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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爹

葛取兵2013-11-29 08:41:30
    回乡时,才知道宝爹已作古了,孤零零地蹲在后山坡的背阳处,听风听雨听鸟鸣,也听山里山外各种各样的喧嚣声。
    听村人说,宝爹年轻时风光了一阵。那时宝爹还是二十才出头的青壮小伙子哩。正值文革期间,尽管村子塞在大山的最深处,不通公路,出一趟村,还得沿羊肠般的山路爬一整天,可“文革风”依然不屈不挠地挤进了小小的山村。宝爹在公社“学习”一个星期后,身着黄军装,腰束军用皮带,手臂还框了红袖章,意气昂扬地回到了村,同行的还有公社的办点干部。进村的当晚,村子里燃起了篝火,宝爹笨拙地跳了一圈“忠字舞”,惹得村人大笑不已。要不是公社干部一脸严肃坐在台上,狠狠地干咳了几声,会场的气氛发展到什么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公社干部说:“要揪出暗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宝爹想:“谁是坏分子?村人个个穷得叮当响”。公社干部在村里呆了两天后,受不了一天三顿红苕苞谷饭的生活回公社了,临走时对宝爹说:“这是革命的重要任务,能否完成,就看你对毛主席忠不忠?”,又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革命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公社准备选一批后备干部。”听得宝爹既高兴又沉重,高兴的是说不定自己会吃上国家粮,当上公社干部,愁的是究竟谁是暗藏的坏分子呢?
    这时宝爹跟村子的娟好上了,晚上宝爹与娟在村后山坡的竹林里幽会,娟忧郁地说:“听爹说,我爷爷曾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一个月又当了逃兵,偷回了村该不算坏分子吧?”“你爷爷早就化成泥巴了,还算么子坏分子,”说完宝爹一把将娟板倒在又软又厚的竹叶上,娟挣扎了几下,还是让宝爹把裤子脱了。分手时,娟说:“我已是你的人了,赶紧把婚事办了。”宝爹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句。
    不几天,公社干部进了村,还有几位持枪的民兵将娟的父亲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胸前还挂了一块木牌:“国民党特务崽子”。娟冲到宝爹的面前,扬手一巴掌,让宝爹抚着脸半天未醒过神来。
    不久,听说娟的父亲“畏罪”自杀,又听说宝爹到公社当“干部”风光起来,只是娟却失踪了。
    几年后,宝爹一脸沮丧地回村了,依旧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部梦如肥皂泡在阳光下破灭了,个中原因无人知晓。回村的宝爹成了众矢之敌,村人谁也不理睬他,冷冷的目光象刺一样扎得宝爹的脊骨生痛。宝爹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只身一人出外闯世界,听说宝爹贩过药材,开过餐馆,挖过矿,赚了不少票子。
    一晃三十多年,当宝爹再度出现在村口时,不少后生仔还认为是外地人来寻亲,村里年长的倒认得宝爹,却只是淡淡的打了一下招呼。
    宝爹的屋早已坍塌了,萋萋野草长得份外茂盛。后来宝爹请人清理了旧屋,又搭起了一个小屋,还是一个人寂寂的,倒不像是赚了钱的主,村人背后嘀咕道。
    不久,村里的公路动工,这可是全村人的心愿,因村子里穷,拿不出钱。这次修路又是谁掏的腰包?村人也懒得打听。
    不久,破旧的村小学也拆了,一幢四层楼的校舍即将拔地而起,村校长兴奋地说秋季开学,孩子们有新学校了。
    不久宝爹死了,葬时很冷清,唱了一夜的歌,却无人守夜,第二天就草草埋在后山背阳的坡上。村人说:宝爹冒福气,死也要到新修的公路上走两回呀!
    公路通车之日,又是学校峻工之日,镇干部都来了。镇长说:“这钱全都是宝爹出的”。村人方知晓,这是宝爹为自己赎罪。
    以后每到清明,村人总能看到一个年老的妇人带着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为宝爹扫墓,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也不进村歇一歇。年长的知道,这是娟,那个小伙子就是宝爹的骨肉,模样像死了宝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