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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

贠靖2022-09-09 16:33:16

白露

 

作者:贠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题记

 

  时至白露,炎夏渐行渐远,一个清清爽爽的秋天就来啦。清晨草木凝露,凉意渐显。在一抹凉意中,最易让人生出几多惆怅来。

  有人说“白露满地红黄白,棉花地里人如海”,在屈原的《离骚》中也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词句。古人素有采露烹茶的习俗,秋露如珠,晶莹剔透,朝饮坠露,夕餐秋菊,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哉。而我却无心享用这秋天的美景美味。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站在秋天的窗前,我又想起一个叫白露的女孩。

  她长得很漂亮,有一双如水般会说话的眸子。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偎在妈妈的怀里,仰起脸数着天上的星星。我看到,她的眸子里也有亮晶晶的星星在闪动。我不忍打扰了她那童稚般的宁静,转身欲离去,她说,叔叔,您瞧这星星多透亮呀!我回过头冲她笑了笑。

  从邻居们口中,我知道了小姑娘叫白露,和她妈妈刚搬来不久,就住在7号楼一层靠东边的一套小房子里。

  白天白露妈妈骑着单车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摆摆手就转身骑上车急匆匆离开,据说是在一家超市上班。学校离小区不远,平时放了学都是姥姥去接白露回家,在院子里见了人很少说话,只顾了低头急匆匆地走路,偶尔遇到熟人,抬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院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白露的爸爸,有人猜测他们会不会是单亲家庭,不然做爸爸的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女儿。

  这天,一个陌生的,看上去有些消瘦的男子头上戴顶蓝色的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急匆匆地朝7号楼一层东户走去。过了一会,那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那男子好像说要看女儿。白露妈妈说,你走吧,她没你这个爸爸,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小区里的人踮起脚远远地朝那边瞅着,有人想过去劝劝,却又站着没动。

  又过了一会,白露妈妈推着单车,低头骑了过去。有人看到,她的脸上似乎有刚哭过的泪痕。那男子紧跟其后,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低头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过了几日,白露妈妈拉着箱子,姥姥抱着白露从院里出来,走到大门口,白露妈妈抬起头,朝站在那儿的邻居们点点头笑了笑。白露也朝邻居们招了招手。

  听说,怕那男的再找来,她们就搬到北边去了。那边地理位置偏了点,但房租能便宜不少。这祖孙三,看上去挺可怜的,那女的也不容易,遇上这样的男人真够倒霉的。有位邻居说,他认识那男的,以前是开服装店的,生意做得蛮好的,后来不知怎么染上了毒瘾,家就败光了,连房子也抵了出去。又说,那男的刚从里边放出来,就来纠缠白露妈妈,想要一起过。

  这位邻居说,那天他路过超市门口,那男的见白露妈妈从里边出来,就了冲过去,跪在地上,拽着白露妈妈的衣袖痛哭流涕,说他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白露妈妈一句话都不说,甩开他骑上车走了。没想到他又找到了小区里。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该让他尝尝失去家,失去老婆孩子的滋味!

  白露和妈妈、姥姥搬走后,那男的再没来过小区。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区里的人大概已经忘记了7号楼一层东户曾租住过一对母女,带着一个老太太。

  机缘凑巧,半年后,我在医院碰到了白露,但她已不是先前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了。我是去医院探望一位生病的同事,在住院部的楼道里碰到白露的。她偎在姥姥的怀里,头上戴着一顶针织的帽子,遮住了半边脸。孩子看上去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但她睁开眼,如水的眸子里还是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

  我已经走过去了,看到那熟悉的亮晶晶的眸子,我心里一震,脚步停了下来。我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是白露和她姥姥。孩子这是——我嘴唇动了动,走上前去,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瓜。她眨着眼,盯着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白露姥姥扭过脸去,肩膀颤抖着,抬起皴裂的手指,擦着眼窝。姥姥不哭,白露仰起脸瞅着姥姥,伸出骨瘦如柴的小手,吃力地够着姥姥的脸颊。

  身后传来轻轻的抽泣,我回过头,是白露的妈妈站在楼道里,手里捏着一张揉皱了的处方单,嘴角咬出了一道白印。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终于,白露妈妈忍不住哭出了声。我扶着她在连椅上坐下来。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知道白露患了肺癌,已进入晚期。我看了一眼,孩子的肚子鼓鼓的,不停地咳着,看上去很是难受。或许是化疗的缘故吧,孩子的头发、眉毛几乎都掉光了。有一阵子,呼吸有点困难,似乎有一口痰卡在嗓子里上不来,姥姥就低下头用嘴去吸。白露妈妈哭着掏出纸巾递给姥姥。

  走的时候,我掏出口袋里的几百块钱递给白露妈妈,她说了声谢谢,推开道,用不着了。说着,泣不成声。

  过了几天,我和小区里的邻居一起去医院看望白露。孩子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一眼。她穿着条状的病号服,躺在架子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白露妈妈说,遵照孩子的意愿,刚刚签了眼角膜捐献协议。她希望孩子的生命能换一种方式得到延续。

  白露的爸爸也来了,在孩子的祈求下,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边的楼道里,手捂着脸,一直在哭泣。

  一年后,我在街上偶尔遇见白露的爸爸和妈妈,他们肩并肩,手牵着一个小姑娘在散步。听到白露妈妈和我打招呼,小姑娘转过脸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愣了一下,长大了嘴巴:白露——

  这是妞妞,白露妈妈莞尔一笑,眨眨眼睛,我顿时明白了。叔叔——小姑娘甜甜地叫了一声。我看到,她如水般会说话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我的喉结一动,眼睛湿润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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