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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臻小说三题

乔臻2020-11-23 17:41:39
乔臻小说三题
 
作者:乔臻
 
被告席上的山杏
 
  山杏离开她久居的村庄时,是怀着一种既幸福又有点酸楚的复杂心情走向山脚的,不过,当她坐上三轮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有回头看上一眼自己住了十三年之久的那两孔窑洞••••••
  山杏是十八岁那年从一个很偏僻很贫瘠的山沟嫁到这边来的。那时候,人出落的水一般靓,心情又好,所以嫁到这边时就像一朵美丽的彩云,从那个山沟飘进婆家的这两孔窑洞,又像一只自由的、高贵的小燕子觅偶于此,在这两孔窑洞里筑巢垒窝,孕育爱情的种子。总之,山杏刚住进这两孔窑洞时的心情绝对是美好的,这一点她至今没有否认。
  山杏的丈夫毛头是一个标准的山里那种算不上壮实和彪悍的男人。个头比山杏略矮,脸很黝黑,眼也很小,但很有光气,透着精明的一面,他的嘴也小,两颗黄且黑的大板牙向嘴唇外翘着,说话时有点溅唾沫。他没有一点手艺,只能干粗活。
  山杏嫁给毛头时,她是不懂得爱情的,恋爱是什么东西,她自然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是女人,女人到了十八岁就得找男人,然后生小孩,做母亲,这很美好。拖小就因为十九岁了还找不上男人,让她们很是嘲笑了一阵子。所以,毛头第一次托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山杏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一口应承了这门亲事。她想只要是男人就行,只要有人提亲就应该答应。她想,女人生下就应该是人家的人,是男人的人。洞房那夜,毛头在山杏身上干那件事的时候,山杏觉得毛头很有力气,让她饱尝了生理上的巨大快乐与幸福。她觉得,结婚就是好,要比她原先想象的不知好多少倍。她永远忘不了这一夜。她想好了,要好好待毛头,只有毛头幸福了,才会给她更多的快乐。就这样,她简单反复地想着这件事,幸福的一夜没有合眼,她看见毛头骑在她身上干那件事时是如此得激动和有力,而干完后又是如此得疲惫不堪,头一挨到枕头上,便发出粗吭的呼噜声。她爱恋地用手摸着毛头充满肌肉的前胸。此刻她觉得毛头什么都好,连出气的声音也比他爹有劲儿,而且很有节奏。不过唯一让她略感厌恶的是从毛头嘴中呼出的气味怎么如此的臭。想了一阵后她还是想起了这种气味原来和自己下边那个地方的气味极其相似。想过之后,她不觉失笑起来。
  毛头是一个十足的庄稼人,他娶到山杏这朵鲜花做妻子,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的,所以他很疼爱山杏,处处要争个强,争个先,不让山杏受累。日子虽然清苦一点儿,但与同村的其他人家相比,毛头家的日子显得富裕一些。婚后在山杏一气生下两个孩子的某一天,毛头忽然叫住正要去挑水做午饭的山杏,讲出自己想到蒙地打些零工的想法。山杏在以前也听说过这些年蒙地经济发展很快,需要大批民工,而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也大多日子过得比以前强了好多。所以毛头一讲出自己的想法,山杏便满口支持,于是他选择了出行的日子,便踏上了去蒙地的路••••
  毛头去蒙地的未来是毛头和山杏无法预料的。不过,他们彼此都盼着这一走真能将他们带入天堂,过上好日子。
  毛头到蒙地后,看到的情景远比想象得要差,虽然这里到处兴建高楼大厦,一派经济腾飞的景象,但这些和他这个外乡人似乎无多大相干,因为他没有一点手艺,只能到工地上做力气活,一天下来累死累活不说,到月底算帐••••••工资少的可怜,狠心的工头还要克扣拖欠,一年下来手里的工钱所剩无几。
  不过,一位乌盟的工友告诉毛头,钉鞋可以赚钱,毛头决定试试运气。
  毛头先是装作去钉鞋,并给师傅递上烟,一边脂一边仔细看师傅钉鞋的手艺,他看见师傅做了很多活儿,仔细算一下,一上午这位师傅大概挣了几十元钱,而且都是现钱。他觉得钉鞋的手艺并不难学,一看就会。如果花上几百元买上一套设备,自己也干台鞋这活,没准一年就能当个万元户呢。
  毛头是个精明人,说干就干。结果不到一年,手头手中就有近万元的积蓄,角提有多高兴。不过,他思念山杏和两个孩子,他决定立刻回家,将山杏和孩子接出山沟。
  现在山杏就这样连同两个孩子被毛头接了出来。三轮摩托车在不平坦的山脚小路上慢腾腾地颠簸着, 此刻,山杏回望了一眼自己住过的那两孔窑洞。窑洞不算很大,随着山势坐东北向西南,门面的崖上抹上去的白灰剥落得斑斑驳驳。门窗上斜吊着的那串红红的辣椒是今年才刚刚收获的,不知是山杏忘掉带走还是故意留下的,反正山杏看到后并没有在意,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窑洞顶端山坡上那一丛丛枯萎的蒿草,任它在深秋的山风中左右摇曳••
  “城里真好,水都是软绵绵的!”山杏一大早拧开自来水笼头,一股清泉喷洒出来。山杏用手掬起水一边洗脸一边说“毛头,这水是从什么地方流进来的?怎么水的味道和家乡的味道不一样?城里人就是会享福,伸出嘴来就能喝到水,不像咱家乡,挑一担水得走上二三里地,真累死人。”山杏喝了一口自来水,絮絮叨叨地说着。见毛头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见毛头依然蒙着被子在酣睡呢。而两个娃早已在院子外面东张西望起来,并不时发出稚嫩的喧闹声。山杏赶紧走出门用手示意着娃,叫他们不要高声,以免吵了邻居。临进城时毛头就告诉山杏,城里不比乡村,说话做事处处小心,尤其是邻居之间最难相处。这些话山杏是认真地并牢牢记在心中了。
  吃过早饭,毛头背起钉鞋的家伙,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吩咐山杏“上午领着娃到街上转转新鲜,再买上点急需用的东西。早点回家做中午饭,要看紧孩子,免得弄丢了。”山杏一连声地答应着“是,是。”毛头走后,山杏对着镜子穿扮起来。她觉得镜子里的她今天比以往更漂亮了,脸上红润而且放光。她仔细地对着镜子寻找着眼角的鱼尾纹,然而寻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这使她很欣慰。屈指算来,山杏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她穿上了毛头回家时买给她的红短襟上衣,觉得确实短点,这使她整个臀部露在了衣襟的外部,略显的有些不雅。她这样想,老家可不敢这么个穿法,老人们会笑话。他们认为女人穿着应该严实点,尤其不应该将臀部太外露了。这样会让男人一看就心跳,说不准还会招惹出事端呢。可是,毛头说,现在城里女人都是这么个穿法,怪好看的。她想,毛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让自己这么穿,一定是对的。她这样想着,心里也觉得释然了。
  上午,山杏领着毛豆和毛杏两个孩子去街上转,她看见有那么多的行人急急匆匆地穿行在人行道上,像无数蝌蚪在涌动。马路上各种大小不一的车辆一辆挨着一辆急驶而过,像一条长龙望不到尽头。这些人和车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否则决不会如此匆忙。她一边迷惑地想一边抬眼望去,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把整个天空圈的很小。她想,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比乡村里的大,但是城市里的天空却要比乡村小的多。她想数一下东边最高的那栋楼究竟有多少层,她听毛头说过好象是二十层,她要见证一下,于是,仰起头一遍一遍地数,但总也数不清,因为数着数着就串层了,强烈的阳光照在大楼窗户的玻璃上又折射回来,山杏的双眼被炫耀得流出了眼泪,她用手背几次擦拭后又重新去数,但一次和一次的层数不一样。她让毛豆和毛杏去数,两个娃的结果也不一样。毛豆说是二十二层,毛杏说是十九层,他们两个为此还差点儿打了架。山杏想,快别去数了,一定是二十层,因为毛头说是二十层。
  快晌午了,她依旧没走出离家多远的地方,于是她决定回家做午饭,因为以后的时间还长呢,慢慢地再去了解这座陌生的城市吧,山杏这样想。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山杏来城里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住久了,住惯了,刚来城里那种陌生和渴望了解的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了。她很会适应环境,就像当初嫁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所谓一样。反正,结婚生子。现在山杏已然完全融进了这座城市里,已被这座城市所吸收,她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了。山杏近来有种发自内心的躁动,常常搅得她坐立不安。她想应该为这座城市做点儿什么或最起码为家里做点什么贡献,她也想像别的女工一样去上班挣钱。这个想法是在一天晚上毛头把她骑过后她告诉毛头的。毛头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她,良久,放声长笑。山杏吓了一跳,以为是说错或是毛头不同意,不料毛头笑过后拍着她的肩膀说“山杏,谢谢你能为家里分忧啊。可是做什么呢?要不和我一起钉鞋吧?”“不,我不想钉鞋,我想干点别的营生。”山杏说。“那好吧,明天我找些熟人帮你问一下。”毛头说着躺下睡着了。可山杏却一夜没有合眼,她在想自己工作的情景••••
  这是个永远要记住的日子,山杏有工作了。不过,这是毛头多次托人才找到的。毛头的老乡二憨在菜市场卖菜,眼下正好缺一个帮手,因是老乡关系,毛头一说二憨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一大早,山杏便来到了二憨卖菜的摊点。二憨给她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是帮二憨将捆好的菜搬在秤上,其它时间是站着或与二憨蹲在一处,一边等买菜的顾客,一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唠一些琐碎。几天后山杏便对二憨有些了解,二憨与毛头虽说是老乡,但并不同村,因家境贫寒,十五岁的二憨便只身进入蒙地,一直搞蔬菜的贩运和批发买卖,至今已是而立,尚是独身。因手头有些积蓄,便想雇个帮手,山杏便是他做生意以来第一个雇工,所以二憨心情特别得好。
  山杏在二憨的菜摊一干就是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有人留心观察,便会发现,山杏和二憨越来越熟了,男女之间应该有的距离,也越来越缩短了。他们相互之间有时一个眼神,便不知饱含了男女之间多少深情和爱恋。常言说的好,孤男寡女独处一起,最易惹出风流韵事。此刻山杏和二憨是早已瓜熟蒂落了。他们背着毛头,不管黑夜白天,只要有空,便要干那件男女之间的事••••••总之,山杏与二憨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幸福的、快乐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无风便会起三尺浪,何况山杏和二憨是真真切切有那种关系。卖菜的人都说,山杏一定是骗二憨的钱才与二憨睡觉的,要么一定是山杏的男人是个阳痿,否则山杏不会与二憨干那种事。因为在其他人眼中,二憨简直就不是个男人或起码所有女人不会正眼去瞧他的,因为二憨的长相实在是太像水浒传里的武大郎了。持这种观点的女人,永远不能理解山杏。可山杏却这样想,男人只要那地方行就比什么也强。正是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山杏喜欢上了二憨。
  山杏与二憨的这些事,毛头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一些。但是他有点不相信,因为山杏依旧对他体贴人微,只要他精力允许或他愿意,当他和山杏干那件事的时候,总也觉得山杏与原来并无不同,所以仅有的一点怀疑便也即生即灭。
  就这样,山杏在两个男人面前出色地表演,使得她与毛头一度相安无事。他依旧早晨出去,坐在早已属于他那个两平米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钉鞋。晚上收工回来,津津有味地吃着山杏已经做好的饭菜。他很满足,满足的就像天天过大年一样。两个娃子毛豆和毛杏也在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上学了。
  可是二憨却不这样想。一天上午他给山杏丢了个眼色,便一起溜出了菜摊,回到二憨租住的民房。山杏知道,二憨是肯定想干那事了,她也乐意。于是一回到房间,山杏便躺在二憨那张充满烟油和汗味的旧床上,将裤子利索的褪到脚下。可是,等了一会,却不见二憨的动静,微微的张开迷朦的眼睛,却看见二憨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的下身出神。这一次,山杏觉得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屈辱袭上心头,恼怒的吼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 一边立刻将下衣提了上来。二憨被她一吼,吓了一跳,等明白过来时,他立刻跪在山杏的床前。“死鬼,怎么回事,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了?”山问二整。“山杏,我算个男人不?”你怎么不算男人?除了个子矮一点儿,其他比驴还厉害,每次完事我的两条眼好长一阵子圈不回来。山否笑着说。“可是那么好的东西流进你的体内,不能结出果子,白白浪费了,让我多么难受。你看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孩子也没有,将来谁养活我呀。”二惑依旧跪在地上望着山杏说。“啊,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借锅吃饭还想连锅端呀。”山杏指着二憨说。“求你给我生个娃,我二憨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求你了,山杏,我替我的祖宗给你磕头了。”山杏望着二憨满脸的真诚,心便软了。她想,是呀,法。 一个男人最无能便是打光棍,无后就是绝门的意思,山杏是知道的。二憨说得在理,是应该给二憨生个娃,因为二憨确实对她好,不给生个娃是有点对不住二憨。再说女人就应该生娃,否则就不是女人,她想通了这件事后便答应了二憨。不过,二憨与山杏说好,明天上班后,两人便一起离开菜摊,离开这座城市,去另一座他们都比较陌生的城市里居住。山杏想,等给二憨生上一个娃后再回来与毛头住,反正自己也少不了什么,她想毛头是不会怨她的。于是两人又认真地干了那件事后开始了外出的准备。
  阳春三月,蒙地通往河南开封的高速公路上,一辆满载乘客的中巴车急速地行驶着。车上的乘客大都因为长时间的乘坐而显得疲惫不堪,他们的身体大都随着客车的运行节奏前后左右地晃动。有的乘客紧闭着双眼,嘴里发出令人厌恶的鼾声,看来已经沉沉入,睡了,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边开车一边点上一只香烟,顺手打开录音机。录音机空转了两圈后便发出了一个男歌手的唱腔:
  我低头,
  向山沟,
  追逐流逝的岁月•••
  是一首信天游调。山杏看了一眼在身旁已经睡着的二憨,跟着录音机小声哼了起来。这首歌,她从小就会唱,而且也很喜欢唱。可是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这首歌了,现在听起来,特别兴奋。她先是跟着录音机小声哼,慢慢地,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了,歌声婉转清丽、美妙悠扬。客车里的乘客忽然被这来自身边的歌声惊醒,个个瞪大眼睛,端详着坐在车后排的山杏,屏息静听,等到一曲终了,车内顿时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而山杏则依旧沉浸在歌的意境中浑然不知,是旁边昏睡的二憨被人们掌声惊醒后才用手把山杏从沉沉的意境中推醒。山杏见满车的乘客都在用同一种眼光看着自己,害羞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
  “唱得真好,挺有味。”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
  “大妹子,再唱一首吧,你是从陕北来的吧?声音真地道。”坐在前排的一位中年妇女说。
  于是山杏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赶牲灵。她唱到“你若不是我的哥哥哟,你就走你的路”时车厢里又一次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就这样,在山杏的歌声里,中巴车在不觉中已驶到了开封。下车后,二憨和山杏先在车站附近的小旅店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二憨便外出租房去了,临近中午,二憨兴奋地回到旅馆,告诉山杏已租好了住房。这是一处绝对偏僻的地方,住房紧靠城郊的一个养牛基地旁边,门前是一片平整的菜地。因是三月,这里天气又特别暖和,所以地里的菜已有一尺多高,嫩绿嫩绿的,空气也蛮清新。房间不大,与山杏在蒙地租住的房间颇有点相似。
  总之,二憨和山杏是以夫妻名义住进去的,外人决无异议。他们出则同行,人则同眠。只有一些人略有点惋惜,那就是山杏与二憨很不相称,因为山杏确是有点姿色。
  毛头是山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才开始寻找山杏的。最初,毛头只是觉得山杏是去朋友家或干其他的事偶尔一晚未回。可是一连两天山杏还是没有回家,毛头这才开始惊慌起来,他先是去二憨经营的菜摊上寻找,不料,摊点的商贩们告诉他,二憨已经好几天不来摊铺了。再问其他人二憨去哪了,都摇头不知。毛头整整在蒙地这座不算太大的城市寻找了半个多月,仍不见一点音讯。为此毛头领着毛豆和毛杏去公安局报了案,又去电视台录了相。他相信,只要电视上播出毛豆和毛杏痛哭流涕思念山杏的画面,山杏只要看见就会立刻回来。他想好了,不管山杏在哪里,干了什么,他一定要找回来,并且依然爱她。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山杏好象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这下,毛头和家里所有人一致确信山杏是与二憨私奔了,或者被二憨拐走了。
  于是,毛头和家人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山杏的征途。
  对于这些,山杏根本不知道,因为她压根就见不到电视,更何况看了,所以毛豆与毛杏在电视上的画面她永远也看不到。
  在山杏外出的一年多时间里,起初她也很想念两个娃,有时也想到毛头。然而在他怀上二憨的种后,她便渐渐地把这些思念淡忘了。现在,一个刚满月的女婴已在山杏的怀中了。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和这个新生儿嬉戏玩耍。小生命的一举一动常常逗的山杏合不拢嘴,她很幸福,她忘掉了所有的不快。
  当山杏与二憨尽情享受爱情的结晶给他们带来愉快的时候,毛头正经历着人生巨大的悲痛和不幸。
  为了寻找山杏,他几乎花光了近几年钉鞋积攒下的所有积蓄,找遍了蒙地这座城市的所有旮旮旯旯,问过了所有与二憨有过来往的商贩。请神官下马,求风水先生看相,但二憨和山杏却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毛头寻找山杏的诚心打动了上帝,所有卖菜的商贩对毛头产生了怜悯,或许是这些人对二憨这种不道德的行径出于强烈的痛恨。一句话,应该山杏倒霉。在毛头向商贩们无数次打听二憨下落的时候,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光棍刘老汉,告诉毛头一个天大的消息,二憨与山杏有可能去了河南开封了••••
  得到这一消息,毛头激动的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天刚刚放亮,毛头便来到了汽车站,坐上开往开封的汽车。然而,当汽车到达开封后,他望着茫茫人海,寻找山杏的那颗激动的心彻底凉了。偌大的城市,去哪里寻啊!毛头双手揪住自己蓬乱的头发放声嚎哭,引得无数行人驻足观叹。他不愿意这么多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强烈的自尊心告诉他“男人呀,别轻易掉眼泪。”然而,越是这样想,眼泪越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往下流。啊!老天爷呀,你怎么如此的不公平,难道自己就真真是个窝囊废不成?难道山杏真的是自愿跟着二憨私奔?不,一定是二憨这个狗杂种欺骗了山杏的感情,拐走了他的山杏。毛头的思绪就这样乱纷纷地想着,用袖口揩去眼泪,摇摇晃晃向车站附近的小旅馆走去••••
  一连多日,他天不亮就出去,晚上街灯熄掉后才返回旅店,他决心地毯式搜索,要一寸一寸把这座城市找遍。他坚信山杏此刻也在忍受着二憨巨大的折磨。有时候,甚至幻觉到山杏蓬头垢面出现在他面前,抱着他放声大哭的情景。就这样,他忍受着饥饿的困扰,穿着叫花子一样的衣服,蓬着头,几乎问遍了开封城的所有旅店,到过了所有的小吃铺、菜市场。然而,根本看不到山杏或二憨的影子。由于睡不好,加上饥饿和开封气候干燥的原因,毛头嘴肿唇裂,淡淡的血水从裂开的口子中慢慢地往外渗流。为了减少干裂的痛苦,唯一的办法是他经常用舌尖舔着嘴唇。这样一来,本来就向外翘的大黑板牙,经血水的涂抹,几乎和嘴是一个颜色,根本分辨不出牙齿来。远远望见,就像一个黑红的茄子,着实吓人,而两只原本不大的眼睛,此刻,也肿胀和布满了血丝。加上他蓬着头和身上的破旧衣服,十足是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
  这天,他照例早早地出去,他搜索的范围已开始向郊区扩展了。快到晌午的时候,他走到一处养牛的棚圈旁。他看到棚圈里有几头牛正在吃草,没有人影。牛圈旁边有几处民宅,好象是养牛的人家,牛圈的前面是平整的菜地,他看见一个妇女正在放水浇菜,于是他便走了过去。
  “大嫂••••” “要饭要到地里了,不知好歹,赶快走开!”毛头还没说完,便被这位妇女一连声的呵斥制止了。
  听见人家误将自己当乞丐,毛头先是觉得可笑,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行头,又想到至今不能见到山杏的影子,不觉悲从中来。他看了一眼做工的妇女,双腿一跪,泪如雨下。
  “啊,你这人怎么耍起了无赖,我只是说你两句,又没怎么你,可你却这样,真是世道变了,要饭的技巧也变了!”她一边絮叨一边在下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人民币,大概是二角或五角,递给跪着的毛头。
  这一下,毛头更是肝脏欲裂,不觉放声大哭,哭声中充满悲愤,凄怆。
  毛头的这一举动,直吓的妇女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撒腿跑回了牛棚附近的宅舍。
  慢慢地,毛头恢复了理智,稳定了情绪。看看天色已晚,便蹒跚着回到了旅馆。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路过旅馆旁边时,捡到不知谁扔出去的半瓶老白干酒,坐在旅店的地上,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拧开酒瓶,喝了一口。猛然,酒水渗入了嘴唇裂开的口子中,钻心的疼痛刺的他跳了起来,他狠狠擦掉沾在唇上的酒水。不曾想,这一擦,反倒将嘴唇上的已经结了的痂全部剥脱了下来,露出不完全愈合的新肉来。这一下比原先更加疼痛了。他一咬牙,举起酒瓶,干脆让满嘴唇沾上酒水。不久,开始的疼痛便慢慢地减弱,最终失去了知觉。由于是饿着肚子喝酒,加上原本不胜酒量的他,一会便有了醉意。他望着发黄的电灯泡,眯缝着醉眼,摇摇晃晃地举着酒瓶,发疯一般吼唱起来:
  满天星星就几颗明,
  满村村就挑下妹妹你一人。
  你若不嫌我丑来,不嫌我穷,
  做牛做马我也甘心,
  做牛做马我也甘心。
  歌声悲怆,凄婉!
  就这样,毛头在歌唱中醉去。一觉醒来,看见自己依旧抓着空酒瓶,屋里充满了酒气。他感到头也涨痛得厉害,强撑起不太稳当的身躯,一步一步离开旅店,又向昨天去过的地方走去。因为昨天自己一时的激动,错失了打听山杏的机会。
  也是毛头该找到山杏。
  原来,毛头昨天遇见的那个妇女就住在山杏的隔壁,是个菜农。平日里,经常到山杏家串门,也逗逗山杏刚生下的娃。昨天,遇见毛头的怪事,一早她便告诉了山杏。
  “怪事了,乞丐怎么会这样呢?怪事了。”山杏听后道。
  “真是怪事了,要么是个精神病人?”妇女道。
  “是不是这个人遇到了什么难处?要不,咱俩再出去瞧瞧,或许还能碰上。”山杏边拍着怀中的娃,边说。
  “那个人长相很可怕的,别吓着娃,要不别出去了。”妇女说。
  “怕什么,俩大人,何况还是白天。”山杏说着抱了小娃就往门外走,妇女也跟了出来。
  这就是巧合,山杏与妇女走出家门时,毛头也恰好到了。
  他一眼便看见了昨天的妇女,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啊!天那,是山杏,是他的老婆,是失踪一年多的山杏。毛头差点喊叫起来,扑过去••••
  然而,他愣住了。是山杏怀中的娃让他放弃了刚才的冲动,他冷静了一下,随即低着头,伸出了一只肮脏的手,向山杏她们乞讨起来。
  “你这要饭的,昨天是怎么了?给钱不要,哭什么哩?”妇女说。
  “是不是嫌少?我们也是外出打工的,挣钱也不容易。”说着山杏将五元钱的一张人民币递给毛头“不要嫌少,多跑几家吧。”山杏说。
  毛头用哆嗦的手接过山杏手中的钱,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弯着腰,点了点头,一转身,便离开了山杏和妇女,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旅馆•••
  他想,山杏的下落是找到了。可是山杏怀抱中的娃,显然是别人的。如果贸然去找山杏,一旦山杏不愿意跟他回家或二憨不让走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太弱了。他不可能把山杏抢回去,而且一旦动起手来,弄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还是往老家通个电话吧,让爹和小弟带几个后生一起来做帮手。从见到山杏的那一刻,看见山杏无忧无虑的样子,山杏是被拐走的念头在毛头心中,已是荡然无存了。
  因此,他觉得现在的办法是怎样把山杏从二憨身边抢回来,而不是迎接回来,原来留有的对山杏的美好愿望已荡然无存。“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乱人日的贱母狗”, 这是他回到旅馆后因极度憎恨而蹦出的两句话。他在旅馆边那个挂着兰州拉面招牌的餐馆里要了一大碗拉面,三口五口吃完便走。在一个五金杂货铺里,他买了两把铁锤,做防身用,又买了二米多长五公分粗细的尼龙绳,他想好了,一旦山杏反抗,便将她绑起来。
  毛头的爹和小弟在接到毛头电话后的二十多个小时后便带了同村的三个后生赶到了毛头所住的旅馆。因为汽车晚点,他们赶到开封时已近晚上,毛头领他们每人吃了一大碗拉面后,回到旅馆内稍做休息,便开始商量抢回山杏的方案。
  “先是毛头叫门,与二憨敞明了谈,领回山杏。”毛头爹一边抽烟一边说。
  “万一二憨不让山杏走,与毛头打起来怎么办?”毛头的小弟说。     “我们几个藏在暗处,一旦毛头与二憨打起来,你们几个便冲过去,两个帮毛头打二憨,两个进屋将山杏捆起背走。”毛头的爹做着分工。
  “就怕惊动邻居出来帮二憨的忙,那就麻烦了。”毛头插话说。
  “怕个啥,来一个往倒干一个。驴吃赶车的,没法儿啦?”一个后生将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向地面说。
  “不能太冲动,打得时候稳住点。本来是有理事,万一打得过了头就是没理了。”毛头的爹将吸剩的香烟随手扔掉说。
  “那也得给二憨这个龟孙子一点厉害瞧瞧,这驴您日的也太大胆哩。”小弟愤愤地说。
  “都怨我,是我太相信这个烂女人哩。”毛头看了一眼小弟说。
  “总之,不能把事情闹大了,一旦让警察知道介入此事,我们就不好抢回山杏了。”毛头爹说。
  “我看最稳妥的办法是在山杏租住的房子周围偷偷守候,一旦山杏出来不容分说上去捆起来就走。”一个后生说。
  “万一山杏一两天不出来呢?”另一个后生用探询的口气说。
  “别扯了,都几点了。我们一会就能行动,见机行事吧。”毛头的爹看着毛头说。
  毛头看了一下腕上的电子表,现在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事不宜迟,行动吧。”随着毛头爹的一声令下,他们几个人便出门一路疾行来到了山杏租住的民房。山杏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但没有一点声音,毛头试着推了一下门,门竟然没有上锁,一下就推开了。山杏穿着衣服斜躺在睡着的小娃子旁边,头也未抬,口中说了一句“这么晚才回来,半夜在外头做甚哩?”毛头一听就知道是山杏误把自己当作二憨了,立刻怒从心头起,抢上一步用力将山杏从头发上拽起来,骂道“睁开你的狗眼,还记不记得老子,你这个不要脸的烂货!”山杏睁着惊恐的目光,看着面前发疯般的毛头,又看见从屋里冲进来五六个男人,惊吓的头一栽便晕了过去,一道尿顺着裤腿流了出来。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下两下捆起山杏背起就走。旁边一个后生望着仍熟睡的婴儿低声征求毛头的意见“娃怎么办?”“不要伤害她,娃子是无辜的。快走,狗日的二憨马上就回来哩。”毛头挥了一下手说。
  谁也没有料到,抢回山杏的事情竟会如此顺利,而且背上的山杏没走多远,便醒过来了,她根本就未做任何反抗。她说她想知道他们把她的娃子怎么了。
  “放你娘一百个心,狗崽子此刻正睡的好着呢。”毛头狠狠地说。
  “那就好,二憨一会就能回来,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快解开我的绳索吧,我愿意和你们回去。”山杏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说。
  就这样,毛头一行人带着山杏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不过,不是蒙地租住的家,而是十几年前山杏嫁给毛头时的那两孔窑洞。
  山杏回到窑洞后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她一定遭到了毛头的毒打。不过如何毒打,我们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山杏进入这两孔窑洞便一直没有出来过。听见到过山杏的人说,山杏的腿被毛头打折了,不能行动,就在窑洞里养着。也有人说,山杏那天回窑洞后,便被毛头父子二人捆绑在门板上,用磨山药粉的铁擦子毁掉了容貌。听人说,山杏当时痛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这是毛头听了爹“都是漂亮惹的祸”的话后才决定这么做的,因为他怕再一次失去山杏。
  一年后,山杏再次离开了窑洞,不过,这次和上次是不一样的。上次是毛头用三轮摩托车接她去蒙地过好日子的,而这次却是逃出来的。毛头把山杏抢回窑洞后,是否如人们说的那样对山杏进行了教训,毛头是从不与人提起的。只是在抢回山杏十多天后便离开了窑洞,又一次踏上了蒙地,继续自己钉鞋的生涯。
  毛头去蒙地山杏是知道的,她逃离窑洞并不是去开封找二憨,而是匆匆来到蒙地寻找毛头。
  她头上披了一块宽大的浅黄色头巾,大半个脸被毛巾遮掩着,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因是炎夏,她这身打扮,与这种气候很不相宜。
  山杏来到蒙地租住的房屋时,已是中午。毛头正端起一碗刚出锅的面条,看到山杏的到来,他惊讶万分。而山杏却显得很平静,倒是像在娘家小住一阵子后又回到自己家一样。她解开头巾,坐在了炕边,对着毛头说“快给我也盛上一碗,饿死人哩。”毛头定了定神,顺手把自己手中已经盛好的一晚面条递给了山杏。这时候,毛头看见山杏那张熟悉的脸已经不见了踪影,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花脸。
  毛头望着山杏没有丝毫怨恨的面容,准备给自己盛面条的那把勺停在离锅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良久,山杏把吃完面条的碗递给毛头,他才回过神来。
  “毛头,你打我,我一点也不怨恨你。其实,你不找我我也准备自己回来了。你知道,我很想毛豆和毛杏这俩孩子,也想你。当初我是看到二憨苦苦哀求我给他生个娃的份上才离开你的。现在我已经给二憨生了一个娃,尽管不能如他所愿要个男娃,但总算也有了亲生骨肉。当初,我就想好了,给他生个娃以后,就回到你身边继续和你一起过生活,给你做饭洗衣。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反正我什么也没有少下,我依然是你的人。我后悔临走时没有和你商量,这是我的错,所以,我根本就不恨你毁掉我的面容。只要跟着你,面容的好坏无所谓。”山杏对着毛头断断续续地说。“你真糊涂,连夫妻必须相互忠实也不明?你想,你是我老婆,怎么能随便又与其他男人睡觉生娃呢?”毛头看着山杏的眼睛说。
  “对不起毛头,我不该和二憨睡觉,可是每当看到二憨那种乞求的眼神,我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下来。我想,二憨活得连个牲口也不如,牲口都能做那事。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说完话山杏闭上眼睛,任两行清泪从闭着的眼缝中夺眶而出••••
  毛头听了山杏的诉说,先前的憎恨渐渐没有了,一股柔情袭上心头。他爱怜地看着山杏,自责的情绪慢慢地填塞满了他的大脑,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然而,山杏做梦也没有想到,好多天后的一个上午,她突然收到法院的传票,原来是检察院以山杏构成重婚罪把她起诉了。
  这让山杏想起前不久有个自称是律师的人找到她,说要帮她把毛头告上法庭。他说毛头对她容貌的毁损,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她想,这城里怎么就这样呢?和家乡一点儿也不一样。男人打自己的女人是祖宗传下来的,女人做错了就应该打。“我才不告毛头呢,毛头是我男人,他想多会儿打就多会儿打。我愿意,害你甚事哩?你赶紧给我走!”山杏对着这个律师恼怒地说。
  “真是愚昧,打死也活该!”那人狠狠地说。
  法院开庭那天,毛头领着毛豆和毛杏,二憨抱着与山杏生下的娃子,一起来到了法院。
  此刻,毛头和二憨谁也不怨恨山杏,他们都想为山杏做点什么。而山杏呢?她望着法庭正中悬挂着的国徽,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为别人做了好事,国家不表扬奖励,反而说自己有罪?更何况,毛头都能原谅她,真是怪事了!怎么就招惹上检察院了呢?
  山杏愤愤不平地向审判大厅走去••••
 
驳回起诉
 
  三月的榆树村,已是遍地绿色。站在村子中央,放眼望去,四周皆山。山不太高,也不陡峭,属于较舒缓的那种椭圆形状。村子不大,有十几户人家,因是地理环境的原因,这十几户人家很集中地居住在山脚下较平坦的地段,开发出一些田地,种植一些较常见的旱地农作物如玉米、山药、黄豆等。
  村子虽名曰“榆树村”, 实则并无榆树。其名称的由来,却也无法考证。不过,像鸡冠草及俗称“壁蔬”的一种藤本植被则满山遍是。此外,就是其它杂草了。
  村子左前方有一道小溪,水流得不缓不急,水色清澈见底。小溪的水是从后山半腰的一个蟒蛇洞中流出来的。据传说,好多年以前,这个洞里寄住着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蟒蛇的头有一头牛那么大,眼睛像灯泡,两颗獠牙如山顶那颗已枯死的古柏向外伸出的粗硬坚实的两根枯枝一样,白森森地向外暴露着。据说,它的生活习性是快近中午时才将头伸出洞外觅食。离它三五米远的动物如羊、鸡、兔、鼠,只要它嘴一张,这些动物就会自动进入其嘴里,无任何抗拒的迹象。至于它是不是伤人,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反正听说有一年张三家八岁的男孩走失后,再也没有找到。所以,村民们由惧怕到愤怒。于是他们在晚上蟒蛇睡眠的时候,把成捆的干柴堆放在洞的周围,等到正午巨蟒出洞觅食的时候,将其点燃。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一定要烧死它。
  不过究竟蟒蛇是在村民们疯狂的燃烧中死去的,还是在傍晚月黑风高之时遁去的,人们无法知道,只是忽然有一天,在人们继续放火焚烧的时候,从洞里流出一股冰凉的清泉,它浇灭了燃烧的火,一直向山脚下流去,就这样汇集成了现在这条小溪。从这以后,村民们再也没有见到这条巨蟒,而且至今人们也无法知道它的长度,因为人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它的尾巴。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吧。
  村民吴福保每每牵着他的那条黑花母牛在这条小溪饮水过后,便让牛独自在山坡上吃着青草,他自己则斜躺在离牛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小溪出神,常常会想起关于蟒蛇的这些传说来。有时候,他也能想出关于蟒蛇的几十种遁去的猜想。他很想把这些想好的故事讲给村民们听,可是村民们都很忙,没有一个人在他想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出现在他的旁边,倾听他的奇思妙想。这多少令他这美妙的想象留下些许遗憾。现在,吴福保就是在这种想象中注视着小溪,并且深深地陶醉着••••
  正是这无聊的想象,才惹出了让吴福保一生也无法弥补的过失来。从此他恨小溪,恨蟒洞,恨李栓,恨李栓家那条无耻的王八蛋公牛。
  事情就是这样。
  当吴福保倘佯在巨蟒遁去的种种美妙猜想中的时候,他的那条黑花母牛正忍受着向异性求爱的巨大痛苦。此刻,它正进入发情期。浑身不自在和躁热难挨的它,嘴角淌着口水,踢着后腿,摇着尾巴,大喘着气。总之,一个正常母牛发情求爱的所有表现,此刻它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惜进入沉沉思绪的吴福保却根本没有发现。正是因为他的过失,给了李栓家那条杂毛老公牛绝好的时机。它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和母牛交配过了,为此它多少有些惆怅。不过它也知道,自己已是暮年光景了,没有杀它,是主人李栓多少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做出的巨大贡献的缘故。要么,自己早已成为何人的盘中餐也未可知。所以尽管自己体内也常常有过想与异性交配的躁动,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光景,也就做罢了。所以它很顺从它的主人,它愿意就这样慢慢地老死,而不是被杀死。
  此时,李栓正牵着他的那条杂毛老公牛经过吴福保放牧母牛的地方。强烈的母牛发情求爱的气味顿时像电流传导给了李栓牵着的公牛。一种本能的欲望令老公牛雄风陡起,它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扬犄角,查力挣脱缰绳,奔向母牛,做起了它们彼此想做的事情。
  而此时,吴福保才从公牛和母牛交配的嘶吼声中回过神来,他一看是李栓的那条杂毛老公牛正在和自家的母牛发疯般交配,气急败坏地举起手中的木棒挥舞着向还在母牛背上爬着的公牛打去。然而,一切都已迟了,它们已经完成了生命的嬗变。
  看着自家的母牛与李栓家的公牛交配后,露出欢快的样子,以及李栓家公牛大喘着气,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走去的情景。吴福保颓然倒地,伤心得哭了起来。
  因为他早就等着自家的母牛发情时,要去四十里外的种牛厂配德国纯牛种。这样,母牛生下的牛犊才能卖到好价钱。他想自己已是近四十岁的人哩,至今因无钱娶妻,依旧孑然一身。他计算过,一条德国纯牛小犊就能卖上好几千元钱呢。不用三年,就能有上万元的积攒。到那时,哪怕是娶一个寡妇或者离婚的女人,也能圆上娶妻生子的春秋梦。
  可现在,是李栓家这条王八蛋杂种老公牛破坏了自己已经设计好的春秋大梦。这怎能不让他伤心呢?
  “哭什么哩!不让牲口交配难道是留着你去交配不成?”李栓边走边说。
  “放你娘的屁。什么快死的老杂种也想沾我家的金枝玉叶?你给我赔偿损失!”吴福保一边揉着红肿的泪眼,一边气冲冲的向李栓奔来。
  “什么金枝玉叶!都是你那条贱货招惹我家的老牛。我的老牛本来就年老体弱,凭上你家的贱货,伤了这么大的精气,我还要找你赔钱哩!”李栓看见吴福保怒气冲天向自己奔来,不觉也生起气来,边说边扑向吴福保。就这样,两个大男人为了两个牲畜的性爱厮打的昏天黑地,难舍难分•••••
  县法院立案大庭是在吴福保家的黑花母牛被李栓家的老公牛奋力交配后的某一天上午,对吴福保起诉李栓侵权案立案受理的。也在同一天,立案的法官也对李栓起诉吴福保赔偿损失请求给予立案受理,因诉讼是起于同一事实,法院便决定合并审理。
  主审法官是一位脸无表情、冷若冰霜的中年女性。
  她接案后先读了吴福保的诉状。大略是:李栓家的杂毛老公牛,因主人看护不周,强行与原告即吴福保家养的黑花母牛交配,致使黑花母牛无法与德国纯种公牛交配,故将来所生牛犊一定卖不上好价钱,这是质量存有瑕疵的原因。为此公牛主人李栓应负因其公牛侵犯了母牛的性权利,而给母牛的主人吴福保造成的损失。
  她又接着翻看公牛的主人李栓的诉状。
  大意是:
  某日,因母牛的主人吴福保未尽到照看其母牛的义务,使其饲养的母牛因发情而勾引了原告即李栓的公牛,致公牛和母牛交配成功,因公牛本已年老体弱,损害了公牛的精力,减损了公牛的寿数,从而减少了公牛为主人劳做的时间,这就给主人的经济收入,造成了损失,故公牛主人要求母牛主人给予一定数目的经济赔偿。
  女法官认真地详阅了两位当事人的诉状,觉得案情其实并不复杂,顺手翻开置于案头的几部中外名案例,看了半天冰冷的脸上不觉露出笑容。随手拿起笔,铺开稿纸,写出如下判词:
  此事真蹊跷,中外案例无记载。认真细推敲,事出皆有因。母牛不该太多情,公牛亦应自保重。世间万物皆如此,两位主人无责任。据此,判决如下:
  驳回起诉。
  吴福保手捧着县法院的判决书,跪在黑花母牛面前失声痛哭:“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怎么也和妓女差不了多少?妓女尚且知道卖身要钱,而你却赔上自己白卖,你真是个畜生•••• ”他一边哭,一边骂着母可是母牛却毫不理会主人这一套,它幸福的晃动着尾巴,用舌头来回反复舔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李栓则一手捧着判决书,一手扬起一根坚硬的木棒狠狼地抽打着公牛的屁股,嘴里不住地骂着:“老得快死呀,还想着干那玩意。年轻时还没干够?你这畜生。要不是看在你为我付出那么多辛苦,前几年我早就把你杀得吃了。你这个畜生,老不死的骚货,害得我还贴了五十元的诉讼费。”
  公牛望了一眼渐渐西沉的夕阳,面无任何表情,它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与母牛所做的那件事而感到惭愧和不安。只是回望了一眼主人,四蹄一跪,满足地睡着了••••
 
乡村记异
 
  某日,在城里做官的A君,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故乡的景色一如几十年前的旧样。长满农作物的土地依旧平展展地铺在那座山城下。山坡上,野草杂生,偶尔看到有一株或几株野百合在草丛中站立着,好似从地底下窜出来的一样,精气又好看••••
  A君目视这一切,兴致索然。于是,他沿了一条土路,信步走去。过了一条小溪,来到西村。记忆中西村共住着王姓、解姓、康姓等五户人家,孩童时经常与此间的小孩嬉闹玩耍。A君放眼看去,村子依旧,但已无人居住,房屋破败不堪,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此刻,A君怅然若失,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乡愁。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不是很大的农房,农房的院墙下站着一位纤纤少女,如一位美丽天使,正冲着他笑。
  A君正纳闷间,看见从屋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对着少女说着什么,并向他招手示意进屋。A君不由自主地跟着妇人进了屋里。屋子不大,不像A君以前在乡村居住过的房子那样宽敞。屋子是一里一外,外间是灶房,里间是居室,不大,炕很窄,但收拾得很干净。
  A君想,自己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但几乎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对家乡的人和事并不陌生。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户人家呢?正诧异间,少女已从外间款款进到里间,端了一杯热水递给A君,并冲着A君浅浅的笑。恍惚中,A君似曾与少女相识,且很熟的样子。
  A 君忽然想起,这家人原来姓苏,是南方人,来此居住已有年月••••
  正想得出神,妇人已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其精美程度A君在城里五星级酒店也未曾见到。除菜的丰盛精美,其酒更是香味四溢。妇人坐于A君对面,少女手执酒壶,斟酒把盏,并不时向A君抛撒媚眼。A君看到少女两颊布满淡淡的红晕,眼神中似有对A君的哀怨,不禁心旌摇曳,加之酒的作用,A君竟举止失态。少女看看妇人,示意A君慎重,但妇人似浑然不觉••••
  约摸两个钟点,少妇说是需去屋后找炭添火,A 君便自告奋勇地去,他出了屋,在屋后满满装了一箩筐炭,沿着来路返回屋子,却见屋子已不见,且空无一人。
  A君大骇。举目四顾,王姓、解姓、康姓等五户村民的房屋依旧破败不堪地荒废着,自己却站在离小溪不远处的一个土丘上。然而,手中却提着满满一箩筐炭,嘴中还留有酒香的余味••••
  此后,一连多日,A君多次去曾遇见这怪异的地方,但再也没有见到苏姓少女和妇人,以及那个不是很大的农房。
  A君把自己所遇向家乡的人们提起,人们说此间并未有苏姓的人家住过。于是,大人、小孩一致断言A君患了妄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