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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锤惊天

倪章荣2022-09-16 15:54:56

一锤惊天(微型小说)

 

作者:倪章荣

 

  成儿是白云山一带有名的低能儿,用当地的土话说就是哈宝。因为脑子不好使,说话便不利索,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说话不行,做事更不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不小心还摔倒在地,倒地之后便哇哇大哭,一副可怜相。

  成儿是上个世纪60年代出生的,可父母没让他饿肚子,宁愿自己吃少点吃稀点,也要让他吃饱吃好,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可一家人都把他当宝贝对待,因为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娘待他更是如心头肉一般,不论是出工(参加集体劳动)、开会,还是上街、串户,总愿意将成儿带在身边,逢人便夸奖成儿聪明,比如吃饭的时候娘不来不动筷子、撒尿会到没人的地方、早晨刚起床便嚷着要洗脸……其中有这么一个小故事,让娘骄傲了差不多一辈子:一天,成儿爹犁田时捉了三条鲫鱼,娘煎好后给他们三姐弟一人一条——最大的那条无疑给了成儿。成儿妹妹的饭才吃了半碗——鱼也只吃了小半条,便去喝水。坐在妹妹旁边的成儿迅速将妹妹碗里的鱼挟到自己碗里,用饭埋上。妹妹回来后哭着找鱼,成儿没事人似地面不改色,姐姐不得不将自己的鱼给了妹妹。娘小声对爹说:我们儿子聪明着呢。姐姐还对成儿竖起了大姆指。成儿也有让娘犯困的地方,比如走了两里路就快到家了,他却回过头去从起步的地方再走。再比如吃饭吃到一半,他拿根木棍跑到猪圈里将猪抽打一顿。可是,成儿的娘从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哈宝,她强势阻拦任何人欺负成儿、贬损成儿,就是叫一声哈儿也要挨她的骂。

  娘曾试图让成儿参加生产队劳动,既能证明儿子不傻,又能挣几个工分。第一次是在棉地锄草。娘示范了差不多半小时之后内急了,上厕所之前,娘交代成儿依葫芦画瓢。可当娘回到棉地时,看到的是倒地上的一棵棵棉花苗。娘大惊失色,忙叫:成儿,锄错了!锄错了!成儿不理娘,继续将锄头举向前面的棉花苗。不远处的生产队长奔跑过来,大吼一声:你这该死的哈宝!并夺下他手中的锄头。成儿吓得瘫倒在地,哇哇大哭。娘扶起儿子,厉声责问队长:干嘛用这种态度对我们家成儿?!队长想分辩,被社员们拦住了,大家都说:算了算了,成儿又不是有意的。第二次是插秧。队长本来是坚决不同意成儿再次劳动的,可成儿娘说,成儿也有参加劳动的权利。队长很无奈,只好答应。娘自然是手把手地给成儿示范,成儿似乎对插秧很有天赋,不一会儿便学会了,插得又稳又直,不仅成儿娘笑了,队长也笑了。队长有意给成儿留下靠田埂边大约3尺宽20尺长的面积,让成儿去自由发挥。收工时,队长傻眼了,除了开始插下去的十来株外,其他的秧苗全部都是叶在泥里根在外面。队长气得浑身发抖,粗声骂道:傻瓜就是傻瓜,干不成正事儿!成儿吓得倒在泥巴田里哇哇大叫,弄得全身上下都是泥。娘心痛得直落泪。娘指着队长的鼻子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此,成儿便与劳动无缘了。成儿不劳动,胃口却是越来越好,要是不隔三差五打个牙祭他一定会很不高兴。那时候的农村,条件都不咋地,一家人便只有省吃俭用满足他。平时有好吃的,做父母的做姐姐的几乎都不去吃的,妹妹大了点后也学会了让着哥哥——荤菜少的时候决不伸筷子。成儿的爹是因肠癌去世的——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从查出病因到去世,爹从未去过医院治疗,连药也几乎没买。爹说,家里钱不多,要留给成儿。

  成儿似乎胆小如鼠,见了人便绕道走,要是谁骂他一句瞪他一眼,他会吓得哇哇大哭,甚至一头牛从身边走过,他都会缩成一团。娘对他说:别怕,有娘呢!其实,成儿也有胆大的时候。村里人当然包括成儿的父母、姐妹,不止一次看见成儿把比他小很多的孩子按在地上当马骑。也有人看见他经常从小朋友手上抢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他多次拿棍子猛抽拴在树上的大牯牛,甚至将小荆条插到牛屁眼里。有一次,成儿将家里鸡窝里的鸡蛋拿出来,抹了姐姐的女儿(姐姐在招婿在家)满身满脸,娘看到了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姐姐也只说了句:成儿是越来越调皮了。成儿的所谓胆大、调皮是相对的,对象要么比他小要么比他弱。还有一次,成儿逼迫一个小女孩吃牛粪,恰巧被人发现,大家将成儿围住,强迫他把地上的牛粪吃掉。成儿娘闻讯赶来,用木棍指着成儿身边的男女破口大骂:你们还叫人吗,欺负我家成儿!村里人都觉得,成儿是个哈儿,是不能欺负的。他做点什么出格的不好的事来,不值得大惊小怪,也情有可原。于是,一个个低着头离开了。回家之后,成儿小声说:娘真厉害。

  去年深秋的一个上午,已经年逾五旬的成儿和村里的一群小朋友在板粟树下锤打板栗。五个小朋友爬上板栗树,用棍子将板栗从树上打下来,然后拿着锤子将板栗放在石头上砸,板栗仁砸出来之后才好食用。坐在旁边的成儿,眼睛一直盯着锤打板栗的手,每当板栗仁从坚硬的壳里迸出时,他便准确地将其抢到手上。这么多人为一个哈宝辛苦,小朋友们不干了,他们围住成儿一顿暴打。成儿娘赶来了,娘毫不客气地给追打小朋友。小朋友撒腿便跑,娘紧追不放,不小心摔倒在地,头磕到石头上,血直往外流。或许因为年老体弱吧,倒在地上的娘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娘伸出手,小声地叫道:成儿,成儿,拉娘起来。成儿小心翼翼地走到娘身边,他盯着娘看了很久,他看到娘痛苦的表情和满脸的汗珠,突然抓起地上一把锈迹斑斑的榔头,高高举起,狠狠地朝娘的头砸去,娘“啊”了一声,鲜血从她的头上喷溥而出……

  小朋友们傻眼了。村里人也傻眼了。成儿的这一锤太惊天动地,太出乎意料了。一个如此胆小的哈宝怎么敢杀人?就算他有这个胆量,可以去锤姐姐,锤妹妹,锤村里所有人,但也不至于锤无时无刻不在呵护他的亲娘呀!村里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成儿何时又会有惊心动魄之举,更不知道他还要活多久。村里人很无奈。

 

  倪章荣,笔名楚梦。男,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杂文随笔集《骨头》、短篇小说集《那晚的月亮》、中篇小说集《雨打风吹去》、长篇小说《邪雨》、幽默动物小说集《动物界》、中短篇小说集《陌生的声音》,发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国宪政》、《孙中山与中国现当代政治格局》、《作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写民国史《辛亥革命深思录》、《关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的思考》、《罗伯斯庇尔与法国大革命》、》、《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等文史作品。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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