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匠和他的女人
周西海2013-08-08 09:56:00
城东门外的修车匠沙师傅,人送绰号叫“傻头”。一来是他憨厚,修车子像给人家搞美容。补根车胎,也非给人家车子轴上抹抹油,链瓦上擦擦灰,哪儿脱漆了,还要用自动喷漆嚓嚓地涂上一层,添零件了按价收费,如果不添加零件,他是白贴功夫赔小钱。有人劝他说,沙师傅何必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子呢?他嘿嘿一笑,车子都是爱心物,像孩子一样交给咱了,要不好好打扮打扮,当爹的就会对咱不放心。也是的,门前该修的车子总是一辆挨着一辆。二来,傻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肉头”。哪来的肉呢?是他老婆梅小巧给他堆积上的。
梅小巧有个很不雅的绰号,叫“大众餐馆”。她是城西区名声远扬的坏女人,自幼爹瞎娘瘸,就是个没人管的野丫头。十五岁到说唱团里学坠子书,跟街道上的小流氓厮混在一起,怀了孕、生了子、卖了孩子。被说唱团开除以后,就游荡在大街小巷,当过洗脚妮,做过按摩女。三十多岁才嫁了一个司机,有吃有喝嫌寂寞,丈夫前脚出门,她就随后外出找人,给男人制作了一顶顶绿帽子,男人整日心里不悦,路上出了车祸。男人没死够一百天,她又嫁给了一个杀猪汉,汉子知道她的德行,掂起砍刀冲她砰生一拍,说,过去的事不见为净,打今个儿起,你敢再给我戴绿帽子,俺把你当猪劈了!梅小巧倒老实了一段子,可是没过一年就又犯贱了,杀猪匠驾起三轮车到乡下买猪,她又溜出家门去找相好的。后来,杀猪匠到山里买猪,猪车翻进了深沟里,杀猪匠又一命呜呼了。
梅小巧是扫把星,嫁谁谁没命,再也没有人敢要她了。
梅小巧已经三十八岁了,身子模样还很俊俏,手腕上挂着个钱包包,一扭一扭到牌场上打麻将。来来往往,必经沙师傅的修车铺,这老光棍看的多了,眼就馋了,心就发痒了。便给梅小巧的一个邻居说,梅小巧嫁不嫁呀?要嫁,说说嫁给我吧。人家一听惊地张嘴瞪眼,你不怕她那扫把星吃了你啊!沙师傅呵呵一笑,不怕,孬好是个女人,老了做个伴,病了有人端口水。也算真有缘分。人家把沙师傅的心事给梅小巧一说,梅小巧满口答应,中啊!他没儿,俺没女,搁个伙计俺愿意。自古常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修车子的钱多少可得让俺管住。沙师傅说,俺要钱往墓子里带吗?男人是耙,女人是匣,往后俺听你的。就这样,不办手续不登记,在饭店里请了一桌亲朋好友算是结婚了。
梅小巧嫁给“傻头”,算是掉进了福窝里。每天睡到晌午才起床,顿顿都是桌上请饭,好菜、好馍、好汤水填饱肚子,就挂上小包包,一扭一扭打牌去了。一直打到晚上,沙师傅一手端着个饭盒子,一手拎着一杯茶水,寻到张三牌场,或找到李四家牌场,给她送吃送喝。
梅小巧以打牌为业,她有她的赌规,她赢的是“现金”,输的是“开心”。有个顺口溜:三十亲亲,四十抱,五十以上床上叫;十块二十打个俏。这就是你赢她所得到的。就这样偏偏那些半百的汉子,七八十岁的老人,围满一张牌桌,这个起身那个就坐下了。臭豆腐怪臭,有人偏爱吃。
有人当面戏弄沙师傅,你就甘愿当“傻头”?他一连声地应道,没啥,没啥!少不了一星星,她只要认得家门就是俺女人。
这天梅小巧打牌打到晚上八点,还不见沙师傅送饭来,俩眼盯着牌嘴里嘟囔道,这“傻头”上哪挨枪子了,啥时候也不给老娘送饭来,让你姑奶奶饿死呀!她正在发牢骚,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老梅!麻利吧,沙师傅心口疼得打滚,满身汗像瓢浇了似的……
梅小巧板起面孔,祖奶奶,这一把抓的乱七八糟。哗啦,两手把摆好的麻将一推,起身出了门。
梅小巧回到家里,见沙师傅满脸苍白,大汗漓漓,一双手按住胸口,直叫喊“疼啊疼啊”。梅小巧眼看病不轻,急忙打了120。到了医院挂了个急诊,接着就是一串子检查,测血压、量体温、查血、验尿、做心电图……末了,医生揪起眉头,吸溜着嘴巴说,严重啊,心血管两处都失去了功能,得搭桥呀!
梅小巧问医生,得多少钱?
医生说,两座桥最少得六万块。
梅小巧眨巴着眼睛直“咦咦”。六万块能盖一间大平房,金桥银桥啊,那么贵?
回到病房里以后,梅小巧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呜嘀呜嘀哭起来。傻头呀傻头,你恁好个人咋会心坏了咧?我啥命呀?倒霉事咋都让我摊上了?那俩死鬼不拿我当人看,打得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容易嫁你个傻头,你把我天天当神敬,当娘孝敬着,可该我后半辈享享福了,没想到你又病了。你要死了谁还给我端吃端喝心疼我呢?不中咧,你不能死,阎王爷敢叫你走,我梅小巧跟他阎王老爷非拼了。
梅小巧哭了一夜,一双眼睛哭成了红灯盏,吭吭,抓了一把鼻涕,随手抹在洁白的被子上,起身到外边去了。
一个多小时她回来了,冲着沙师傅说,我取了一万元交给医院了,先吃药治治,说啥俺不会让你死的,想的美!
沙师傅住了十天出了院,修车铺门口挂上一块“停业”牌,梅小巧安排了一下伙食,说,你在家修行吧,吃吃睡睡,不准再干活,你要不听,我恼了可扯你那老脸。说罢,把小板鼓往行李包里一装,一双苏木箭板往里一塞,出门走了。
梅小巧去到了省城,选了一个十字街口,板鼓往三脚架上一搁,一只手打起箭板,一只手嘣嘣地敲着小鼓,头一场唱了个《状元祭塔》,第二场唱了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许是省城里的人年久没听过坠子书,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风雨不透。
这事惊动了媒体,一家报社对她做了专题访问。第二天在显著的位置上,登了大大的两个红字《搭桥》。副标题:为救夫街头卖唱,夫妻情感人肺腑。如此,梅小巧在闹市里出了名,听唱的给钱,没听唱的专门去送上一份爱心。
梅小巧在省城里唱了半年坠子书,秋季收获的时候回来了,她人也瘦了,面皮也黑了,可是挺精神。踏进房门,冲沙师傅嘻嘻一笑,想我了没?
沙师傅嘿嘿直笑。
她把行李包打开,拿出一个红本本,朝沙师傅扔过去,瞧瞧吧,搭俩桥花不完的钱哩!明说,俺这钱干净着哩!
沙师傅眼圈红了,真叫你受苦了。
梅小巧说,自古常言,学会本事不压身。我这两片嘴就是摇钱树。干脆你搭了桥也跟我出去卖唱吧。
沙师傅摇头甩脑地我我我……
梅小巧伸手把沙师傅一拉,瞧你那窝囊样!走,搭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