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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建国2013-12-06 08:29:12
    兵说,连长,我已到了广州火车站。
    老人说,你定个方位,我一会就去接你。
    兵说,是。出口,左边,30米。
    老人在电话里笑了。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这是哪个兵,但对答之间,昔日部队的军魂就出来了。
    没错,这绝对是他的兵。
    司机载着老人来到火车站,按照方位,老远,老人就看到了兵。兵的背驼了,脸皱了,头发也白了,但依然如一棵倔强的树,努力地站直身体,目视前方。
    兵也看到了老人,赶紧放松身体,紧跑几步,来到老人面前。啪地,立正,挺胸,敬了一个军礼。
    老人拉住兵的手,两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都含满了泪水。
    兵喊,连长——
    旁边的司机提醒说,不是连长,现在是副省长。老人瞪了司机一眼,司机的脸腾地红了。
    老人说,走,去我家,趁这两天休息,带你好好看看这座大都市。
    兵说,不了,家里有牛、有猪,还有娃儿,七八张嘴等我伺候呢。我只住一宿,明天就走。
    兵说话有些喘,喉咙里痰涌上来,呸一口,吐到了马路上。
    老人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你怎么这样,不能随地吐痰。
    兵没有看到老人的脸色,边擦口水边嘻嘻地回答,操,吐痰算个屁,你当年不是带着我们四处撒尿吗。
    这下轮到老人的脸刷地红了。
    老人这才想起兵受过伤,一颗子弹从他的肺部穿过,还好,命算保住了。
    老人说,时代不同了,要讲文明,最起码的,要尊重环卫工人的劳动。你看看他们,扫马路扫得多辛苦。老人说完,从衣兜里掏出纸巾,蹲下去擦马路上的痰。
    兵愣住了。忙帮扶起老人说,连长,我错了。
    老人将几张纸巾塞到兵的手里,记住,有痰了,就吐在纸巾上,然后放入垃圾桶。
    兵使劲地点点头。
吃完中午饭,老人带兵参观黄埔军校旧址,登船游览珠江两岸。兵说,连长,我高兴了,可以说粗话吗?
老人看看身边,没啥人,就微笑着点点头。兵扯开嗓子,站在船头,迎着海风高喊:广州,你他妈的真大啊——
受到兵的感染,老人好像也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也喊:广州,你他妈的真好啊——
老人还带兵去照像馆照了一张合影照。老人紧紧搂住兵的肩膀,两颗花白的脑袋紧紧靠在一起,老人一脸的慈祥。
    晚上,老人把兵带回自己家里,与自己睡一个房。
    兵说,嫂子呢?
    老人说,走了。
    兵叹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说话。只有墙壁上的闹钟滴滴答答走个不停。
    第二天,兵要走。老人起来很早,上下眼皮都有些肿。他望着兵洗脸、刷牙、穿好衣服,然后说,你这次来,托我给你办的事,我还是不能办。
    兵说,为啥?我可是你的兵啊。你这边按政策规定,凡上过朝鲜战场的人都能享受一定的补助,可我们那边为啥就没有我的名呢?连长,我们县里的头头曾在你手下工作过,你给他一个电话,绝对能行。
    不!老人说,我不是你们那边的领导,也不清楚你们那边的具体规定,更管不了你们那个县,这个电话我不能打。
    兵不作声了。捂着胸,吭哧吭哧地喘。
    老人拍了拍兵的肩说,回去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兵坐上车,老人从衣兜里掏出工作证,打开,里面夹有300块钱。老人捻出两张,递给兵说,你这次来,没遇到发工资的时间,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保重。
    兵不拿。老人目光一凌,瞪了兵一眼。兵乖乖地接了。
    老人又说,把我和你的照片保管好,回去后,若真遇到地方刁难,可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或许能帮到你。
    说完,老人挥挥手,让司机走。
兵从后视镜里看到,老人在挥手的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苍老削瘦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很多人听,很多人都说我,写小说的,净瞎编。其实,这是真的。只不过,兵,是1950年的兵。兵和老人都已去世十多年了。为了他们,我还要把故事继续讲下去,不管你信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