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存在(组诗)

沈国徐2014-12-01 10:56:56
存在(组诗)
文/沈国徐
 
1、麻雀

背着小小的布袋,我总觉得
那里面装的是比它渺小与灰沉的灵魂
昨夜的风很大,刮痛了所有屋子
三三两两的啜泣,来自灯笼
来自窗台,来自刚折断的一截枯枝
在阳光到来之前,它的眼晴一直
骨棱棱地转着,而身体弓着
就像一个拣破烂的行者
 
忽然它从刚折断的树枝,扑棱一声
倒飞过了低低的屋檐
屋里便传出悲壮、急促的文字
迅速地密集起来,汇成一条将冻之河
少爷,一路走好
杜家男女老少皆一身素白
 
昨天,杜少爷还好好的
还用罗筐和稻谷捕着披麻袋的雀
绳子一拉,杜少爷却摔下台阶
听说响在袋里,还有许多杂音,踉踉跄跄
有人甚至听到狮子或老虎的叹息
而那只麻雀重重地滑了几步
收起麻袋,麻利地飞走了
 
这个冬天,雪越下越大
一只麻雀背着小小的口袋
穿过饥饿的森林、平原
我们正在升起烟火,做饭
我听见窗口传来去世的爷爷喊饿的声音
却只见它幽深落漠的小眼珠一直在城市的上空
转着
每转一圈,城市就好像空了一次
 
2、乌鸦的传说

这身体里的阴,该比人间沉淀多少黑色的时间
幸好,我有一双听话的翅膀
从翅膀上站立起来,寻找孤独的天空
那里盛放着一百首关于我的歌谣
请反复地歌颂太阳吧
 
他们说太阳也曾是一只乌鸦,曾经黑色的
现在它已变成金色。只是我一开口
就只能吐出黑色的声音。他们说你需要不断地唱
黑色的歌词才能变成晶光闪闪的金子
乌鸦一辈子都在做的梦想
 
他们都是一群什么人?我藏起翅膀尾随着
最认真说这话的那位杜教授
杜教授除了黑眼眶让我感到亲切
我特别讨厌他天生的博学与嘴里的花
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每天接着不同的电话,每天约会着不同的人
每天写着不同的评论。好多鲜花在绽放
他甚至知道我从不知道的关于我的第101首歌谣
自从交付给森林最后一笔搬家费用,我已身无分文
而那首歌谣就一直在杜教授的身上闲着
杜教授准备就地取材,开始写乌鸦羽毛的隐喻大全
 
好吧,我交出翅膀的素材,我将能唱出第101首
离太阳又接近了一步
关于我们的歌谣。但这好像是一个圈套
翅膀是我的
那首歌谣究竟离一只乌鸦的梦想有多近
在我颤抖地递出翅膀的时候
在我离那首歌谣最近的时候
我再也飞不回那个孤独的天空。杜教授已经把两粒黑豆
放在他的两个细软、干净、优雅的耳道上
我被吊在人间最近的一棵树上,用黑色的嗓子
打开杜教授私藏已久的歌谱
 
乌——鸦——
就仅仅是乌鸦
黑色的,与所有传说无关的鸟
 
3、一条叫盖耳的狗

三十年前,父亲把盖耳抱回家时
它抖缩成一张纸,被揉成团
我必须慢慢地把这张纸抻开,再抻开
以前抻开的是盖耳的身子
现在抻开来就只有文字
这辈子一直在开垦着一条河,叫时间
我只能把盖耳养在河的对岸
每一次对着河岸,我常怀悲壮之心
那么多重要的东西都只能堆放在那里了
 
盖耳只因耳朵垂下来,便把时间盖住了
盖耳只因把时间当做一只手掌
在那里轻轻地咬了一口,便留有了模样
它也同样咬过我的手
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我和时间一起尖叫
盖耳的牙印,像一朵梅花
沿着时间的裂缝,生长
现在它咬过的地方已是一座孤独的花园
花园就是我手掌上所有变得松软的部位
松土、浇水、挖坑;雨声、风声、雷声
一辈子经过的风景,也许只是一场投影
是盖耳不断的轮回。它唯一只用那只软软的耳朵
让唯一的我听懂一只狗。现在我学会了减法
在一张椅子上可以坐上一天。习惯跟上来
空气里藏满盖耳的嗅觉、听觉
 
我可以这样坐上一整天
寻找盖耳轮回的证据。这时它留在我手上的牙印
便兴奋地叫了起来。一切只是投影
只跟道具、轮回有关。恍然间
只要打开那扇黑暗之门,盖耳就会摇头晃尾地出现在
门后
 
4、给一位著名心理医生的诗

我们都在察言观色。你关注的是个体
我关注的是集体。我们面前都立着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那个黑暗的空间,我们都想听见里面的阳光
怎么啦
你的诊词是封闭的
放松、休息、请不要忧虑、请不要臆想
我的诊词是开裂的
请原谅所有的罪恶吧,他们需要拯救
 
你是医生,我是诗人
我们都是替别人而活着的人
活在别人秘密之上的人
存在就是一场以拯救为名义的伟大偷窃
我们都必须从未知而神秘的领域
偷窃工具、密码与火种。普罗米修斯那双无辜的手
就在我们的双臂上长成飞翔的翅膀与
额头上被永世束缚的绝望
我们将颤抖地写出其实我们也是病人的结论
 
我是诗人,你是医生
我的听诊器是风,是雨,是人世间所有关于痛的隐喻
你彻夜未眠,你要在一个只有三寸的地方
挠正弯曲的光线,并找到暗色的种子
我常常抱怨,只说给手里的笔听
我知道它暗色的底部藏着火药一样的名词、动词、副词
它们将用火我把安放到一张白色的席上
你是别人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一粒药丸
柔和的曲线可以让人放心地找到一张静止的床
 
关于浮燥关于欲望
你怎么看
空间与思想是制度的,只有人的身体才是自己的
你又是怎么看的
做一个别人梦里的盗者,是道德上的问题
还是法律上的问题
好吧,我们存同求异,就只说说当前的困惑
诗写了好久,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被绑架的人
当你发现病人露出不祥的微笑时
是否有一朵很凉的梅花
落在你填满各种刻度的犹疑里
 

(作家网编辑安琪编选)