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陈振林2013-12-31 08:11:06
这一年，林丹青已成为这座小城最著名的画家。
林丹青擅长国画，尤其是画花鸟，那功夫几乎可与全国一流的画家媲美。他画花鸟，注重写生，体物入微，以精细逼真著称。这似乎得到了那个风流皇帝宋徽宗的嫡传。他也曾学风流皇帝用生漆点画眼睛，使得整幅作品栩栩如生。
擅长国画的林丹青遇上了两件麻烦事。一是，他想着要和自己的妻子离婚；二呢，他想着找回当年精心创作的第一幅花鸟画作品。
林丹青花鸟画的价值，不说是价值连城，在这座小城也算是昂贵的了。据他要好的老同学王波说，有几幅画一平米可以卖到十几万元。这座小城的文人雅士，不少人以家中能悬挂林丹青的花鸟画为荣。坊间流传说，有张姓官员想要提升为某局长，跑到市委主要领导那儿汇报工作，想着法子递进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居然没有办成事儿。而另一个李副局长，给市委主要领导的办公室挂了幅林丹青的花鸟画，第二个月月头，局长的任命书就下来了。
你的画成了人家升官的工具了啊。王波向他打趣说。
林丹青也不恼怒，画是自己画的，人家怎么处理那是人家的事儿。其实，这两年林丹青画得少了，和这座小城里的其它名家一样，他也不轻易将自己的画作赠人或变卖。有要好的朋友来求，他会画上一幅，也收点或多或少的润笔费。
这几天林丹青的心思，在寻找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一幅画。那是自己精心创作的第一幅花鸟画作品。一只喜鹊，落在一枝刚刚绽放的梅花上，有轻风吹拂，那梅枝似乎也吹动了，喜鹊想飞却没有飞走的姿态跃然纸上。那喜鹊的眼，就是用生漆点画而成。画的左下角，林丹青题写了一首诗：
风花瓣舞叶如惊，晴花迎日叶劲挺。雨花下斜叶如浴，露花合抿叶羞情。
然后，写上了画题《飞》，署上了自己的姓名。所写字也是学着宋徽宗的瘦金体，挺拔秀丽，飘逸犀利。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幅画了。二十五年前，刚从美院毕业不久的林丹青计划着自己的绘画事业。他想着就沿着自己的美院时的花鸟画专业走下去。但是，他似乎走进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乡下的父母不多的积蓄，让他这些年给榨干了，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债。自己的画，想变卖成为资本，可是又无人问津。
不如办一次个人画展？老同学王波建议道。
林丹青当时听了，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因为，画展办成功了，自己的画作可能就会有人来购买了。
于是，那一年七月，艳阳高照，在老同学的帮助下，又向几个同学借助了些钱，“林丹青花鸟画展”在省城民主路文化宫开展了。在展台《前言》里，明确告知观展者可以购买画作。画展进行了三天，三天里，观展者不过一百多人，画作没有售出一幅。直到最后一天的下午，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生，拿着五百元走近了一直站在展台前的林丹青，说：叔叔，我想买下你的一幅画，就是最外边的《飞》。林丹青感激地接过了钱，将《飞》卷好，递到了小男生的手里。
可是，这个小男生到哪里去了呢？
林丹青又跑到省城民主路上去寻找那个小男孩。王波听说了这事，觉得好笑：那个小男孩当然成长为年过三十的大男人了，就是面对面，你能认出么？这不是刻舟求剑吗？
林丹青又委托绘画界的几个好友，打听打听有没有谁买到《飞》，但都是苦笑着说：大画家，《飞》就让它飞走吧，你再画一幅不就行了？
林丹青又在电台和报纸上刊登了重金购回《飞》的启事。
但一切都如泥牛入大海。
林丹青懂得这幅《飞》的意义，因为他知道那时从小男孩手中接过的五百元钱的力量。出五百元购买一幅画，肯定是向着他林丹青来的。当时的省城名家画作，一般也不过几百元一幅。
他的钱包里，那时候只有三元钱了。开办画展，又让他债台高筑了。但就是这五百元，让林丹青看到了希望，自己的画作是有人购买的，自己的画作可以有价值了。
他开始潜心研究花鸟画的画法，他要形成自己花鸟画的风格。也就在这时，女孩谷雨走进了他的世界。谷雨是个小学教师，对花鸟画就有一种特别的爱。恋爱中的林丹青，对花鸟画的感悟，颇有所得：花鸟画中，花的美丽，花的安静，鸟的活泼，鸟的生动，其实表现着自然生命力与人类心灵深层的一种对应；要画好花鸟画，应遵循自然美、心灵美、艺术美“三美合一”原则，从而达到人天合一。
林丹青和爱着花鸟画的小学教师谷雨走到了一起，回到了现在的这座小城，然后有了他们的女儿天一。但是他们的婚姻却没能够人天合一。因为大画家林丹青和宋徽宗一样，也遇到了自己的李师师，他的女学生纤纤。和许多相同版本的故事一样，林丹青想着和小学教师谷雨离婚，坚决要离。
林丹青将最新的一处房产给了谷雨。谷雨在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准备着离开这住了二十多年的家。谷雨的衣物也简单，两个皮箱子没有装满。就要关上第二只箱子的时候，林丹青叫了声：“慢！”
他看见，箱子靠右的角落里立着一幅画。他打开了画卷。
《飞》！
自己苦思冥想的《飞》原来就在自己家中。
他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当年那个购买画作的小男孩不就是谷雨的弟弟谷雷吗？
林丹青捧着心爱的画作，怔在了那儿。一旁的谷雨，慢慢地清点着自己的衣物，一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