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盯着我
杨光洲2013-04-17 07:30:33
心理医生应邀到监狱为新入狱的犯人作心理辅导。
管教干部先讲了一通开场白,说心理医生学术造诣如何高深,社会活动怎样繁忙,来监狱辅导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然后命令犯人们鼓掌。
犯人们顺从地鼓掌。
掌声一落,心理医生开始了辅导。他说,犯人其实也是病人,是因为心理有疾病才犯罪的。既然进了监狱,就安心在这里治疗心理疾病,彻底消除心理阴影,让阳光照进自己的心灵,光明磊落地重新做人……
心理医生结束了辅导,管教干部带领犯人向他鼓掌致谢。管教干部说,谁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留下来单独与心理医生沟通。
犯人们一轰而散走出会场。惟有一个犯人坐在位子上没动。他低着头,并不看讲台上的心理医生和管教干部,只是坐着不动。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管教干部问。
“嗯。我有个问题,能不能单独请教一下心理医生?”犯人仍低垂着头坐着,小声地回答,眼睛并不看心理医生和管教干部。
管教干部用目光征询心理医生的意见。心理医生点了点头。管教干部说了声“好吧”就退了出去。
心理医生走下讲台坐到犯人面前,“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我有个毛病,不知道算不算是心理疾病?”犯人低着头,嗫嚅着,并不抬眼看心理医生。
“什么毛病?讲出来听听。”
“我总觉得……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
“你从什么时候有这个感觉的?”
“从上小学时就有。老师在台上讲课,我总觉她全班别的同学统统不看,总在盯着我一个人。”
“那么,长大以后呢?”
“参加工作后,我总觉得领导在讲话不点名批评人的时候眼睛盯着我……”
“还有什么症状?”
“还有……比方说,我岳父常说做人要老实。我觉得他一这么说就盯着我,目光怪怪的,像钉子一样,让我很不自在……”
“总觉得别人盯着你看,给你造成什么危害了吗?”
“这样让我变得很紧张,害怕,胆小……”
“哦。紧张、害怕,胆小给你惹出什么麻烦了吗?”
“我上课一做小动作,老师就会发现。我工作一违规,领导就会知道。还有,我没结婚就先和女朋友‘那个’了,我觉得未来的岳父肯定已察觉了……”
“你把原因和结果讲颠倒了。”
“怎么会颠倒呢?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
“你不清楚!是你上课想做小动作才觉得老师在盯着你。是你工作中想违规才觉得领导在盯着你。是你和女朋友未结婚先做爱才觉得岳父盯着你。这就是作贼心虚。你觉着别人盯着你的时候,其实你自己已先往歪处想了。”
“是吗?”
“是的。”
“您说的太对了!水平真高!名副其实!我真的很佩服您!太感谢您了!”犯人忽然兴奋起来,说个不停,却还是不抬头看心理医生一眼。
“你现在怎么还不抬起头来呢?”心理医生不紧不慢地问。
“哦。没什么,我习惯于低着头。”犯人略显紧张,但还是抬了一下头,可刚和心理医生一对视,又急忙低下了头。
“从心理学上讲,有些人撒谎时才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我没撒谎。只是遇到您这样有学问的人想向您请教。听口音,您是子虚县人吧?我也是子虚人。管教干部好像也是子虚人哩。”
“嗯。我是子虚人。”
“哈哈!原来咱们三个人是老乡呀!像您这样有学问的人真是咱们子虚县的骄傲!管教干部看上去也挺优秀的……我们新入狱的犯人马上要分到监区劳动服刑了。您能看在老乡的面子上让管教干部给我分个不是太累的活儿吗?”犯人越说声音越小,头好像低得更深了。
“你抬起头看看那是什么?”心理医生的手指向了窗外。
犯人抬起头顺着心理医生的手望去,那是大墙上的电网。
“电网?”犯人惊惧地低下了头。
“那张电网对不想逾越它的人形同虚设。对想逾越它的人才是死亡线。你要求单独与我沟通前是否已听出我与管教干部和你是同乡?你若不想利用这层关系,又为什么说话时不敢抬头看我呢?”
“刚才的话算我没说,求您别盯着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