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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行千里(小小说)

古槐2024-02-15 16:03:44

儿行千里(小小说)

 

文/古槐

 

栓子睡在阴冷潮湿的工棚里,四周用竹架板竖起的墙壁像筛子一样过滤着九月的夜风。栓子铺着父亲铺了十几年的狗皮褥子,盖着母亲缝制的厚棉被,不仅没有感到一丝儿冷,反倒觉得格外地舒服。月光从竹架板的缝隙里射进来,像银子一样撒在他的床头上,使他想起门前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想起河边那座寂寞的小屋,还有……他觉得骨头巳经散架了,尽管一泡尿憋得他小腹都有些胀痛,但他并沒有打算离开那个唯一能使他温暖且舒适的被窝,尽管只是去撒泡尿的工夫。他咬着牙憋着,他决定把这泡尿憋到天亮。空气流过耳畔,像儿时母亲轻抚的手掌,哼唱着温馨的摇蓝曲,很快便将他送入了甜美的梦乡。

栓子虽然睡着了,可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像二十四小时开着的手机一样紧绷着,随时准备接收来自家乡的信号。他的父母都八十了,他知道,他们已经是秋枝末梢上的两片枯叶,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刮走,刮到另一个世界。他本打算在这里干两个月活,赚够儿子上学的生活费就回去,可两个月了,老板发不了工钱,他只好咬着牙再干几天。每天上工见到老板,他的眼光都会在老板的脸上停留好长时间,他觉得自己的那种眼神,就是邻家的狗看着他端着饭碗的眼神。

苦等的日子,总是很长,很长。他从心里,不止千百次地骂过老天爷,今年夏天的那一场冰雹,不到三十多分钟就砸碎了他的果园,砸碎了他温馨的梦。化肥,农药,袋子的钱还赊着,可那些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他急需解决的是儿子上学的生活费,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总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坐在书桌上,于是他撇下了年迈的父母,不,准确地说是在父母不住的催促下走出来了。他的人在小城的工地上,可他的心依旧在村头的那座小屋里。

这一夜,栓子的电话铃响了,像午夜的惊雷,把栓子从睡梦中惊醒。栓子一骨碌爬起来,抓过手机一看,已经两点,是隔壁杨二嫂的号码,但他确信那是母亲打来的,父亲走不动路,母亲没有手机,有事总是去杨二嫂家打电话。这半夜打电话肯定有急事,栓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喂!”栓子颤巍巍地接起电话。

里面沒有人说话,栓子只听到急促地喘气声,那正是母亲喘气的声音,栓子太熟悉了。“妈!”栓子带着哭腔喊:

“栓子,你好着哩吧。”电话那边说话了,是母亲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下传来,是那么的亲切,使栓子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妈!我好着哩,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栓子迫不及待的问。

“家里好着哩,我就是想问,你好不好的?”

“妈!我真的好着哩,家里肯定有啥事,要不你怎么这半夜打电话哩?”电话那边不说话了,栓子听到了哭泣声,栓子的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妈!”栓子焦急地叫。

“我俩个吃了喝了就好了,能有啥事,就是自你走了后,我这心都快熬烂了,老梦见你出事,你可别哄妈,妈这心里总不蹋实。”

“妈!真的好着哩,我大人了,你不要操心。”

“唉!眼睛看不见,怎么能不操心,这不由人哪!”

“妈!二嫂在你跟前吗”栓子沉默了阵说。

“在跟前哩”

“你把电话给她。”

“哦”

栓子让杨二嫂打开视频,他想让妈看看自己,他也想看看妈。

“妈!你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栓子,你把被子揭了,让妈再看看你的腿。”

“哦”栓子把被子扔到一边,站在床上说:“妈!这下放心了吧?”

“放心了。”妈笑了,两颗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把一丝白发浸润在皱纹里。“那好了,这么远,电话贵,妈不说了,要喝水,别上火了……”

挂了电话,栓子到工棚外,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哆嗦嗦地撒完那一泡尿,逃命似地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的心总是像在空里悬着,放不下来,他犹豫了阵,就又拨通了二嫂的电话。

“喂!二嫂,我妈走了吗?”

“走了,我送到大门口,看见她进了屋,拉亮了灯我才回来的。”杨二嫂连连地打着哈欠说。

“二嫂,你给我说实话,我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妈瞒着我。”

“没有啊!昨天中午婶子扶着叔在阳墙下晒太阳,还和我说了一阵子话。”

“那我妈她怎么这半夜到你家打电话呢?”

“这呀!她刚才给我学说了,她睡到半夜,梦见你干活的地方塌了,把你塌在里边了,她就拚命地刨,把你刨出来,你满脸的血,两条腿都没了,血直往外冒。她哭醒了,再也睡不着,就穿上衣服跑我这儿打电话来了。梦由心生,这都是平时的心操地太多……”

栓子挂掉了电话,点燃一支香烟,却烧掉了彻夜的睡眠。他凝视着床头的月光,一颗心早就飞回了魂牵梦绕的家乡。

 

2016年10月14日

 

作者古槐,原名王国旗,陕西省宜川县人。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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