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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艳阳天

钟海波2024-08-27 15:07:19

九九艳阳天

 

作者:钟海波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啊,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风向呀不定呀那个车难转呀,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一天晚上听歌,听到一首熟悉的老歌《九九艳阳天》。我喜欢这首歌,那婉转深情的旋律,朴素的歌词常常能感染了我,而且它还能唤起我对以往生活的记忆,尤其,这首歌让我联想起一个朋友,而且把他的故事连成一篇。

八十年代,许多电影有优美的插曲。《九九艳阳天》就是电影《柳堡的故事》中的插曲,当时十分流行。我的一个朋友特别爱唱这首歌。他是我本家嫂子的弟弟,他来姐姐家,我们年龄相当,嫂子说你们俩认识认识以后做好朋友,我们笑笑就成了好朋友。那时候,我们十四五岁。嫂子此前就自豪地告诉我,她有个弟弟,叫虎子,很调皮…现在就有女孩儿喜欢他。我见了虎子以后也明白我嫂子引以自豪的原因了,他外表很帅气,性格十分活泼,淘气,精力旺盛。虎子喜欢唱歌,而且唱得也很好听。他低声哼唱电影《小花》的插曲《绒花》,电影《甜蜜的事业》的插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电影《黑三角》的插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还有《好一朵茉莉花》。尤其是《好一朵茉莉花》,他百唱不厌,引起我的好奇。这首歌我听过,旋律十分熟悉,但是,歌词模糊。听他唱,我才听清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这歌的歌词写得这么生动细腻,有生活气息。他还爱唱《九九艳阳天》。

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同村的一个伙伴三儿来找我,他们俩也认识了。他们都是要强的小伙子,互相不服气,但又都是我的好朋友不好翻脸,于是在我们的院子摔跤比赛。收割不久的大麦,正晾晒,准备用梿枷打,现在铺得满院都是。他们在厚厚的麦柴上较量,比试了几个回合,难分胜负。我怕他们真的恼了,硬拉开他们。他们呵呵笑着,但眼里仍然闪着火星。我们在大理河游泳时,他们还是想比试谁更厉害:开水仗,比游泳技术和憋气时间,他俩都是游泳好手。其实,他们俩对我也不服气。他们在背后相互说,我除了学习好,别的他们都比我强。我间接听了这话觉得他们说得对,他们心眼灵活,能说会道,交际能力强,我除了会念书,生活能力远不及他们,但上帝不会让一个人把优点全占尽。

后来,我去县中上学,他们在镇中上。快毕业时,我听说他们一起参军,成了战友,去南疆当兵。在县城集中时,住在县招待所,我去看他们,每人送他们一本笔记本以作留念。他们换上军服以后都十分英俊,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他们谈笑风生,格外兴奋。我看得出他们很高兴。我要回去时,他们送我下楼,虎子还哼着《九九艳阳天》。离开招待所,我独自往学校走,内心又许多感慨,我想我们不再是天真的少年了,即将成人,我们要走向社会,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之路。他们去部队寻找出路,我的路又怎么走呢?果真能再部队发展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假日,我回到村里,遇见了本家嫂子,她说,虎子不爱学习,学得不好,他去当兵或许在部队能发展,他唱得好。他如果有机会,说不准也能成李双江、蒋大为那样的歌唱家。我点点头说我相信这种说法。

第二年,我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我们偶尔写信联系。一个暑假,我回老家了。我在家看闲书,听得有叫我,走出一看竟是虎子。他长高了,长壮实了,皮肤晒黑了,但更英武了。我们握手时他故意用力把我的手捏得生疼。我把他让进窑洞,请他喝水,然后海阔天空地闲聊。他说老母亲想他想得厉害,请假回家探亲,顺便来看姐姐。我问他在部队干得怎样,他得意地说,还可以。立功了。南疆发生地震,他们连队去救灾,他表现好,立了三等功。连长很器重他,准备发展他入党,而且鼓励他争取进部队文工团。看来他接近自己的理想目标了。我问他新疆的风土人情,他笑着说,新疆女孩儿长得很美丽,模样是模样,身材是身材,能歌善舞,说唱就唱,说跳就跳,性格很奔放。闲聊中,他突然问我,你有女朋友了吗?我说没有。他笑笑说,“我有了。”我很惊奇,他说:“她是我高中同学,镇上的,人很漂亮,她们家开门市”,“我当兵走前,我们在学校对面的河畔她送我,为我唱我喜欢的《九九艳阳天》。”他说着自然唱起来:“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啊,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风向呀不定呀那个车难转呀,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我一儿就去镇上找她去,你跟我一起去,看她长得怎么样,帮我参谋参谋。”“我去不好吧,你俩见面,我当灯泡不是多余?”“没事。你陪我走,走。”他硬让我去,我心里有点好奇,想看看他的女朋友是哪位?长啥样?镇上姑娘很多,我见过不少,是哪位呢?于是,我们各自骑了自行车,去了镇子。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镇子没有集市时的热闹繁华,显得有点冷清。他带我来到一个门市前,搁下车子进去。我们一前一后进去,柜台前坐着的姑娘站起来了,看着他说:“你回来了?”“嗯,这不,才回来就看你”,他器宇轩昂得说。他们说话时,我把那姑娘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我真的佩服虎子,他谈得女朋友确实漂亮,银盆脸面,皮肤白净,五官标致,气质高贵,充满青春气息。她的柜台上反扣一本小说,我熟悉的张恨水的《金粉世家》。虎子大约怕我尴尬,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大学生,大学高材生。”她冷淡地看一下,回过头和他说话。我知道虎子和女朋友要说他们的知心话。我碰一下他的胳膊,算是打招呼,然后离开了。我走后那姑娘的脸还有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还深深刻在脑际,我惊异于这个女孩儿的美貌。

回去后,我又遇到了本家嫂子,我说在镇上见了虎子的女朋友,长得真漂亮。嫂子乐得直笑,但她又不无忧虑地说,人家是市民户口,将来国家会安排工作,虎子是农村户口,要是部队里提不了干、考不上军校或进不了文工团那就成不了,姑娘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我无语了现实确实是那样的。再过几天,又见到虎子。他和我说起那天的事,问我,“我女朋友漂亮不?”我说:“太漂亮,这样漂亮的女孩儿真少有。”他笑着说,“那天,她嫌我把你带来了,她说你把那个小子带来做啥?她不愿意被陌生人看,主要你不是来买货的”,“你将来成了作家可以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不久,他返回部队。

我大学毕业了,回老家当了中学老师。一次,在县城车站附近看见一个出租司机十分眼熟,一看是虎子,此时的虎子,不像当兵时那么帅了,外表有点邋遢。他很忙,我们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我看出他情绪低落。我回村里,听他姐说,他部队没留下,回来种地,后来做生意,开车,娶了媳妇,有两个孩子了。他原来的那个女朋友当了工人和县政府的干部结婚了。她还羡慕地说人家三儿提干留在部队了。这个我是知道的,三儿给我写信说了。

时光如流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后来,我来西安工作,和虎子断了联系。一天,我接到电话,对方说是虎子,还是那朗朗的笑声,刚刚的说话声,他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问他啥时到了西安。他说说来话长,见面再说。我们在大唐芙蓉园近旁的一家饭馆聚在一起,共七八位老乡,他意气风发。大家都说虎子在北京贩煤发财了,成了大老板,在北京都买房了,他现在转型了,来西安开宾馆。在座的还有几位女士,其中有一位中年女子颇有风韵,似乎见过,但想不起,后我低声问虎子,他悄声说,他原来的女朋友,孩子在西安读高中,她陪读,他知道了也请来了。虎子说他在北京和刘欢是邻居。大家想起虎子会唱歌,于是都起哄说虎子要有平台可以和刘欢PK,于是要他唱,他推辞不过,开始唱,都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歌,老歌,但也刻录了我们这代人青春的记忆,优美听起来伤感。那天,他喝了不少酒,微醉。他一首一首地唱,唱得很动情,也很好听,我们也低声应和着。他唱《绒花》,唱《牡丹之歌》,唱《北国之春》,唱到《九九艳阳天》时,只有她不应和。我看见她低着头,眼角挂着晶莹的硕大的泪珠。

我记得吴伯箫散文《歌声》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感人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远的。无论哪一首激动人心的歌,最初在哪里听过,哪里的情景就会深深地留在记忆里。环境,天气,人物,色彩,甚至连听歌时的感触,都会烙印在记忆的深处,像在记已里摄下了声音的影片一样。那影片纯粹是用声音绘制的,声音绘制色彩,声音绘制形象,声音绘制感情。只要在什么时候再听到那种歌声,那声音的影片便一幕幕放映起来。”这段文字写得极好,它也表达出我的感受。那次见面以后,我和虎子又有好久没有联系。一天,我偶然听到《九九艳阳天》,很自然地想起虎子唱歌的情景,想起他的故事,心里涌上许多感慨,于是,给他打电话。我们聊了好久,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儿子也喜欢唱歌,考上音乐学院声乐系,儿子替他了结了一段心愿。原女友下岗了,她男人行贿市长出事了,她境况不如意,他想帮她,但她很自尊,拒绝了。我开玩笑说,你们可以再续前缘。他假装严肃地说,你可不敢乱说。我是那样的人吗?都五十多的人了,孩子都快成家了,还能花心。说了半天,手机电池快没电量了,才挂断。拉完话之后,我在想,虎子心里很苦吧,连我都为他们遗憾。但愿下一代生活洒满阳光,没有坎坷和风雨。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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