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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

陆绍昕2024-03-17 23:00:30

转移

 

作者:陆绍昕(贵州).

 

 

这是一次转移行动。事后,汪其华才深深地体会到,这是他从警以来最艰难、最惊心动魄的一次行动。尽管事前他把行动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像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然而那个情形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丁大楼!一个原本可恶的名字,自那以后就像幽魂似的,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农历丁丑年八月初六,天气异常燥热。

那天,队伍集结的时候,汪其华习惯地用审视的眼光,很认真地扫了一眼所有的人犯,他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像他妈的要出笼的鸟,眼里全充满亢奋神色,尤其是那个叫丁大楼的死刑犯,眼神兴奋得比谁都厉害,仿佛马上要获释一般。那双贼溜溜左顾右盼的眼睛,让汪其华看着心里一阵发怵。

“丁大楼——”

“到——”

汪其华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试图用点名的方式压制、震慑一下他亢奋的神情。但是,丁大楼似乎没有一丁点害怕,身子虽然直挺挺地站住了,眼里却还满是狡诈、亢奋的神色。

该死的丁大楼!你他妈非要逼老子给你戴上脚镣手铐,让你龟儿子像乌龟一样慢慢地爬着赶路么。汪其华心里说,并下意识地朝哨岗楼上瞄了一眼。几个武警战士端着枪,也在认真地注视着楼下院子里的人犯。

汪其华顺着楼道向岗楼上走去,这是他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之一。因为只有在岗楼上,才能把每个犯人的神情举动看得真真切切,而且,也只有通过岗楼上的话筒,才能让每个犯人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岗楼四周是一派满目疮痍的废墟景像。倒塌的房屋横七竖八地躺在狼藉的地面上,静静的没有一丝儿声息,只有那不时刮过的风,才从废墟里卷起漫天风沙,左冲右突地向不同的角落吹打。汪其华环顾了一眼四周,心里一阵寒颤。

这次地震来得太突然,把整个县城都搞得措手不及。

那天晚上,汪其华正在办公室加班写材料。突然间,他感到身前的桌子一阵晃动,一旁的书柜与墙壁发出“咚、咚、咚”的碰撞声。随后,整个屋子就像中了疟疾似的一阵接一阵剧烈抽搐起来。

不好,地震!

汪其华不由分说,立即跑到门外。他心想,要是犯人这时候集体暴动,那多危险。电停了,室外漆黑一团,地面还在剧烈地抖动着。噼里啪啦的房屋倒塌声和人们的哭喊声弥漫天际,空气中满是飞扬的灰土。监室那边传来一阵阵嘲杂的叫喊声。汪其华打着手电,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值班室。值班民警吴晓峰正拿着大喇叭对监室大喊:

“大家不要惊慌,看守所的房屋是经过加固的,抗震能力非常强,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看到汪其华进屋时满身大汗、脸色苍白的样子,吴晓峰马上放下话筒。

“你没事吧,汪所?”

汪其华使劲攀着桌子,将身子艰难移到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吴晓峰说道:

“赶快向……向局领导报告这里的情况,还有支……支队领导。”汪其华说这话时,其实心里也在纠结:这么大的事,领导们岂会不知,或许他们已经……。汪其华不敢往下想,但这是规章制度,无论发生什么重大事件,都必须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

“哦——”,吴晓峰端过来一杯水,水面一漾一漾的,几乎要泼到汪其华身上了。

汪其华接过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后,才想起还没跟家里打电话,便拿起电话,拨通了爱人的手机。

“嘟——嘟……”手机响了半天,却没有人接听。

糟了,她们肯定……。汪其华心里恐慌起来,泪水倾刻间夺眶而出。他们家住的可是十七楼啊!

汪其华现在感到十分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先跑回家,或者往家里打个电话,让老婆和孩子尽快跑到楼下避一避。地震来时,高楼大厦是最危险的。一想到天真可爱的女儿和爱人相拥在一起时那副甜甜的笑容,汪其华心里便一阵发酸。

或许,这就是命吧!在灾难面前,人类的抗争力何等渺小!

这场灾难,汪其华算是幸运的。全局民警在抗震过程中几乎死了一半,整个看守所活下来的,也就是那天晚上值班和加班的四名同志。

看守所的抗震能力的确非同一般。妈的,老天真不公平,坏人安然无恙,好人却永远千古了。汪其华心里愤愤地骂着。

 

 

强烈的地震过后,余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市区全处在一片慌乱和躁动中,恍若人间炼狱。市中心广场上挤满避震的人群,人们把能抢出来的物资东一堆西一堆地摆放在广场中央,焦急地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看守所的确是通过防震处理的,虽然大门前的道路裂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阻断了车辆的通行,但整座监室却依然稳稳当当地矗立在那里,丝毫未损,似乎在向地震发出鄙夷的嘲笑。

自遭地震袭击以来,汪其华和幸存的民警们寸步未离看守所。他们现在唯一能住的地方也只有看守所了。那个原本温暖的家已被地震摧得支离破碎。

现在,最庆幸的要数看守所里的人犯。他们可以不用出来劳动,不用接受民警、检察官或者法官那严厉、冷峻的审讯。他们可以安安逸逸地躺在床上,整天整天地睡懒觉,做白日梦……。

死刑犯丁大楼连日来一直在想:这地震来得多好啊!要是没有这次地震,也许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上路了。二审复核已经下来。到时候,“啪”的一声,光亮亮的子弹从后脑勺往脑门子一钻,就什么都完了。丁大楼小时候看过犯人在刑场上被枪决的情形,那阵仗挺吓人的。枪声一响,人就倒下,挣扎两下就一命呜呼。唉!这地震为什么不能再大一点,把这可恶的囚笼撕开,老子也好趁机逃命。妈的,可恶!丁大楼躺在床上,双手枕着脑袋,眼睛瞪着天窗,仿佛那是一道可以自由出入的门,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走出去。这时他转过脸,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身旁的许亮。

“哎,亮,你说这么大的地震,他们会把咱们怎样啊?”

“管他呢!反正老子够本啦,随他们怎么都行。都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相信这么大的地震,那杂种早死啦!”许亮满脸得意神情。许亮是一名杀人犯,要不是保安的奋力阻止,那个游手好闲,整天在赌场里泡的叫蛮仔的混混早已一命归西。许亮入狱那天,蛮仔还躺在医院抢救室里,未脱离生命危险。

“你倒是够本,可我不甘心,那娘们背叛我,不杀不足以平我心,还有这夺妻之恨,不报仇我就是孬种!”丁大楼一脸愤愤神色。沉思几分钟后,又哀声叹气地说道:“只可怜了我那女儿,她才五岁,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丁大楼说完,眼里闪着泪花,又转头看看天花板。

许亮坐起身,目无表情地靠着墙根。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他说,“不过,要是能吃上一碗红烧肉,就是上路我也心满意足了,你知道,我是年前进来的,这么长时间还没闻过肉味。小时候我最爱吃我妈做的红烧肉,她做的红烧肉特别特别好吃,我妈走后,这十多年来我都没尝过这味道。”

“拉倒吧,这么大地震,吃饭都成问题,还红烧肉!”丁大楼不置可否地笑道。

同室的几个人犯只顾蒙头大睡,似乎对丁、许二人的谈话漠不关心。说实在的,二人的谈话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从入狱的那天起,他们就已清楚自己的归属,只是不清楚要被送到什么地方服刑。谢谢老天有眼,不会这么快被送到服刑的地方,接受那粗重而又严荷的劳役。

“咣当。”铁门突然被人打开。

丁大楼等人齐刷刷地坐起身,不约而同地向门外看去。

“开饭啦!”

管教干部老杨透过小窗子,递进来一包馒头和咸菜。

“省着点吃吧,城里全垮了,找不到吃的。”老杨一边递上馒头,一边叮嘱道。

“就这么点?”许亮不解地问。

“还有这点就不错啦!要是救援队明天没赶到,大家都要饿几天肚子。”老杨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许亮接过馒头和咸菜,放到墙下的桌子上。

“大家一人先一个,剩下的掰了均分,谁都不许多占。”丁大楼走到桌子前数了数一下馒头,自个先取出一个放到嘴里,对大伙说道。

这时老杨又走过来递进一包馒头,对室内说道:“大家伙省着点吃,留一些过两天转移时路上吃,现在吃光了,路上就要挨饿。”

“转——移?”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

 

 

听老杨这么一说,大伙顿时面面相觑。

“不转移在这等死啊,这么大地震,后面还会有余震呢!”老杨不屑地朝屋里望了一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家伙说说看,他们要把我们转移到什么地方?”许亮首先发话。

“鬼才知道!”盗窃犯沈东山似乎对转移并不感兴趣。沈东山因盗窃巨额财物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且是累犯,一审判决后,并未上诉,现在正等着到监狱服刑。对他来说,不管被转移到什么地方,结果都一样。

“大概是市看吧,市里应该没遭地震。”另一名罪犯道。

“听说这次是8.3级地震,我想市里应该也不安全,肯定会影响到那里的。”许亮身旁的另一名罪犯道。

丁大楼若无其事地靠在床头,眼睛仍然一刻不离天花板,似乎对大伙的话充耳不闻。自从听到老杨关于“转移”的消息后,他这两晚上怎么也睡不踏实。莫非老子命不该绝,也或许是上天眷顾吧!这绝对是个活命的好机会。咱老丁家过去没少做善事,福有福报,想来老天还是公平的。

丁大楼盯着天花板,眼里开始闪出一丝亢奋神色。这时他转过身,又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天窗上的铁栅栏。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一点儿生息都没有。这鬼天气真他妈糟,总让人莫名其妙地不舒服!丁大楼回想起他出事那天也是这么个鬼天气,心里便一阵不爽。那姓朱的不得好死,活该挨千刀万剐,还有那骚婆娘,他妈的居然敢背着老子偷人,老丁家几代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妈的!

 “老丁,你说说呀!”许亮见他默不作声,用手戳了戳他的大腿。

“这个嘛,想来很远,8.3级地震,那是多大威力,听老人们说以前唐山大地震才7级多,就死了几十万人,近百里外的地方都遭罪,所以,他们要转移的话,肯定要把咱们送到几百里外的地方。”丁大楼说着,眼里又闪出一丝亢奋神色来。

“几百里外,那得走多长时间?”沈东山不解地问。

“鬼才知道!”丁大楼说。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监室里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听得见北风呼呼的聒噪声,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没有了周围高大建筑物的庇护,看守所便成了风沙袭击的靶点。

丁大楼已经是第四个晚上无法入睡了。其实,自从入狱的那天起,他就没睡过一次囫囵觉。杀人偿命,他知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况他身上背着两个人的血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会从这道铁栅栏里活着走出去。而现在,机会来了,老天开了眼,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这么大地震。发生地震那天,他恨不得所有管教干部都死光死绝,他好自由自在地从铁栅栏里走出去,享受那份久违的阳光。然而,这铁栅栏却如铜墙铁壁一般,竟丝毫没有受损。那些严厉、冰冷的管教干部也没多死几个,特别可恶的是哨楼上那几个兵蛋子,整天都端着黑洞洞的枪,像防贼似的。妈的,可恶!

丁大楼开始盘算着转移路上可能发生的一切:余震、道路坍塌、泥石流、翻车……,几百里长途跋涉,在这么严重的震区里,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发生,他已迫不及待地盼望着转移日子快点到来。

这时许亮也醒了,见丁大楼瞪着双眼没有睡,便轻声地问道:“老丁,你好像几天没睡了呢,想什么呀?”

丁大楼转头看了看,见两旁的室友还在沉睡中,便凑到许亮耳边轻声说道:“小子,想不想逃跑?”

“逃——跑——?”许亮一脸吃惊。

“难道你想在这里等死?”

“可是,我……”许亮犹豫不决地说道。

“你判不了死刑是吧,你小子就是个猪脑壳,你想想,你杀死了人,就得偿命,即使不偿命,在这么严重的灾区里,余震不断,而且没吃的,迟早还得死!”

“他们不是要把咱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吗?”

“转移?真好笑,要转移的话,还不得先把外面的都转了,才轮到咱们,咱们现在算什么?杀人犯、死囚,明白吗?”

“也是啊!”许亮似乎开始醒悟。

“那怎么逃啊?”许亮又问道。

丁大楼没有回答,靠在床头,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故作玄虚地思考。

许亮见他不说话,料想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便倒头睡下。

屋子又在剧烈地抖动着,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时断时续的余震,不再慌乱。

 

 

转移行动开始了。

汪其华为转移方案整整酝酿了两周。

按照预定方案,第一批二十名人犯将被转移到六百公里外的南江市看守所。丁大楼所在监室的所有人犯都在第一批转移之列。因为都是重刑犯,市局专门从武警支队抽来十名武警,配合汪其华等人行动。

两辆依维科闪着警灯,停在距看守所一百多米外的街道上。这是一条用推土机推出来的临时通道,主要便于救援车辆通行。

看守所院子里,十余名武警战士端着枪,正荷枪实弹地站在两侧,神情专注地注视着集结的犯人队伍。

汪其华走到哨楼上,拿起话筒大声说道:“今天我们开始转移,你们是第一批人员,这是政府对大家的关心和爱护,路上不安全的因素很多,所以你们必须遵守管教干部的规定,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听到没有?”

“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整齐的回答声。

汪其华说完,迅速走下哨楼。

丁大楼等二十名人犯很快在一根粗大绳索的牵引下,一个接一个地从大铁门里走出高墙院子。绳索在他们腰间扎扎实实地缠了一圈。每个人犯都戴着手铐,胸前印有“奉看”二字的黄色马夹显示了他们特有的囚徒身份。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他们的脸几乎像纸一样苍白。

丁大楼走在队伍中间,模样显得格外耀眼。一米八高个头,身材魁梧,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胡茬,头顶光亮得像灯泡。走出大门时,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天空,露出几分亢奋神色。

天空一片湛蓝。此刻的市区非常寂静。风沙停了,炽热的阳光洒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散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

队伍很快来到依维科旁。二十名人犯分列两排,分别由五名武警战士押解,一个接一个地走上车。一声响亮的汽笛过后,依维科便拉响警笛缓缓地从废墟向市郊驶去。

窗外全是废墟。倒塌的楼房、裂开的沟壑、满地的瓦砾碎片……。几台停留在救援现场的挖掘机静静地伫立着,像是在对死难的人们进行久久的默哀。间或闪过三两个头戴安全帽的行人,那是留在灾区处理善后的工作队员,他们都对警车投来诧异的目光。

道路损坏的地方,救援队伍用挖掘机在一旁开通了临时通道。因此,车辆行进得非常缓慢。整整一个小时,依维科才从偌大的废墟场里,像蜗牛似的慢慢地把头探出来。

正午的阳光非常燥热。也许是不停颠簸的缘故,尽管司机把冷空调开到了最高档,汗珠却还是不断从身体里渗出来。

汪其华坐在副驾驶室上,心里异常焦急。他一直在盘算,照这样的速度,三天三夜都赶不到南江,多一分钟路程,就会多一分意想不到的危险。

依维科后厢里,武警战士分列一排,各自照应着另一侧同排的两名犯人。此刻,大部分犯人都已睡着,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疲惫。

丁大楼枕着靠椅,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这时他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窗外。太阳依旧炽热,沿途偶尔溜过的树木也是死气沉沉的,因地震滑坡的山体到处都是。泛黄的泥土,褐色的石块碾压着无精打采的树木,一派萧条、落寞。

“能不能小解一下,干部?”车辆进入一道高岗路段时,丁大楼突然对身边的武警战士说道。

“就你哆嗦!”武警战士显得极不耐烦。

“真的憋不住了,就让我下去小解一下吧!”

武警战士没有回话,直接拿起对讲机问汪其华:“汪所,有个犯人要小便,可以不?”

“让他给我憋着,等过了这道山岗再说。”对讲机里传来汪其华斩钉截铁的声音。

高岗路段一侧,因山体滑坡形成一千多米高的陡坡,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为使救援队伍顺利通行,工人们用沙袋在路边筑起一道围栏,算是生命的一道安防线。

车刚过山顶时,丁大楼又开始叫嚷起来。“干部,我真的憋不住了,要是尿了裤子整个车上都是尿骚味。”

“停一会吧,让大家也出去透透气,这天真他妈热!”汪其华对驾驶员李庭说道。

车子立刻停下。丁大楼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给老子慢点,急什么?”武警战士看他焦急的样子,连忙吼道。

“真的憋不住了,干部。”

“上了手铐再去!”武警战士将手铐铐住他的双手,并用一根绳子系在手铐中间,拉着他慢慢走下车。

一应犯人也在其他武警战士的押解下一一走下警车。

“停车五分钟,要方便的快点。”汪其华大声说道。

“人多的地方我尿不出来,干部。”丁大楼悄声对武警战士道。

“尿不出来就跟老子滚回车上去。”

“就两三米,两三米,背过身也行。”丁大楼假装央求道。

“妈的,真哆嗦!”武警战士说完,极不耐烦地拉着绳子向车尾走去。

“这里行了吧?”

“行。”丁大楼有意在戏耍这个年轻的兵蛋子,边撒尿边偷着笑。

这时大家突然感到脚下一阵颠簸,天地顿时旋转起来。

不好,余震!

汪其华不由分说,立刻朝人群大声吼道:“大家赶快往平地跑,赶快!”

话音未落,一应人群立刻冲向山顶一块平坦的地方。回头看时,只见依维科慢慢侧翻,碾压在路旁一棵树桩上。大片泥沙夹着几块大石头从山顶向下滚落,险些砸在依维科上。

好险!汪其华看着滚落的泥沙和石头,心里咚咚直跳。

几分钟过后,余震渐渐停止。

“狗日的这鬼地方,都十来天了,怎么还会有余震?”汪其华回头看了看依维科,站到队伍前面,心里不住骂道。

丁大楼!正要集合点数人群时,汪其华发现那个头顶油亮,在队伍里鹤立鸡群的死刑犯丁大楼此刻已然不在人群中,还有那个武警战士!

不好!汪其华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他四下望了望,此刻,四野里空荡荡的,唯有那道泥沙冲走后形成的沟壑还在发出“噗噗簌簌”的轻响。

汪其华顺着沟壑走去。民警肖宇洪将现场看守任务安排完毕后,也带着一名武警战士跑向沟壑。

“林小东、丁大楼——,你们给老子出来,快给老子出来!”汪其华一边走一边喊,同时掏出手枪,朝天空响亮地鸣了两枪。

然而,除了回音,什么也听不到。天空开始下起沥沥小雨,干燥的空气中终于有了点湿气。汪其华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要是雨再大的话,必定会再次发生山体滑坡,搞不好他们这支队伍就会全军覆没,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队伍转移到没有山体滑坡的地方,然后向上级搬救兵。由于通讯设施破坏,这一带已经没有了手机信号。

在沟壑边寻找片刻后,汪其华只得折回山顶,神情沮丧地喊了声:“上车!”

众人将另一辆依维科扶正后,一应人犯在民警和武警战士的押解下又上了车,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沉重。显然,丁大楼和武警战士的失踪在他们心里已成为一个结,他们不明白汪其华为什么不再继续搜寻。在众人心里,如果只是那个死刑犯还好说,死了就死了,好比提前上了刑场,没什么可惜的,关键是还有那个一脸稚嫩的武警战士。

在众人一脸的迷惑中,依维科又像蜗牛似的慢慢爬行了两公里山路。一路上,汪其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在这个死神随时都可能降临的鬼地方,手机信号已成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停!”汪其华盯着手机,突然对驾驶员李庭命令似地喊了一声。

车子应声停下。汪其华看了看窗外,这里地势平坦,树木葱茏,显然不会发生山体滑坡。他迅速走下车,朝四周仔细看了看,随即拨响了市公安局秦苏刚副局长的电话。

“什么,失踪了?”电话那头,秦苏刚一脸震惊。

“对,武警林小东和一个犯人失踪了,是个死刑犯。”

“好,我马上向省厅汇报,请报告你们现在的位置和地势情况。”

“我把定位发给您,这里距他们失踪的地方差不多两公里,路况很差,随时都有危险!”

“好,我知道了!你尽快把队伍带到安全的地方,等我消息。”秦苏刚说完,重重地挂下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丁大楼才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四野一片漆黑。身旁的泥土湿漉漉的,泛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粘在手上软绵绵的。天空好像还飘着细雨,雨水打在头上、脸上,像被柔嫩的树叶抚摸一样特舒服。他抽身想动一下,可是全身痛得像火烧,一点力气都没有,大半截身子埋在泥土里,像是挂了十吨铅坨,连喊话的声音都使不出来。喉咙里干燥欲裂,连一口唾沫都挤不出来。还有这可恶的手铐把双手死死地铐着,连想扒开身旁泥土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丁大楼这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和那兵蛋子到依维科车后小解时,脚下突然一阵剧烈旋转,自己跌倒在地,头碰到车上,随后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那兵蛋子现在何处。丁大楼回想起那兵蛋子,就觉得有几分好笑。尽管装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那稚嫩的脸上还透着乳气,纯粹是一个乳嗅未干的小毛孩。

难道就这样慢慢等死吗?妈的,这种死法也太窝囊了吧!动也不能动,连话都说不了,慢慢在等待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窝囊!

这时候,他感觉双手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不自觉地动了动。对了,绳子!小解时,那兵蛋子怕自己逃跑,特意用一根绳子把手铐结结实实地绑几圈,像拴疯牛似的。唉!说你嫩就嫩呗,这么多枪,谁敢跑呀,我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呀!

“喂,老弟,你在哪里?”丁大楼努力咽了口唾沫,拼命似的想挤出一句话,可是除了意念和口形,什么也听不到。难道真的要死了么?连讲一句话都那么费力。妈的,窝囊!

双手又动了动。丁大楼顺着绳子的方向,想找找看那兵蛋子究竟在何方,可是,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正当丁大楼又昏昏欲睡时,突然感到有人在使劲摇着他的头。睁开眼睛,见那兵蛋子正蹲在一旁,一边摇着他,一边命令似地喊道:“你醒醒,你醒醒!”

丁大楼努力想把身子从泥土里拔出来,可身子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兵蛋子开始用双手抠泥土,一点一点地卸下盖在他身上的泥砂。

“你挺得住吗?”

“还行,我身子骨不错。”

“嗯。”兵蛋子一边挖泥土,一边应道。

“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被泥石流冲下来的,应该是谷底。”

“那你去什么地方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也昏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泥土里,还好盖得不深,身子还能动,只是现在头有点晕乎乎的。”

“哦!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你别动,我给你挖泥土,把你挖出来了,我们就往山上走,我想汪所长他们会等我们的。”

“你别做梦了,他们要是等咱们,为什么不来找,咱们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了,没见一个鸟人来过,我想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死了,不管了,只是……”

“只是什么?”兵蛋子林小东问。

“唉!我是个罪人,死不足惜,只是要把你拉在一起,对你不公平,你还小,还要结婚生子,还有远大前程……”

“咱们死不了的!”兵蛋子说着,挖着泥土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丁大楼心想也许是刚才的话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心结,让他想起了什么。此刻,漆黑的夜里,除了一个呆立的身影,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过后,兵蛋子林小东又开始挖泥土,好像比刚才更卖劲。丁大楼隐隐听到一阵阵粗大的喘息声。

“你试试,能动了么,能动了你就慢慢爬出来。”

“嗯,胸口疼、腿疼,动不了。”

“不会把骨头整断了吧?”

“可能是吧!”

“我再挖挖。”兵蛋子说着,又开始拼命地抠泥土。

二十多分钟后,丁大楼膝盖以上的身子终于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此刻,太阳已露出地平线,东面山头上升起一片云霞,映出一抹淡淡的酡红。

两个泥人躺在山谷底下的泥石堆里。这一带全是黄褐色的泥石,泥石堆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上树木葱茏,不时听到布谷鸟的鸣叫声。兵蛋子林小东闭着眼睛,静静地喘气。

“咱们还要等多久?”丁大楼问。

“让我歇会吧,一会背你上山。”

丁大楼不再说话,静静地靠在一旁的泥土堆上,头上渗着鲜血,慢慢地染红头下的泥砂。

太阳渐渐冒出山头,山谷里开始升腾起阵阵热气,连泥土也逐渐温润起来。丁大楼感到汗水开始从身体里浸出来,夹掺着泥土的腥臭味。这种味道他很熟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丁大楼回想起那个女人也是在这种场景下认识的,尽管那时他满身泥腥臭味,但在那座偌大的砖瓦厂里,他魁梧的身材在工友里鹤立鸡群,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常常帮她搬运一些笨重的东西。然后,他们便相爱了。那时她乖巧、豁达的秉性让丁大楼感到终身有了依靠,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很美,他暗暗发誓要努力干活,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再后来,他们结婚了。在那座简陋的土窑里,丁大楼感觉他们像电视剧里的王宝钗和薛平贵,虽然日子很苦,但很幸福。于是他每天拼命干活挣钱,他要到城里买房子,让女人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一年多后,女儿晓晓诞生了,这个幸福的家又增添了很多快乐。丁大楼干活更卖劲了,一人打三份工,把挣来的钱都给女人。女人每天接到他递来的钱,整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她开始注重自己的形像,学城里人一样减肥、整容、挑好看的时装、用高档的化妆品……仿佛要把失去的青春都找回来。丁大楼见妻子越来越漂亮,整天感到面子十足。瞧吧!咱老丁就是有福气,找了个漂亮老婆。尽管好友一再提醒,说女人越是这样,就越要提防。但丁大楼始终笃信他俩是在苦日子中熬过来的,女人绝不会背叛他。

然而女人还是出问题了。丁大楼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女人出轨的事。原来女人跟一名叫朱三毛的男子好上了。朱三毛是一名包工头,在城里他们所订房子的那个楼盘承包内墙粉刷,手下有五十来号工人。据说他们是通过微信好上的。那阵子,朱三毛几乎每天都趁他不在家时开一辆北京现代轿车来接女人,女人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丁大楼记得女人那段时间特别爱打扮,穿着也暴露,很多时候总背着自己和别人聊微信,样子神神秘秘的。丁大楼原想妻子可能被骗,事后会回头。然而,女人的一句话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跟你个泥腿子在一起有什么出息,连句开心的话都不会哄老娘!”

丁大楼顿时气不打一处,揪起女人就是一阵响亮的“啪啪啪”耳光。女人立马冲进厨房,抡起菜刀朝丁大楼一阵乱劈。丁大楼手臂上顿时鲜血直流,抢下菜刀制止女人,不想一刀劈在女人头上,女人顿时瘫软在地。看到女人彻底没气后,丁大楼立刻六神无主。平复了一下心情,把女人拖到床上后,他突然想到了朱三毛,如果不是狗日的朱三毛横刀夺爱,他们一家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横竖是个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万恶的朱三毛宰了。

昏暗的夜色中,丁大楼拎起菜刀悄悄来到建筑工地,蹑手蹑脚地溜进朱三毛的房间。打开手电,见朱三毛睡得很沉,旁边还坐着一个胖女人。女人有几分姿色,见丁大楼进来时,女人没有说话,身子瑟瑟发抖。丁大楼心说朱三毛你狗日的真花哨,睡老子老婆不说,居然又背着老子老婆睡别的女人,这种人就该死,该挨千刀万剐。心想着,立刻一刀狠狠劈在朱三毛头上。朱三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一命归西。女人跪在一旁,嘴里不停地哀求说别杀我、别杀我!丁大楼没有理会女人,一脚跩在朱三毛身上,发现没有动弹后,便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第二天,丁大楼早早就来到派出所,向值班的崔警官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杀人的经过。崔警官听完他的陈述,一脸无奈和同情地看着他,叹息地摇了摇头。

丁大楼原本指望自己自首后政府会留他性命,判个死缓甚至无期什么的,毕竟,他还有可爱的晓晓,这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也为此努力和法官检察官争取过,可一审和二审都没有这个意思,原因是他手上沾的是两条人命。二审过后,他每天都在焦虑和恐惧中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而现在,自己什么都不用想,枕着柔和的泥砂,欣赏绚丽的云彩,感受自由新鲜的空气,聆听布谷鸟欢快的鸣叫,丁大楼心里便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意,他巴不得汪其华他们永远都不要找来,兵蛋子林小东也快些离开,让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里享受美好的一切。

“喂,兄弟,不,警官,你好点了吗?”丁大楼睁开眼睛,开始试探林小东。

“再歇会吧,我有点饿。”林小东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警官,要不你甭管我了,我是个死刑犯,将死之人,横竖都是死,在哪里死都一样,你自己上去吧,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会轻松很多。”

“怎么可能,我们队长说了,哪怕是牺牲,也必须完成任务,确保你们安全到达南江,不要说了,让我再歇会,等会背你,咱们找个地方爬上去。”林小东说。

“这地方到处是悬崖,上千米高,我身子又沉,你背着我怎么上去?”

“先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再想办法,人还没死呢!”林小东说着,又紧紧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见林小东不再答话,丁大楼心里骂道:你小子还真他妈一根筋——死不开窍呢,如果不是身受重伤,老子早把你丫的打晕,然后快活地逃命去。

正午时分,太阳像一盆火,把炽热的触角全部探入泥土中。林小东一觉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站起身,艰难地把丁大楼拽到背上,一瘸一拐地向对面树林走去。

感受到林小东颤巍巍的身子,丁大楼逃跑的念头又钻了出来。“把我放下吧,别管我了,看你已经累得不成样子。”

“没关系,就是有点饿,等到了对面树林,我去找吃的。”

“这荒山野岭哪有吃的,你背着我使不上劲,还是把我放下吧!”

“你甭管,我是农村人,有劲,小时候在山里长大,认识好多野果,我会找到吃的,我还会抓蛇,实在不行,我们抓蛇烤着吃,烤蛇的味道挺香的。”林小东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几口唾沫。

“我没受伤的话,不仅能打猎,还能到树上掏鸟蛋,我小时候是掏鸟蛋的好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一阵风吹来,对面树林发出阵阵“沙沙沙”的响声。

 

 

北江市公安局。

秦苏刚副局长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正焦急地等待省公安厅的救援电话,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作为分管监管支队的副局长,这样的事故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如果林小东和丁大楼有什么不测,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按照市局目前的条件,他只能再派警力前往事发地点开展地毯式搜救,但汪其华说过那地方余震不断,随时都有危险发生,再派员去的话,只会让兄弟们身临险境,再发生什么意外,他更难逃其咎。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省厅,他知道省会平阳市局有两辆警用直升机,他已向分管厅长求助,相信省厅一定能协调到。有直升机救援,只要林小东他们不出意外,就能顺利获救。

秦苏刚踱回办公桌前,掏出香烟一支接一支地点上,办公室里弥漫着浓烈的烟雾。

“叮铃铃,叮铃铃。”秦苏刚猛地抓起电话。

“秦副局长吗?我是省厅应急处的陶文光,我们已调拨到平阳市局的一台直升机,请你们马上派人到省厅,我们一小时后出发。”应急处处长陶文光浑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秦苏刚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好的陶处,我们即刻动身。”

两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向省城赶去,半个多时辰后就来到省公安厅大院。陶文光处长早已等候在直升机旁。他抬腕看了看表,道:

“现在是十点一刻,直升机限载六人,秦副局长看怎么安排,我们尽快出发,早一分钟他们就多一分希望。”

北江市局一行四人在秦苏刚的带领下很快登上直升机。陶文光坐在驾驶舱内,按照导航定位指挥直升机全速向灾区飞去。

按照既定方案,直升机达到事发地后,将分批次用救生吊绳将救援人员送到事发地山谷附近搜寻,若遇生还者,便用吊绳将他们送上直升机,再送往医疗点救治。由于直升机载客数量有限,医疗人员由北江市局联系当地最近的医疗机构派员前往。

一个多小时后,直升机在转移队伍旁边的空地停落。秦苏刚下机后,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转移队伍,心道这差事还真他妈苦,不仅要面对炎炎烈日,还要应对随时发生的余震。看到汪其华等人疲惫不堪的神情,心里一阵发酸。

“你们受苦了!”秦苏刚一边握住汪其华的手,一边安慰道。

“谢谢领导关心,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瘘子,让领导费心了。”

秦苏刚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陶文光。“请陶处安排吧,我们都听您指挥。”

陶文光闻言,立刻分批次让民警和武警战士先后登机,由直升机送往事发地点,两人一组,沿滑坡的山体从上至下开始搜寻。运送完搜救人员后,直升机又在空中巡航喊话,应对随时发生的危险。

隆隆的机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山谷对面,林小东和丁大楼正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两天来他们一直躲在这块岩石下,靠一些难以下咽的野果充饥,还要时刻提防豺狼虎豹袭击,这时候早已疲惫不堪,睡得正酣。最初找到那些野果时,两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丁大楼心想自己是将死之人,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以身试果,如果吃了没事,两人就都能活下来,如果果子有毒,他死就死了,还能救林小东一命,算死得其所。因此,果子刚到手的那一刹那,他就抢着往嘴里塞。

“你醒醒,有直升飞机!”

听到声音,最先醒来的丁大楼拍了拍沉睡中的林小东。由于自己受伤,连日来都是这个兵蛋子悉心照顾,竟把他那原本稚嫩的脸蛋熏染得有些沧桑来,丁大楼隐隐有些自责,曾几次想趁他不备时一头撞死在石头或树桩上,可这兵蛋子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随时都让他远离那些危险的致命物,即便睡觉时都要用手铐紧紧地把自己和他拴在一起。丁大楼不知道这小子是执拗还是什么,他曾不止一次听他说即便是死也要完成这次任务,他就觉得这兵蛋子很憨,死脑子,不懂变通,于是他深深叹息,也为兵蛋子未知的命运惋惜。

林小东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果然看到一架直升机正盘旋在空中,一阵清晰的喊话从机上传来:

“林小东同志,林小东同志,我们是省公安厅救援队的,听到请示意,听到请示意……”

林小东顿时兴奋起来,努力站起身子,随手从旁边折下一根茂盛的树枝,来到空地上拼命地向直升机挥舞示意。

“秦副局长,他还活着,还活着!”陶文光看到地面挥舞的树枝,欣喜地喊了起来。

秦苏刚也看到了地面上的林小东,禁不住眼眶湿润。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还活着,谢天谢地!”

直升飞机立即调转航向飞向林小东,慢慢降低高度,同时用救生吊绳把一名武警战士缓缓放下。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在吊绳离地面不到两米高时,武警战士纵身跳下。随后,直升机又如法炮制地把另一名武警战士送到地面。

“好家伙,你真的还活着,吓死我们了!”武警战士紧紧地搂住林小东,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个犯人呢?”

“在那里呢!”林小东指了指岩石下面。

武警战士顺着手指方向,果然看到丁大楼正坐在岩石不远处,双手反铐在身后,一只脚被镣铐紧紧地铐在树桩上。

得到地面的情况后,秦苏刚立即指示直升机先把林小东送到队伍驻地,再救丁大楼。

让武警战士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解开镣铐,正要把丁大楼送上直升机吊篮的时候,丁大楼突然强行挣扎着向树桩撞去。

“这家伙贼心不死,见逃跑不成,就想自杀,就是硬绑也要把他绑上来,我还真不信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秦苏刚在对讲机里大声说道。

这时汪其华凑到秦苏刚身边,悄声说道:“秦局长,对这个丁大楼,我倒有个想法,不知……”

“我明白你的意思,别想那些馊主意!”不待汪其华说完,秦苏刚立刻打断他的话。

“可他就是个待决死刑犯,如果不是这次地震,他早上刑场了。要不是他不听指挥,这次也不会捅这么大瘘子,我想只要我们讲明情况,领导会同意的。”汪其华道。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命令,人命关天的大事,不通过检法部门会商,就是草菅人命!”秦苏刚不悦道。

“可他就是个累赘,还是个炸药桶,一不小心就会……”

“这事你想都甭想,先把队伍安全带到南江再说。”

见汪其华还想争辩,秦苏刚阴沉着脸,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用再说了,他的案子出了点意外……”

“意外?”汪其华一脸诧异。在他的印象中,丁大楼杀人案当时不仅轰动整个奉县,就连县委书记、县长和地区公安处长也都作了重要批示,指示要把案子办成铁案,尽快处理。

“有人到厅里举报,说他杀的那个姓朱的家伙在他动手前就已经死了,这事目前还在核实,如果是事实,那后果另当别论,我想既然死刑复核的结果已下来,上面迟迟不执行,恐怕就是这个原因。”秦苏刚道。

汪其华不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直升机下的救生吊篮。此刻,林小东已坐在吊篮上,正一点一点地升向高空,慢慢移向队伍临时驻点。不远处,两名武警战士正努力捣腾像死人一样的丁大楼。

汪其华突然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妈的,自己是吓傻了么,居然在领导面前说出那种无知的蠢话。

半个多小时后,林小东和丁大楼先后被送到临时驻点。医务人员对他们进行了全身检查,林小东头部轻度外伤,丁大楼头顶两道创口,颅骨完好,左右胸部多根肋骨骨折,好在没有移位,否则有生命危险。经过一番包扎固定治疗后,汪其华决定让队伍休整一个下午。陶文光和秦苏刚借机召集相关人员简单开了个会,对转移路上的注意事项又作了强调,并安排了必要的补给,随后登上直升机返回省厅。

队伍休整半日后,于次日早上又踏上了转移的路程。

有了前面的教训,汪其华不再让依维柯随便停歇。按照地震发生的规律,他们必须远离震中心至少两百公里以上才算安全。民警轮流开车,日夜兼程地赶路。由于地震,多数高速公路都已坍塌,这会儿他们只得走那条狭窄崎岖的国道。

因为丁大楼受伤无法动弹,汪其华心里踏实了许多。次日中午停车吃饭时,汪其华专门来到依维科后座。为了让丁大楼好好养伤,队伍出发前他吩咐民警把后座让出来,用行李塞满周边空隙,垫上棉被,让他平稳地躺在上面。

“丁大楼——”汪其华走到后座边时,故意拉长嗓子喊了声。

“嗯!”丁大楼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很随意地看了汪其华一眼。

“问你个事,你要如实回答。”

“将死之人,没什么好隐瞒的。”丁大楼似乎有些不情愿。

“你杀朱三毛时他是个什么样子?”

“汪所长什么意思,闲得没事吧,都判死刑了,问这些还有意义吗?”丁大楼不耐烦地看向汪其华,感到汪其华故意捉弄他,拿他寻开心。

“就是闲着没事,所以随便问问,你好好想一下,我琢磨琢磨当时的情况。”汪其华道。

“他睡着了,旁边还坐着个娘们,看样子挺着急挺害怕的,那时我正在气头上,哪管那么多,一刀劈死他后我就走了。”

“娘们?”汪其华纳闷。

“是的,姓朱的杂种真该死,整天就知道玩女人,也不知玩了多少女人,想想就来气。关于这个情节,我在口供中都说过了。”

“你为什么不把那娘们也杀了,不怕她证明你杀了人?”

“一无冤二无仇,我干嘛要杀她,况且我也没想过要逃避责任,男子汉敢做敢当!”

“你有种,但是……”汪其华本想说你他妈杀朱三毛时他可能已是个死人,如果真是这样,就罪不致死,也没必要逃跑,但想到秦苏刚说过事情还在核实,自己绝不能泄密,便不再说话,料想这么重的伤势,丁大楼就是想逃跑也绝不可能,何况这么多人盯着。

 

 

午饭过后,汪其华指挥队伍继续赶路。此时他们离开地震中心已经两百多公里,前方不到两公里就是邻县交界。汪其华感到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眼望去,沿路两旁满是高大的松树、榆树、槐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其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红的白的小花,粗大的枝叶把道路全都罩进树荫里。依维科在密林中沿弯弯曲曲的公路缓慢穿行,倒也有几分凉爽、惬意的感觉。

“叮—呤。”

汪其华腰间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两声,拿起看时,见是一条旅游信息:欢迎您进入扎县博朗原始森林自然保护区!

哦!扎县博朗原始森林自然保护区。

汪其华这才想起近年来由于时常走高速公路,几乎忘了531国道扎县境内还有博朗原始森林自然保护区这么一段崎岖险要的路段。在他的印象中,这一路段全程好像十余公里,那时候由于运送木柴的重型车辆反复碾压,路面总是坑洼不平的,现在似乎改善了不少。

依维科缓慢地爬行着,众人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几名犯人甚至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娘的,你们倒睡得安心,老子的心差点提到嗓子眼上了。”汪其华心里骂着,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和燥热,使他感到全身疲乏,此刻难得遇上这么个凉爽的路段,正要闭上眼睛放松一下时,却听驾驶员李庭焦急地喊道:

“汪所快看,老虎!”   

汪其华冷不防一个激灵,唰地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两头满身斑点的猛虎正懒洋洋地躺在路中间,见依维科到来时,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地冲着他们咆哮。

“妈的,冲过去,撞开它!”汪其华果断命令。

“汪所,路面太弯太窄,无法提速!”李庭一脸着急,额头上全是汗珠。

“那就直接撞过去!”

李庭闻言立刻打起精神,握紧方向盘径直向猛虎撞去。猛虎见依维科径直驶来,也不躲闪,猛地跃起身子,咆哮着扑向依维科。

“找死!”汪其华大骂一声,迅速掏出手枪,“当”的一声向猛虎射去。“呜哇——”猛虎应声跌落。

另一头猛虎见同伴倒地,也咆哮着冲向依维科。汪其华正想开枪射击时,却见猛虎已经窜到车尾,不停地冲着车子张牙舞爪地咆哮。

“大家都把子弹上膛,只要狗日的攻击车子就开枪。”汪其华大声吼道。

战士们闻言,迅速把手中的微型冲锋枪都上了膛,凝神屏气地注视着猛虎的举动。

猛虎绕着车身咆哮了一阵,旋即又退到车后,仰头朝天空嘶啸了两声:“呜——嚎。”山野里刹时掀起一阵狂风,震得路旁树叶沙沙作响。

“不好,它在搬救兵!”丁大楼见状,连忙坐起身子朝前方喊道。

“你怎知道它在搬救兵?”汪其华问。

“我年青时在老家跟大人们上山打过猎,我们打死了一头豹子,另一头就是这么搬救兵的。”

“结果呢?”

“不到几分钟就来了十多头豹子、野狼和野猪,别看动物们平时都为争抢食物斗得挺凶的,这个时候却很团结。”

“你们吓尿裤子了吧?”一名武警战士调皮地冲着丁大楼笑道。

“我们用干草点燃山火,动物最怕火,都跑了。”

“还以为你们都把它们干掉了呢!”   

大家正说间,突听李庭又大声喊道:“汪所,您看——”

汪其华朝前方看去,只见路两旁不远处,茂密的树丛剧烈地晃动着,隐约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一群大大小小的老虎、野狼和豹子正向依维科赶来,后面还跟着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

妈的,这老虎果然是百兽之王,当真一呼百应呢!怎么办?如果不及时脱身,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要被撕成碎片。汪其华大脑飞快地转动着,顷刻间额头又冒出豆大的汗珠。

“能不能再快点?”

“山路太窄,已经够快了,汪所!”   

“大家把窗子拉开一条缝,从窗子瞄准,只要狗日的敢扑上来就开枪。”汪其华说着率先拉开窗子,把枪口伸过去。

兽群越来越近,嚎叫声响彻山谷,不时掀起阵阵山风,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汪所,如果它们从前挡风玻璃攻击怎么办?”李庭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一脸急着。毕竟,从警十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废话,不开枪等死啊!”

“可是我们带的子弹不多啊?看样子,估计有上百头猛兽呢!”

经李庭这么一提醒,汪其华才意识危险多么可怕,上百头猛兽啊!一个不好他们都会葬身兽腹。他想起队伍临出发时领导配发子弹的情形。领导说你们又不是去打仗,拢共才押解二十个犯人,每人五发够多了。

妈的,谁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形,要是能想到,老子当时就申请要上千发了。

“汪所,”这时突听丁大楼又说道,“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引开兽群,以前我们遇到兽群时,也会牺牲猎狗来引开他们,否则谁都难逃一死。”

“废话,这下哪来猎狗!”

“我……”

丁大楼正要接着说时,只见跑两头豹子已率先冲到依维科面前。汪其华和肖宇洪立刻扣动扳机,豹子应声倒地。

“狗日的!”汪其华心急如焚地盯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兽群,手心和额头上全是汗。

“吱吖——”正当大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兽群的时候,突听依维科后门传来一道响声,回头看时,见丁大楼不知何时已下车,正飞快地朝路旁一棵大树跑去。

“你干嘛,快回来!”后排的武警战士大声喊道,同时举枪瞄准过去。

李庭迅速刹车。众人凑到车后时,见丁大楼正飞快地向树上爬去。那头猛虎见有人下车,也咆哮着调头紧追过去。

“狗日的!”汪其华一把抓过武警战士手中的冲锋枪,对准猛虎一阵狂射。“当        当 当——”猛虎嘴里立刻喷出一滩鲜血,一命呜呼。

“狗日的贼心不死,这个时候还想逃跑,老子崩了他!”看着已经爬到树中间的丁大楼,汪其华气得破口大骂,正要举枪瞄准时,却听丁大楼高声喊道:

“汪所快走、快走,我来引开兽群,再不走大家都得死!”

“你他妈活腻了,这么多猛兽,你怎么引开?”

“我知道怎么躲避它们,快走!”

“你狗日的想跑吧,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没跑,我只想引开野兽,相信我,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老子……”

汪其华正想说老子凭什么信你时,却听狼嚎虎啸声已快接近车子,冲在前面的几头老虎和野狠已被战士们击毙,当即叫肖宇洪把一部手机扔给丁大楼,高声吼道:

“姓丁的,你小子把手机带上,随时保持联系,如果跟老子玩心眼,小心老子的子弹不长眼睛。”说完命令李庭加快速度,迅速离开现场。

然而依维科刚向前驶出不到五十米,后面兽群就凶猛地追了过来,一头头张牙舞爪,似乎要把依维科生吞活剥。

“大家砸破窗子,给老子狠狠地射!”

武警战士迅速砸开后窗玻璃,轮番向兽群扫射。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过后,跑在前面的十余头猛虎和豹子又一一倒下,鲜血染红一地。兽群见同伴相继倒地,似乎感受到了前方的危险,也渐渐放慢了追赶速度。

看着身后如潮水般的兽群,汪其华犹如死里逃生一般,心里一阵感叹:“妈的,好险!”当即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依维科一路走一路射,直到子弹快要打光的时候,才完全甩开兽群的追赶。汪其华心想当务之急是向上级求援,最好能把邻县的警力调过来,及时补充人手和弹药,否则前方再遇到兽群大家都要完蛋,拿出手机正要向领导汇报现场情况时,突听手机响了两下,电话是丁大楼打来的,汪其华有些意外。

“汪所,我……我……”声音沙哑而又虚弱,还带着几声咳嗽声。

“喂、喂、喂……”汪其华急切地吼道,可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

“妈的,那小子该不会被撕了吧?这么多猛兽,他能躲得开?”心里嘀咕着立刻又把电话拨回去,然而电话一直是忙音,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来。

“汪所,那小子该不会……”李庭似乎看懂了汪其华的心思,轻声问道。

“先别管他,继续朝前开!”汪其华阴沉着脸,不停地拨打丁大楼手机。十多分钟后,手机再次接通。

“姓丁的,你咋样,为啥不接电话?”

“汪所,我……心口好闷、好闷……”又是一阵沙哑虚弱的声音。

“兽群散了吗?”

“没有……”

“你跟老子挺着,我们马上过来接你。”

“别,汪所,兽……兽群……”此时汪其华明显地感到电话那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当即又大声吼道:

“你跟老子挺着,你要是出了问题,老子扒你的皮!”说完又命令李庭道:“先停一会,半小时后调头返回现场。”

“可是……汪所,回去会不会……?”

“废什么话!”汪其华沉着脸,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接着又拿起电话向秦苏刚汇报情况。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秦苏刚立刻拨通了扎县公安局李朝勇局长的电话。扎县五十余名警力很快赶往事发现场。

     一个多时辰后,在扎县警力的协助下,依维科再次返回遇袭现场。此时猛兽已全部散去,山路上满是殷红的血,风吹过时,散发出阵阵浓浓的血腥味。

    “丁大楼——”汪其华仔细查看了四周隐密的树丛,发现没有野兽的踪迹,扯开喉咙高喊了两声,然而却没有人回应。

“大家分头找,注意听手机的声音!”汪其华一边吩咐一边拨打丁大楼的手机,然而手机依旧无人接听。

“妈的,真被撕了吗?”汪其华心里又紧张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两名武警终于在现场百米外的一棵老槐树上发现了丁大楼。丁大楼正靠在树杈上,此刻已不省人事,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嘴里渗着鲜血,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你醒醒,醒醒!”汪其华急切地命令武警战士把他抱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大声喊道。良久,丁大楼才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汪……汪所,你们咋……来了,野兽……”

“你怎么样?一定跟老子挺着,老子不许你死!”

“我好渴……好渴。”丁大楼说完又紧紧地闭上眼睛。

“汪所,这小子原先断了多根肋骨,恐怕在躲避兽群的过程中伤势加重,不及时抢救怕是……。”民警肖宇洪凑到跟前轻声说道。

“送医院!”

众人立刻将丁大楼抬上依维科向扎县医院赶去。汪其华坐在一旁不时用手探其鼻孔。

依维科刚驶出博朗原始森林,丁大楼又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说道:“水、水。”

汪其华拿起身边的矿泉水,慢慢喂进其嘴里,说道:“小子,你一定要跟老子挺住,你不能死,知道吗?”

丁大楼吞下两口矿泉水,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了些力气,微笑道:“汪所,我真不……不想上……上刑场,丢……丢人。”

汪其华心想你他妈不是废话吗?不作奸犯科谁会上刑场,见他可怜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便凑到耳边轻声说道:“小子,告诉你个秘密,朱三毛不是你杀死的,所以你不用死。”

“汪所真会开……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你杀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可能?”丁大楼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汪其华,疑惑地说道:“明明……”

“是真的,我没骗你,等到了南江,老子还要给你请功。”

“谢谢汪所,我……我知足了。”

丁大楼脸上漾着笑意,此刻他感到全身疲倦到了极点,刚一闭上眼睛,一幕清晰的梦境立时在脑海闪现:自己获释了,正大步流星地跨出监狱大门。门外,天空一片湛蓝,女儿丁晓晓正拿着一束鲜花,见他出门时,一头扎向他的怀里……

数分钟过后,汪其华再伸手探其鼻孔时,发现已然没了气息。

“狗日的……”汪其华恼怒地咆哮着,眼眶瞬间湿润……

 

 

两年后,丁晓晓在奉县实验小学上一年级。

这天下午,汪其华正在书房整理书籍,丁晓晓放学回家,一进屋就抿着小嘴对汪其华哭诉:“汪伯伯,我不想读书了,同学们都说我爸爸是杀人犯。”

汪其华一把抱住丁晓晓,柔声说道:“闺女不哭,伯伯跟你说,你爸爸不是杀人犯,他救了很多人,是个大好人,大好人……”

丁晓晓噙着眼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汪其华,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作者简介:陆绍昕,男,布依族,贵州独山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诗歌、散文散见于《贵州作家》《乌江文学》《作家地带》《西南文学网》等媒体刊物。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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