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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的青春

陈文赤2024-07-03 15:07:47

无痕的青春

 

作者:陈文赤

 

他心血来潮来到市区公园。公园山湖相依着高塔,平日节假日游人如织。但对于陌生的他来说,已在记忆深处模糊、淡漠了,所有的印象都驻留在5年前。公园是这样如诗如画,多么值得流连忘返啊。当年和女友游玩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浮现。他的脚步时快时慢,往昔的情愫汩汩涌入心中。今天重游一番,回味是酸甜还是苦涩呢?只在人生感悟里体味生活的给与。眼下这么风和日丽的天气,要是他又能挽着女友的手臂,来这里玩个优哉游哉该多惬意啊!

 

他向南端石径走去,沿着石径,爬上骆驼山山顶。骆驼山顾名思义,山峦起伏颇似骆驼的背。那高一点的山头,立着了嫦娥塑像,脚旁有只白兔子,周围一片摇曳的翠竹。端详着嫦娥倾注的眼眸,他想起和玲儿逗留的情景,说着古老传说,谈着心中向往。叫人可惜的是,他连照相机也不具备,自然没能拍下一张照片。想起来真是好是遗憾,那么多年流逝的时光,他只和玲儿唯一逛过一趟公园。

 

然而回到工厂没多久,在一个依稀星光的周末晚上,玲儿找到了他。就在图书室走廊上,只有照明灯还在亮着,她跟他发出了最后通牒。她说她不能再等了,再等3年她耗费不起。她的闺蜜都有了孩子,可她倒像剩女一枚。是的,他是答应过玲儿,再等个3年,电大文凭到了手,进入职能岗位,他们就立刻结婚。玲儿脸色难看,皱眉质问道,会有职能岗位吗?这耽误的机会还等你迟到吗?玲儿质问了过后,跺着高跟鞋一溜烟似的小跑下去。一路追着出了大楼门口,他往人行道上瞧过去,玲儿的身影转向了前面电影院那边。

 

自这以后,他再邀约不到玲儿了。有一天早上,在车间门口他无意瞧见了,玲儿穿了件挺漂亮的连衣裙,她身边有了车间男工艺员。

 

他望着婆娑起舞的竹枝,心绪随着起舞摇曳。山岭上刮来一阵风儿,裹着一种莫名的轻柔,不停地抚摸着他那单薄而寂寞的身板。

 

他怎么也没想到,人一旦静止下来后,许多的往事就情不自禁浮现在心头。它就会在心头翻滚不息,搅得自己心情难以宁静,是那么怅然若失失魂落魄。5年早过去了,玲儿的笑颜,娇嗔,甚至那眉眼的一挑,却还在记忆里回荡。哦,这或许初恋是值得留念的意义吧。时光像一列疾飞的火车,过了而立之年的他,还是独自形影相吊。他已经失去了爱的滋润,剩下的几乎全是寂寞研读的对抗。

 

在向玲儿示好的日子,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情景。玲儿有些小家碧玉的韵味,但很傲气。他的悉心照顾,耐心迁就,换来了她的亲昵好感。他帮着她拿东西,给她送可口的早餐,不时给她买小礼物,迁就她耍点小脾气。玲儿那顾盼的眼睛,那柔美的身姿,温柔的话语,让他几乎忘了愁苦的现实。他似乎缺不了她,充满了渴望。和玲儿同处的时光越长,他的魂像是被她勾走了,成了他的女神。对呀,他娶老婆就娶玲儿这样的,娶了不合心意的女子算是白活了。

 

普通人有普通的爱情,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自以为爱情并不是泛泛的配对。他不能做个白丁,不学无术浑噩度日,几乎废掉人生。一个窝囊废了,他哪还有理由去表明,自己是敢于进取的标识呢?他有了这股动力,往后就有自信显示,他没有辜负她的喜爱,他是立得起来的男子汉。他不愿见到的情景:是他再次邂逅玲儿后,玲儿的面前是潦倒无赖的他,别无长物的他。她的面孔像挂了一片白霜,声音冷飕飕地哼出一声,甚至哼也不哼丢个白眼拔腿而走。

 

他不得不与玲儿作别后,黯然掐灭了对公园的向往。他深深懂得,不去公园玩耍着实比前往更关键。这念头越是深沉,就越是坚定不移。一旦毫无顾忌地游玩公园,怡然自得也就成了习惯。随之而来是虚掷光阴,庸常混日子。剩下的就是岁月对自己的惩戒,也是玲儿对自己的轻蔑与嘲弄了。他怀抱了那个愿望,有向上的美好目标,更有一股追求的动力,但需要时间来给他颁发一份证书。

 

班组的艾桃姑娘,明显对他怀有好感。他可以随时看到她的笑容,也可以随时听到她的笑声。她对他的喜欢,对他的热情,她不少的举止里、话语中,神情上,过来人都瞧得出来。不少熟悉他的工人,甚至还当着两人的面,开过一些玩笑。她是羞涩地躲闪着撩拨的逗弄。只是艾桃并没惹他动过心,她嘻嘻的笑声少了感染力,没拨动过他情感的心弦。她的声音也还算温柔,可挠不到他心底痒痒处。他没往心上放,对她的态度是平淡加平淡,不太冷更不会热。

 

玲儿离开前就已心有所属了,如今更是享有幸福完美的家了。她爱上的工艺员让她如愿所偿,孩子起码上了高级幼儿园,而男人起码也获得了一官半职。他无奈地瞅瞅耽延误的自己,除开获得一纸电大文凭,真可以说是别无长物了。自己究竟是被爱情遗忘了,还是忙碌中遗忘了爱情?这简直成了他的一笔糊涂账。时光揭开今日的序幕,他可以拍胸脯说这番话了,玲儿,哥们也不是孬种,焕然一新的日子到了!好消息啊,“奔月”厂的厂长亲自接受他了。答应他进入车间技术组,坐上搞设计的办公桌子。“奔月”可是许多制造工人向往的厂子,口碑挺高,哪可能是一般人都能进入的地方!

 

他全然未曾料到此番来公园,原只是怀想逝去的爱情,却大为意外地撞见了玲儿!当他一腔惆怅地走下山时,见到山下200米远的地方,出现一口200平人造水塘。有条小拱桥横穿而过,倒映在微波兴起的水面。塘里点缀着一片荷花,粉嫩的花朵含苞待放。玲儿牵着乖巧的小女孩,缓步经过小桥的时候,他也正好迎头走了过去。这么相当无意的一见,他很快瞧出了其中的异常。怎么玲儿带孩子出来玩耍,那个老公咋不陪在身边?他就那么忙得不开交吗?这些都还不算,玲儿干嘛要躲避我的目光?她迷离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缕忧伤啊?她的头发显得有些散乱,分明显示遭遇了不幸啦!

 

玲儿乍一见了他,脸色忽而一闪,慌乱抓着女儿转身,如同受惊的小鹿跑着走开了。玲儿抓起女儿跑了一段儿,很快就蹲下身把女儿驮起来接着跑。他想追过去却不敢冒昧,又想叫住她又像不合时宜。他的目光留恋地追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树林里。他竟然呆愣了没动弹,脑海里云遮雾绕琢磨着:莫非离开只有5年的时光,玲儿那大方活泼的性格,就变成了截然不同、害怕畏惧起自己了吗?

 

唉,玲儿啊玲儿,你当年要是不抛弃我,咋会落得这么寒碜的地步啊?那男人对待你一定有愧!这里面一定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么不合情理的事儿,我要想办法弄个水落石出。倒要瞧瞧当年的情敌,怎么辜负了曾经的心上人!就是不能替她讨还公道,也要叫他醒悟反思自己的失德。玲儿一定在遭受委屈啊!他体会到这叫人心疼的一层,渴望迅速跳槽的心情,像干草垛被无意点燃了一团火。

 

他再次出现在班组3天后,引起了不少工人的议论。虽说这议论不那么热闹,没多大效应,但不妨碍他们随意地议论。他眼下自然顾不得那么多了,听之任之,再顾忌那么多也得靠了事实来撑腰。

 

8小时工作都是烂熟的,他又回到提线木偶的状态,8小时之外的工余,他却没有片刻的空闲,吃饭喝水是走过场,像台运转的机器,劲儿几乎全扑到研读上了。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

 

工友们的议论也只有一点,这小子出了啥事啊?咋地又回班组了呢?不是在楼上呆了大半年吗?他不好怎么回答他们,回答或不回答,他所面临的窘境不变。这一切的缘由,是周工离开之后出现的。

 

周工被调往厂部大楼了。得到消息,周工摊摊手对他说,没法子,是副总工要我,都是老乡,只好依到去。周工这么一走,他再没有留技术室的理由了。他被周工留在技术室,是周工觉得他是可造之才,能给他设计提供些便利,老书记听了想法点了头的。3个月后,老书记退休离开了。他这么离别了,没有谁能跟他说得上话。

 

他是下班之后结识周工的。下班了他不急于跑厂食堂去,虽说去迟了没啥菜吃。去车间的技术室,是他想念着的地方。别人对他的做法感到怪异,一个工人干嘛老跑技术室?技术室的人是工程师,再小也是懂图纸的描图员。他跑去能干点啥?打扫卫生?犯得上吗?可是他却去了,周工还在里面没下班,还在案前天马行空,似乎忘了饭堂在召唤。那个年轻描图员玲儿,已经早跟他招手拜拜了。

 

他走进去的脚步声响,敲醒了周工的思索。周工回看了他一眼,还是照往常那样问道,来一场辩论吗?周工说的辩论一词有点调侃,但他倒觉得幽默。两人没啥子闲扯,水也不喝,就着改进“天马”的想法,随意谈开来。“天马”的控制器问题,有些年头了,挡住了技能优化的提升。产品投放市场之后,与对手“奔月”厂拉下了差距,购买率大幅度降低,显然是技术拖了后腿。偶尔有时候,他说出一点看法,也只是猜想。周工听了后连连点头,拍着他的肩头,说,嗯,这次取消辩论!自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尴尬的,但周工并没介意。周工把绘图笔一丢,笑笑说,吵吵够多的了,得响应你的号召,先填肚皮再说嘛。他也随着笑了笑,跟着周工关门下了楼。

 

两人在饭堂潦草地吃着,扒拉饭菜的时候,几乎没说什么话,像是在品咂吃的滋味。吃完走出了饭堂门口,他瞧了一眼,周工在瞧着腕表。他又尴尬了,还是厚了脸皮问道,周工,你晚上得空不?周工放下了手,摇摇头,有点无奈,说,有任务啊,要带小把戏。不过,有空我会找你。周工是成了家的人,身不由己,打扰无疑是干扰了。他和周工挥手分开了,然后走向那间宿舍。回到宿舍,那伙伴不见了人影,看来和姑娘约会了。约会自然要花钱,伙伴也免不了向他借。可是他的钱大都交了学费,只好摊手应付。他无奈地笑了笑,爬上床铺,去枕头旁拿出那些资料,接着走向俱乐部的图书室。他要奋力坚持追寻他的理想,却没料到事情突然来个翻转!

 

周工被调升走了,老书记退了休,新书记也就走马上任。新书记到任后,开始了岗位视察,他没想到新书记竟只比自己大2岁,大概是属于年轻可为的干部。自己还是无关轻重的,一比之下相形见拙。新书记自然见了他,这不伦不类的人员,站在一旁简单问了他几句,哼都没哼一声,也没什么表情离开了。到了下班时分,主任找到门上对他说,明天你回班组吧。回班组就回班组吧,没有他拿不下的活。最讨厌的事是要加班,干得都是返工活,这回来就由不得了。要是找他加班,那可是没门的事!他双休日得去电大上课。那是耽误不起的事儿,不然的话,他的所有美好计划全都会泡汤!

 

他脑海里又思念起玲儿了。要是重温旧梦,破镜重圆,琴瑟和鸣,他的新生活该多么好啊。她年纪轻轻带一个孩子,充满了多少的艰难和困境啦。他是毫不顾忌接受她的,为了补偿给她一份真诚的爱。他爱玲儿,她的女儿也是他的血脉。至于两人结婚后,女儿照旧原姓也没事,更甚至他能放弃再要孩子,家庭和睦更重要。他会欢喜地抱她女儿,背着她女儿做鸟儿飞。他心里盛放着甜美的香果 ,感觉玲儿是会重新接受他宠爱的。跳槽的念头再次鼓动起来。

 

双休日又一次到来,他吃完一碗排骨面,去前台付了款后,开动他那辆“天马”车子出发了。车子绕过几个交叉口后,迎面就是“奔月”制造厂的大门。他一把捻住车闸走下来,推着车子靠近了大门,一股雄浑的风扑面而来。他不觉发出一阵感叹:比起那“天马”厂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一阵隐约的酸涩感从他心底翻涌了出来。 

 

看看穿着制服的保安,直挺挺站立着,诉说着厂子的威仪。凭着他俩规范的举止,他就能不难断定,人家是上头指派的正规军。而不像“天马”厂,是哪个领导的亲戚,或半老不少的老乡来充当。

 

不能再拖延耽搁了,屈就只能是南柯一梦。他去车棚放好车子之后,挺了挺胸膛,靠近了门口的保安,说出了进厂由头。他递过一只香烟,话儿说得很恳切,很期待。保安微笑地摇手推辞了,指指旁边的执勤室说,你先去登记一下。他兀自一愣,但转而一笑拿了笔作了登记。保安看了签字笑笑说,厂长的办公楼在新楼12层。

 

他含蓄地对保安说了声谢谢,拔起腿来朝那座大楼房跑过去。他登上电梯到了12楼,沿着过道朝里面走。一个中年人与他擦肩而过的当儿,他躬下身来询问厂长办公室在哪?听说他要找自己,中年人疑惑地停了脚步,指了指他问道,我就是,你是有啥子事吗?

 

厂长,我有个技术方案,想得到您的指教。是这样啊,那进来谈谈吧。厂长招呼他坐在沙发上,接着去电热壶接了杯水,放在了他对面的茶几上。就着图纸聊谈的时候,他跟厂长谈开了设想,厂长又打电话喊来副总,一起研讨图纸,副总坐下后打量一番图纸,然后夸奖了他几句。自然而然,他也就提到了玲儿的老公。副总听了不觉眉头一跳,盯着他问,怎么,你跟他很熟吗?他只好说只熟悉他的老婆。副总脸色一沉,手一拍大腿,他呀,不争气也不爱惜老婆!他疏于职守造成了损失,发配车间当了普工。老婆早就跟他离婚了。听到副总无意漏出的话,他对玲儿的怜悯感越发强烈了。

 

再次从电梯走出来,他的心情半喜半忧。欢喜的事儿不用说,苦熬了5年的研读总算有了报偿。担忧的事是怕玲儿不愿接受他,她以为他依然怀恨她当初。他只想一步跨向“天马”厂,用不了一眨眼功夫,那份签字报告就能搞定。他盼望马上进入“奔月”设计室里,就有和玲儿重归于好的本钱了。至于要“天马”厂开除自己,那只是顺手牵羊的事。那份所谓的报告他已写好了,交给原来的车间主任,不要费什么口舌,在上面批个字或划个勾,就一切OK了。

 

走到这座大楼的门口,他停下了脚,从挎包里拿出那份报告书,像是不确定似的再次瞟了一眼,只写了半张纸,刚才留下了“奔月”厂长的指印。本来开除报告没啥值得啰嗦的,何况还是自己厌烦已久的地方。刚才在“奔月”厂长办公室里,就着厂长的大桌子一气呵写了这玩意。这么打量一眼时,身子骤然一轻“嗖”地飞升了起来。他顿时觉得惊奇,然而随着逐渐飞升,他也就随遇而安起来。

 

他的飞行是匀速的,季风从耳边一阵阵拂过。他像一只落单的大雁,从人们头顶上悠悠地飞过,只划过徜徉在天空的云朵。他留意着自己的飞翔,感受着风的鼓舞,却担心起撞着了擦肩而过的鸟儿。浅白的云絮不时从他身边无声飘过,仿佛在迎接着一个新生的物种。他脚下的山川河流,绿树楼房,都像在召唤着他的新生活。

 

几座墙面陈旧的厂房出现了,没精打采地散落在地面上。车间办公室楼就在眼前了,他的身子不由一缩忽而降落下来。他上下瞧了瞧完好的自己,像是刚才做了一场特别的梦。他顾不及多想了,就算梦了一场吧,赶紧办事儿梦不就做好了。那座办公室楼房到了,他迈开步子朝着二楼拔腿跑了上去,办公室到了。他举手大声地敲起了门,没做出一点儿客套,让房屋里的主任和年轻书记大觉意外。

 

里面传出了回应,他推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两个领导从座位上像弹簧一般,从座位上一把弹了起来,眼神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打量了老半天,两个领导沉着脸色没有吭声,心里不觉发出了暗叹:这小子难得登办公室的门,多半是来滋事生非的。两个领导拽了拽衣领,脸色绷紧,不觉暗道:个小泥鳅还能翻得了大浪?

 

他面色平静,身心坦然,走在两个领导的面前,递出那份除名报告书。年轻书记接过去轻瞄了一眼,脸色晦暗,忙转给一旁的中年主任。主任随意瞟了一眼,更是吃惊不小!呀!这貌不惊人的小子吃错了药吧?怎么想出歪主意自己开除自己?莫非他剑走偏锋和谁打了赌,赌下领导不敢开除他?还是想借此戏耍领导出番气呢?  

 

多少年来,他在两个领导脑子里,没多少好的印象,也可以说是淡薄的。他不参与加班的做法,做活挑三拣四,随意请假缺勤。他宿舍里有人反映说,经常丢三丢四,而他常是半夜不睡的举止,很遭人怀疑。就在刚才那会功夫,两个领导还左右寻思的,找出了一点理由,打了份两页纸的报告预备递上去,要上面批准他下岗的。

 

嘻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自己要开除自己,这不正中此前计划的下怀吗?主任心如止水神色淡然,把报告书递给了年轻书记,书记顺其自然接了过来,从笔筒里快速抽出了一只钢笔。笔头正要落下来划动的当儿,书记的手像僵住一般忽而停在半空,像在昭示某种权威一样,预备在报告书上潇洒地划拉一下。

 

主任突然起了身,将那只笔拽了过来,瞄了瞄书记一眼,偏开了眼神冲着他说,我看是这样吧,你还是有能耐的。你啥时把“奔月”的机密图纸搞来,我们马上跟你签字。在你临走之前,发你一个月薪水,还陪你喝喝茶送一程。至于后果嘛,我们保证万事无忧。

 

他听了不觉微微一怔,主任咋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难以想象。到人家厂里去搞机密图纸?这不是明显逼我去盗窃吗?难道为了压倒对手,就毫无顾忌铤而走险吗?怎么打起这恶劣的鬼主意?他俩把我看成啥样的人啦?莫非也听信头脑发烧的鬼话?难怪这么多年以来,之所以遭受冷落漠视,他俩真是带了有色眼镜啊!真太可怕了!无影无形的有色眼镜,一旦佩戴在心里的震慑也是无影无形!

 

奇怪的是,他还是抿着嘴笑了笑,幽幽说道,你指的是电能控制器技术吧?这么多年我自然也很清楚的。“天马”厂车子的质量原因,就是这项技术多年卡了脖子。“奔月”厂长已看过我带去的技术图纸,当即拍了大腿夸奖了我,还给我倒上好茶喝、又是递烟来抽,笑呵呵握着我的手欢迎加入他们,等待着我明天就赶过去上班的。

 

什么呀?“奔月”厂会接受你?你把关键技术给他们啦?你从哪里搞来这个?这项关键的技术,厂技术部搞了6年,都还没过关,你说你搞出来啦?你又怎么交给他们干啥?你得及时给我们打招呼啊,怎么搞我行我素这一套咧?你搞得太下流不像话了!怎么背叛辛苦培养的“天马”呢?我们都有一本账,“奔月”是“天马”的死对头。斗了多年的竞争老手,地球人都是清楚的!主任生气嚷嚷道。

 

呵呵,领导,这不是从哪里搞来的,是我花了5年多的功夫研制出来的。送到厂部去审阅,说是经费有限没批。这成了我难以言说的苦衷,自然没跟你们打招呼,想必你们也很清楚。我带去的这份技术图纸,还给他们复印了一份,签了我名字盖了我的印章。“奔月”的厂长对我很客气,要我坐在沙发上谈,给我敬了一支香烟说,只要你们签字开除了我,后期我研制的技术就与你们完全无关了。

 

简直是瞎扯一气,这怎么可能呢?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还要你研制什么? 你可别忘记了,你只是个中技生啦!主任紧皱着眉头责怨不已地道,嘿呀,为了达到跳槽目的,你就瞒天过海糊弄他们?喔嗬,他们也真是糊涂透了,居然还那么相信!你这小子该不是想出啥歪点子,为了得到领导的签字,故意编个似是而非的谎话吧?

 

两个领导觉得真理在握,感到荒谬得不可思议,不觉晃起了脑袋,满脑子窜出了红色问号。这小子这么不走正道,简直不可救药!

 

哦对了,忘了告诉领导,5年前,我拿到了电大机电自动化文凭。这如今已经不值一提了,下面过去后,我要进一步研制电泳技术,他们安排我去上海参观学习。说句实话,我并不太想过去,那里曾是我爱情伤心地。重返伤心地的滋味,不知领导会有啥体会?不过现在看来,人啊,应该学会,哪里跌倒,还得从哪里爬起来。

 

什么什么爱情伤心地?两个领导听了这番说辞,不觉面面相觑。主任没吭声原地兜转了起来,书记翻翻眼皮吧嗒嘴巴说;这么说,你现在还没成家啊?哎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咧?我老婆就是厂女工部的,早说不就解决了?正如你刚才说的,哪里跌倒,还从哪里爬起来。我回去跟老婆说一声,马上就给你物色!不过从头再来嘛!

 

谢谢你们的好意,现在犯不上操心了。他不觉琢磨到:这话放在上半年说,他都会犹豫一下。自己将技术图纸交给主任时,他还随意一挥手说:交上面去吧。叫自己碰了一鼻子血。你们对我一叶障目也就算了,居然还安排吊儿郎当的人当了检验员。他不觉信心充足地说:我已有明确的打算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当然,现在这个结果的满意度,确实大出我的意料。呵呵,真可谓后会有期啊。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头不觉扬了起来,朝着窗口方向,脸孔像被朝霞涂了一缕光亮。这真是付出总有回报,风雨过后总会有太阳。

 

主任的脸色刷一下变了,他不能容忍背信弃义的作为。他富有着数十年的履历,带着训导的语气说,当年你找关系来我们厂,说是对方厂奖金给的太低,看你还算一线骨干我们才接纳你,你怎么就轻易忘了知遇之恩呢?看看这么些年以来,你知道你背后的非议有多少吗?知道我们跟你顶了多大压力吗?可还是坚持没有随便放弃你,试图用最大的努力挽救你,你居然这么不过脑袋忘本了咧?

 

主任越说火气越大,像逮住了他的对手,宣泄着他心中的恼怒。

 

他浅浅苦笑地瞧着主任,像冷观着一个表演。他几步走到茶几旁,又找来了只纸质水杯,自己倒了杯水,瞅着两个领导说道,领导哇,你们是有所不知啊。他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像聊家常似的对着领导说开了。两个领导忍着气恼,要看他的西洋镜,姑且放低了姿态,听任了他这番自由散漫又放任无羁了。只见他幽幽喝下一口水,脸上写满了一层酸楚,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起了以往。

 

在5年前,我是不得已离开我女友的,无奈何只身来到“天马”厂。我女友嫌我多年来没评个职称,岗位没啥含金量,太掉价了。多次闹着要分手,我苦苦相劝不顶事,转身跟一个车间工艺员好上。有啥办法,女孩子说青春耗不起了,怎么劝得住?我只得打脱牙齿接受!那些失恋日子的痛心折磨,我是背地默默地煎熬了多久啊!

 

好不易找了关系转身投奔这里,原是想搞个名堂出来,落实自己的一点小心愿。可经历这多年的努力,还是不被你们领导看好,还是嫌弃厌烦抛弃了我,我能向谁来诉说苦楚呢?又有谁愿意屈身听听小百姓的心声?阳光挂在天空上,现实真如铁壁一般残酷啊!

 

像无意手摸电闸突然触电一般,两个领导听了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坐在座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人身上不意渗出了微微的汗,下意识里不适地摇晃了身子。见惯了场面气势的他们,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他们,做梦也没有认识到这一层,自然也根本不会体会到,在有关这小子那些所谓传闻的背后,他竟然隐藏了那么深层的苦衷。

 

那份白纸黑字的开除报告书,像一捧才出热锅的板栗,放在他们的手上难以拿捏。或许拿在手上的份量有点飘忽,一时难以承受不重之轻,在不经意的左右权衡间,那张报告书像片树叶从手中滑落下来,落在了办公桌下面的地上,静止在一片暗沉灰蒙的角落里。

 

然而,他已起身离开了那张座椅。那张座椅上或许留下他的体温,但很快就会散失而尽。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定与向往,却悄然无声扫了扫他们两人一眼,表情还是那么茫然淡漠,不见一丝儿悔情和愧意。他见了下意识晃晃头,打消了抒发情怀的念想。忽而他像跳着舞蹈一般转过身来,然后朝办公室的房门口有力走了过去。

 

他走出的动作有些潇洒,像赶赴一场派对活动。两个领导像才脱离鬼打墙似的,突然一下醒了神,伸手朝他发出召唤,哎,还没签字批示呀!已经走到了房门口的他,缓缓偏过蓄着短发的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声音不高不低答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批示现在还用得着吗?在不远的将来,我希望你们回头看一下吧!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走出来掩上办公室那扇门,朝楼下走去。

 

回答的声音好像还在房间盘旋,接下来的脚步声清晰地叩击着地面。他的步子一步步矫健起来,前面不太远的水泥通道上,分明迎头走来了玲儿和女儿的身影。玲儿和女儿雀跃一般小跑过来,天空之上飘浮着一朵朵云彩,明亮的阳光此刻洒在了他欢喜的面孔上。

 

作者简介:陈文赤 网名:沉语落言 湖南临澧人。南车分公司退休,荷塘区文联作协会员。80年代参加“全国职工文学创作讲座”函授培训。90年代参加《株洲晚报》副刊“大地”写作培训班,发表小说散文数十篇。获“陀螺文学网”赛事优秀奖。“西部文学论坛”小说、故事精品数篇。获“墨舞红尘文学网”六周年赛事,小说2等奖。“中财论坛”小说散文精品与计酬作品数十篇。株洲市荷塘区文联“清风”文学赛事2等奖,区文联作协公众号发短篇小说数十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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