警车,应该是来抓人的了!”
我顺着女司机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有几辆警车,旁边有几个围观的群众,于是对着女司机说:“还好来得晚,少沾一点儿麻烦事儿!”
女司机说:“老板,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耍吧!这大晚上的,不好好放松一下,一个人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你放心,绝对安全,包你满意!”
我果断拒绝了女司机的邀请,让她将车停在了马路对面。我准备装作路人到“君临天下”门口寻找张建科,看他是否被抓住了,便快步走向人群,此刻听到有人在议论。
一个戴大高帽子的老年人说:“警察这是来扫黄了!年轻人不想着干革命,沉溺于肉体之欢,如何为国家做贡献?我要是有他们的身板,坚决不会退休的,我还是没有工作到老啊!”
听到刚才这番谈论,我仔细观察这个“工作到老”的革命干部,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能够怀揣着这番信念。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金兴县大名鼎鼎的崔宝石,硬是被县委组织部勒令退休的老干部。
崔宝石退休前还有这么一段有趣的故事:
“古部长,我要当局长!”崔宝石一大早就赶到了县委组织部部长古大成的办公室,将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涌而出。
刚刚走马上任的古大成,之前是紫化县的乡党委书记,顺利地赶在四十岁之前升官。古大成当时正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椅子上,他望着天花板上吊灯,思量着如何大干一番,烧几把火,好树立威信。
古大成一个惊慌,险些跌倒下来。他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给镇住了。县委组织部长可是进常委班子的,在一个小县城,论职务高低,至少也能排到前十。
古大成扶了扶椅子,慢慢地把身子坐直,伸出手在桌子上摸索着眼镜。戴上眼镜后,他眯笑着问到:“请问您是?”因为摸不清这个来历不明人的底细,古大成很客气地请崔宝石坐下来谈。显然也带有一点儿愤怒,他并没有安排人给崔宝石倒水喝。
“部长,我有能力,凭什么不让我当局长!他刘滔,能力不如我,工作时间没我长,为什么他是局长,来领导我!”崔宝石猛地站起来,拍着古大成的办公桌叫嚷。
古大成本想破口大骂,这要是搁在以前是乡党委书记时,他肯定会将这样子的干部当场狠狠地收拾一顿,可如今初来乍到,他还是不得不先试试金兴县的水有多深,再做定夺。
“老同志,我叫古大成,这刚来上班一两天,对我们金兴县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组织上的决定。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向其他同志了解下情况,后面我们再商议,你看如何?”古大成半笑半不笑地说。
“好,部长,那我先回去,我一看你就是个好领导,我有能力,就应该让我当局长!”崔宝石边说边乐得开花了。
崔宝石是八六年的军转干部,传闻说曾经在甘肃老家结过一门亲,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常年在陕西工作,很少能回家看望,结果媳妇和别人跑了,顺便把儿子也给弄丢了。崔宝石闲余时间喜欢和年轻的干部一块玩纸牌,因为他工龄长,工资大,也成了牌友提款的对象。每逢到了月末发工资的时间,崔宝石跟前总会聚集一堆人,打牌的过程基本是一对多,就是一群人哄骗这个可怜老头子的工资。这里用“周瑜打黄盖”来描述也不为过。
等这个闹事的走了之后,古大成的火终于压不住了,他气得叫来组织部副部长宋彪。张口破骂到:“什么玩意儿,拍着老子的桌子!要当局长,我看他是反天了!”
“古部长,你说的可是崔宝石?”宋彪压低声音问到。
“怎么?你们知道这号东西!”古大成稍微降低了声音说。
宋彪这才放松了,办公室里的气氛稍有些缓和。憨笑了两声之后说:“这个崔宝石,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他就是不愿意打报告申请退休。我们给做过工作,他喊的口号是要干到七十多岁,甚至到死!除非他当上了局长!”
“那这个他不打报告,就不能让他退休了?明天就把他送走!”古大成说。
“部长,你有所不知,我们金兴县,山多地远,穷乡僻壤,往年分过大学生,来了三十多个,当天走掉一大半。后面市委组织部考虑军转干部能吃苦,改招军转的,结果一个样儿。县上想提前退休的一大堆,动不动就装病,打病退的报告我还没给你看呢?一大摞!虽说这个崔宝石没啥用,成天捣乱!可他的口号正是我们需要的典范,前任部长跟前他也来过,可没像今天这样放肆!”宋彪向古大成娓娓道来。
过了两天,崔宝石又来登门拜访古大成,这次古大成胸有成竹,吩咐办公室小李给崔宝石倒了杯水。古大成先开口说话,“老崔啊,你的情况我了解了,要工作到七十岁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我准备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对你提出表扬。”
崔宝石说:“部长,你可真是太好了!我什么时间能上升?”。
“哈哈,这个当领导,我们讲究‘德能勤绩廉’样样都具备,我虽然是组织部长,也不能搞‘一言堂’么,组织考察干部有一个过程,这样吧,我们金兴县紧缺干部,辞职的人数很多,你既然要当人事局的局长,那总得有两把刷子才行!我给你安排个任务,你写一份调研文章,题目就叫做‘金兴县如何拴心留人’!”古大成说。
“部长,好,我这就去写!”崔宝石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拿到任命书了,满心欢喜地回复。
后面一个多月,崔宝石再也没有出现在古大成的办公室,他怎么可能写出来文章,那不过是古大成玩的一个把戏而已。古大成巧妙地将问题解决,在饭后茶余还和其他常委谈论这个笑话,以展示自己的宏韬伟略。
这个崔宝石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信以为真了,把这个县委的难题解决,也就证明了自己足以胜任人事局局长一职。回想起自己跟过的局长,刘韬已经是第九任了。
人事局的隔壁是金兴县检察院,办公室主任牛二平和崔宝石是一个地方的。崔宝石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是没办法写出调研文章,便求助于牛二平。
牛二平一听就知道了原委,戏谑着称呼崔宝石为崔局长。
牛二平说:“崔局长,你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哎呀,名如其人,宝石,宝玉!以后就是我们宝玉局长了,可得多多关照兄弟啊!”
崔宝石一门心思在文章上,他急忙说:“牛主任,你可别乱说,现在不敢传出去了风声,我这当局长的事儿,还得先完成这篇文章,这个忙你可得帮啊!”
牛二平拍了拍胸脯后说:“这个没有问题,包在我牛二平身上!”。
送走了崔宝石,牛二平给办公室小陈安排了,让他网上随便下载个文章,打印一下就行。
后面一个月,每隔三五天天崔宝石过来找一下牛二平,牛二平总说好的文章需要精雕细琢,这可是给局长写文章,更要细心遣词造句,还要进行实地调研。牛二平就这样一推二三四五六,晃了崔宝石有两三个月。
三个月后,崔宝石带着那篇文章去找古大成,此刻的古大成早已熟悉了整个县城的情况。任何人想要会见他都得在大厅处进行登记,之后崔宝石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得了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时间久了,崔宝石的耐性也被耗尽了,他随身携带的调研文章,字迹已经变得模糊。崔宝石终于看出了古大成的心思,就根本不想让他当局长,可他有没有办法与古大成对抗。之后的崔宝石,在单位里也没人管了。人事局局长刘韬遵从古大成的安排,以后就不管崔宝石了,只要不闹事儿就行。
崔宝石因为没有当上局长,官帽和自己没有缘分,便花了二百多块钱买了一顶金兴县最贵的帽子,自己给自己戴个高帽子。虽说单位里不给崔宝石安排工作,但是他每天都按时进大门,他也被安排到角落的一间空房子,说是高配,其实是让他自娱自乐罢了。因为那间办公室,除了崔宝石以外,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进去的。再过了将近半年时间,县委组织部下发文件“批准”崔宝石的退休申请。
崔宝石刚开始不能接受退休的事实,认为组织一定会同意自己坚持奉献社会、报效祖国的做法,每天照样到县人事局上班,在一楼大厅里和前来办事的群众聊聊天,帮忙整理资料。由于孤身一人在金兴县,得知县委党校开办了干部食堂,崔宝石便想过去吃饭,可食堂就餐需要办卡,也只有在职人员能够办理。得知此事后,刘韬派人主动联系崔宝石,只要他答应不再到人事局上班,安心退休和颐养天年,就帮助崔宝石办理饭卡。
后面崔宝石每天早晨、中午、晚上按时到县委食堂吃饭,吃完饭他会在县城溜达一圈,锻炼身体。
旁边一位双手插在兜里,戴着眼镜的男子接着说:“这里面都是些小姐,你看被抓的,可能有当官的!”
一个留着白胡须的老年人说:“这地方都多少年了,咱们是没钱进去,以前为啥不抓?今天抓了,明天又放了!”
我发觉身边站了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她嘴里叼着香烟,两眼一直看着这些被抓的男人、女人,于是主动搭讪起来,我说:“美女,你也对这抓人的事情感兴趣吗?”
女人并没有理会我,继续抽着烟。
人群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开始向周围人吹嘘自己刚才从里面出来,没有被警察抓到,还目睹了这些人在包间的场面。小伙子说:“我刚才给那个胖肚子男人所在的包间送过外卖,他们点了‘云上人家’的烧烤!你们是没有见到,他们在里面左搂右抱,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小姐!这些人真的会玩,就是没钱,要是有钱老子也去风流快活!”
我仔细瞅了一眼所谓的胖肚子男人,看着有些面熟,却没有想起来在哪见过。这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扭头发现是张科建。
张科建说:“哎呀,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早来十分钟,我们就都被抓了!”
张科建的旁边站着一个矮胖的男人,他皮肤很白,灯光下的他活像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这个人就是孟三,孟三本名孟淑华,父亲是孟永庆、母亲是许雅萍,金兴县本地人。孟淑华在家中排行老大,因为是三月份出生,母亲许雅萍便给他取小名三月,后面周围人便称呼他为孟三。
孟三说:“哥们儿几个也真是有福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张科建向孟三介绍我,他说道:“三儿,这是我们公司的经理苏桐生,可是读过大学的,就差个媳妇了!你看把你妹妹介绍给他怎么样?”
孟三斜着眼睛看着我,我伸出手和孟三握了握手,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张科建并没有接着介绍孟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便各自离开。
第十七章
五个月后陕西省纪委公开曝光四起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典型问题。其中第一条赫然写道:
塔干县原副县长张富友、金兴县南汤乡原党委书记尹胜违规组织参与高消费娱乐活动问题。2017年6月,张富友在金星县援助灾后重建期间,接受尹胜的私人宴请后,又违规参与其在高档酒店KTV组织的高消费娱乐活动。2017年11月,张富友受到留党察看二年、行政撤职处分,尹胜受到留党察看一年、行政撤职处分。
在省纪委通报下来之前,张科建已经得到消息,县委决定郑其卫拟任南汤乡党委书记。周末的一天,张科建开车拉着我准备去拜访郑其卫,他准备了一箱子苹果、两盒安康的茶叶。
打开房门的是郑其卫的女儿郑薇。小姑娘长得很文静,扎着两个马尾辫,笑嘻嘻地说:“两位叔叔好,欢迎你们来我家!”
张科建笑着说:“好呢!谢谢小姑娘的欢迎!”
马如兰这时从厨房走出来,一边伸手接礼物,一边说:“来就来嘛,还拿这么多东西!下次来,可不允许这样了!老郑在我跟前提过张总,好朋友之间别这么见外!”
房间里养了很多花,尤其是绿萝顺着墙壁蔓延,将客厅笼罩的严严实实。房屋面积并不大,六十平方米左右的样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客厅很狭小,四处堆满了物品,只有沙发和茶几像是新买的,上面的标签还在。
我和张科建在客厅坐了两三分钟后,郑其卫打开卫生间门,手撑着肚子,面部表情十分难看。
郑其卫说:“哎呀,最近闹肚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你们见笑了!”
张科建说:“郑书记这是换水土了,刚开始有点不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接着张科建的话继续说:“很感激郑书记前段时间对我们的关照,多亏了您的照顾,我们的在南汤乡的建设项目才能顺利竣工。听说您……”
“打住!打住!”郑其卫知道我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我的话,他接着说,“这种事情,不能乱传,提前说漏了,可就不准了。”
张科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准备点燃时,又放回烟盒里了。张科建顺手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借此掩盖刚才的举动。
我抿着嘴笑了笑,看到郑其卫的嘴角正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张科建说:“郑书记,我们的交情什么都不用说了,今天来看望下你和嫂子,不知道薇薇最近学习怎么样?”
马如兰端来一盘水果,听到张科建问女儿郑薇的学习情况,顺口说道:“好着呢,现在学习成绩排在年级前一百名了。”
郑其卫看了一下马如兰,马如兰领会了他的意思,便回到了房间里。
“科建老弟!这人啊,你要向前看!不用多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可不想步尹胜的后尘啊!”郑其卫接着说,“当然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可不是能够用考试分数衡量的!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重感情!”
坐了一会儿,张科建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走。
郑其卫见状急忙喊马如兰:“兰兰,你赶紧炒几个菜,这饭怎么还没做!”
张科建还是拦住了,他说道:“郑书记,改天,改天我们再聚!今天来的仓促,就别做饭了,难得周末,你和嫂子多陪陪孩子!”
马如兰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怎么让客人没吃饭就回去了!我刚才陪薇薇写作业,忘了做饭的事儿!不行我们去外面吃吧,点几个菜,怎么样?”
张科建说:“嫂子,真不麻烦了,我就是好久没看望郑哥了,改天我们一起聚下!今天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郑其卫和马如兰也没有再说什么,简单地寒暄了两句,我和张科建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浮现一些以前的画面。羊儿江上面的桥静悄悄的,水里面的鱼儿在跃动,天空飘落的雨滴打在一只孤立枝头的燕子身上。火车从山里穿梭,自己的心却远在家乡山东。我灵感突现,于是想出了一首诗:
归乡
江上飞鱼桥,雨落孤燕枝。
车行山影里,吾念景象外。
我向张科建读了诗的内容,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两声。
张科建问:“你这个诗我感觉不对称!你看‘飞鱼’和‘孤燕’,飞鱼是指鱼在羊儿江里跳跃,‘孤燕’是一只燕子。”
我说:“你都想到这儿了,差一点就理解全了。这叫动静结合,动静呼应。”
张科建说:“我看你是真的缺少女朋友了!你就像那条跳跃的鱼,像那只孤伶伶的燕子。之前给你介绍孟三的妹妹,还有想法没有?我的大学生苏桐生啊!”
我说:“你上次就没介绍啊,我看还是算了吧!”
张科建说:“噢,上次是时间不合适,我明天就给你约三儿,让她带着孟姊芸。”
听到张科建说孟三的妹妹,我便想起来之前见过的张科学,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这个小伙子了,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公司,另谋高就了。
我说:“科建,你那科学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难道真的投身科学事业了吗?”
张科建说:“就他那怂样儿,还能搞个科学!人家嫌弃我瞧不起他读的书,辞职去了县里的一个外资企业。我三叔,也就是科学的父亲说他已经当上了小组长。哎,桐生,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看待,别岔开话题,孟姊芸那可是个好姑娘!错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
我陷入了沉默,以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我真的很难有勇气在金兴县呆一辈子。暂且不论孟姊芸会看上我吗?假定真的落地生根,我又怎么能回到遥远的山东老家。
路上突然窜出来两条野狗,我急忙踩着刹车和向左打方向。一只狗是黑颜色的,另一只狗是黄颜色的,可能这两只狗在谈恋爱,追逐打闹时没注意,差点儿被我开车撞上。
由于受了惊吓,我将车停在了路边,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下车点燃了一根烟。约摸过了三分钟,回到车里发现张科建已经眯着眼睡着了。我继续开着车往回走,路上张科建睡得很沉。到了公司门口,我喊醒了张科建,他接过车后直接就开走了。
第十八章
冬天的寒风渐渐袭来,温柔中夹杂着冰冷,让人在无意间感到衣服有些单薄。燕子已经彻底离开了,乌鸦争先恐后地围猎着树顶上残存的几颗柿子。草木上浮现大量的露珠,一个个晶莹剔透、圆润光滑。大地依然在呼吸,不会被彻底的冰封。
当了乡党委书记之后,郑其卫反而更加喜欢穿以前的旧衣服了,周末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寻找自己提拔为副乡长那会儿经常穿的几身衣服。
马如兰说:“郑书记,我亲爱的书记丈夫!你怎么穿成这样?哪像一个党委书记的样子嘛!不知情的还以为我马如兰虐待你!”
郑其卫并没有停止找衣服,他已经把衣柜快翻得底朝天了。
郑其卫说:“旧衣服也都是新衣服穿久了之后的称呼。老婆,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懂我的谋略!”
“谋略!”马如兰高声说,“穿个旧衣服还成了谋略,我是比不上你这个外面的书记了,家里的书记你也来当吧!你要是穿的破破烂烂的,以后就别和我一块儿出门,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丢死人!”
郑其卫见马如兰有些生气,于是放下手头的衣服,走到马如兰身边抱着她亲了一口。两个人坐在床头说起了话。
郑其卫说:“老婆,你看那尹胜下台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不是通报里面说的贪污腐败!不是有一个说法,现在查一个倒一个,都经不起查!尹胜是失去了群众基础,不仅上面没人护着他,底下的群众也不拥护他!说他那个违规消费只是一个借口。我要做的就是笼络民心,我都想好了宣传的口号——太阳部落的儿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地村民称南汤乡为太阳部落,每天早晨第一缕阳光又刚好照进乡政府大院。我在南汤乡工作有十年了,这个书记让我来当那是众望所归。我提拔正科是慢了很多,所以我一直琢磨这个原因,咱不能就在正科上待到退休吧!”
马如兰说:“那你穿上旧衣服能有什么用?”
“嘿嘿!”郑其卫笑了一下接着说,“咱们上面又没有人,这次能提拔上来真的就像捡漏一样。因为正值灾后重建期,上面必须选派一个了解当地情况的人来当这个党委书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市委一个交待,尽快平息尹胜的事情。说实话,我感觉尹胜的事情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肯定还是会有人背地里保着他的。正因为咱们朝中无人,所以咱要会表演!怎么个表演呢?经常下村调研,深入田间地头和农民打成一片,时不时拍一下在地里面同吃同劳动同学习的照片!嘿嘿!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之前还见过县里检察院的伊木木检察长下乡调研时的表演!那是上面安排县级领导包联乡村,伊木木检察长被分到了南汤乡双克村,他看见几个村民正在地里面挖树,便直接要了一把铁锨跟着挖坑,拍完照片转身就走了。还有一次正值小麦丰收,因为双克村的耕地无法使用收割机,伊木木看见村民收麦子,他连忙赶过去跟着一块儿背捆好的麦子,当时乡党委书记尹胜将那张照片发给县委书记,结果在全县表扬伊木木检察长的工作作风,后面被伊木木检察长推荐为喀干市地区的劳模!”
马如兰说:“这个伊木木检察长,他难道不知道羞耻吗?跟个演员一样!”
郑其卫说:“嘿!上面可就喜欢这样的!就因为伊木木背麦子,后面县上县领导都开始到包联乡村浇水、挖坑、收玉米……其乐融融!当然了,以后伊木木到农民家里去,农民都会笑着说伊检察长又来拍照了啊!”
第十九章
金兴县财政局局长职位从秋末到冬初空缺了足足有一个月,一直没有公布最新的人事任命。财政局副局长范磊临时主持工作,他白天尾巴夹得紧,夜里便四处拜佛、左右逢源。
范磊身高一米七二,一口浓重四川口音,走起路来喜欢左右摇摆胳膊,有点像螃蟹一样横走着。范磊皱起额头时眉心处有一形似“川”字的凹痕,他为此专门找人算了一卦。“神算子”说范磊是从土地里长大的,远离家乡必定一马平川成为人上人,这是事业兴盛的征兆。
范磊以前是现任县委书记王军峰的秘书。王军峰大起大落,六年前从古阜县冉庄乡党委书记提拔到金兴县政法委书记岗位,时任县政法委办公室秘书的范磊紧跟王军峰,让王军峰在金兴县度过了一个较为满意的三年时光。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王军峰调离金兴县前的一段时间门可罗雀,背地里议论他的暂且不说,更有甚者开会时直接忽视他的存在。王军峰在离开金兴县前的欢送宴会上曾经大放厥词,以后会好好收拾那些轻视自己的人。在场的人权当是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王军峰今年又得到组织重用,令金兴县的官场大为一震。在王军峰离开金兴县的日子里,同他保持联系的旧同事几乎只剩范磊一个人了。金兴县南汤乡有一个泉眼,源源不断地涌出甘甜的泉水,周围村民包括县城前来打水的人络绎不绝。范磊隔三差五就给王军峰托运几桶水,水是不怎么值钱,只需要二十元一个的塑料桶,外加五十元左右的运费。王军峰却很看重范磊坚定不移的跟随之情,这是忠诚和信赖。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这是金兴县官场酒后人人皆知的一句话。此次县委组织部准备考察的人里有宋登美、范磊、马俊杰,这三个人当中最终只有宋登美经过考察顺利走上了住建局局长的位置。
宋登美曾经担任过金兴县水管站站长,王军峰晚上没地方去吃喝玩乐,宋登美便主动组局帮助王军峰度过暗淡的夜晚。那时候中央八项规定还没有全面铺开,在水管站的餐厅里喝的尽兴了,便会去兰桂坊里唱歌。兰桂坊以前是金兴县小有名气的KTV,提供一条龙服务,所谓的一条龙就是吃喝玩乐中应该有的节目,在这儿花点钱都可以实现。王军峰、宋登美、范磊等人吃了几次饭之后,水管站的经费有些紧张了,范磊就用政法委的富余资金帮忙清账。当时这些人在外用餐的单子上时常会有不知名的“小菜”,那道菜便是男女之乐的费用。
北仁乡是金兴县最北的一个乡,同甘肃紧密接壤,在地理上的纬度高,气温严寒,一年四季经常刮风。马俊杰的老家在陕南安康,他曾经在北仁乡政府工作了十年之久,饱经风吹日晒的皮肤变得黝黑,硬是从一个南方人变成地道的西北汉子。马俊杰以前干起工作来是任劳任怨,当年他和郑其卫一起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那些肯花钱的人接二连三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现在就连郑其卫都摆脱了“妇科病”,他依然在原地踏步。时间久了,马俊杰也开始入世了,不再以清高自居。
有一年马俊杰的老婆余艳艳病重,四天后马俊杰得知消息,他骑着摩托车连夜从北仁乡出发。北仁乡到县城需要骑六个小时摩托车,再坐汽车去喀干市转乘火车。回到家后,躺在病床上的余艳艳看见马俊杰,愣是没认出来,两个人抱成一团是嚎啕大哭。之后,余艳艳直接要求马俊杰辞职回家,否则就是离婚,哪怕是马俊杰跟自己种果树、养羊都比当这个官强。马俊杰返回金兴县时直接奔向组织部古大成办公室。马俊杰哭着诉说完这十年来在北仁乡工作的艰辛,古大成便答应将他调至县城工作,也就是后面的住建局。
第二十章
大清早的金兴县县委大院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只见人群中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在哭喊着:“我不想活了,我要告状,范磊把我糟蹋了!”
一个身材瘦小、戴着眼睛的中年男子走向那个女人,一只手从地上搀扶起坐在地上的女人,一只手向人群挥去。戴眼镜的男子说:“你好,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陈二强,你有什么困难和诉求可以跟我说,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大家都散了吧!相信我们党和政府,一定会解决她的问题。大家都散了吧!”
这个女人叫马圆圆,她的名字和身材一样,圆乎乎的。马圆圆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虽然长得胖一点,但是她的脸蛋很白,皮肤水嫩,尤其是她的胸脯,更加的庞大,就像两个大苹果。
范磊的老婆钱娇算得上是个美女了,身高几乎和范磊一样,身材苗条。范磊无心于自己老婆的问题在于她二胎依然只生了女儿,任凭范磊怎么耕种,钱娇的土地里只能开出一朵花来。男人四十一朵花。范磊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却面临自己的优良基因,以及万贯家产将来没有儿子来继承,实乃人生一大遗憾。
保安和几名政府干部在疏散围观的群众。县委大院门口有两棵巨大的榆钱树,突然飞来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三个多月前,马圆圆发现自己怀孕后,单独找过范磊。马圆圆给范磊发了一条短信:磊磊,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后可别惊讶!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怀孕了,今天孕吐的很厉害。你和那个女人赶紧把婚离了吧,早点迎娶我和宝宝。爱你的圆。
收到短信后,范磊欣喜若狂,心想着终于能有个儿子了,便准备哄着马圆圆说自己正和钱娇办离婚手续。范磊立即用短信回复马圆圆,他写道:知道了,过几天去看你和儿子!简单思索了一会儿,范磊删掉了短信,直接给钱娇打电话说了短信内容。
半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六,范磊主动和马圆圆约会,说自己要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范磊到了马圆圆的住处后,两个人先是云雨一番,之后歇了一会儿,范磊起身简单地做了一些吃的。两个人吃过饭后范磊开着马圆圆的车去了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私人医院做B超检查。医生悄悄地告诉范磊买粉色衣服,范磊随即就让医生开了一些堕胎药。
这家私人医院的高明之处可以在一点体现,医生给范磊的药盒上面醒目地写着“安胎药”三个大字。
“磊,我发现你今天不高兴,怎么了?”马圆圆问道。
范磊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只手抽烟,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他并没有将车窗户打开,生怕被别人看见,而是将烟灰弹在了车上的小盒子里。
范磊说:“圆圆,我是在想怎么和那个疯婆子离婚,如果我们现在就把宝宝生下来,到时候她要是不肯离,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呢!”
马圆圆开心地看着主驾驶上的男人,满心欢喜自己找了一个坚实的依靠,此刻她多么想靠在范磊的肩膀上。
回到马圆圆的住处,范磊催促着马圆圆赶紧喝医生开的“安胎药”,并叮嘱她每天要按时起床喝药。
第一次怀孕的马圆圆问范磊看什么时候可以领结婚证,范磊以还没有离婚搪塞过去,答应马圆圆等他办完离婚手续就赶紧和她结婚,给她一个名分。
范磊动过和钱娇离婚的念头,虽说马圆圆年轻,但是男人多是以貌取人的,她的相貌实在是不能和钱娇相提并论,范磊可不想做舍本逐末的事情,毕竟曾经为了讨得钱娇姑娘的芳心,打消对方的顾虑,范磊下了老本,他签订了一份《婚前协议》。范磊的花心众人皆知,见一个爱一个,直到三十四岁才娶到了钱娇。钱娇直接和范磊说了,他怕范磊又和别的女人勾搭,迟迟不肯答应他开始两人的恋爱,范磊觉得这一次是他最真心的爱,决定义无反顾地燃烧爱情的火苗,他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钱娇,此生不再生有二心。《婚前协议》中有一条写到:如果范磊做了对不起钱娇的任何事情,比如打骂钱娇、婚外恋、赌博、吸毒等,范磊愿意净身出户,所有的财产都归钱娇所有。正是因为这个,钱娇卸下了所有防备,决定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眼前的这个矮个子男人。
第二十一章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树木光秃秃地在颤抖。金兴县对于这次干部调整成立了两个考察组,按照既定的工作计划,县委第二考察组组长何正高今天应该去财政局,出发前接到县委组织部部长吴书德的通知,提前结束了对于范磊的考察。尽管马圆圆腹中胎儿流产,也没有其他材料印证她和范磊有过情妇关系,无凭无据,但是县委考虑到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负面新闻,同时为了安抚住马圆圆,最终决定否决范磊此次的提拔资格。王军峰是相信范磊能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范磊曾经是自己的贴身秘书,如果此时提拔范磊,激怒了马圆圆,再出个什么岔子,把事情闹到市委就不好收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何正高站在考察组临时办公室的窗户前,抬头望着阴沉的天气,仿佛一场大雪就要来临。马圆圆上访的事情发生在前天,本以为风平浪静、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想到真的改变了范磊的政治生涯。范磊是县委书记王军峰的亲信,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大家不敢在明面上表露出来,装作不知道而已。其他几个考察组成员坐在办公室里默不作声,如果连王军峰的意志都无法实现,第二考察组的成员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大家在思考王军峰会迁怒于他们吗?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何正高拨通了吴书德的电话。何正高在电话里说:“吴部长,我们考察组今天没有任务了,想听您的指示!”
何正高电话里说的含糊,吴书德听出了话外音,直截了当地说:“责任不在于你们,将安排的工作继续抓紧抓细抓实,把明天考察马俊杰的安排提前到今天!”
听到吴书德的话,何正高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何正高笑着对几个组员说:“继续考察工作,后面的所有行程都提前,今天去考察马俊杰。”
夜里,金兴县一摇一摆地飘起了雪花,马俊杰一摇一摆地往回走,他伸出手去抓雪花,脚底滑了一下险些摔倒了。
宋登美今天也跟考察组的人谈话时说了很多马俊杰的好话,他明天也要被考察,晚上准备加班再准备下个人材料,于是没有跟着一块儿去吃晚饭。
马俊杰晚上喝的并没有太多,只是年龄大了身子骨自然是不行了。刚一进房门马俊杰就进了卫生间,他的血压迅猛增加至一百八,还没来得及脱裤子就栽倒在了马桶跟前,他的鼻子、眼睛、口腔开始往外喷涌血液……
第二天马俊杰没有到单位上班,住建局的其他干部也没有说什么。宋登美一个人在办公室对着自己的秘书黄海波破口大骂:“马俊杰这个家伙,亏我昨天还给考察组领导说那么多好话,今天就开始摆起了局长的架子啊!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啊!”
黄海波不敢吱声,站立在宋登美的办公桌旁边。过了几分钟后,黄海波见宋登美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对着宋登美说:“局长,这人要讲良心!马科长这提拔的事情是板上钉钉子了,他这个时候翘起尾巴,说不定真坏事了。今天考察组还要过来,还是以您的事情为主!”
宋登美说了一句:“哇噻!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又过了两天,马俊杰依旧没有到单位上班,这下大家才想到他是不是出生么事情了。住建局派了两个干部前去马俊杰的住处找他,敲门没人回应,有邻居说听到大前天晚上马俊杰回来过,后面两天没见过他回来。住建局干部赶紧翘开了门,进去发现了马俊杰凄惨的死状,立即报了警。
警方排除他杀后,确定马俊杰系突发疾病导致的死亡,属于意外事件。金兴县县委为了息事宁人,将马俊杰的死纳入工伤,死因归为连日晚上加班劳累过度,回家后出现身体不适死亡。
第二十二章
马俊杰刚从北仁乡调到住建局工作时,就把妻子余艳艳和女儿马佳琪接到金兴县一起生活,日子过的还算甜蜜。余艳艳没什么文化,也不怎么会做饭,马俊杰觉得前面一些年头亏欠她们娘俩儿,所以大包大揽家里的活儿。
大约是在一个夏天的时候,喀干市全市举办党务工作者轮训班,马俊杰在培训期间认识了宁阳县秦岭中学的张淑芬老师。
张淑芬今年四十二岁,打小就在城市里长大,皮肤细腻光滑,说起话来很温柔。暑假期间特意烫了卷发,发梢染成了红色。五年前她同丈夫王二德离异,他们有两个孩子,四岁的儿子王子友归王二德,八岁的女儿王紫兰归张淑芬。这些年张淑芬内心里一直渴望有个男人能够依靠,她想借着培训的机会认识新的朋友。张淑芬阴差阳错地和马俊杰做了同桌,两个人刚开始表现得非常拘谨,有一点少男少女初恋的感觉。
马俊杰感觉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城市里的女人,彻底离不开张淑芬了,回想起和余艳艳在一块儿的生活情景,他觉得人生二十年如一载,婚后两个人整天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绞尽脑汁。马俊杰结婚时父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在安康市买了一套房子,妻子余艳艳和女儿以及岳父岳母一起住在那个房子里。马俊杰的父母已经七十多岁了,由马俊杰的哥哥马俊才照管。马俊杰依靠省吃俭用和逢年过节都舍不得花路费回家攒的钱又在喀干市里买了一套房子。
培训结束前的一天晚上,张淑芬主动约马俊杰一块儿吃晚饭,当作最后的告别。饭桌上,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勇气把最后的一层纸给捅破。离开时张淑芬开口问马俊杰:“马俊杰,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你就像一个大哥哥,让我有足够的安全感!”
马俊杰原地站了几秒钟。
张淑芬接着说:“马俊杰,你别误会!我只是把你当作四十岁以后的朋友了……”
还没等张淑芬说完话,马俊杰一下子抱住了张淑芬。马俊杰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一直在克制着爱的冲动。马俊杰凑上来脸准备亲吻张淑芬时被一把推开。
“马俊杰,我们就到这儿吧!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们选择互相忘记吧!”张淑芬说完扭头就走,眼泪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自那以后,张淑芬便念念不忘马俊杰。
马俊杰身高一米七八,眉清目秀,皮肤黝黑,长得很结实。张淑芬忘不了马俊杰的笑容,那四颗虎牙令马俊杰显得更加可爱。相思总是两个人的事情。马俊杰也忘不了温文尔雅、举止端庄,以及天然散发出来女性气息的张淑芬。
马俊杰主动向余艳艳提了离婚,当时女儿马佳琪十七岁出头,他想要女儿的抚养权,被余艳艳拒绝了。余艳艳虽然没有读过几年书,但是她知道变了心的男人是留不住的,不爱就是不爱了。两个人最后选择协议离婚,安康老家的房子归余艳艳所有,女儿的抚养权也给了余艳艳。
离婚没多久,马俊杰和张淑芬就领了结婚证,两个人并没有举行婚礼仪式,只是简单地叫了三五个亲戚坐在一块儿吃了个饭。
马俊杰被确认工伤后,他的父亲马高产、前妻余艳艳分别从陕南跑到金兴县。
余艳艳比马高产晚来到达金兴县一天时间,接待她的是金兴县副县长杨九勇。余艳艳以自己和马俊杰生活了近二十年,以及女儿要继承马俊杰的财产为由想领取县上给的赔款。杨九勇是军队转业后从乡镇一步步爬上来的,他在县住建局办公室里给余艳艳讲起了法律知识。
杨九勇说:“余艳艳同志你好,对于马俊杰的死我们县委县政府表示深切的哀悼,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同事,党和人民的事业失去了一个忠诚的、坚定的奋斗者!你能来看望俊杰同志的最后一眼,我代表金兴县全体人民表示真挚的感谢。”
余艳艳第一次接触副县级的领导。离婚后余艳艳得知马俊杰和张淑芬迅速走到了一起,感觉自己像被蒙骗了,所以对于马俊杰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这次前来她只想拿到那笔赔款。
余艳艳故作悲伤地抹了抹眼泪说:“县长大人,马俊杰背着我在外面鬼混,离婚后就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现在就剩下我和女儿两个人孤苦伶仃。马俊杰睡了我二十多年,他的赔款什么时候给我呢?”
杨九勇叹了一口气,让秘书吴刚给余艳艳递去了卫生纸。
杨九勇说道:“余艳艳同志,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解救一切问题都要以法律规定为主,你现在不是马俊杰同志的合法夫妻,也就是说从你们领取离婚证那一刻起,两个人就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了,所以你无权领取赔款。”
余艳艳反问道:“那我的女儿马佳琪呢?她可是马俊杰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生的。不应该给她吗?”
杨九勇接着说:“马俊杰和你离婚了,当时你们的女儿马佳琪还没有满十八岁,马俊杰是要付抚养费的,现在马佳琪已经十八岁了,所以马俊杰不负任何责任了。”
余艳艳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杨九勇说:“那她的赔款给谁合适?难道是给那个狐狸精,那个妖精,那个破坏我们一家子的贱女人?”
杨九勇故意咳嗽了两声,想着警示余艳艳要注意谈话对象是谁,不应该如此没有礼貌。
杨九勇笑了笑说:“前天马俊杰的父亲马高产、现任妻子张淑芬都已经来过了。马高产大叔到了喀干市就走不动了,你也知道咱们金兴县海拔稍微高些,路途颠簸,年龄大的人就更加不适应这儿的气候了。我们县政府专门在机场接待了马高产大叔,由于悲伤过度,加上舟车劳顿,当时他老人家瘫坐在下了飞机的地方。马高产大叔给我们的干部说他一路上想通了,只想着把儿子的骨灰能带回老家,至于那些赔款、财产他都放弃了。我们县政府已经答应了马高产大叔的要求,并且承担了他来回的费用。这个张淑芬呢,由于她是马俊杰的合法妻子,她的女儿王紫兰作为继女,加上马高产放弃了继承权,所以马俊杰的财产、赔款都归张淑芬所有……”
听到了这里,余艳艳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她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火红,充满了愤怒。杨九勇的人秘书吴刚赶紧拉着余艳艳,生怕惊扰了杨九勇副县长。
杨九勇从余艳艳的眼里看到了悲伤和愤怒,他看出来余艳艳对马俊杰是有一丝感情的。杨九勇回想起前天张淑芬和王紫兰一块儿来领赔款的情景,当时张淑芬穿了一身黑色的外衣,胸前佩戴白花,可是她里面却穿了一件粉色的衣服。王紫兰穿着很随意,一路上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在殡仪馆里都没有怎么看马俊杰。余艳艳对着马俊杰的遗像哭喊了几声,勉强落下眼泪。张淑芬她们母女俩领完赔款,特意委托县政府帮忙处理马俊杰县上房子的物品,之后在县上宾馆住了一天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夜里我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在梦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醒来后,我又重温了一下梦里的故事:
冬日清晨,家门口柿子树上成群的麻雀叫醒了我。拉开窗帘,温和的阳光透进房间,洒下斑驳的影子。硕士毕业五年来,我习惯周末回乡下同父母一起生活,可以远离城市的喧嚣。晨跑在平整的水泥路面上,脑海里浮现儿时求学在泥泞道路上跌倒又爬起的倔强画面。
我爱人的娘家在渭河旁,她和女儿都喜欢在河边看晚霞。女儿在沙滩上蹦蹦跳跳,指着天空和水里的鸟儿问及我和爱人它们的名字。白鹭、赤麻鸭、黑鹳、绿头鸭……就连土生土长在河边的爱人也叫不出好几种鸟的名字。
女儿淘气地问:“妈妈,你小时候也和我一样喜欢鸟儿吗?”
爱人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是啊!她也曾是个孩子,和女儿一样喜欢自由翱翔的鸟儿,她还喜欢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爱人微笑着抬起了头,眼里闪烁着泪花,她说:“妈妈和你一样,都很爱鸟儿。妈妈小时候还和你姥爷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鹭呢!”
女儿惊讶地问:“妈妈,鸟儿怎么会受伤呢,它落下来时摔倒了吗?”我和爱人被女儿的追问逗笑了。
年轻人现在多数进城里工作,老丈人就把村里几户人家的土地承包了下来。爱人和我起初反对老丈人种地,想着把老两口接到城里一起生活。老两口进城待了一个礼拜,实在是不习惯城市的拥挤,心心念着渭河和村子,我们执拗不过,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思。
老丈人给我们做起思想工作可谓头头是道,他说道:“我父亲八十多岁的高龄,都拿着锄头到地里干活。我和你妈现在不到六十岁,你们就想让我们离开土地,我们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就算哪天病了,也有国家医保管着哩!现在种地可不比以前,都是机械化,那个收割机方便的很!浇水都走的地埋管,打农药还是无人机!粮食打出来在家门口就有客商收购。我和你妈还准备弄个小菜园子,你们以后常回来看看就行,顺便带些自家种的菜回去!”
吃罢午饭,我和爱人、女儿到附近的旅游景点马嵬驿转了一圈,在这个4A级旅游景区里感受唐朝文化。准备回来的路上爱人跟女儿讲起了杨贵妃墓丑女变美的故事,女儿硬拉着我们要去看一看。爱人连忙又跟女儿说起了乾陵、茂陵、昭陵……咸阳的风景名胜数不胜数,女儿便忘记了去杨贵妃墓的事情。
女儿望着高架桥上飞驰而过的动车,联想到路上碰见的火车,她疑惑地问:“妈妈,火车、动车和汽车哪个快呢?”
爱人摸摸女儿的头回答:“当然是动车了,你看它的路都在空中呢。动车就像我们渭河边上的鸟儿一样在天空飞翔!”
我的眼角湿润了,步入而立之年却孑然一身。我曾经天真地认为读书累人,读书不应该只想着考大学、挣钱,功利主义的结局是富了腰包、贫瘠了精神,老一辈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是我们党和政府。
睡醒之后我决定把梦实现,于是我拨通张科建的电话直接说“喂,科建,把孟姊芸的电话发一下,我准备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张科建接通电话后用怀疑的语气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约孟姊芸的事情,见你沉默不语,那就是不同意了,我以为你准备出家当和尚呢!好了,最近还有工程上的事情要忙,你赶紧来公司吧!”
洗漱完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公司。下了车我看见公司楼底下有三五个人,张科建今天穿了一身中山装,头发和皮鞋都是油光锃亮的样子,我看他这个装扮不禁笑了。
张科建说:“桐生,等了你好久了,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啥喜事儿?”
我说:“是因为你这身衣服,一下子穿出了张总的感觉!”
张科建说:“哎呀,好我的兄弟,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个话!”
听到张科建如此回答,我一阵莫名其妙,心里想今天是有什么重要场合需要我们一起参加吗?我问张科建:“科建总,你也没有提前说,你们穿的如此正规,我跟着一块儿去还是给您开车吧!”
张科建说:“是我之前忘了给你说。唉!是县委书记王军峰的丈母娘去世了,我们需要一同前去悼念。还准备让你到时候代表我们陕西科学建筑公司说几句感人泪下的话语,表达我们对于老人家的尊重和怀念!”
我很惊讶,原来就是为这事儿。我说:“科建,怎么让我去讲两句,这种场合应该你讲!”
张科建仔细打量我今天穿的的衣服。今天我穿了一件纯灰色的外套,墨绿色的休闲西裤,以及一双黑色的休闲鞋。
张科建说:“桐生,我们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哪像你是大学生!今天一同参加追悼会的都是政界、商界的领军人物。虽然上面明令禁止大搞婚丧嫁娶,那去世的人毕竟是王书记的丈母娘,咱们能不去吗?去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可以大张旗鼓,要只做不说!”
我问张科建:“你觉得我行,那就我来!”
张科建说:“好,好,好!就等你这句话!赶紧上车,我们得赶往宁阳县,王书记专门避开了在喀干市市区举办仪式,选择了他的农村老家。凡是想参加现场活动的人,都得提前联系一个神秘人,由他给大家排好时间,避免短时间内涌入大量的人,防止被媒体炒作和恶意宣传!”
我们一行四人乘坐一辆车赶往宁阳县。神秘人给张科建安排的是今天上午九点到达和十五分钟之内离开,并且发送了进入宁阳县的行驶路线。
进入宁阳县县城前的一段路是迂回的下坡路,山很陡峭,转弯时车速放的很慢。我们按照神秘人指定的路线避开县城主街道,八点四十七分赶到停车位置。我老远看见范磊驾车准备离开了,和他一起上车的人好像是宋登美。
我们还没下车,一个穿着黑色西服,胸前佩戴白花的人走了过来。黑衣人开口说道:“你们是0127吗?”
张科建回答:“是的!”
黑衣人说:“行情(方言,送礼的意思)物品请交给我,这边会登记的。”
张科建示意驾驶员孙玉泽从后备箱取出带来的礼物。于是孙玉泽将两瓶二十年西凤酒,以及两条中华香烟,外加一个信封袋交给了黑衣人。黑衣人收了这些礼物之后,便让我们徒步进入灵堂。我回头看见黑衣人将那些东西放进了一辆黑色轿车里。随即那辆车就离开了,紧接着来了一辆车停放在刚才那辆车的位置。
张科建喊了我一声,我回过头,听到张科建说:“桐生,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一会儿说追悼词。”
我很惊讶!难道是即兴发挥?宁阳县,或者说是陕西的葬礼这么奇怪吗?竟然让参加葬礼的来客自己说追悼词。
张科建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县委书记王军峰。王军峰为了避嫌,这几天依然在县委办公,一次也没有来到他丈母娘彭老夫人的灵堂跟前。王军峰的妻子同样没有出现。根据神秘人的安排,我们这些编了号的来访者,是不会见到王军峰一家人的。
彭老夫人的灵堂前冷冷清清的,连个吹唢呐的乐人都没有,也没有前来观看的村民。跪着的、站着的,其实是彭老夫人的侄儿和侄女、外甥和外甥女,以及一些远房亲戚。我估摸着,彭老夫人的儿子、女儿这几天可能忙着在库房里清点情客(方言,送礼的人)送的礼物呢!
张科建和我站在前面一排,另外两个人站在后一排。站在灵堂左侧的先生用沙哑的声音说:“彭老夫人在天有灵,三皇五帝福佑四海。今日五位远亲好友前来祭拜,特令我等在此恭迎!”
先生说完之后便将三根香递给张科建。张科建借助蜡烛的火焰点燃了香,插在了布满香灰的香炉里。
先生说:“作揖!亲属答礼三叩首!”
我们在作揖的时候,两旁的孝子贤孙给我们行了跪拜礼。
先生说:“献追悼词!”
我有些紧张,因为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彭老妇人,至少我连她生前的一面都没有见过,无亲无故怎么能说出口。我灵机一动,就把这位彭老妇人想像成自己远在山东的外婆。
我鼓起勇气声情并茂地说:“彭老夫人,您就好比我们的亲生母亲,您的恩情我们永生永生难以忘记。还记得您经常给我们提起小时候一家人吃不饱的苦日子,那时日子难过很,您教导我们珍惜现在的幸福日子!”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人,大家都低着头,稍作停顿,我想起了外面的挽联上写着“党员”二字,便接着说:“作为一名有着五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为了王家村的发展几十多年如一日,兢兢业业,认真地对待村子里的事情。彭老夫人年轻时热爱集体工作,大多数时间忙着大队的事情,家里的活基本没有时间干,村子里面的事情倒是没有马虎。每逢亲邻家里有事情,她义不容辞,尽心尽力为亲邻提供帮助,很多时候大家的问题都得到妥善解决。公元二〇一七年农历十一月八日,彭老夫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她艰苦朴素、热爱生活、团结乡亲的精神永垂不朽!王家村村委会为缅怀老同志,送来了挽幛‘沉痛悼念彭学敏同志逝世 芳名正气存天地 美德良操惠子孙’,这副挽幛名副其实,彭老夫人在天有灵,知足了!彭老夫人勤恳了一辈子,也节俭了一辈子,对自己很节俭,对我们晚辈的教育培养却不吝惜自己的爱。在家庭生活中,彭老夫人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家长,她用爱滋养着每一个儿孙的成长;用言语行动,教会我们这些儿孙做人的道理,培养我们坚韧不拔的品性。在她的影响下,为我们培养了一位受人爱戴的好书记!在彭老夫人逝世后,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前来吊唁、缅怀,忙前忙后、没黑没明、架高沿低、不辞辛苦、不怕麻烦!今天,我们一起送彭老夫人最后一程,让我们共同向彭老夫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最深切的怀念!愿她的灵魂安息,愿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感受到我们无尽的思念与爱!”
我的讲话语速比较快,生怕被人听出来说的是什么,大概说了不到三分钟,当我说完话的时候,王家的那些孝子贤孙一下子哭了出来,仿佛我的外婆就是这位彭老夫人,也就是他们的外婆。王军峰的堂姐王亚绒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使劲儿地哭泣。王亚绒心宽体胖,她曾经为了自己孩子当兵入伍的事情找过王军峰。当时王军峰还只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一心想着为群众办实事,早日能再上一个台阶,在遵守廉洁纪律方面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任何拖他办事的亲戚朋友都给回绝了。虽然王军峰没有照顾到王亚绒他们一家子,十几年过去了,王亚绒的儿子马占山早已娶了媳妇又生了儿子,也就懒得计较那些往事了,反倒觉得当个地道的农村人,一天也过的快乐和舒心。
先生向我摆了摆手,示意应该离开了。我看了一眼张科建,他点了一下头。我们五个人便准备离开了。
王亚绒低声对我说:“谢谢你,小兄弟!很感激你能来祭奠我大妈,你和其他来的人不一样,我知道你有孝心!”
我一直以为王军峰的大姐王亚绒和其他披麻戴孝的人一样,能让我蒙混过关,听到她说这些,我感觉自己刚才的表演太过于夸张和肤浅,人与人之间的爱是有很大的不同点,比如我爱自己的外婆,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出来的。我的母亲、舅舅和姨妈没有一个像王军峰一样当官的,假定若干年后我的外婆去世,也不可能会有和彭老夫人葬礼一样的场面。彭老夫人去世的事情暗地里扰动了整个金兴县,尽管王军峰一直没有出现,前来追悼的人却络绎不绝。
我目无表情地对王亚绒说:“大姐,您多保重!我和您都是有孝心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王亚绒听到我这句话,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目送着我们离开了。
回到车里之后我们赶紧离开了现场,片刻也未敢多停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又有几个人进去祭奠彭老夫人了。
孙玉泽启动车之后,便开始发牢骚,他说道:“我参加了这么多葬礼婚礼,没有一个地方不请客吃饭!这王书记的安排也太不周到了,太小气了!都没有一个农民过事大方,哪有让人空着肚子回家的事儿嘛!”
听到驾驶员孙玉泽说这些话,张科建笑了,张科建是因为想起我刚才在葬礼上说的那么一通话而笑。
张科建说:“桐生,你刚才讲的可真好!我看那个大姐感动的都快哭了。”
我叹了一声气后说:“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吧,你看这把方向盘的都不乐意了,你又拿我找乐子是吧?”
孙玉泽说:“对,张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赵婷婷是张科建新招的秘书,一米六八的高个子,圆圆的脸蛋儿,穿着保守,讲起话来懂分寸。赵婷婷说是张科建招进来的,其实是他媳妇夏雨荷亲自选的人。夏雨荷基本上不会到张科建的公司去,但是又不放心,担心张科建在外面拈花惹草,便提出来给他招个女秘书帮助工作。张科建的资产在金兴县已经遥遥领先其他人,却也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没上几年学的张科建,能娶到高学历的夏雨荷,人家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如果再做出对不起媳妇的事情,张科建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赵婷婷和我一起坐在后排,一路上默不作声。自从赵婷婷进了公司,张科建和我们说话时也开始变得收敛起来了。
张科建说:“赵婷婷,我们三个大男人的,你来决定看今天中午吃什么?要不你问下你嫂子,看她来不?”
赵婷婷摆了摆手说:“张总,刚才雨荷姐还问了这边什么时候结束。”
张科建说:“那这样吧!桐生你和小孙、赵婷婷一块儿去吃个饭,我先回家了!”
赵婷婷说:“张总,一会儿到了县城,就把我放在迎宾路25号,我在那儿下车,想着早点回家陪孩子!”
孙玉泽开玩笑说:“合着就剩我和桐生哥两个光棍呗!还想着吃个人多能吃上个火锅不,算了!我们还是吃碗油泼面吧!”
赵婷婷笑了。她说:“你们都是不婚主义,怕麻烦!”
我说:“我不是不想谈,不是不想结婚,只是宁缺毋滥!”
孙玉泽年龄小我五岁,说起话来还像个毛头小伙子。孙玉泽直接说:“我是不想娶,娶媳妇干什么?花那么多彩礼,还要供着养着被管着,张总、婷姐,你们看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
张科建心里开始牵挂夏雨荷和张永阳,担心可能是孩子生病了,已经无心和我们说话,他到了小区门口便下车回家了。
第二十四章
五年后,我入赘了孟家。我和妻子孟姊芸在秋天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我们给他起了小熊猫这个乳名。岳父孟永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给孩子在户口登记时写了子秋这个名字。我和孟姊芸走到一起的事情还得从孟姊芸的哥哥孟三和郭琪离婚开始说起。离婚后的孟三到医院检查了一下,果然是他这边的问题,孟三患有终身不孕症的消息在孟家传开了,此时孟三又爱上了一个同样离婚和终身不能有孩子的高小敏。孟三的父亲孟永庆为了孟家传宗接代的事情一个月之间竟然白了头。孟姊芸心里苦自己的父亲,同时她早就知道我已经爱上她了,也知道我迟迟不肯开口的原因。
一年前的一个下午,孟姊芸发短信约我一起去看电影。收到消息后我是从头到脚都很紧张,担心自己穿着显得太土,担心自己不会说话,担心自己拿不出彩礼钱,担心自己给不了孟姊芸一个像样的婚礼。
记得第一次见孟姊芸是五年前了,我向孟姊芸发了一条饶有文化的短信,写的内容是:
姊芸女士,我是苏桐生,非常冒昧地向您发来消息,请原谅一个想靠近你的男士做出如此勇敢的举动。我喜欢写作和跑步,偶尔也唱会儿歌!曾经读过很多名人的书,比如三毛、路遥、余华等。我喜欢春天草木复苏的喧闹,也喜欢冬天万物沉睡的宁静,更喜欢和有趣、可爱的女孩一起看晚霞、吹海风……
过了大概有两天时间,孟姊芸回复了我的短信,她答应和我一块儿到羊儿江旁边去散步。
那天孟姊芸穿着白色碎花裙子,脚上穿的黑色皮鞋,她的袜子是雪白的颜色,如同她的皮肤一样洁白。我一直没有直视过孟姊芸,我感觉到自己的生殖器官在分泌出一种液体,这应该是常年不近女色的成年男人见到美丽的女子最真实的生理反应了。我担心自己的裤裆处会有潮湿的痕迹,环顾四周准备找一个厕所清理下。
孟姊芸见我心不在焉便问道:“苏桐生,你今天怎么有心事儿?”
我说:“没有,没有!早晨吃的东西不干净,这会儿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哈哈!”孟姊芸大笑了起来,接着说“你是不是在找卫生间?真是一个外来货,羊儿江旁边是禁止修建公共厕所的!”
我说:“啊!那怎么办,怎么有如此不合理的规定!”
孟姊芸接着说:“那听说是张科建的舅舅,就是那个当过县委书记的老头子曾经定的规矩,说是为了保护羊儿江的水干净和清澈。但是呢……”
孟姊芸故意停顿了。我一时间看清了她的相貌,她披着头发,下巴是尖尖的,有着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笑起来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我恍然大悟,猜出了孟姊芸接下来要说的话,便跑向十米外开的地方,躲在草丛旁撒起尿来了。我看见自己的尿液顺着斜坡源源不断地流向羊儿江,我的尿液同样可以长成大海的模样。我撒完尿在小溪流边洗了手,便向孟姊芸的身旁跑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孟姊芸始终保持联系,但是我变得莫名地胆怯和沉默了。
我和孟姊芸一起看电影的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外套,戴着帽子,穿着皮靴子,嘴巴上抹了粉红色的口红。我们观看的电影是孟姊芸选的,我抢着付了钱。孟姊芸对着电影屏幕哈哈大笑,我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又生怕被她发现。
我的手一厘米一厘米地伸向孟姊芸的手,见刚开始碰到了她的小拇指没有理会我,便将整个手掌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眉头紧锁着说:“你的手好冰冷啊!是不是穿的衣服有些单薄了?”
孟姊芸说:“我的手一直是这样,那怎么办?”
我笑着说:“我给你暖着吧!”
说完我便用两只手把孟姊芸的左手捂着,她的右手在兜里揣着。过了一会儿她换右手出来让我捂着。我的私密部位分泌的液体越来越多,我有很强的冲动想去亲吻孟姊芸。孟姊芸将头倒在了我的肩上,我猛地亲向了她的嘴巴。我今生第一次体会到那种美妙的感觉,那一刻,或者说第一次见到孟姊芸以后,我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孟姊芸。
出了电影院,孟姊芸问我:“苏桐生,电影里演了什么?”
我一下子愣住了。
孟姊芸说:“那你来看了些什么呢?”
我再一次变得勇敢起来了,站在他面前大声说:“我刚才一直在看你孟——姊——芸!”
孟姊芸问:“看我你那么开心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是,我发现看你比看电影更开心!你比电影还美丽!”
我的手伸向了孟姊芸的手,牵着她的手,我们走了好长的路,说了很多的话。
孟姊芸问我:“苏桐生,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我说:“我的住处离这儿很近,我们走过去,你休息一下!顺便可以看一下我房间养的花!”
孟姊芸说:“我可不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就是有些累了,那就歇一会儿。”
我的住处距离电影院足足有三公里远,一路上孟姊芸问我还有多久到,我就骗她说前面距离不到五百米。孟姊芸跟着我走到了我的住处。进了门之后,孟姊芸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我不敢太靠近她,我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孟姊芸问我:“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听到这句话,我一把抱住孟姊芸,我的底下硬邦邦地顶着孟姊芸的身体,我开始使劲儿地亲吻这个心爱的女人,丝毫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吻了一会儿,我把孟姊芸的鞋脱了,抱起她就进了卧室。我的手伸进了她的胸部。女人的乳房一直是我渴望得到的东西,我曾经幻想过触摸和亲吻乳房时的感觉。我的手开始伸向了孟姊芸的大腿中间部位,她的那里已经有些湿润。我的一只手在脱孟姊芸的衣服,另一只把她抱得紧紧的。这时孟姊芸的手开始伸向我的裆部,我快速脱掉了自己的裤子和上衣,我终于进入到孟姊芸的身体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体紧接着开始猛烈地撞击。不知道一共撞击了多少次,我们两个人累得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十五章
一个月之后,孟姊芸约我到他们家做客,我迟迟不敢答应,在电话里面沉默了好久。孟姊芸猜出了我的心思,她直接说:“桐生,我怀孕了!”
听到孟姊芸这句话,我既是惊喜,又是恐惧!我问孟姊芸:“你说的是真的吗?”
孟姊芸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她说:“我们全家人,我爸我妈我姐我哥我姐夫等等,一大家子人都很高兴!就今天晚上,下了班直接过来!你儿子……应该是个儿子!你有儿子了!”
挂断电话,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我为自己一个月前的鲁莽而懊悔,一无所有的我怎么配得上孟姊芸,更何况还有一个孩子。我瘫坐在凳子上,用颤颤巍巍的手点燃了一根香烟。我吁了一口气,转念一想,我的种已经在孟姊芸的肚子里了,木已成舟,我又在这儿当什么圣人!难道读书人的迂腐和清高,成了我摆脱不掉的阴影吗?我已经三十了,我没有强迫和欺骗孟姊芸,两情相悦,我想他的家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难道孟姊芸的父亲孟永庆会把他外孙的亲生父亲送去监狱,又或者将我暴打一顿?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就坦然接受了!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张科建笑嘻嘻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张科建说:“桐生,你开公司陕D0369车,赶紧去拜见你老丈人丈母娘吧!礼物我可不给你准备,随便拿点就可以,不拿都行!孟老爷子很是赏识你这个女婿呀!”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张科建接着说:“闭目养神呢吗?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孟姊芸肚子都大了,你还不打算相认吗?读书读傻了!”
我快速睁开眼睛,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接过张科建手里的车钥匙,吁了一口气急忙说:“大丈夫,敢作敢为!谢了兄弟!”
那天晚上,我去了孟姊芸乡下的老家,他们一家人很热情地招待我,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孟姊芸的父亲孟永庆和母亲许淑萍拉着我的手,使劲儿地说让我和孟姊芸好好日子,后面婚礼的事情都不用担心,他们来安排。后面,我们的婚礼就在孟姊芸一家人的操办下完成了,但是没有邀请我远在山东的任何一位亲人,这是孟永庆那天晚上提出来的,我答应了。
结婚前的一天晚上我给父亲苏子贵和母亲杨海芸打了一通电话,说我在羊儿江这边就要成家了,让他们别担心,也如实说了他们不要千里迢迢过来参加我和孟姊芸婚礼的事情。父亲执意要给我三万块钱用来置办衣服和家具,说那是他作为父亲最后的一点儿尊严。我没有选择拒绝,含着眼泪接受了。
第二十六章
新的一个春天已经到来,天亮的时间明显提前了,从南方飞回来的燕子越来越多,不知道有没有从山东飞过来的鸟儿。
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正准备下班回家时,张科建喊住了我。我和张科建站在公司院子里的花坛旁,等到周围没有其他人时张科建开口说:“有两个事情,需要你办一下!”
我说:“什么事情,看样子不是什么好的买卖!”
张科建看着眼前的柿子树,用手来回摸着它粗糙的表皮。
“这几棵柿子树是我成立陕西科学建筑有限责任公司那一年从任家堡挖过来的,也就是我舅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咱们以前去见过的任老是我堂舅。我母亲去世的时间早,她是不能看见我现在的发展,我记得我母亲特别喜欢吃柿子。因为母亲嫁给我父亲时,我姥爷坚决不同意,母亲几乎不敢回娘家。”张科建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想把公司的名字进行变更,改为‘陕西科学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这几年公司规模扩大,用这个名字更能体现我们的经营全貌!”
我顺口说道:“第二件事情呢?”
张科建说:“晚上我们去拜访一下郑其卫,他现在已经是常务副县长了!拜佛要拜早,佛会送来宝。”
自从走上县级领导的位置,郑其卫开始变得格外谨慎了,他拒绝一切私下的会见,避免自己出现权权、权钱或者权色等交易。
郑其卫的办公室十分阔气,几乎所有的办公家具都是新购置的,比起之前在南汤乡的时候,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郑其卫办公桌旁边的书柜里摆放着草帽、十字绣、笔记本等一些旧物品,他特意将这些东西从南汤乡带到了县政府,一来是怀念以前的艰苦岁月,二来应付上面检查时作为共情的话题。
郑其卫刚从包联村走访调研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电话铃声就响起。郑其卫的手机铃声是歌手毛宁一九九三年火遍大街小巷的《涛声依旧》,他看了一眼是张科建的电话,跟着哼了几句歌曲之后才接通了电话。
张科建说:“郑书记,今天路过你这儿,想着看望下你,不知道欢迎吗?”
“你个黑心商人,以前到我办公室送东西还偷拍,什么玩意儿嘛!真是个缺德的家伙!和你那老爹‘张缺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以前要不是看在任老的面子上,谁会理你这种奸商。”郑其卫心里骂道,可转念一想,张科建曾经还是帮助过自己女儿上学,隔三差五的拜访让他在乡政府一时间活的比较有面子。
张科建以前给领导送东西时有个坏习惯,他会趁着对方离开之际,偷偷拿出手机拍照和录视频,以防东西白白送出去了,事儿没有办成,就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张科建有一次大晚上给郑其卫送东西,到了办公室之后,郑其卫突然闹肚子,赶紧去了后院上厕所。于是张科建拿起手机拍摄办公桌上的烟酒和土特产,可正巧被郑其卫的秘书小军撞见。张科建连忙给小军发了一根烟,解释着说自己正在和家人进行视频通话。
郑其卫接通电话后开口说道:“哎呀,原来是科建呀!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张科建在郑其卫的口里已经彻底从“张总”变为“科建”了,官场上职位升迁带来的优越感此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科建心里开始骂娘了。自己好歹是个大型民营企业的老板,论起个人财富远超上百个郑其卫。以前郑其卫骑着个烂摩托在村里东奔西跑,如果不是他主动巴结自己,谁会搭理一个“妇科主任”。
张科建并没有将心里的不满流露出来,他语气和缓地说:“书记您这是见外了,看望朋友还需要理由吗?我就在政府楼底下呢,您要是不待见,我只好离开了!”
“小张,怎么说着还生气了!我在办公室着,那你给门口保安说一下,直接上来吧!”
我在一旁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于是问张科建:“科建,那你一个人上去,还是我和你一块儿去?东西还带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哪个蛋能没有缝呢?我们又不是苍蝇,他郑其卫也不是蛋。”张科建接着说,“东西肯定是不能带到政府大楼里面的,刚才郑其卫不是提到保安了嘛,他的意思是交给那个保安!”
进了政府大楼,张科建对着保安说道:“师傅,我叫张科建,是来找郑书记的!”
门口共有两个保安,一高一矮。低个子年龄大约有五十岁,高个子的二十岁出头。低个子的保安说:“政府单位门口车不能乱停,谁是司机?司机跟着我把车停到位置上。”
张科建意思是他一个人去郑其卫的办公室,让我跟着保安停车。果然和张科建说的一模一样,保安指挥我把车停在了位于监控死角的车位上,他接过东西后迅速放进了旁边的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里。保安让我继续呆在原地等待张科建出来,叮嘱我政府大院里不能随意走动,然后他就回到大楼里继续值班了。
“科建!”郑其卫这次并没有继续称呼张科建为小张,他继说,“难得你一直还惦记着我,大老远的跑过来!有心了!”
郑其卫示意张科建坐在凳子上。晚上政府大楼里灯火通明,过来加班的干部并不多,楼道里基本没有人经过,静悄悄的。郑其卫喊了一声“小王!”随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干部从隔壁办公室进来,取出茶杯给张科建倒水,倒完水之后那个干部便离开了郑其卫的办公室,前后没有和郑其卫说过一句话。
张科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权力的魅力,他不再愿意直视郑其卫,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水。
“郑书记!”张科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还是称呼您郑县长吧!我是一个生意人,也是一个热爱金兴县的农民!我深知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你看咱们的县城的大街小巷,哪一条平平整整的呢?更别说农村里的路了。每逢天阴下雨,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咱们县的农产品哪一个像样地卖出去过?我知道在您心里可能给我张科建贴了个不怎么光彩的标签,我无法改变您对我的认识!离开我张科建,照样有其他的建筑公司能够做这修路的活儿!但是我确信的一点是,我们的工程进度和质量,以及产生的社会影响都将符合您的标准……”
“科建啊!嘿嘿!”郑其卫接着说,“哎呀,你这意思我听明白了!你现在想盯着全市道路修整的工程了!这你的算盘可打错了,我是常务副县长,政府决策讲究民主集中制,并不是我一个人说给你就能给你的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你走正常招投标程序,你这么有实力的一个企业家,少赚点,多给社会做贡献,还怕修不了路吗?”
张科建说:“郑哥,有你这话,兄弟我就放心了!”
张科建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便起身准备离开。郑其卫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刻意把手表转向张科建,让张科建也看了一下时间,再没有多说几句,就让张科建离开了。
政府大院的四周布满了霓虹灯,夜里显得格外明亮,一闪一闪,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
张科建上车后对我说:“不打算投标了,陕西科学建筑集团有限公司应该没有实力中标金兴县修路的大工程。”
我说:“我建议公司迅速扩充卡车数量,主要用来做土方工程,这样子也能跟着吃到肉!凭借着任老和郑其卫的关系,不管是谁承建都得把这部分红利给让出来。如果我们现在新买卡车,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咱们可以将私人的车挂在我们公司的名下,我们以租赁的方式来提升公司运输实力。”
张科建高兴地说:“还得是你呀桐生,真的有脑袋!这事儿明天我们就开始着手,不,今天回去就动手。”
我们从总承包方手上拿到土方工程施工的活儿,只是必须进行垫资,等到政府拨款后才进行工程结算。金兴县修路的项目动工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张科建就感到经济上的压力,撑到两个月时公司的资金链即将断裂,不仅工人们的工资发不出去,就连车辆加油费都出现了问题。张科建便让安排我负责向银行申请抵押贷款,用银行的钱来挣政府的钱。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张科建拿着峻岭幸福桥的中标通知书回到公司。我一看工程项目1800万元,加上之前修路的项目,陕西科学建筑集团有限公司目前在建施工的项目已经上亿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张科建的电话里听到峻岭幸福桥偷工减料的事情,我便开始心神不宁,抽空专门到附近的寺庙里烧香拜佛,祈求顺安!
张科建为了挣钱变得毫无人性,或者说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祈求神灵也难以令我心安,毕竟我在羊儿江已经有了姊芸和孩子。我提前想好了怎么跟张科建去说,等到他公室没人的时候冲了进去。此时张科建正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睁开眼睛。我关上了门,还没等我开口,张科建就说话了。
“桐生,我累了!你就什么也别说了!”张科建用右手一边揉眼睛一边接着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子吗?没事儿的,放心好了。”
我站在张科建的面前声音尖锐地说:“你知道这样子是违法的吗?桥墩里面都不放钢筋,这还叫桥吗?你是拿羊儿江人民的姓名在开玩笑,你完全走火入魔了!”
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我既害怕张科建,又害怕桥坍塌了。我尽力让自己平静,攥紧拳头克服内心的恐惧。
张科建两只眼睛盯着我说:“我不想跟你多说,你知道我能有今天有多不容易吗?我得打点多少人!干一个项目本来我们有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可最后到手的连百分之十都不到。雁过拔毛这话一点不假,都被层层扒皮给扒走了!我也想做个好人呐,可我做不了好人呐!比我坏的人位高权重,我干什么要做好人!行了,你出去吧!忘掉你刚来过我办公室,继续工作吧!”
回到家后我想跟妻子孟姊芸说起这件事情,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下去。这么多年张科建待我如同亲兄弟,远比苏爱杨对我好,苏爱杨就不是个东西。我跟着张科建干了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最起码是个共谋犯,如果真要是被查出来,我也跑不掉。儿子孟子秋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了我的怀里,此刻我更加难以启齿,我决定还是忘记今天的一切。
第二十七章
羊儿江的深秋被槐树渲染的一片片黄,站在宽阔平坦的公路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落叶就如同一条长毯子。张科建修建的峻岭幸福桥将羊儿江两岸紧密相连,比起之前的旧桥将金兴县到喀干市的路程缩短了近半个小时。通车一个星期时间已有成千上万的车辆疾驰而过。
羊儿江的秋季依然是多雨的,今年的雨就像十二年前那场下了整整一个多月的雨,漫漫无期。我的心一直在跟着雨滴嗒,因为我知道这场雨可能会让这座城市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呜~呜~呜……”滂沱大雨连着下的第五天傍晚,金兴县的防空警报不停地响。最近我一直失眠,我的头发都掉落了好多。听到警报声,我从床上惊起,我已经预感到噩耗即将到来,金兴县将被恐怖的黑色和白色笼罩着。
紧急通知!由于连日暴雨,金兴县峻岭幸福桥路段发生局部垮塌,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尽量待在家中,避免前往!市政府防汛应急指挥部。
收到政府发来的短信后,我瘫坐在床上。孟姊芸看见我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孟姊芸说:“桐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抱紧了妻子孟姊芸,哭着对她诉说了这一切。孟姊芸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哥哥今天晚上从喀干市回到金兴县,开始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孟姊芸挨个拨打了他父亲孟永庆、母亲许淑萍、哥哥孟三的电话,结果没有一个电话能打通。
孟姊芸心慌意乱地说:“桐生,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吧!我怎么打不通啊!打不通啊!不会的!不会的……”
孟姊芸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她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说:“我们还是去那边看一下吧!”
我和孟姊芸去孩子的房间看了一下,他睡的很踏实。我们两个人都因为看见儿子而缓解了刚才的紧张情绪,于是两个人开车赶往峻岭幸福桥。
沿途不时有消防车、救护车疾驰而过,道路两旁的街灯忽明忽暗,前几天还平整的公路现在有好多凹陷的地方,坐在车里明显有上下起伏的感觉。当我们靠近峻岭幸福桥时,前方的车辆开始增多。政府已经拉了警戒线,不允许车辆通行。
一个手里拿着扩音喇叭的中年男子不断地喊话:“前方道路已经阻断,请大家有序离开!保障救援队伍和医护人员通行……”
此时距离桥头还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我将车停放在路边和孟姊芸一同下车,准备去询问路边穿着红色雨衣的现场支指挥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指挥者用沙哑的声音说:“大桥的柱子被水里的木头堵住了,水流将桥墩冲掉了,大桥跨掉了!现在统计有十八辆车掉进去了……”
孟姊芸一下子跪倒在雨地里,我艰难地扶着她起来,两个人回到车上痛哭了一阵子,心情稍微平复后,我们准备先回家了。
夜里我没有怎么睡觉,坐在窗前一直回想自己在羊儿江的这些年生活。我知道天亮的时候,自己可能被政府的人叫去谈话,或者直接被关进监狱里。我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我决定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峻岭幸福桥的事情用钢笔一五一十地写出来:
领导好!我叫苏桐生,男,山东省曹县苏家村人,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出生,群众。我今天主要是交代关于峻岭幸福桥的事情,以及以前所知道的一切违法勾当。
我是十一年前孤身一人乘坐从新疆开往北京的火车路过金兴县时滞留的旅客,那年秋天连日暴雨冲垮了火车路,我迫不得已选择在金兴县停留。我和张科建,也就是现在的陕西科学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乘坐一辆火车,下车后他好心收留我,带我去了他的公司临时居住,他提出让我跟着一块儿做房地产生意。我记得第一次干违法的事情是那一年全县盖灾后重建房,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准确地称呼那个房子。我们最早接到通知是承建灾后重建房,后面省上领导下来调研,得知很多乡镇就没有受灾,因为金兴县的地形独特,当时有几个乡根本怎么没有下雨,其中就包括南汤乡。后面县政府便把房子叫作富民安居房,到了我们交工后审计时又写的安居富民房。这次盖房子,对!那次事故定为“6·22”暴雨灾害,我听说中央拨款二十个亿用于重建房屋,其实都是假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权利去查这件事情,我今天就是把我所知道一五一十告诉你们。包括后面乡政府整理的灾后重建一户一档,所有的档案基本都是假的,随便拿一张房屋受损的照片就说成是哪一户的受灾房屋,更可笑的是有的竟然拿库房、厕所的照片冒充是人居住的房间。
我听张科建说的,他为了施工方便,给当时南汤乡的党委书记尹胜送了有两万块钱,还请他在县城吃了好几次饭。我跟着张科建给郑其卫送过两次钱,一次是他即将提拔为乡党委书记,我和张科建专门到他家里去送的水果和钱,当时有一万元就藏在水果篮底下。还有一次是郑其卫当上了常务副县长,我们大晚上去他办公室,他安排的保安收了礼品。我们将十万元藏在了一条香烟盒里。还有很多我已经记不清领导,张科建都给送过钱。对了,我想起来了,王军峰当县委书记时她妈妈去世时,张科建安排我给一个花篮里放了十万元,那个花篮交给了当时收礼物的人,那个人直接就放在了车上。
政府可一定要相信我还是个好人,这段时间我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峻岭幸福建了一大半的时候,我听到了张科建和他以前的驾驶员孙玉泽的谈话。孙玉泽这个家伙深得张科建的信任,因为我还算是一个正直的人,后面有很多事情基本都是他去办的,你们应该感觉抓住他!孙玉泽很快就当了项目监理,张科建和他两个人电话里说的减少峻岭幸福桥桥墩使用的钢筋量和公路地基用建筑垃圾进行回填。我对于他们的行为刚开始是非常抵触的,我找过张科建说这样做的危险,很容易发生地基垮塌……
我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和孩子,我不能没有他们。我的孩子是在羊儿江出生的,所以我对这里是有感情的!我算了一下这么多年在张科建的公司一共挣了七十万元,我的银行卡里现在还剩三十三万,我愿意把这些钱上交给国家,只要能够减轻我的罪孽,得到羊儿江的宽恕。
苏桐生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六日
第二十八章
我精疲力尽地回到家,缓缓推开房门,妻子孟姊芸坐在窗户前抱着儿子孟子秋。孟姊芸失去了她的父母和哥哥之后,整日在家里哭泣,她的眼睛凹陷、头发蓬乱。
孟子秋看见我后从孟姊芸的怀里挣脱,他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爸爸,你别让妈妈哭了!”
我蹲下身子,抚摸着子秋的脸,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拉着孟子秋的手,我走向了妻子,抱着他三个人一起哭了一阵子。
我说:“姊芸,我们离开羊儿江吧!”
孟姊芸抬起头看着窗外,空旷的天空都没有一只鸟儿在飞翔,就连风也是静的。
“我们去哪儿呢?”孟姊芸停了一会儿又说,“只要能离开羊儿江,我们哪儿都去!”
我说:“要不我们回山东吧!”
孟姊芸问:“你爸妈还会认识我们吗?”
我无法回答妻子的这个问题。
孟子秋停止了哭泣,他看着孟姊芸和我然后说:“爸爸妈妈,我们回到山东我就有外公和外婆了!他们会像爷爷奶奶一样爱我、疼我!”
孟姊芸说:“子秋,妈妈答应你,我们一起回山东。你还有外公和外婆,不!你应该叫爷爷奶奶!”
子秋开心地不停说:“我又有爷爷奶奶了,我又有爷爷奶奶了……”
处理完亲人们的后事,孟姊芸的姐姐孟淑芸来找过我们,她劝我们继续待在羊儿江。孟姊芸和我心意已决。我们最后商定将老丈人孟永庆和哥哥孟三的所有财产都让孟姊芸的姐姐孟淑芸继承,哥哥孟三外欠的债务也由她来偿还,每年孟淑芸要按时给爸爸妈妈和哥哥上坟。
孟淑芸告别时说:“走吧!离开这儿!如果想回来,这儿还是你们的家!”
孟姊芸说:“我和桐生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再来羊儿江了,或者永远回不来了!”
后面我和妻子孟姊芸就将老丈人孟永庆给我们两个人的这套房子卖了二十六万元,我们只留了十万块钱,拿出其中的十六万捐给了金兴县民政局。我们处理完这些之后,决定第二天就坐火车去山东。
北风凛冽,漫天的白雪发了疯似的袭来,把我像尘埃一样在地上拍打。政府、公安局、纪委连续多日的谈话早已令我疲惫不堪,面对刺骨的寒冷我逐渐失去了意志。我的妻子孟姊芸抱着儿子孟子秋大声喊我的名字,他们已经走不动了。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抵达火车站。羊儿江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任何地方了。我回头看了一样他们娘儿俩,洁白的雪花覆盖了整个身子,就连我刚走过的脚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九章
寒雪过后,冬阳初露。鹁鸪鸟在苏家村村口的老槐树上咕咕地叫着,成群的麻雀寻找挂在屋外的玉米棒子。
天地间的万物在慢慢地消融,冰封的世界又将迎来新年。自民国初期建村至今,苏家村历经风雨,由最初的五六户人家发展壮大到现在的上百家,人口增速较快的时期当属建国后至九十年代末的五十年左右时间。时至今日,留在村子里的人家已经不多了,隔三差五地住着几户人家。
我和孟姊芸、孟子秋三个人回到村子以后,发现不知从何时候起,村子里开始有两个身影整日来回地穿梭。原来一个是耄耋之年的张大全,另一个是即将步入知命之年的王有狼。张大全年逾八十,整日游荡在村子里。
张大全看见我后停下了脚步,面对眼前的陌生人他产生浮想:“这个人是谁呢?”
王有狼年近五十,至今却没有娶过媳妇。王有狼不同于张大全,他只是盯着村子里各家各户门口的垃圾桶,捡拾里面废弃的纸箱子、啤酒瓶子、塑料袋子等卖钱而已。
五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田杏花躺在摇摆不定的茅草屋里使劲儿挣扎,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田杏花的丈夫王东领正在草屋外打木桩,准备用绳子牵引草屋的支柱,以免房屋被风刮倒。虽然这次是田杏花第四次生孩子,但是她显然没有完全熟悉生孩子的节奏,接生婆来了快一天还没有生出来。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瞬间整个大地明亮起来,田杏花眼前一片空白,在接踵而至的雷声中,她的小儿子诞生了。
王东领喜获第二个儿子的时候十分开心,甚至是万分开心。一听到媳妇田杏花生了,他撂下手里的铁锹,直奔屋里。早在生有狼之前,王东领就想好了名字,他给大儿子取名有狮,心里面一直有再要两个儿子的打算,一个叫有虎,另一个叫有狼,这样他就拥有这世上三个最厉害的儿子了,可谁知第二胎和第三胎都是女孩。一九七四是农历虎年,全村一下子出生了许多“虎”,有狼是一九七五年出生,王东领的狮子、老虎、狼看样子凑不全了。年近四十,王东领感觉自己再也生不动了,这次就不管是男孩或者女孩都取名有狼。
王有狼出生时的长相一般,除了比起别的婴儿体重偏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说有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不爱发出声音,基本不怎么哭,这一点在他长大之后变成了不怎么说话。
张大全和王有狼偶尔会碰在一起,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怎么说,论辈分王有狼应该称张大全为叔。张大全习惯性地盯着路人发呆,却从未盯着王有狼发呆,应该是彼此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常年在外打工的青年人陆续开始返回,村子里面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了,有几户人家将音乐声音开的很大,周围人都可以听见。对于张大全和王有狼两家来说,这年过得并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他们两家的灯光暗淡,没有什么人出入,几乎听不到声音。要说有期待的地方,那就是张大全可以看见更多的陌生面孔,王有狼能捡到更多的废品。
张大全和王有狼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在村子里论起辈分我得管张大全叫爷爷,管王有狼叫叔叔。我已经习惯叫他们名字了。
两年后儿子孟子秋学开始学着说话了,有一天他喊到“有狼来了!子贵走了……”
作者简介:康瑞超,法律硕士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陕西咸阳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