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响自己的歌

        对吕梁的认识是从《吕梁英雄传》开始的；
        对临县的认识是从一曲道情开始的；
        对艳平家政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许艳平的认识，是从吕梁山护工创业就业孵化基地开始的。
        一座英雄的山脉，一条伟大的河流，一曲站在山上瞭远方的古老道情，一个农家女子不惑之年的脱贫创业之路，是我采写此文时脑海里闪现出的四个关键词。
        一个深秋的下午，许艳平坐在我的侧对面，诗人安琪与她并排坐着。面对从北京来的作家、诗人，她有点拘谨，也有点无所适从。为了打消她的拘谨和顾虑，我开始与她唠家常，问了一些她临县老家的情况，然后慢慢地向深处走，话题就此打开。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向我打开她的心扉，打开她曾经的世界和现在的愿景，而且越谈越有兴致。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侃侃而谈，到悲伤、激动、流泪、欢喜，到对未来的信心满满。其实，在采访她的前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她。作为“作家看吕梁山护工采风活动”的一项内容，我们在市里的组织下到吕梁市护工创业就业孵化基地走访参观。当时，她穿一件白色的长款薄羽绒服，脸上化了淡妆，就站在孵化基地她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门口对我们笑脸相迎。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张广勇同志介绍说，这是我们省人大代表，艳平家政公司的总经理许艳平。
        许艳平——一个在大山里筑梦的农村妇女的追梦路开始铺展在我眼前。
        许艳平是临县招贤人，兄弟姊妹六人，她排行老五，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帮父母干农活，15岁时，许艳平开始琢磨自己的未来。这时，远在湖南长沙的表哥家的孩子正需要有人帮助照顾，父母考虑到她的未来，也为了她能见见世面，就把她送到表哥家帮忙带孩子。在帮表嫂照看孩子的同时，她还要到表哥和表嫂开的饭馆去帮忙记账，这对许艳平来讲比带孩子难多了，一方面她没有记账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她基本不识字，记账对她来说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会记就从头学，为此没少挨表嫂的指责批评，但她都克服下来了。讲到这里，许艳平说，“当时感到挺委屈，对表嫂也挺有意见，但现在回头看，我就特别感谢表嫂表哥对我的严格要求。自己现在开公司，当时在饭馆学到的一些人员管理和财务知识都用上了”。在讲到上述情况时，她的目光是自信坚定的。长沙短暂的城市生活，练就了她喜欢思考，不服输，不安于现状的性格，为她日后的道路选择、工作创业奠定了思想基础。三年后，为了照顾挖煤受伤的哥哥，许艳平离开长沙回到了临县的大山里。等哥哥身体恢复后，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出嫁了。丈夫是一位泥瓦匠，在农村也算是有一技之长，但收入不稳定。许艳平像所有的北方农村妇女一样，每天操持家务，抚育孩子，农忙时下地干活，生活一度归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年，她已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大儿子七岁时，到哪里上学的问题摆在了眼前，他们不想让孩子上村里的小学，而是希望把孩子送到市里接受更好的教育，那时她的小女儿才9个月，但困难再大，也不能耽误孩子的教育。俩口子一商量，决定带孩子到城里租房，把孩子送到市里的学校读书。在吕梁市离石区，许艳平像所有进城务工的农民一样，开始了他们艰苦的生存发展。丈夫干的泥瓦工收入有时多一些，有时少一些。许艳平清楚仅靠丈夫一个人的收入养活一家人比较困难，她想帮家里哪怕挣个菜钱，于是她买了一辆三轮车，在忙完孩子上下学的接送任务后，就卖起了水果，最多的一次她一天卖了500元。生活痛并快乐着，特别是冬天下大雪，一尺多厚的雪，站在街上一斤一斤的卖，手脚都冻僵了，但还是要坚持出摊，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吃好点需要钱，上补习班需要钱，她不能停下来。已经懂事的女儿看着妈妈站在雪地上卖水果的样子，心痛的哭了。说妈妈回家吧。许艳平讲到这里，眼圈开始发红，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从她动情的讲述中，我能感受到她的艰难和不容易。
        许艳平说，走街串巷卖水果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37岁那年，经人介绍她找到了一份在房地产公司当保洁员的工作，一个月可以收入1500元，这对她来讲已经是很大的一笔收入，而且工作还稳定。她很珍惜这份工作，所以干得很认真。她会讲普通话，人也利索，工作勤快踏实，又任劳任怨。而一次拾金不昧的义举让她进一步赢得了领导的赏识和信任，八个月后，她调整了工作，专门负责高端客户的接待。工作岗位的调动，角色的转变，环境的变化，尤其是每天面对经济上的成功人士，许艳平埋藏许久的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萌动了起来。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干点更有意义的事，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有一天，她在接待一位业主时，对方说，市里正在举办吕梁山护工培训，费用都是免费的，还包工作，你可以回村里问问情况，像你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去学习，有了一技之长，收入也会更好，客户的话让她动了心。她就打电话回村里，问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可不可以报名。村支书告诉她是有这么一个培训，她完全符合条件，如果愿意报名，村里可以把她报上。
        吕梁市是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也是山西脱贫攻坚的主战场。吕梁市以吕梁山护工培训就业作为精准扶贫的重要抓手，2015年9月开始区域性试点后，于2016年4月在全市铺开，计划用五年时间完成6万人的培训任务，其中3万人实现外地就业，3万人本地就业，实现“一人培训、全家受益，一人就业、全家脱贫”的扶贫目标。这既是吕梁市委、市政府贯彻落实党中央精准脱贫、精准扶贫方略的一大创举，也是落实习总书记扶贫与扶志相结合的生动实践。
        许艳平的追梦路从这里开始跨域。
        2016年，她辞掉在房地产公司的保洁员工作，到临县白文职业技校参加了县里组织的第一期护工培训。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她想自己有坐月子的经历，也有看孩子的经验，而且“月嫂”的收入高，她就选了母婴护理。在第一次上课时，她就遇到了难题，她不会写字，记笔记成了问题，好在她记性好、会拼音，她的听课笔记都是用拼音记的，课余时间，她就跑到老师那里请教课堂上没有消化的知识点，老师看她好学、勤快，也愿意给她吃小灶。一个月下来，她以优异的成绩结业了。她培训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到太原上岗，一个月的工资就是3000元，这比她干保洁强多了，她拿到工资后，高兴得不得了。在聊到这段生活时，许艳平说，“我相信一个人一生一定是为什么而生，我就是为当保姆而生的”。太原的工作干完后，她又被公司介绍到广州做月嫂，这次是6个月，每个月工资8000元，而且是一次性支付。这是许艳平第一次到广州，也是第一次一下子有了4万多元的收入，她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在客户家，她自觉践行吕梁山护工“诚信、勤劳、专业”的品牌内涵和山西人“敬笃信忠”的优秀传统文化，她在做好母婴护理的同时，主动承担了客户家的卫生工作，每天打扫一个房间，她看到客户家的顶灯、空调很长时间没有清理打扫，就利用客户上班时间一个一个进行清理保洁，她的勤劳赢得了客户的高度认可和信任，把她当家人一样看待。在广州的6个月时间，客户为她买了多套衣服，为此她感到很不安，多次婉拒。随着护理工作经验的积累，她的工作更加规范贴心。她到客户家都是自己带床单、被套、枕头。这一年，她获得了吕梁市首届护工（护理）行业职业技能大赛育婴师金奖和“中国梦·劳动美”吕梁山护工演讲比赛银奖。许艳平当月嫂有了名气，找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家里人有了顾虑，特别是婆婆和丈夫，认为一个女人不在家照顾孩子而是天南海北的去伺候人，说出去不好听。尤其是村里有人说长道短，提醒她丈夫说，你媳妇长得好看，又能说会干，时间长了别跟人跑了。她给家里人讲，我们不能抱着金饭碗再过穷日子了，现在多好的政策，只要有一技之长，肯吃苦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不出去，孩子上学需要钱，老人看病需要钱，家里一大家子的生活开销需要钱，房租需要钱，坐在家里天上掉不下钱来。新时代了，我们的观念也要转变了。入情入理的一席话，打消了丈夫和婆婆的顾虑。为了得到家人的支持，她在客户家工作，每天晚上都会发个视频给丈夫，告诉他自己在干啥，每月的收入，除了自己留点零用，都会交给丈夫，时间一长，家里对她的工作彻底没有了顾虑。近三年来，她先后服务过24家客户，许多都成了“一家人”，逢年过节都会给她寄礼物，她也会抽空回访服务过的客户，对服务过的老年客户，她回访时都会给老人洗一次脚，剪剪指甲，就像给自己的父亲母亲洗脚一样用心，他们也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她说，这不是一个洗脚的问题，这是一个对客户用不用心的问题。讲到这里，许艳平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母亲生了我们六个孩子，非常不容易，我是老五，一方面我们没有享受过现在城市孩子的教育和爱，大人根本照顾不过来我们；另一方面，自己父母也没有享受过让保姆服务的待遇，所以现在一想起来就很难受。说着，她仿佛陷入对自己童年的回忆和对年迈父母的亏欠。许艳平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说，做月嫂前除了很多年前到长沙表哥家，再未出过远门，更别说坐飞机高铁。现在出门就是飞机高铁，北京、广州。我们这里现在有的一家都在做护工，夫妻档、父母档、姊妹档、兄弟档很普遍，有的一个村的人都在做护工。是思想观念改变了一个地方的穷根。
        2018年是许艳平的人生必须大写特写的一笔。这年一月，她光荣当选为山西省第十三届人大代表，作为吕梁十万护工的代表，她的追梦路由此开始新的跨越。这一年，也是她步入不惑之年后人生奏响的最华彩的乐章，她荣获了“感动吕梁”2017脱贫攻坚年度人物，并被授予山西省脱贫攻坚奋进奖。
        2018年的1月，正是三晋大地春寒料峭时节，许艳平第一次以人大代表的身份走进省城太原，之前，她是以保姆的身份在省城服务，现在，她开始参政议政。在人大分组会上，她与当时的省委书记骆惠宁分在了一个组。会议讨论开始，骆书记说，我们这里有一位来自基层的同志，是吕梁山护工代表，我们是不是让她先讲一讲。许艳平一下子脸红了，她第一次面对省委书记，第一次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发言，她不知道该讲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把目光投向会议室里其他的代表，她从代表们的眼神里得到了鼓励。她想，既然当代表，既然让第一个发言，那就讲自己的话，讲真话、实话。她讲自己做保洁员一个月只有1500元收入，经过护工培训，上岗后第一个月就收入3000元，收入翻了一倍。随后她讲了当月嫂两年的体会和收入提高后家庭生活的变化以及农民思想观念出现的积极转变。她的发言赢得了代表们的好评和共鸣。
        参加完省人代会回到吕梁市后，许艳平积极投身到各项公益活动中，先后参加了市妇联组织的18场巡回演讲，县妇联组织的23场典型事迹培训，用自己的切身感受和真实事例引导广大农村妇女加入到护工队伍中来。在参加演讲培训的过程中，许艳平开始琢磨，作为人大代表，典型示范是一个办法，自己直接开办一家家政公司，帮助姐妹们就业不是更有示范作用吗？不怕困难，说干就干，这是吕梁儿女的性格特点。有了想法后，首先遇到的就是资金和场地问题。她自己这几年做月嫂挣了十几万，但这点钱对于成立家政公司来讲远远不够，她想到了贷款，她通过保险公司又贷了十几万，公司算是开张了，但计划管理、财务预算、业务发展这些经营管理一个公司的必要知识她都是空白，几个月下来，公司就出现了经营困难。这时，朋友、家人就劝她，干不了就别干了，亏就亏了，好在现在才刚开始，亏空还不大，继续干月嫂，收入也不错，还不用操这份心。但许艳平不服输，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一天，思考公司存在问题的原因和发展前景，她想到了去老家临县招贤，第二天她就赶回了招贤，向乡党委书记汇报了自己办公司遇到的困难，乡里很支持她，在乡里的协调下，2019年5月，许艳平与胜利焦煤有限公司合作成立吕梁艳平家政服务有限公司，由此公司走上了正轨。一年下来，通过她的培训，有120多人走上了护工岗位，还克服疫情影响，成立了三个物业项目部，进一步拓展了家政服务业务，解决了748人的就业问题，年创收达240多万元。她说：“走不出去，家是我们的世界；走出去，世界是我们的家。”
        许艳平就是十万吕梁山护工的缩影，她在追梦的路上继续着自己的歌唱。
        采访结束，在黄河岸边，我听到丝弦一响，一首道情唱得回肠荡气。

        寒冰，中国诗歌学会会员，198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获《解放军报》忠诚卫士征文奖，《法制日报》报告文学征文奖，《内蒙古日报》报告文学征文奖，内蒙古地区首届“天鹅杯”小小说征文奖，部分诗歌作品被有关重要选本收入，有组诗入选2019内蒙古诗歌排行榜，出版有诗集《低吟的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